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诚:中国核潜艇第一任总设计师彭士禄

2020-02-28 11:53杨新英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彭士禄核潜艇

杨新英

满门英烈

1929年8月30日,午后的上海。天,阴沉沉的。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的气氛中。一位英气逼人的青年男子高唱着《国际歌》,高声呼喊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蒋介石”“中国苏维埃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迈着沉重却无比坚定的步伐走向刑场。他就是彭湃,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农委书记、中共江苏省军委书记,就义时,年仅33岁。

就在彭湃牺牲前一年,即1928年9月21日,广东省海丰县城的街道上,一队国民党反动派的武装人员,押着一位被大麻绳捆绑着,背上插着“共匪苏维埃妇女主席”标签的青年女子前往海丰老车头刑场。青年女子一路高呼:“农会万岁!共产党万岁!”……在乡亲们横飞的泪雨下,昂首挺胸地走向刑场。她叫蔡素屏,时任广东省海丰县妇女解放协会主任,牺牲时,年仅31岁。

这两位为了中国革命的解放事业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革命烈士,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彭士禄院士的父亲和母亲。

1925年11月18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彭士禄于广东省海丰县呱呱坠地。小生命的诞生,让彭家洋溢着喜气,父亲彭湃为他取名彭赤湿,寓意红色的后代。

小时候的许多事,彭士禄都不太记得了。但始终铭刻在他幼小心灵深处的是1928年3月那个漆黑的暴风雨之夜,雨哗哗地下着,奶妈王婵忽然把不满三岁的他从热被窝里抱出来,背着他冲进密密的雨帘。冰凉的雨水瓢泼似的浇在小士禄的头上,他吓蒙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许哭!”奶妈狠劲地低声命令着。小士禄从这特别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同的意味,赶紧闭住了嘴巴。

原来,正是在那一天,海丰城和紧邻的陆丰城相继被敌人攻陷,彭湃创建的苏维埃政权宣告结束。敌人叫嚷着:“彭家人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都不能留,要斩草除根。”

奶妈背着小士禄沿着龙津河跑呀跑,一直跑了两里多路,才钻进了一片密密的竹树林,将小士禄藏在林子深处的一座小庙准提阁。

但准提阁毕竟离县城太近,也不安全,小士禄又被送到较远的村子里,在一个阿姑和姐姐的家里住了下来。阿姑对小士禄特别好,冬天的时候很冷,她家却只有一床破被子,只能三个人一起盖,阿姑总是把幼小的士禄放在两人的中间,并搂在怀里。

小士禄老是吵着要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哪里知道,当他在百姓的庇护下安渡危难的时候,他的亲人正遭受着巨大的灾难。

他最亲爱的妈妈蔡素屏由于叛徒出卖被捕了。敌人对她用尽酷刑,而她严守党的秘密,自始至终坚贞不屈。

他的父亲彭湃在上海主持召开中共江苏省军委会议时,因叛徒白鑫向敌人告密,遭到与国民党反动派勾结的帝国主义租界工部局巡捕逮捕。

他父亲的兄长彭达伍、彭汉垣,在澳门设立地下交通站时,行踪被国民党特务知晓。二人一同被杀于广州西郊,临刑时他们大义凛然,从容就义。

他父亲的侄子彭陆,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在进行地下工作时,因地主告发被敌人逮捕。反动派将他杀害后,把他的尸体抛入珠江河中。彭陆牺牲时,只有17岁。

当年,彭家是“富甲四方”的豪门,他们原可过上安稳闲逸的生活,但他们毅然选择了充满艰难风险的革命道路,做到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

烈士已逝,忠魂永驻;

满门英烈,千古流芳。

吃百家饭长大

自黑色风暴席卷了海丰后,彭家的十几口人便隐姓埋名到了香港、澳门。不久,七婶杨华把小士禄也带到了澳门。为了糊口,祖母周凤领着一家老小,替人家糊纸盒,做鞭炮,艰难地维持生活。

小士禄童年的日子,就像香港阴沉沉的雨天,老是灰蒙蒙的。

1931年夏,在香港做地下工作的七叔彭述来了,说是要把小士禄送到他“爸爸那里”。小士禄欢天喜地地跟七叔走了。那一次,6岁的小士禄硬是跟着七叔走了几十里地,从汕头的码头沿着潮汕铁路一直走到潮安县的埯埠。

埯埠是一个小镇,到了那里后,小士禄住在当地乡亲们家里。那时候风声太紧,敌人三天两头地查户口,并叫嚣:“彭家的人抓一个杀一个!一个不留,斩草除根。”小士禄要给查出来可就没命啦。

乡亲们横下一条心,说什么也要把彭湃同志的根苗给保住!

小士禄在乡亲们中间不停地转移着。张村要被查了,马上转到李村。张村查过了,小士禄又从李村转回张村。就这样和敌人捉迷藏,敌人扑过来,扑过去,连小士禄的一根汗毛也挨不着。

彭士禄后来回忆说,那一段时间,他被转了二三十家。每一家都待他比亲人还亲。他深情地说:“在潮汕一带,我有二三十个爸爸妈妈,他们都是贫苦善良的农民,对我特别厚爱。平时他们吃不饱,我吃得饱;逢年过节难得有点鱼肉,我吃肉,他们啃骨头。”

有一天,小士禄正准备跟“爸爸”去打鱼,忽然来了一位叫陈永俊的大哥哥。他走路很快,像一阵风似的来到小士禄面前,弯下身子,对小士禄说:“小阿弟,让你等苦了!”又转身对“爸爸”说:“联系好了,有人来送阿弟到苏区,过几天就上路,阿弟得跟我到河边等着。”

第三天晚上,家里來了两个叔叔,一个个子高高的,一个个子矮矮的,两个人都很壮实。两个叔叔教小士禄如何应付路途中敌人的盘查:如果遇到敌人盘问,就说爸爸和哥哥出海打鱼,顺便送他到外婆家。至于他们两个,就说不认识,他们是半路搭船的商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爸爸”和“哥哥”在船上布置好渔网,做出要出海打鱼的样子。五个人上了船,划着船沿村前的小河行驶。

船在江上走啊走,他们忽然听见岸上有人扯着粗粗的嗓门在吆喝:“开船的,靠岸检查!”抬头一看,只见几个兵站在岸上,有的把枪端在手上,有的把枪背在背上。原来,这里是到中央苏区的必经之道,敌人设了重兵把守。

船一靠岸,就有三个士兵上船搜查。三个兵搜了一阵,到底没发现什么。那个背着盒子枪的兵忽然盯住船舱里的一道泥灰缝问:“这是什么?”

“船漏了,补点儿灰。”“爸爸”赶紧回答。那个兵蹲下去,用手抠灰缝。

“爸爸”忙说:“长官,别抠了,抠漏了,不好办。” 可那个兵不听,就在那儿抠呀抠的。不一会儿,抠出了一张字条。

“共产党!”看着看着,他大喊一声,“快!快!绑起来,带走!”他挥着手臂,不停地喊。

原来,那张字条是两位叔叔到苏区去的介绍信。

两位叔叔,还有“爸爸”和“哥哥”被抓上岸,五花大绑起来,推推搡搡地押走了。

一直到下午,“爸爸”和“哥哥”才回来。可是没有看见高个子叔叔和矮个子叔叔。

“叔叔呢?”小士禄问“爸爸”,“爸爸”低着头不吭声。“叔叔呢?”小士禄又问“哥哥”,“哥哥”眼泪哗哗的不说话。

中央苏区去不成了,“爸爸”和“哥哥”默默地摇着橹原路返回,把小士禄带回了他们家。

多年以后,小士禄才知道,那个高个子叔叔叫张国星,矮个子叔叔叫林甦,都是东江特委的负责人,他们在被捕后第七天在梅县被国民党杀害了。

按照当时的形势,两个叔叔被捕后,如果供出小士禄是彭湃这个“匪首”之子,他们是可以“立功”活命的。可是,他们没有那样做。

“我的生命是革命同志和老百姓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彭士禄后来常常说这句话,是有所指的,其中就包括这件事。现在,能有机会把这件事载之于文,彭士禄感到欣慰,并借此表达他对所有用生命和鲜血保护他的革命前辈的哀悼和追思。

牢狱之灾

1933年的鬼节(农历七月十五)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晨,小士禄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门一开,呼的一声冲进来一伙国民党士兵。小士禄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叛徒出卖了。就这样,小士禄被国民党逮捕了。

小士禄被押送到汕头石炮台监狱。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铁窗外面就是大海,寒风夹着海浪的呜咽,显得阴森可怖。此时已是冬天,却没有被子盖,小士禄只好披着麻袋片,在牢房里冷得直发抖。

牢房的伙食特别差,每餐只有一小碗霉米饭,里头还掺着许多沙子、小石头。菜只有一小夹,而且总有那么多虫子,根本没法吃。

水特别缺。没有水洗脸,更别说洗澡了。很多人生了疥疮,小士禄也被传染上了,全身又痛又痒,还流着脓水。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每天都有人死去。小士禄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放风的时候,小士禄拖着虚弱的身子,扶着墙,垂着头,一步一挪地慢慢走着。忽然,他觉得有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站住不动了。他无力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位老爷爷。

这位老爷爷满头白发,长长的白胡子,穿得比较干净整齐,不像其他犯人那样披着麻袋片。老爷爷慢慢地蹲下来,用手抚着小士禄的头,眼睛里充满同情和爱怜:“这么个小孩儿也给关到这种地方来,作孽呀!”小士禄那时个子太小,虽然已经8岁了,但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老爷爷盯着小士禄,仔细看了一会儿,还伸手摸了摸他披着的麻袋片,说:“让我来猜猜,你就是彭湃的儿子吧?”

小士禄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听那位老爷爷又说:“报上登的就是你。”小士禄当时还不知道《广州民国日报》上刊登了他的照片,旁边还有两行字,写的是“共匪彭湃之子被我第九师捕获”。小士禄不知道登报的事,听不懂他的话。老爷爷牵着小士禄的手说:“跟我来。”

他把小士禄带到炮台角上一间房子里。这也是一间牢房,不过屋子里有床,有桌子,还有椅子。床上有被子,墙角还有一个小书架,放着一些书和画报什么的。老爷爷打开桌上的一个纸包,把一堆圆圆的饼干摊在桌上。他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小士禄嘴里,说:“吃吧,多吃点,看你瘦的,饿坏了吧?”

老爷爷又拿过来一摞画报,让小士禄看。小士禄就一边吃饼干,一边起劲地看起画报来。

老爷爷看着小小的士禄,禁不住老泪纵横,口中念念有词:“尽心竭力抚幼雏,心香一瓣祭彭公!”

从那以后,每天一到放风的时候,老爷爷就会把小士禄带到他的房里去。小士禄在那里吃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除了饼干,还有糖、点心。

由于老爷爷的护佑,小士禄逃脱劫难,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可是,直到離开监狱,他也不知道老爷爷的姓名、身份。彭士禄后来一直在猜想,那位老爷爷可能是一位身份特殊、家境优裕的革命者或者同情革命的人士。

在石炮台没有被饿死的小士禄,后来又被转到了广州感化院。在广州感化院监狱受“感化”一年后,传来了遣返的消息。由于当时士禄是年纪最小的囚徒,才8岁,引人注目,而且国民党报纸和书刊大登“共匪彭湃之子被我第九师捕获”的消息,所以“出了名”。祖母周凤知道了小士禄的下落,1936年夏,把小士禄带回香港。

彭士禄每每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经历时,总是饱含深情地说:“坎坷的童年经历,磨炼了我不怕困难艰险的性格。几十位‘母亲给予我的爱抚,激发了我热爱老百姓的本能。父母亲把家产无私地分配给了农民,甚至不惜生命,给了我要为人民、为祖国奉献一切的热血。我对人民永远感激,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足以回报他们给予我的恩情。我就是工作一辈子、几辈子都还不完这个恩情……”

延河模范生

1940年年底,彭士禄终于抵达了他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革命圣地——延安。

延安,这片神奇的土地,中共中央曾战斗生活过13年的革命圣地。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工农红军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来到了这里。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走向了世界。

那一天,时年15岁的彭士禄恭敬地站在爸爸的挚友周恩来伯伯面前,周恩来弯下腰,把手放在士禄的肩头,深深地叹息着说:“总算找到你了,孩子!”

周恩来情深意重,自彭湃牺牲后,他立即派人将彭湃的母亲周凤从澳门接到上海。之后,他便急迫地寻找烈士的亲属和遗孤。然而他身在上海,南海之滨的海丰小城,阻隔在硝烟弥漫的千里之外,周恩来焦灼的目光,一时难以寻觅到那在黑暗浪涛之中颠簸的生命之舟……而此时,彭湃烈士的亲生儿子——小士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喜悦之情难以抑制。

周恩来盯着士禄看了一会儿,坐到椅子上,把士禄拉到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用深情又怀念的语调说:“孩子呀,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爸可是好朋友。”士禄惊奇地看了看周伯伯,他自然不知道父辈的这些往事。

此时的周恩来目光迷茫,思绪在那遥远的回忆中游弋。只听他悠悠地说道:“那一年,我从法国回来,就是你爸爸到码头上接我的……他把床铺让给我睡,自己到处去‘打游击……”

周恩来沉吟片刻,又说:“你爸爸把地契烧掉,变成了无产者,一心一意闹革命,真了不起呀!”

周恩来的语调里充满了钦佩和感动,他殷切地对士禄说:“这一次你到了延安,可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听党的话,服从分配,要为你爸爸争光呀!”

倾听这一番话的时候,士禄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他默默地、深深地记下了这位伟人的教诲,暗下决心,要倾尽一生来实践它。

也许是经历过太多苦难的缘故,初到延安的士禄,显得有些老成持重。他不爱言语,常常独自一人留在学校里读书或劳动,踏踏实实地努力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这使他在同学中显得十分突出和优秀。

周恩来、叶剑英、蔡畅、帅孟奇等许多革命前辈都很关心他,经常叫他去家里玩儿,但他却很少去。因为他不愿给首长们增添麻烦,更不肯去分食他们仅有的一点营养品。

1941年9月,时年16岁的彭士禄进入了延安大学中学部学习。刚到延安中学读书时,彭士禄学习很吃力,因为他过去只读过两年书,上课都听不懂。但是他这个人就是有个倔脾气,不学则已,学,就一定要学好!

每天清晨,在上学的路上,人们总能看见彭士禄独自一人走来走去背书的身影;夕阳西下之后,又看见他还是一人站得直直的默读着……终于在期末考试时,他获得了优秀的评语。

1942年春,中央机要处和中央医院都到延安大学和中学部要工作人员。由于战争的需要,学校调一批人到中央医院当护士。本来,学校没有派彭士禄去,可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那团始终燃烧着的火了。他回忆说:“我当时就是一心想工作,想革命,老让我学习干什么呀?”彭士禄自告奋勇首先报了名。他立志要做一名好护士,好医生,为战士服务,为革命服务。

设在窑洞里的延安中央医院,条件非常简陋,不要说最简单的X光机,就是仅有的一台显微镜都破旧不堪,听诊器和血压器一个病区只有一套,外科用过的敷料,清洗消毒后要反复使用……

部队行军作战,伤员数量不断增加。彭士禄负责的医疗所经常是一台手术刚做完,接着又要转移。手术后的重伤员被送过黄河,转到后方医院。一般伤员大部分散在老乡家里养伤,他和医护人员每天要跑很多路,去给伤员们治疗,换药,端屎端尿,洗衣喂饭……敌人来了,他还要和老乡往山沟里转移伤员。然而,他不怕脏,不怕累,满怀信心与激情拼命地工作着,很快被评为中央医院的模范护士。

久而久之,由于过度劳累,彭士禄的身体终于累垮了。他经常吐血,经医生诊断,他患了肺结核。当时边区药品匮乏,肺结核病在那个时候被认定为不治之症。医生嘱咐他不能游泳,不能晒太阳,不能爬山。而彭士禄不信邪,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说:“我不怕死,游泳照游,爬山照爬,太阳照晒。”没想到两个月后,他的病倒好了。他说:“人不怕死,就死不了!”

病好了之后,彭士禄仍不肯回学校,还是想留在医院工作。医生命令他要好好休息,但他还是偷偷地帮助同志搞室外工作。

直到1943年8月,中央组织部下了调令,他才不得不从医院出来。经过短期休息和治疗后,他又回到延安大学中学部学习。自此,才结束了他长达一年半的护士生涯。

1944年春,彭士禄与延安大学中学部的同学转到延安大学自然科学院化工系学习。在当时系主任李苏的带领下,他在化工实习厂边学习边生产,支持革命根据地的生产建设。

1945年8月1日,作为模范学生的彭士禄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庄严神圣的时刻: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多年的夙愿。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右手宣读着庄严的入党誓词,彭士禄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共产党将戰略重点转移到东北。1945年12月,延安自然科学院拟迁往东北,到达张家口时,时局发生了变化,于是,在张家口留下来。彭士禄在晋察冀边区工业学校(张家口工业专门学校)化工班学习炼焦技术。

这个时期的晋察冀革命根据地物资非常匮乏,尤其是硫酸、盐酸等用于制造炸药的军需物品。彭士禄等这些从延安自然科学院过来的学生一边学习化工知识,一边从事化工、炸药的生产工作。

1946年10月,李苏负责筹建兵工七厂和化学四分厂,组织生产火药、炸药。彭士禄等同学便跟李苏来到炸药厂工作。为了支援前线,他们用土法生产硝化甘油。硝酸、硫酸的酸气,甚至溶液经常碰到他们手上、棉袄棉裤上,因此彭士禄的手上一直留存着许多小疤痕。

“延安岁月给了我坚定的革命信念,培养了我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性格和自力更生、艰苦朴素的作风,还教会了我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的科学态度和工作方法……这些都是我工作和生活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谈起激情澎湃的延安岁月,彭士禄总是按捺不住地感慨万千。

延安岁月奠定了彭士禄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从延河中走出来的他迈出了报效国家、实现民族振兴夙愿的第一步。

留苏岁月

1951年夏,组织上通知彭士禄到北京参加留学考试。1951年8月中旬,以优异成绩通过留苏考试的彭士禄,与300多名从各个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中选拔出来的中国首批正式留苏学生一起,肩负着祖国和人民的期望与重托,由北京出发,乘火车前往苏联留学。

留学生们都知道,国家派出一名留学生的费用相当于当时国内25户到30户农民全年的劳动收入,培养一名留学生所花的费用相当于国内培养25名到26名大学生的费用。

“多么昂贵的代价!必须抓紧时间努力学习,学好本领,为建设祖国奉献力量!”

大家都非常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每天都要学习16个小时以上,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几乎就没有休息时间。“那个时候,同学们可以说是在拼着自己的小命在学习知识。有一次刚刚考完试大家去检查身体,有些同学在抽血时,竟然晕倒了,因为实在太累太紧张了。”与彭士祿同时赴苏联留学的阮可强院士回忆说。

从1951年到1956年,彭士禄在喀山化工学院和莫斯科化工机械学院化工系学习的5年间,共修了36门课程,除3门课程成绩为合格外,其他33门课程和3门实践课程的成绩均为优秀。最后在毕业证书上,彭士禄的成绩总评为优秀。

就在彭士禄刻苦学习化工机械专业的时候,美国发生了一件影响世界的大事。1954年,美国核潜艇试航成功。它仅使用高尔夫球大小的铀块做燃料,就能一次航程6万海里。

20世纪50年代中期,国际核技术和核武器发展迅猛,英国爆炸了原子弹,美苏爆炸了氢弹,美国的核潜艇服役,苏联第一座核电厂建成……与此同时,我国广西富钟县花山区杉木冲采集到了中国的第一块铀矿石。1955年1月15日,这块铀矿石被带到了中南海,在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上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这是共和国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这天下午,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主持召开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做出了建立和发展中国原子能事业的战略决策。

发展原子能事业必须要有人才。1956年5月的一天,彭士禄正在莫斯科化工机械学院准备大学毕业论文答辩和回国事宜,突然接到大使馆的通知,说当时正在苏联访问的国防部副部长陈赓大将要在中国驻苏大使馆接见他和另外几位中国留学生。

陈赓大将告诉他一个决定:“周总理决定,选一批中国留学生改行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在这方面,我们舍得花本钱。怎么样,愿意改行嘛?”“当然愿意,只要祖国需要。”彭士禄坚定地答道,就这样,彭士禄与核动力这项神秘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自此,彭士禄、阮可强、华戈旦、韩铎、董茵,5名优秀的中国留学生,加上从国内经培训挑选的35名优秀大学毕业生一起,被派往莫斯科动力学院核动力专业进修深造,分四个专业进行学习,即核反应堆、铀同位素分离、核材料及自动控制。后来,这些人都成了中国核能领域卓越的科学家。

当时苏联教授每授一节课,除苏方付给他们工资之外,中方还要付给他们80卢布的报酬。彭士禄和其他中国留学生们正是在这每一节课80卢布的课堂里得到了正规的、系统的、深入的培训,全面掌握了反应堆物理、热工、水力、控制、屏蔽等理论知识,打下了坚实的、牢固的核动力知识基础,为中国的核动力事业培养了基因优越的优良种子。

“在留苏期间,我们从未在晚上12点前就寝过,我们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一头扎进去,就像是沙漠中的行人看见了湖泊那样。当时,那种奋进不息,为祖国夺取知识制高点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彭士禄感慨万千地回忆说。

在苏联的学习使彭士禄在机械、化工、核动力等专业知识方面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如果没有他的扎实基础功底,后来的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就不会搞得那么快,更不会有陆上模式堆运行一年后,第一条艇就成功下水的奇迹出现。

在留学苏联的七年里,彭士禄不仅学到了丰富的科学知识,还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优秀女子结为终身伴侣。彭士禄、马淑英,这对在异国他乡从相遇、相识到相爱整整经历了5年的有情人,终于在1958年回国后在北京喜结连理。

他们在事业上相互鼓励,热诚支持;在生活上相互关心,相濡以沫。马淑英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毅然放弃了自己深爱着的教育事业,跟着丈夫举家迁入西南的某大山沟里干起了核科技工作。她参加并见证了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动力装置反应堆启动和达到满功率的全过程。她是丈夫身后真正的无名英雄。

“核潜艇,

1万年也要搞出来”

1958年4月,彭士禄以优异的学习成绩从苏联毕业归国。回国伊始,彭士禄被分配到第二机械工业部原子能研究所搞屏蔽堆工作。此时,国家正在酝酿一个与彭士禄专业有关的重大战略决策。

1958年6月27日,聂荣臻元帅向国务院和中共中央提交了《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这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报告报到中央后,中央领导逐级批准了这份报告。自此,中国核潜艇的研制列入中央中专委的重点项目。

核潜艇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出现的最为先进的水下武器装备,是海洋国家展示军事力量的秘密“撒手锏”,是有核国家“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中最有效的第二次核打击手段。因此,只有拥有核潜艇,特别是拥有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国家,才称得上是具备战略核反击能力的国家。

中国研制核潜艇最初把希望寄托在苏联的技术转让和援助上。但是,早在1957年10月,中苏国防新技术协定谈判时,苏联就拒绝向中国提供研制核潜艇的任何资料。

1959年,赫鲁晓夫访华,周恩来总理和聂荣臻副总理同他谈话时,提出核潜艇的技术援助问题,可是赫鲁晓夫说:“核潜艇技术复杂,你们搞不了,花钱太多,你们不要搞。”毛主席听说后,十分坚定地表示:“核潜艇,1万年也要搞出来!”

经毛主席和党中央批准的聂荣臻的《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原子动力堆由二机部负责。二机部就把这项任务安排到原子能研究所。原子能所设立了潜艇核动力装置的专门研究机构。在所长钱三强,副所长彭桓武、李毅的领导下,有连培生、屈志潜、赵仁恺、彭士禄、李乐福、韩铎等200多人参加,开始了潜艇核动力技术的攻关征程。

一天,副所长李毅把彭士禄叫过去。彭士禄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走,直到头碰到了门才知道到了。“所长,找我什么事?”李毅打量了一下不事社交活动整天“闭门造车”的彭士禄,回答他说:“士禄,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当核动力研究室的副主任,助我一臂之力。”

彭士禄一脸茫然,他刚刚太专注了,还没有从书本中“解脱”出来:“所长,我正潜心钻研。”李毅的眼光落到彭士禄的书上,“室里没主任,一切由你负责。由于你是技术六级,级别不够,只能任命你为副主任。为此,我非常遗憾,但没法子,这是规定。”

当时评级很严格,评上技术一、二、三级才能当教授,四、五、六级是副教授,副教授不能当正主任。彭士禄回国后评上了技术六级,相当于副教授,所以,只能当副主任。

彭士禄问道:“我想知道的是我该怎么干?”李毅答道:“总的原则是卧薪尝胆,保存實力,使核潜艇核动力研究不断线,打基础,积蓄锐气,所谓‘潜龙在田是也。第一,带领大家学好外语,把国外的有关资料掌握起来,经过消化,变为自己的东西。第二,带着大家挖野菜,粮食不够吃,已经有不少人出现了浮肿。第三,你们每人每月只有5元钱,包括生活费和出差费等,要省着用。”

1962年2月,彭士禄开始主持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和主要设备的前期开发。当时中国在核潜艇的建造方面所掌握的知识近乎为零,在这种状态下搞核潜艇全靠四个字:“自教自学。”

“那时,最初的资料是5张照片,而且是5张模糊不清的外国核潜艇的照片。当时无论是哪个国家,只要它有核潜艇了,就绝对是最高机密,基本上是封锁住了。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国家的一名外交官有一次在国外逛商店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核潜艇造型的玩具,他就高兴地把玩具买了回来。这个消息传到我们研究室后,大家都非常兴奋,就硬把那个玩具要过来了。因为这个很逼真的核潜艇造型的玩具,能给我们很多的参考。当时,我们的技术薄弱到这种程度。”彭士禄回忆着研制伊始的情景,思绪万千。

当时,国内的计算工具只有计算尺和手摇计算器。一种方案的计算,借助老式计算器几个人要连续工作一个多月才能完成。在彭士禄的主持下,就是使用这样简单的计算工具对收集到的国外的数据进行反复验算、校核和修正。彭士禄领着大家动手建起常温零功率堆和高温高压零功率测验室。就连证实反应堆在冷态下的安全可控性这个极为精密的手段,也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他们建立起了全尺寸零功率试验装置。彭士禄亲自计算和校核了许多数据,经过选择论证,最终确定了中国自己的核动力装置100多个静态和动态参数。

“核潜艇项目的初期研究要演算大量数据,彭士禄的计算结果总是最精确。”黄士鉴说。后来,等到自己当了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的总工程师时,已经退休的彭士禄还不忘叮嘱他:“不管你现在的位置有多高,重要的数据一定要亲自算一遍,这样你心里才能踏实!”

1961年,为了贯彻中共中央“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国家国防尖端工程必须缩短战线,集中力量搞一些最需要、最尖端的。所以,最后中央做出决定,先攻克原子弹和核导弹,核潜艇列入调整项目,只保留少数骨干力量从事调研核动力装置的核心项目,细水长流,为重新上马做准备。

“该上马了”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随着中国的国民经济有了明显好转,常规潜艇自行建造成功,核动力装置开始初步设计,核反应堆的主要设备和材料研制工作取得了进展,具备了开展核潜艇工程研制的技术基础。

1965年,核潜艇研制工程终于重新上马了。中央决定,第二机械工业部负责重新研制潜艇核动力装置,715所划归二机部领导,彭士禄担任了核潜艇动力研究室副主任兼副总工程师。

时任二机部部长刘杰见到彭士禄,第一句话就问:“士禄,准备好了吗?”彭士禄回答:“准备好了,设计方案、设备选型都差不多了,该上马了。”

祖国西南某地一片丘陵峡谷,这就是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所用原子反应堆的第一个试验地。搞原子反应堆核动力试验,就是搞陆上原子模式堆。它的任务,主要就是为核潜艇原子动力堆的实验和模拟服务的,即先在陆地,按照核潜艇在海上的航行状况做模拟实验,当它完成陆上模拟、定型之后,核反应堆就可以一模一样地加以复制,装在潜艇上。

1969年初秋,彭士禄带领着队伍开进了这片峡谷,开始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开辟建设我国核动力的试验基地和陆上模式堆,在3年多的奋斗中,建立了一个大庆式的实验基地。

刚来到基地,彭士禄带领他的战友们干劲十足地完成了设计工作,并及时订购了重大设备。核潜艇就像一座庞然大物,而研制它又是个庞大复杂的系统工程。研制核潜艇涉及核工程物理、自动控制、精密机械、电器、材料等几十种专业技术,牵涉的研究所和工厂有几百个,组织管理涉及国务院各部委、各省市几十个部门。

二机部第二设计院负责的土建工程设计进展很快。一机部、二机部、六机部、冶金部等所属单位的设备、材料试制工作也加快了步伐。1965年下半年,施工、设计和科研人员进入模式堆建设工地,开始了工程建设。

初创时期的基地,人们住的是用河泥和一块一块的鹅卵石垒起来的“干打垒”,吃的是山上采来的野菜、蘑菇,睡的是木板上铺着的几条草袋子。没有铁锅造饭,用的是陶土的坛坛罐罐,多雨的山区走的永远是泥泞路。怀孕的女职工当时若能找到一个被遗弃的茅厕当屋就知足了。

就是这些为了三线建设的战士们,生活上吃的是极大的苦,工作上干的是极重要的事。每天他们身上穿着沾满泥污的衣服,脚上穿着雨靴,爬上敞篷“大解放”,十几里、二十几里,从驻地颠簸到工地,顶着夏日炎炎的烈日或是冬日刺骨的寒风,平地开山建起厂房。曾经有几位因公出山的职工,走到当地老乡的门前,想向老乡讨口水喝。见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说话的口音又是南腔北调,老乡把他们当成了“要饭”的,好心人用竹篮端出几块红薯,让他们充饥。

1966年,“文革”开始,陆上核动力装置工程项目受其影响,进度极为缓慢。直到1968年夏,核动力装置的主厂房基坑还未挖出,使得工程建设受到了严重干扰和破坏,开工两年多,仅完成总投资的15.1%。10个主要的试验室一个也没有建成,严重影响了陆上模式堆按期建成。此时,距中央指定完成运行的日期只剩下短短20个月!

时间、形势、任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面对这种情况,彭士禄与核潜艇工程办公室主任陈佑铭大伤脑筋。他们为核潜艇反应堆的陆上模式堆奔走呼号,忙碌于途,风尘仆仆。

此时,在北京的上层发生了很大的风波。核潜艇工程的主帅聂荣臻元帅受到了冲击,靠边站了。核潜艇工程一下子像失去了舵轮,处在危急的漩涡之中。

聂帅的“倒台”牵连到核潜艇工程的一大批骨干,就像一棵大树倒后,它的枝枝叶叶跟着枯萎凋落一样,核潜艇工程风雨飘摇。

这个势头如果任其蔓延下去,其结果就会绞杀核潜艇工程,绞杀整个核动力事业,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陈佑铭和时任国务院国防工办的赖坚局长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国搞原子弹、氢弹试验时,中央军委曾经使用过下发“通知”这一形式,极大地调动了广大群众的积极性,使原子弹、氢弹如期爆响。我们搞核潜艇,为什么不可以用这个方式,发一份“特别公函”试一试呢?他们立即行动,由赖坚局长的得力助手汪祖辉起草并经集体修改完成了特别公函文稿。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陈佑铭怀着不安的心情将这份由核潜艇人集体智慧产生的特别公函递交给时任国防科委副主任刘华清时,刘华清当即签字同意并呈送聂荣臻主任,聂帅当天也签了字。

这就是中央军委于1967年8月30日,为保证核潜艇研制工程不受干扰,紧急向全国有关单位下发“特别公函”的经过。

当时,彭士禄是陆上模式堆工程核动力装置的设计技术总负责人,对于这个国家重点项目负有直接责任。有了“特别公函”,彭士禄如获尚方宝剑,在工程指挥部和试验基地军管会的统一部署下,调兵遣将,指挥成千上万名工人、干部、技术人员和解放军战士,为夺回失去的时间日夜奋战。他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工地上到处都能看见他那瘦小的身影。1969年10月,核动力装置大厅进入安装阶段,近万台(件)的设备、管道、电缆,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全部安装到位了。经过一年时间的抢建,物理、热工水力、结构力学、化学、腐蚀材料、自动控制、仪表等十几个实验室也建成了,并投入了试验运行。

“彭拍板”

彭士禄在核潜艇的建造中大胆拍板,因此得了“彭拍板”的雅号。有人说:“彭士禄只要有七成把握就敢拍板,另外三分风险再想办法避免,敢担风险是他性格中的一个突出特征。”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拍板绝不是“盲动主义”,也不是心血来潮、“三分钟热血”所致,他随身带有计算器。据他的夫人马淑英讲,他经常为一个公式的推导,一个数据、参数的计算而通宵达旦,忘我忘食忘掉一切,他的拍板是建立在数据化和理智化的基础上的。

一次,彭士禄在进行核反应堆一回路的压力设计时,发现在他之前的方案中,将一个主要参数定为200个大气压,而且言之凿凿,说明这个参数是引自某大国的核动力船舶设计资料。众所周知,这个大国的核潜艇和原子破冰船是举世闻名的。要是马虎一点的人,这个主参数也许就从眼皮子底下漫不经心地躲闪过去了。但是,睿智的彭士禄一眼便把它盯住了,对它提出了怀疑。

有人提醒他:“这个主参数不会错,很可能都是教你的那些教授们设计的。”彭士禄说:“我看不对,若照搬这个参数,势必犯大错儿,将来大返工!”“危言耸听!人家不就是按这个参数造出了核反应堆吗?”

不管他人怎么劝说,彭士禄仍然不相信这个参数,他说得斩钉截铁:“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但我是总师,我不能把模式堆的事儿当儿戏,轻易相信人家的参数。我认为这个参数就是不能用,没有商量余地,因为它绝对不可靠!在没有任何数据说服我之前,就不能用!”

彭士禄态度坚决,他画了许多曲线,论证这个参数的不可行性和荒谬性。若选择200个大气压作为反应堆一回路的主参数,临界热流小,元件还会烧坏出大事故。所以,他认为,200个大气压无论如何都是错误的。彭士禄说:“虽然我们搞的是第一个核反应堆,尚无成功的经验,但我们也不能人云亦云,只相信别人,不相信自己。我相信我的大脑不比那些教我的苏联教授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常有的事儿!学生为什么不能否定老师超过老师呢?”

后来,彭士禄拍板,为核反应堆选取了一个满意的大气压值。事实证明,彭士禄是对的。8个月后,“列宁”号破冰船自己出来纠正某国杂志的报道,它取的不是200个大气压。

彭士禄又一次胜利了。

在核潜艇陆上模式堆长达6年的研制试验过程中,作为总设计师的彭士禄不知拍过多少次板,也不知承担过多少次风险。

“不可能事事都等到有十分把握再干。”彭士禄说,“在科学上不冒一点风险,将一事无成。再说,如果你总工程师都不敢担风险,那还要你这个老总干什么呢?吃饱了饭晾一边儿去吧!”

他说的话很实在。他是个很有个性、很有独立人格,也很有独特智慧的人。他有着一个领导干部主动作为、敢于担当的高度责任感。

“我们成功啦”

核潜艇陆上模式堆终于在艰难中走完了它最后的准备阶段。

彭士禄他们向周总理请示,希望在毛主席为我国核潜艇研制工作做出批示的7月18日那一天,启动反应堆提升功率。

中央专委会议批准了这一请示。

离1970年7月18日18时越来越近了,试验即将开始。

人们激动、焦虑、殷切、痴心地期盼着……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在中国大地上第一次出现的核动力陆上模式堆。

此前的彭士禄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把整个身心全都扑到了启堆的准备工作中。在最緊张的那一个月时间里,他掉了十多斤肉。他亲自担任模式堆安装突击小组组长,把铺盖卷搬到巍峨的安装大厅,坚定地把自己融进忘我战斗的人群中。安装大厅彻夜不停的声响常常吵得他彻夜难眠,他便翻来覆去地“过电影”,思考着还有哪些不周全的地方。对于错综复杂的回路问题,他了如指掌,繁星闪烁的控制室,他熟悉它的每一个键钮,但他还是一个个仔细地检查,核实无误后才放心。

安装现场他是最忙碌的人,也是责任人中承担责任最重的人。设备安装、系统调试,哪里出问题,他就会出现在哪里。故障原因分析需要他明确表态,他绝不闪烁其词,含糊推诿;有些事情要马上处理,他绝不拖泥带水,慢条斯理。

当基地接到上级通报时,核燃料元件已经运到了附近的火车站,要求立即取货,运回核动力陆上模式堆现场。司机们听说是去运这种东西都不大乐意去,因为担心有放射性。彭士禄听说后,立马赶到车队,对司机们说:“哪有什么放射性?走!我跟你们去,我押车!”司机们半信半疑,以为总设计师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话音未落,彭士禄已跳上了一辆大卡车。

到了车站,把装核燃料元件的绿色箱子一个个卸到卡车上,有的司机还是迟疑不敢开车,彭士禄又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翻越车厢栏板,跨进打头的那辆卡车,一屁股就坐到那几个码起的绿色箱子上,命令道:“开车!”司机们无不为之感动,个个当场表态:“彭总都敢,我们没说的。开车,走!”

此事过去许多年以后,彭夫人马淑英在深圳遇见了当年的那位卡车司机宋华明,宋师傅跟她讲起了这段往事,她听后十分惊讶地说:“我不知道呀!老彭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啊。”

宋华明说:“您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事儿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年他坐的就是我那辆卡车,他就坐在装核燃料元件的箱子上,我们司机都很敬佩他,我是流着泪、担着心载着他开回工地的。”

彭士禄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身先士卒,无私无畏……为了事业他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舍掉一切,奉献一切。

1970年7月18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国自己设计制造的第一座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将于18时开始升温升压。

周总理批准了这一庄严时刻,启堆终于开始了。

试验大厅静谧极了,静得出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紧张沉重,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有情况,彭总,脉冲管发现漏水!”

“立即停堆检修!”

“报告,彭总,出现停堆信号。”

“切掉几个不关大局的信号!”

“彭总,发现蒸汽发生器的安全阀有点漏气,要不要停堆?”

“不要停堆!封死或者干脆取消这个安全阀。”

主辅机舱中蒸汽弥漫,蒸汽管道中的热气流在回路中高速流动,大马力离合器的大轮盘在震荡中飞速旋转……真是气势磅礴,景象壮观!

历经许多阶段,数以百次各种功况的运行试验,结果表明,核动力装置的总体设计是成功的,各种设备的布局和安装是合理的,运行是安全可靠的,它们一一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8月30日18时30分,指挥长何谦满含热泪站到实验大厅高台上宣布:

“反应堆主机达到满功率指标!”

大厅内外顿时欢声一片,泪湿衣衫。

“我们成功啦!成功啦!”

中国第一个潜艇用核动力反应堆如同饱经忧患的胎儿分娩成功,平安出世了。

欢声笑语震荡山谷,声声挟雷越过大西南,飞向北京……

中央军委、国防科委、二机部、六机部……发来了贺电,锣鼓声、鞭炮声响成了一片。

中国潜艇核动力的研制,从1958年秋立项开始,到1970年8月陆上模式堆建成达到满功率止,历经12年。1970年核潜艇下水,1974年8月交付海军服役。从此,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有能力自主研制、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1985年,国际公认的“世界核潜艇之父”、世界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总设计师里科弗来中国访问。他会见了我国著名的核动力专家、工程技术人员等有关方面的许多人物,但没有让他参观我国的核潜艇。临上回国的飞机前,他不无遗憾地说:“就像两颗彗星不能相遇,你们的‘真神没出来……”

里科弗想要见的真神,就是中国核潜艇第一任总设计师彭士禄。彭士禄被外国报刊赞誉为“中国核潜艇之父”“中国的里科弗”,但彭士禄坚决不同意“之父”的说法。他说,我若为“之父”,那么成百上千做出卓越贡献的核潜艇设计者、建造者又是什么呢?“中国核潜艇研制成功绝不是一两个人的作用所能及的,它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没什么‘之父之说,我充其量就是核潜艇上的一枚螺丝钉。”

核电垦荒牛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各国科学家都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了原子能的和平利用。核电是一种经济、安全、可靠、清洁的新能源。20世纪80年代末,世界核电站装机容量超过了3亿千瓦,占世界总发电量的17%,已有25个国家和地区拥有核电站。

在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潜艇核动力装置即将启动之时,我国研制核电站的设想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1983年2月,国务院“钦定”彭士禄主持广东核电建设指挥部工作。已近花甲的彭士禄带领参加过核潜艇工程的10名技术骨干来到广东。这10人在大亚湾核电站这个平台上大展手脚,锻炼成长,大部分人后来成为中国核电事业的风云人物。

彭士禄就是造就中国核电第一代精英的引领人。

为了争取时间,一到广州,彭士禄就给10人开会确定四项工作:一是尽快将引进国外大型核电站技术选型及计划内容确定下来;二是完成广东建设核电站统筹计划进度表;三是把与外商谈判的计划内容尽快确定下来;四是找有关方面组织人员尽快为核电站选址,尽快定出筹建组织及要求。

“记得在1983—1985年三年时间,我们跟随他的10位同事担子很重啊。那时我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我们只身来到大亚湾,具体困难还是影响一些同事的情绪的。那时我们的工资每月为56—75元之间,而广州、深圳每天的餐费都是3元,再加上住宿费等,每人压力不小。彭部长知道这些情况后,请求上面以特区的条件给我们增加一些补助。有时到了晚上,彭部长和我们在一起聊天,我们总要发一些牢骚,他总是习惯性地讲:‘谁叫我们是共产党员呀,咬紧牙关,困难会过去的,哈哈哈!他爽朗一笑,大家还说什么呢?是的,谁叫我们是共产党员呢。”彭士禄的“十大金刚”之一郭天觉,回忆起当年初到广东纵横驰骋开发大亚湾核电站“主战场”时感慨万千。

就在這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彭士禄带领以“十大金刚”为首的从事过核潜艇研制与728核电设计和管理的骨干们,对大亚湾核电站做出了多项十分重要的决策。这些决策在大亚湾核电建设中起到了关键的奠基作用。如把大亚湾核电站前期工程、选址、土石方工程定为两年时间,起点定在1984年4月1日,而正式工程工期按法国的经验定为60个月,据此顺排计划;为了更准确地对投资进行初步估算,考虑聘请美国、欧洲的工程顾问公司,请他们对价格、计划、招标规范书等提出建议;决定在广东大鹏、大亚湾及深圳、惠阳等地进行选址考察;决定将广东核电建设指挥部设在深圳特区,让中国第一座核电站享受特区优惠政策。特别支持原广东电力局与香港中华电力公司商谈合资协议。

在蛇口,彭士禄亲自参与并听取了负责选址同志们的详细汇报,为广东核电站一共选择了48个厂址,最后经综合比较认为大亚湾和大亚湾正对海面的另一场地是最理想的两个厂址,主要是这两个厂址岸边是花岗岩,海边的水深达到了12米的要求。

“那个时候讲彭部长为广东核电的筹建呕心沥血一点也不为过。他的双眼因天天熬夜而布满了血丝,他除了要应酬那些闻风而至的供货商、工程公司外,还要为选址扩大筹建办的负责人员,要确定与香港中电合营谈判,要与法国、德国供货商商谈,同时还要将一些重大问题带到北京向国务院及相关部门汇报。那时,我陪同彭部长往返北京,看到他十分劳累、神情恍惚的样子,我总是担心地说:‘您每天总这么辛苦,身体会吃不消的,还是多休息休息吧。他却一笑置之道:‘这辛苦算什么,如果核电站早日建成了,那就太值了!你看看我们这一路一片漆黑,如果核电站建成了,那不就一大片光明了吗?大家要开心了啊!”历历往事深深印在郭天觉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彭士禄他们仅用一年多的时间就高效率、超常规地完成了大亚湾核电站建设前期繁重、繁多、繁杂的“四通一平”。当时,内地与香港的合营公司尚未成立,核电站的三大合同正在谈判之中。这种先入为主、先干后批、抢时间、争速度的核电站建设前期工作方法,应了一句军事术语:战术上的抢占,势必造成战略上的制胜。现在,全国已建、在建、筹建的核电站前期工程几乎都采用此模式,其开拓者就是彭士禄。彭士禄是在中国建设核电站相关公司没有成立,相关合同没有签署前,大干快上“四通一平”的第一人。由此可窥见彭士禄的胆识、勇气与才干。

有人说:“如果不是当年前期工程上得快,建设工地已经铺平,假如等到后来各种反核的声音强烈时,可能就没有现在的大亚湾核电站了。”

彭士禄不仅钻研工程技术,还善于用工程数理的方法,把十分复杂的经济学问题,简化成一个简单明了的公式,或一条更直观的曲线。

国家改革开放之后,彭士禄受命搞廣东大亚湾核电站,碰到了引进外资问题,就有了利率、浮动汇率、投资概算、付款、付息、还本等一系列经济学问题。

他攻读了国际原子能机构出版的《核电站投标经济评价》等文献,验算了书中列表的数据,很快,彭士禄就入了经济的门。他提出了核电站工程的三大控制,即投资、进度、质量控制,并为投资和进度控制问题建立了数学模型。

外国投资者来谈判,他再不是谈原则或像集贸市场那样讨价还价了。他在争论时能上台写出公式,画出曲线,用数据论证什么样的价格和付款方式是公平的、互惠的。外国投资者十分惊讶,没想到中国的核动力专家也精于经济之道了。后来,外商说:“与中国谈判最难的对手就是彭士禄,他太强了,因为他技术、经济都懂!”

彭士禄就是这样的开垦我国核动力事业的垦荒牛。

如今的广东大亚湾核电站,已成为支撑核电后续大发展的技术基础、人才基地、创新平台、经济支柱。

为中华民族争光,让祖国人民放心!大亚湾核电站成了闪烁在中国南海岸上的一座核安全航标灯。

跃上新高度,延揽八面来风,从大亚湾出发的中国核电已走到全国,正迈步走向世界。

又一个争气项目

在祖国浩瀚的东海之滨,美丽的杭州湾入海口处,有一片传说中秦始皇登临的宝地——秦山。这里红霞满天,阔水生风,我国第一座“自主设计、自主建造、自主管理、自主运营”的核电站——秦山二期核电站就坐落在这里。

1986年4月,时任广东核电建设指挥部总指挥的彭士禄被调到核工业部任总工程师、科技委第二主任(副部长级),开始负责秦山二期核电站的筹建工作。

秦山二期核电站筹建之初,是争取引进外国的核电站,与日本、德国谈了一年多没有谈成。之后,赶上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西方发达国家开始对中国实行“制裁”,谈判无法进行下去。“当时我觉得光靠外国不是办法,就写信给国务院,提出要‘以我为主,中外合作建设核电站。”彭士禄回忆说。后来,实践证明,这个方针是对的。

彭士禄对秦山二期核电站的成功建设做出了三大贡献:一是选址,确定在杨柳山建秦山二期核电站;二是提出股份制,建立了董事会制度;三是提出了三制——业主负责制、招投标制、工程监理制。此外,彭士禄还亲自计算了核电站主参数、编制计划与投资。

当时,核工业部刚刚军转民,经济实力很薄弱,要投资就得国家支持。而国家明确告知,没那么多钱,需要自筹资金。当时,部分国有企业已经开始搞起集资,搞股份制。彭部长想,我们核电站能不能搞这种模式?用集资的形式募集资金搞核电建设。在一次会议上,他请大家畅所欲言,提提哪些省市有可能感兴趣来投资搞核电建设。后来,他把有意参加核电建设投资的省市及国家有关部门领导都请到秦山来座谈。

会上,大家都表示感兴趣,但却都说有困难,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问能不能少一点?怎么办呢?这时,彭部长提出了单兵教练法。他带着国家计委核电办的一位同志,一个省市一个省市地去拜访。到了上海,与上海市发改委等部门的领导谈;到了江苏、安徽等省,与这些省市管投资的计委、财政、能源等有关部门的主管领导谈。这些省市领导们一听说是彭士禄来了,都热情接待,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中国核潜艇第一任总设计师。

他们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与大家交换意见,一一地给大家讲核电发展的好处,核电将来建成后,对环境的保护,核电的安全性等,使这些省市领导逐步地愿意当投资方了。

安徽省当时最穷,最困难,但是经过彭部长做工作,安徽省表示,就凭彭士禄这个人的执着和个人魅力,我们再穷也要参股。最后他们表态参1%的股份。如今,30年过去了,现在的安徽省说,我们吃了大亏,如果早知道核电发展这么好,建成后有这么大的红利,当初我们再穷也要投到5%以上啊!

彭士禄等人首次践行了把招投标制引入核电工程建设。“在大部分人还习惯计划经济的时候,作为一个部级领导,彭士禄等能坚持招投标这样的理念确实需要勇气和胆量。”中核集团科技委常委张禄庆回忆说。

对于秦山二期工程的设计和制造,彭士禄坚决主张实行招投标制,这在当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最后还是彭士禄拍板:坚持设备采购实行招投标制,设计由谁来做也全部实行招投标制。因为招投标制解决了靠拉关系争项目的不良现象,充分发挥了各个参建单位的特长。而历史证明,工程招投标趋势是一种必然,彭士禄走在了前面。

秦山核电二期工程的1、2号机组先后于1996年6月2日、1997年3月23日开工,两台机组采用压水堆型,经过近8年建设,分别于2002年4月15日、2004年5月3日投入商业运行,使我国实现了由自主建设小型原型堆核电站到自主建设大型商用核电站的重大跨越。

秦山二期核电站是民族核电站的排头兵,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在中国核电的队伍中,秦山二期完成了一系列自主化的设计与建设,让中国以自己的核电科技能力加入到世界核电行列中。秦山二期是我国核电能力的体现,也是民族自信心的彰显,更是我国核工业自原子弹、氢弹、核潜艇之后完全靠自主建设的又一个争气项目。

钱塘江边,秦山脚下,一座新的核电站拔地而起。从此,杨柳山在我国的版图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秦山核电二期工程。

“一辈子只做两件事”

“我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造核潜艇,二是建核电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自己取得的辉煌成就,彭士禄却谦逊到如此程度,让人不得不从心坎里敬佩他是一位真正的、功勋卓著的科学家!

这个社会还真有那么一批人,他们的灵魂始终像天使般纯洁,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奉献,只是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人们不会忘记彭士禄在历史岁月中经历的艰难坎坷,走过的风风雨雨,建立的卓越功勋。他是共和国的功臣,是祖国伟大的科学家,如今已进入暮年的他,逐渐淡出了那个风起云涌的历史舞台,变为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但是,他依然保持着他那乐天开朗的本性、那一份乐观向上的精神,他仍然是大时代的楷模!

在中国核电事业滚滚长河里,彭士禄永远奔腾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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