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研
(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广东广州510275)
最初在心理学领域兴起记忆的研究(如弗洛伊德等)人们更多关注的是生理和心理层面的记忆因素。将记忆跳出个人领域,放置在社会文化大背景中进行关注的,可追溯到涂尔干,他曾在著作《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出“集体欢腾”的概念。他强调定期的纪念和大众节日的重要性,以及反复操演节日仪式的作用。他关注澳洲土著瓦加拉人定期举行的一种庆典仪式,“从傍晚时分开始,各种队列、舞蹈、唱歌都在火把照耀下进行,普遍的欢腾接续高涨。在一个指定的时刻,有12个人每人拿着火把,他们冲入一群土著,而对方则用棍棒和标枪相互抵挡攻击,随后就是一场全面的混战,人们到处窜蹦跳跃,不停地发出野蛮的尖叫”[1]288。以纪念仪式为载体可激发参与仪式的人们产生欢腾的兴奋感,并帮助他们暂时忘却自我而融入到集体的欢腾之中去感受神圣的使命。虽然涂尔干关注纪念仪式中的集体欢腾着力于对宗教观念的剖析,但其牵涉到的与符号、仪式和象征体系之间的密切联系,正是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域下所关切的。“集体欢腾”概念的提出虽未能形成系统的社会记忆理论框架,但却为社会记忆理论的出现奠定了基础。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承袭老师涂尔干的“集体欢腾”概念,并进一步发展成为系统的集体记忆理论,成为近代社会记忆理论的开山鼻祖。他在《记忆的社会框架》中首次提及“集体记忆”的概念,“集体记忆是构成我们认同的活生生的过去,集体记忆的根本在于当下性,它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2]39-42。从此记忆的社会性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
哈布瓦赫将记忆置于社会的框架中来观察,并聚焦于对纵向的时间观“过去”和“现在”的考量,认为过去的呈现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形塑的社会文化建构。这一观点对我国的非遗保护秉承“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理念有所启发,非遗的文化记忆尤其是口承记忆基于现在的意识、观念和认识会发生改变,并引导着非遗在当下的发展走向。由于记忆有着极强的主观性,生理特征、权力关系、情感变化、认知变化等因素都会影响人们的记忆建构。记忆处于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动态循环中,并不断地丰富和发展,那么群体在回忆时必然会有选择性地遗忘和记忆,当口承文学在被群体记忆时也必然会产生变异。受多方因素的影响,有些记忆会不断地重复,久而久之便成为必要的重现,它们将凝聚成一个群体共同的理性记忆,作为记忆联合体被打造成为具有文化认同的共同体,因而当下的非遗事项亦会发生一定改变而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并求得生存和延续。
康纳顿在哈布瓦赫集体记忆的基础上突破了哈布瓦赫断裂式地看待记忆的瓶颈,把社会记忆置身于连贯的社会秩序和传承之中,并提出了反复的纪念仪式、体化实践和权力关系对社会记忆的建构有着决定性的作用的观点。康纳顿突破了记忆是现在对过去的重构的局限,认为记忆是现在和过去的连接,有着不可割裂的传承性,从而认可了记忆的连续性,而不是断裂地、碎片化地孤立存在。康纳顿的社会记忆观点对我国当下非遗保护的活态传承理念和非遗的文化记忆及强化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可以说,康纳顿的社会记忆为人们对非遗的保护理念和对非遗本质的理解提升了新的高度,使人们站在纵向的时间观和横向的空间观中关注非遗的传承,并重视非遗的活态性和传承性。
将社会记忆引入非遗保护实践中来,有其可行性。首先,社会记忆是连续的整体,承接过去和现在的记忆,并且集体的社会文化记忆在建构中得到形塑,因此社会记忆具有传承性和变异性。其次,社会记忆需要借助体化实践和纪念仪式反复操演,进而形成文化认同。再次,社会记忆是精神的,它存在于人们的精神世界中,同时它也以物质为载体,如人、纪念物、大众媒体等。通过社会记忆反观我们今天的非遗保护和传承实践,社会记忆理论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非遗的本质和内涵,在充分了解非遗本质的基础上提出适合非遗发展的理念和思路,在更宽的视野中实践非遗的传续。那么,在新时代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繁荣社会主义文化的新语境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推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发展过程中担负着更为艰巨的文化使命,承继创新以适应新的文化语境。如何活化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适应社会主义新时代承继创新?建立系统、健全且适应新时代语境的传承机制势在必行。本文试图从纪念仪式、权力关系、非遗市场、集体记忆建构等方面来阐释非遗的传承机制。
社会学家哈布瓦赫和康纳顿提出记忆具有社会属性的观点,使人们对记忆的关注从生理机制转向社会机制,置于社会大背景下探索记忆的传承机制。康纳顿在思考社会记忆理论建构时主要解决了社会记忆传承机制的问题,即社会是如何记忆的,社会记忆通过什么方式进行传续。目前在社会学界已形成较为成熟的观点:记忆是基于当下需求而建构的,记忆具有社会性,记忆在建构过程中权力关系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时纪念仪式和身体的体化实践影响着社会记忆的传续的问题。弗朗西斯科·德利奇在《记忆与遗忘的社会建构》中指出,“记忆不是事实,而是创造,是发明,是对过去不断更新的重新建构”[3]236。
由此反观我们现今的非遗保护,社会记忆理论在我国的传播和应用,为我们的非遗保护和传承机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视角。
纪念仪式可建构和强化社会记忆,正如康纳顿在《社会如何记忆》中所举,希特勒每年11月8日在啤酒馆发表演讲[4]46-49,便是通过纪念仪式的建构并持续重复强化记忆来体现纳粹价值,进而获得德国传统的认同。因此,纪念仪式的反复操演,可以强化记忆,同时也能形成传统达成共识。很多仪式践行时都离不开身体实践,通过身体的参与记忆而完成仪式过程,身体实践和纪念仪式两者相辅相成。以江西乐安的三大傩舞流派为例,东湖村傩舞于每年的正月初二到正月十六表演,傩舞队伍穿戴“猪嘴”“鸡嘴”面具到每家每户跳傩,祈求平安。当自己的村落或者别的村落出现瘟疫,村民也会主动请傩来化解灾情。请神必还愿,这是在民间默认的规矩,不需任何人强迫,人们在俗信的规约下自觉地践行着,请傩—消灾—还愿是东湖滚傩神的仪式过程。罗山村傩舞亦是每年都有固定的时间举行仪式,时间在端午前后。五月初五,是我们传统观念中的恶日,这一天五毒横行,需要用傩来驱邪,于是,傩班便在一天内走遍村中大小村户,将村里的邪气驱赶出去。有时,也有邻村邀请傩班过去表演,祈福禳灾,形成固定的仪式。流坑的玩喜,每年正月初二到正月十四固定演出,主要以喜事演出为主,故称玩喜。“在此期间,凡在这一年中有中举、升官、添丁、娶亲、嫁女等喜事的人家,都派小孩到正房的傩神庙中,把傩戏班请来,”[5]48以傩戏表演作为报喜。流坑玩喜不同于其他两个流派的是,有固定的戏台进行表演,服饰华丽,这也是喜庆的象征。从乐安傩舞的仪式可以看出,傩舞仪式的表演每年定期举行,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是春节或者端午节庆的节日仪式,也是人们驱邪求吉时的常用方式,通过这种仪式化的反复操演,已成为当地惯有的传统。因为“仪式不仅限于仪式场合,它还有渗透性,仪式能够把价值和意义赋予那些操演者的全部生活”[6]64。
众所周知,现今很多过去活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传统文化因客观原因已从人们的生活中脱离,而文化的生存对文化生态环境的依赖程度比较高,故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和保护要从整体的角度出发。项兆伦部长在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指出:非遗保护工作的一个重要理念就是见人见物见生活,要支持非遗实践回归社区,回归生活,让非遗在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体现和传承。那么,如何让非遗重新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适应现今的文化生态语境呢?
2011年笔者参与了湖南省江永县瑶族洗泥节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申报工作。江永洗泥节是流行于兰溪瑶族乡人们庆贺春耕的民俗节日,每年农历五月十三结束繁忙的春耕之后,人们举行仪式洗去腿上的淤泥,预祝大丰收。与全国其他的民俗节日一样,产生于农耕文明时代的传统节日在城镇化和工业化的冲击下,参与传承的人越来越少,仪式也越来越简易。2009年全国第三次非遗普查之后,兰溪瑶族乡的洗泥节被列入普查名册之中。到2011年,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江永瑶族洗泥节被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到2012年又成功入选为湖南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申报成功后,政府大力支持洗泥节的传承,集政府、民间和社会的力量每年在兰溪瑶族乡全力打造大规模的节日庆典活动。近年来,洗泥节活动内容日益丰富,洗泥、摸鱼、篝火晚会、瑶族的招郎相亲活动、美食流水席等节目都融入仪式庆典中,吸引了省内外的游客。尤其是近一两年,瑶族洗泥节的影响力迅速扩大,江永当地还邀请汪涵、蒋欣、宋茜、吴秀波、关之琳、沈梦辰、陈妍希等娱乐明星到江永来体验洗泥节,借助明星效应扩大瑶族洗泥节的影响。而瑶族洗泥节的再度复兴,也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节日仪式一年比一年隆重,参与人数一年比一年多,大大增强了当地人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豪感,被吸引而来的外地游客在节日活动中也获得了愉悦的体验。蓬勃发展的瑶族洗泥节不仅给当地居民带来了经济收入,也使当地居民自发地、自觉地积极参与和践行民俗文化节日,江永瑶族洗泥节经过几年的发展,已在潜移默化中重新回归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瑶族洗泥节的成功在于建构的新的仪式是基于洗泥节的实用功能基础之上,由过去的庆贺春耕、预祝丰收的纪念仪式扩展为在庆贺春耕的基本内核上融入招郎相亲、摸鱼体验、瑶族美食等瑶族文化的宣传,增强了当地人的主观能动性和文化自豪感,实用功能的延续是其发展传承并不断壮大的根本,同时充分运用新媒体的宣传扩大文化圈,使受众体验和经济增收处于良性循环中。
因此,通过这个案例,以上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仪式化的操演可以使表演类和民俗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重新回归日常生活,在文化圈范围内形成集体的共同记忆,进而形成传统。康纳顿在社会记忆理论中指出“控制一个社会的记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权力等级。”[4]1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新时代社会中相对处于弱势,需要借助外界力量扶持内部的自生力,此时权力关系在建构仪式及操演仪式时就显得尤为重要,通过权力关系引导仪式的建构,让大众自觉参与其间,逐渐形成集体的习惯性记忆而回归生活。因此,在权力关系的推动下,如果将习惯性记忆应用于非遗保护和传承,对亟须保护的非遗事项通过纪念仪式和身体实践建构习惯性社会记忆,使之再次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非遗创造性的活态传承将指日可待。反观乐安傩舞,当下传承式微主要原因就是其表演的实用功能在减弱,而其审美娱乐功能不适应新时代的文化语境。如何活化乐安傩舞?我们可以运用权力关系,即国家和政府的力量助力傩舞仪式的功能活化,再增加互动式体验及一些娱乐性的活动形式,通过新媒体的传播,吸引本地及外地的人们参与,同时也可将傩戏的面具等物品加工成小工艺品成为公共文化服务的衍生品。
既然运用权力关系建构仪式可活化非遗,那么此举是否破坏传统的文化记忆呢?答案是否定的。景军在《神堂记忆》一书中也持类似的观点。他在探讨孔庙重建的问题时曾发现孔家后人对先人传统规章、仪式进行了创造性的改造以适应现实的需要,比如将作为孔氏祠堂的孔庙向社会开放,变成一个公共的纪念空间,传统并不因此而遭到破坏。衡量非遗创新、创造和传统之间的度就是受众群体和受众范围的接受度。因此,“任何社会都试图通过仪式活动,定期强化与确认集体情感与集体意义,仪式活动在集体记忆、象征空间与地方认同的建构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59。
长久以来,我国的传统社会形成了礼俗秩序的文化形态,婚丧嫁娶、年节祭祀等仪式秩序填充和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对于长期处于传统文化环境的国人来说,如果离开了这些仪式,日常生活就没有了灵魂,甚至可以说生活就没了意义”[7]33。嵌入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仪式是人们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传承,并深受仪式秩序的影响,通过仪式秩序规范着社会秩序,强化着宗族凝聚力,也形塑着社会观念。这些都是我们民族社会记忆世代相承的情感纽带,也是传统文化绵延传继的力量。由此观之,我们现今很多非遗处于濒危和失传状态,是因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环境。非遗是世代相传的社会实践和专门技艺,其传承得益于社会的需求和认同,只有个体经验和实践被大众接受认同,才能凝聚群体的共同记忆,“从这个意义上说,非遗传承是以个体传承者为纽带和载体的集体记忆的社会再生产过程”[8]119。因此,我们提出整体性的文化生态保护思路,还原适宜非遗生存的沃土。但是,大多数非遗根植于农牧经济时代,适应农耕文明时期的文化语境,我们在营造整体性的生态环境时,是要将保护的文化区域改造成适宜非遗生存的环境呢?还是创新、改变非遗的形式,让非遗适应新的生产力的文化语境呢?答案是后者。我们可以通过创新非遗,使之满足现代的审美需求,适应新时代的文化语境来达到保护、保存、承继的目的。非遗的纪念仪式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式,活化或创造一些纪念仪式,使新的纪念仪式融入非遗文化传统中,并使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实践这些仪式,形成新的文化语境下的礼俗文化形态,重新建立与生活世界的联系。
如果个体经验和社会记忆之间形成良性互动,那么在此形成的社会框架内的非遗就能健康、活态地传承,反之,如果个体经验和社会记忆之间不相适应,那么在此社会框架内原有的非遗就难以承继。江西乐安的傩舞,除去它的实用功能,它的表演形式、剧目、服装、唱腔等与现代人快餐式的娱乐体验不相符合,因此失去了依存的生活空间,也缺失了当代的意义阐释。某一文化事项的持有者若不能以此文化事项作为谋生的手段以及自我价值、社会价值实现的方式,便意味着此非遗事项已不适应现有的社会框架,必将面临人老技亡的结局。据笔者调研了解,乐安傩舞目前最大的传承困难是传承人的生活难以为继,没有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当地的文化传承之中,一些年轻的传承人需要养家糊口,他们有着自己的主业,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排练傩舞,现在当地的傩舞表演只有在有人参观时抽出几天时间进行排练。笔者从与传承人的多次接触中了解到,当地传承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传承人有着极高的传承热情,他们认为对傩舞的传承是自己应尽的责任,但是现实却让他们感到捉襟见肘。传承人在多种场合中不断呼吁,希望政府能给他们提供传承经费,有了经费他们一定可以把傩舞传承下去。因此,提高传承人的经济收入和传承经费是非遗活化复兴的关键。
就传承群体而言,以代表性传承人为核心的传承群体,他们的个体经验是形成集体的社会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给予传承群体积极的传承动力,使他们在传承中看到曙光和希望。一方面给予传承人群充分的经济保障,使他们在传承过程中无生活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恢复傩舞的实用功能,使传承人群拥有文化自信和自豪感,将传承作为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直接途径。“非遗个体经验所依附的社会框架表现为在场的仪式和源自生活的消费需求,非遗传承者在特定社会场域中通过重复的仪式、手工艺品、口传、表演等实践活动,使个体经验转化为集体认知。”[8]119-120江西乐安的民俗活动、传统节日庆典、戏台等为傩戏提供了呈现的社会框架,傩面具的制作技艺以及服装装饰等的制作为非遗个体经验提供了社会框架。在这一社会框架中,将民俗活动、传统节日反复操演,不断赋予新的文化意义,将具有制作技艺的手工艺品在满足功能表演需求的同时,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生活用品反复使用和消费,从而建构集体的认知和记忆。当集体记忆与个体记忆相适应时,乐安傩舞就可在纪念仪式的反复操演和制作技艺的反复消费中得以活态传承。
从主观层面看,由个体经验转化为集体记忆的关键是“人”。社会记忆的传承离不开人的体化实践,而非遗的传承同样也离不开人的身体实践,因此,我们在非遗的评定和传承中特别强调人的主体地位。《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强调人的主体地位,人决定自身所持有文化的评定,他们是文化传承的主体。户晓辉说,《公约》是要保护具有突出普遍价值和人类共同价值的遗产,某个地区的人们不愿意参与这种有关普遍价值和共同遗产的保护实践,那也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非遗的伦理原则同样提倡尊重与被尊重,要充分尊重传承主体的选择权和认可权。非物质文化遗产健康活态地承继,需要传承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和文化发展的自生力。人不但决定着所持文化的价值,也决定着所持文化的传承。非遗与物质遗产相比的特点在于人在非遗中扮演重要角色,人是非遗承继的关键因素。笔者在观看乐安东湖滚傩神的表演时发现,除“鸡嘴”和“猪嘴”两个核心角色还有一两人扮演外,其他很多角色都无人继承。比如,歪嘴婆婆的角色,虽面具和道具扇子保存完好,但随着表演歪嘴婆婆角色的老一辈传承人过世之后,表演技艺因无人继承而丢失。现在的“猪嘴”“鸡嘴”傩舞表演,传承人也只是重复几个比较简单的动作,一整套表演下来断续而不完整。传承人很遗憾地说,很多动作都不记得了,因此没法演完一套完整的动作。因此,人是非遗的个体经验转化为集体记忆的重要环节,人在记忆在,人在技艺在。
社会记忆以书写、口述、行为仪式和形象化物体为载体。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数情况下是借助人们的口述、回忆、表演、技艺实践等身体行为进行表述,而人们在回忆口述时的情节、场景、人物、事件等则通过记忆再现出来,因为叙述本身是记忆形成的一种建构过程,其结果必然会强化原有的社会记忆,使集体记忆进入权力所需的规范之中。口述史不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方法论,更是传统文化建构社会集体记忆,形成文化认同的行之有效的方式。
从客观层面看,由个体经验转化为集体记忆的关键是借助政策活跃非遗市场。2017年1月,由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保护传承文化遗产,把中华传统文化内涵更好更多地融入生产生活各方面,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发展工程,进一步完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制度。“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涵养企业精神,培育现代企业文化。实施传统节日振兴工程,丰富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等传统节日文化内涵,形成新的节日习俗。实施中华节庆礼仪服装服饰计划,大力发展文化旅游,利用历史文化资源优势,引导游客在文化旅游中感知中华文化。”该《意见》提出了未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发展方向和开展的工作,将实施“传统工艺”“传统节日”“中华节庆礼仪服装服饰”“中华老字号”四大工程,以及发展文化涵养企业、文化提升旅游的新业态。2017年5月中办国办印发的《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理论性指导:“在文化产品创造生产方面,加大对具有示范性、引领性作用的原创精品扶持力度,推出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的精品力作,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高品质的精神食粮。在发展文化产业方面,强调推动‘互联网+’‘文化+’,发展新型文化业态,扩大和引导文化消费,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2017年的《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指出,“到2020年,传统工艺的传承和再创造力、行业管理水平和市场竞争力、从业者收入以及对城乡就业的促进作用得到明显的提升”。“再创造力”“市场竞争力”“就业”等关键字眼直指非遗的本质,要使非遗融入日常生活和新时代文化语境,就必须使非遗得到再创造,适应已有的社会框架。简言之,我们不能狭隘地将非遗的传承保护理解为固守现状、一成不变。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恢复其实用功能,才能激发人们传承的积极性,吸引其投入非遗市场当中更好地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正如项兆伦部长在《非遗传承人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工作交流会上的总结发言》中提到的非遗要“用”字引领,有了生活中的实用功能,就如同鱼儿进入了水中一样,使非遗有了内在的自生能力,当一个个的个体投入到非遗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事业中来时,非遗的社会集体记忆和文化认同就会在实践中自觉构建。
在非遗保护中我们所强调的传承人的传承谱系其实也是社会记忆建构的一种方式。非遗通过谱系追溯,可将一些被淹没的事件和人物挖掘、复制出来,重新唤起被遗忘的记忆,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皈依,凝聚集体记忆的同时也建构起民族文化记忆和文化认同。在振兴传统文化、文化兴邦的主流权力话语下,非遗谱系传承的社会记忆建构,既可强化个体经验的集体记忆,又可激发全民族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非遗的活态传承与文化繁荣、文化自信、文化认同形成良性的循环互动。
总之,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今文化语境下如何活态地传承?我们可从以下方面探索和尝试非遗的传承机制。(1)通过仪式的体化实践和反复操演形成习惯性记忆。仪式是一种操演化的语言,操演仪式和事件形成习惯性记忆后,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用”字引领,在日常实践中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仪式操演是非遗进入现代生活的必要形式。(2)运用权力关系和文化导向建构社会记忆。习总书记多次在文化工作中强调复兴和繁荣传统文化的重要性,党的十九大报告中特别指出“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坚持我国文化政策的导向和方针,建构符合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方向的社会记忆,使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健康有序的道路上活化。(3)以实用性为导向,非遗的个体经验和社会记忆形成良性互动。主观层面,尊重人的主观能动性,将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客观层面,恢复和建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实用价值,活化非遗市场,运用非遗创造经济效益。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勇于在新时代文化繁荣之际承担文化复兴的责任,凭借非遗自身跨越旅游、电商、互联网、公共文化服务等各个领域的优势,利用非遗进行文化扶贫,缩小城乡差距和区域之间的差距,使人们在摆脱贫困的同时提升文化素养,增强文化自信和所持文化的传承积极性,实现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实用功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承继的重要保障,实用性最终使非遗的个体经验在适应社会框架的前提下积极主动地建构社会记忆,从而形成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