张吉强
几年前,赵林全和弟弟合伙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运输,兄弟俩齐心协力,赚了不少钱,不仅还清了买车贷的款,还双双在县城买了楼房。
这天,赵林全揽到一桩生意,货主雇他把一车电器送到二标山下的一个工艺品厂,运费5000元。说实话,这桩生意赵林全本不想接,一来因为二标山地处偏远,连条柏油路都没有,崎岖难行;二来因为他弟弟最近扭伤了脚,不能和他一起出车,他一个人开车跑那么远的路有点儿不安全。可他又抵挡不住那5000元钱的诱惑,最近天寒地冻,一直没接到啥大生意,都快把他急出毛病来了。赵林全思忖再三,把心一横,决定自己一个人出车跑这趟生意。
好在一路没出什么差池,赵林全安全顺利地把一车电器送到了目的地。工艺品厂厂长留他吃了一顿便饭,然后把运费如数给了他。赵林全非常高興,开着车踏上了归途。路上他又接到了一个老客户的电话,让他明天出趟车。生意一桩接一桩,赵林全心里乐滋滋的,还有些飘飘然。可这一飘飘然,就出了问题——他迷了路,把车开上了一条更加荒僻的路。
赵林全坐在驾驶室里,看到路越来越难走,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此时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路变得更加湿滑。赵林全不敢大意,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生怕一个疏忽把车开进路旁的深沟里。
就在赵林全小心翼翼把车开上一个土坡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呼救声。他赶紧刹住车,摇下车窗玻璃往外看去。车外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这荒山野岭的,又正值寒冬,別说是人了,估计连只鸟也不会有。这样想着,他就踩离合挂挡,准备重新出发。谁知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个男子的呼救声,而且一声紧接着一声。赵林全就熄了火,跳下车去看个究竟。
赵林全循着呼救声来到货车的右后侧,发现路旁的土沟里歪倒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车厢压在一个小伙子身上。那个小伙子看上去有20多岁,衣着单薄,已经冻得哆嗦成一团。看到赵林全,小伙子哀求道:“大哥,快下来救救我吧,我快要冻死了!”
赵林全是个热心肠,以前出车时经常帮助别人,今天碰到这种救命的事儿,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赵林全毫不犹豫地跳下土沟,双手扳在三轮车的车厢上,弯下腰,双臂一齐用力。谁知三轮车竟然纹丝不动。赵林全一连努力了好几次,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把三轮车抬起来。他不禁有些泄气,看来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把这个小伙子给救出来了。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小伙子看出了他的心思,颤抖着说:“大哥,这里离镇上的派出所有50多里地,路又不好走,还没等到警察赶来,我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赵林全一听,只得把手机装回口袋。他围着三轮车转了一圈,查看了一下三轮车各个部位的情况,然后跳出土沟,从自家货车上拿来一根绳索,把绳索一端拴在货车车尾的拖钩上,又跳下土沟,把绳索另一端拴在三轮车的车厢上。忙活完了,他对那个小伙子说:“一会儿我发动货车把三轮车车厢拽离地面,你趁机打个滚出来,听到了吗?”小伙子使劲点了点头。
赵林全重新跳出土沟,爬进货车驾驶室,打着火,挂上挡,把货车缓缓往前开了有半米多,然后熄了火,跳下车来到土沟旁一看,那个小伙子已经从三轮车下爬出来了。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但手脚还算灵活,看样子没有被三轮车压伤。
赵林全把小伙子拉上土沟,带他来到驾驶室,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喝,又拿出一包饼干给他充饥。过了一会,小伙子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也精神起来。他告诉赵林全,他叫孙英,是前面孙家庄的,离这里有20多里路。今天一大早,他不顾家人劝说,执意要来这边山上拉石头,结果刚走到这里就一不留神三轮车翻进了沟里。这条路比较荒僻,平时很少有人走,要不是赵林全及时相救,他这条小命真就没了。
孙英对赵林全感激涕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最后又央求赵林全想办法把他的三轮车从土沟里拖上来。这对赵林全来说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赵林全一脚油门踩下去,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孙英的三轮车给拖了上来。可惜的是,三轮车油箱里的油漏光了,再也发动不着。赵林全决定好人做到底,主动提出帮孙英把三轮车拖回家去。孙英求之不得,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两人费了好大劲来到孙家庄时,天已经擦黑了。赵林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孙英自然不会让他走,杀鸡宰鹅置办了一桌酒席盛情款待他,并叫来几个本家弟兄相陪。
由于已经答应了老客户明天出车,赵林全必须连夜赶回去,因此面对孙英他们的轮番劝酒,他硬是忍住一滴没喝。吃饱肚子后,孙英告诉他最近闹劫匪走夜路不安全,提出让他住一晚明早再赶路。赵林全以为他在开玩笑,就以生意忙为由婉言谢绝了。
不料,就在赵林全站起身准备告辞时,孙英却翻了脸。他满嘴喷着酒气,醉醺醺地说:“姓赵的,你撞坏了我的三轮车,说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
赵林全听罢一下子懵了,辩解道:“谁撞坏你的三轮车了?明明是你自己把三轮车开进了沟里,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呢。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
“我一点儿都没喝多!”孙英梗着脖子喘着粗气说,“是你把我撞进沟里去的,你别不承认。我现在头疼腿疼胳膊疼,全身哪儿都疼,三轮车也被你撞坏了。你自己说吧,怎么办?”
赵林全听孙英这么说,一下子火了,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我说姓孙的,你别反咬一口好不好?我好心救了你的命,你却来讹我,是何道理?白眼狼!”
孙英腾地一下站起身,把面前的桌子一拍,说道:“甭说那么多废话,反正你撞坏了我的三轮车,还撞伤了我的身体,不能就这么走了,赔钱!”
赵林全一下明白过来,刚才孙英非要留自己住一宿,根本不是因为闹劫匪,而是因为他惦记上了自己的财物,打算半夜趁自己睡熟了好下手啊。如今他见自己执意要走,阴谋不能得逞,于是就准备来硬的了。唉,自己这是进了贼窝啊!这样想着,赵林全又坐回到椅子上,忍住火气问孙英:“说吧,你想要多少?”
“全要!”孙英翻着白眼回答,“你身上有多少我要多少!”
“你想钱想疯了吧?”赵林全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此刻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孙英没再搭腔,冲身旁那几个弟兄挥了挥手。那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凶神恶煞般冲过来,把赵林全逼到墙角,将他身上的财物搜了个干净。这还不算完,他们还拿着赵林全的车钥匙,把驾驶室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搜了去。
赵林全被赶了出来。他木然地坐在驾驶室里,简直要被气晕了。现代版“农夫和蛇”的故事在他身上重演,他能不生气吗?但生气归生气,他并不后悔救了孙英的命。
赵林全等自己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才开着车往前走。路上他估算了一下,這次的运费5000元,加上钱包里原有的1000元,再加上手机、手表、银行卡,损失可真不少。他在心里恨恨地说,我不能让你们逍遥法外,我得去报警,让警察来收拾你们。你们等着,怎么吃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也不知往前走了多久,赵林全正全神贯注地开车,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从前方射过来,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赶紧一脚把车刹住。货车还没停稳,几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彪形大汉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拉开驾驶室的门,用手拽着赵林全的大衣领子把他给拉下了车。赵林全心里一惊,坏了,碰到劫匪了!不过他很快又释然了,反正钱物已被孙英他们搜刮干净,劫匪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劫匪先是搜了赵林全全身,又搜了货车驾驶室,连枚钢镚儿也没搜到。为首的劫匪叫孟虎,他走到赵林全跟前,扬起手“啪啪”给了他几个大嘴巴,然后恼羞成怒地说:“你出来跑车身上不可能不带路费,老实交出来,不然整死你!”
赵林全哭丧着脸回答:“我身上是带着不少钱,可已在孙家庄被劫去了,你们下手晚了!”
孟虎不信,扬起手又要打他,赵林全只得把被劫经过如实讲了一遍。孟虎听罢,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仿制手枪顶在赵林全的额头上,怒道:“你他妈甭编瞎话骗老子,再不把钱拿出来,老子一枪崩了你!”赵林全神情坦然地发誓道:“我要是编一句瞎话,让我连人带车翻下悬崖不得好死!”
孟虎察言观色,感觉赵林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就把仿制手枪收了起来。其他劫匪不死心,又把大货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一个劫匪指着驾驶室后面车厢货栏上绑着的一样东西问他:“那是什么玩意儿,血淋淋的?车上绑这玩意儿干啥?”
赵林全顺着劫匪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绑着一只大公鸡,大公鸡的头耷拉着,脖子已被割断,血顺着货栏流下来,冻成了一大片血冰,看上去非常刺眼。赵林全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谁绑上去的呢?他忽然想起了在孙英家吃饭时孙英给他讲的一个风俗——当地人走夜路,往往会杀只公鸡挂在车上,据说鲜红的鸡血可以吓退一切孤魂野鬼。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动,难道这只公鸡是孙英绑上去的?他这是什么意思,抢走了我的财物,又装模作样来关心我,真是太虚伪了!
赵林全陷入了沉思,那个劫匪见他不说话,用手里的木棍在他后背上捣了一下,恼火地说:“快说!”赵林全只好回答:“那是我出门前我老娘绑上去的一只死公鸡,用来吓唬妖魔鬼怪的!”
听罢赵林全的话,孟虎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骷髅头面具,怒道:“真他妈晦气!老子这辈子啥都不怕,就怕血,见到血就晕。弟兄们,别和这个倒霉蛋磨叽了,撤吧!”说完,在两个劫匪的搀扶下走了。
等劫匪们走远了,赵林全惊魂未定,发动着车,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直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赵林全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解了个手,扭过头又看到了那只死公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上车拿来水果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捆绑那只死公鸡的绳子和胶带割断了。
死公鸡掉到地上,一个塑料袋从公鸡翅膀下面跌落到一边。赵林全吃了一惊,赶紧把塑料袋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里面装的竟然是被孙英他们搜去的财物。财物中间还夹着一封信,赵林全打开看完,禁不住热泪盈眶。
原来,那封信是孙英写的。孙英在信中告诉他,最近这段路上不太平,隔三岔五会有劫匪出现,警察出动了多次都没能把他们捉拿归案。由于担心他的财物会被劫匪抢去,孙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他能原谅。在信的末尾,孙英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邀请他下次路过时一定再到他家做客。
把信收好后,赵林全拿过手机开了机,拨打了孙英的电话。电话接通后,赵林全激动地说:“兄弟,大哥谢谢你……”话刚出口,他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本刊责任编辑 马海丽〕
〔原载《故事林》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