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应该如何见证时代之变
——江汉大学新诗学诗丛研讨会综述

2020-02-26 11:02庄桂成
江汉学术 2020年1期
关键词:江汉诗人诗歌

庄桂成

(江汉大学 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武汉 430056)

一、反映现实并不是概念化写作

诗歌创作要反映现实生活,因为生活是文学艺术唯一的源泉。没有现实生活,诗歌等文学艺术作品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成了空洞枯燥的语言堆砌。但是,诗歌如何反映当代现实呢?有人认为,诗歌一旦要书写这个大时代,就会落入概念化写作的陷阱。对此,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吉狄马加认为,引导和号召诗人反映现实,并不是简单地概念化写作。城市在发展过程中所带来的现代文明,有很多值得我们思考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在享受着人类创造的便利,比如网络的便利、医疗卫生的高度发展带来的便利,以及科技发展为人类整体文明带来的便利。我们不能漠视这个发展变化的时代。列夫·托尔斯泰之所以能够写出《战争与和平》,离不开他所生活的时代,这是对他所处时代的一种书写。我们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是确实需要诗人来书写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中有多种复杂的美学论题,需要我们从各个角度来进行反思,应该有更多的诗人和作品涌现。

当前诗歌创作非常繁荣,而对于当代诗歌创作中存在的弊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评论家杨庆祥认为,与概念化写作相似,诗歌写作变得越来越有一种习得气息。很多诗人的写作完全不是出自内在生命冲动的写作,那种充斥着各种经典的国外文本的写作太多了,这是非常值得怀疑和警惕的。现在各个大学都在举办创意写作的活动,这其实是对写作本源的某种羞辱或者嘲笑。当下社会很多写作就像装饰一样,可以被拆解和拼接,然后变得自动化。这么多作品,却很难看到特别令人激动的文本或者诗人,诗人和诗歌作品之间形成了一种脱节。所以怎样把诗人和诗歌,把诗人本身生命的冲动和他的修辞连接起来,是当代诗学面临的非常严峻的问题。而江汉大学李强[1]、柳宗宣[2]、刘洁岷[3]、靳小蓉[4]四位诗人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正努力把自己本身生命的、地方性的、历史性的东西和我们的诗歌的修辞学传统结合起来。

关于什么是诗,以及如何写诗的问题,《诗探索(作品卷)》主编林莽认为,诗是语言和情感的艺术,它通过书写生命经验体现人的情感。如果为卖弄学问而写作,制作表面的现代感,读起来似乎不错,但不够长久,只有那些感动过自己的,有内在真情的作品才是靠得住的。他认为不要试图解释这个世界,要接近生活的本真,拒绝概念化,让生命从作品中透露出来,把一个生动的真实的诗人呈现给大家。对于诗歌如何反映生活,浙江省作协副主席荣荣早先认为,写作当中一定要追求有难度地写作,比如说陌生化的处理情感的方式方法、怎么样有自己的独特性、陌生化的写作路径等等,但是读了李强的诗歌之后她觉得之前可能有判断的误区。李强的诗歌给人的感觉可以用两个词概括:简单、深入。诗歌很简单,但是带给读者的思想深度、进入生活的深度却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二、哲学的终点是诗歌的起点

“诗与哲学之争”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柏拉图早在《理想国》中说过,“哲学与诗歌的争吵是古已有之的。”美国当代学者乔治·桑塔亚那也写过一本《诗与哲学》,专门探讨诗与哲学之间的联系。南开大学教授罗振亚结合江汉大学诗人李强的作品,阐述了“哲学的终点恰好是诗歌的起点”。他认为,很多诗歌往往在诗歌与哲学的交界处,一位优秀的诗人应该是驾驭语言的高手,也应该是一个思想家。李强的诗歌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比如《过年》有情绪的舞动,也有生命滋味蕴含其中;《萤火虫》体现了生命的感悟;《厂里的油菜花》与其说是情绪的渲染,不如说它给人们带来一种思想的启迪。同时,他认为李强的诗歌做到了形而下和形而上的平衡。李强倾向于在日常生活中去发掘诗意,凝聚人间的烟火气息来写诗。如红花、校园、小河、流水、炊烟等等这些意象,好像就在你身边,可经过诗人那种灵魂式的锻造之后却变得很有诗意。此外,他还认为李强的诗歌是庄谐互生的。传统的诗歌中总以为诗人是严肃的,必须端庄典雅、温柔敦厚,其实这是我们必须突破的理性。李强对日常生活的贴近,促使他不愿意像那样讲究,那样认真严肃的书写叙事,而是用一种幽默的方式去传达自己的感情,这使他在崇高和优雅的风格之外,用幽默的风格来表达一种成熟的气度。

诗歌与哲学的不同,还在于诗歌很多时候是一种及物写作,它经常拒斥宽泛的抒情和宏观叙事,将视点投向被视为“素材”的日常琐屑的经验,在形而下的物象和表象中挖掘被遮蔽的诗意。河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耿占春教授认为,柳宗宣的诗歌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一是及物表达自己,二是能和自己已有的经验保持距离地观察和表达。既拥有一种感受又拥有对那种感受认知,对感受的具体体察,这既是诗歌中体现的东西,也是他写作能力的体现。刘洁岷的诗歌能够把一种经验放在里面去处理,有时候讲述一种经验就是在讲述这种经验的本身,但是修辞可能会偏离这个本身,修辞可能会用另外一个事件去讲述这个事件的本身,这也是拉开距离的方法,但它可以通过去描述一个这样的灵魂去讲述,在这种情况下,诗歌有意思的就是怎么把没有意思的生活表达得有意思。诗人在这个时代被赋予了很重要的使命,即要赋予我们生活经验的意义,这种意义可能有很多的方式,其中一个就是修辞。而靳小蓉就像一位心理咨询师,无论是表达她自己还是其他的经验,都有一些微妙的心理分析的话语在里面,我们希望诗歌能够将我们从无意义感带来的疲惫、焦虑状态中解脱出来,而且跟自己的这些状态保持距离的那种治愈的愿望。当我们的心理遭遇的危机的时候,诗歌往往是非常好的方式。

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张执浩也认为,诗人自古以来是游历性的,诗人一定要向公众、向世界保持高度的致敬,要有外在世界的介入。在这样一个开放的时代,如果我们还保持着拘谨,躲在角落里喃喃细语,不能用自己的身心,用自己的血肉去拥抱这个世界,这是很可笑的行为。

三、诗歌是时间的语言艺术

所谓时间艺术,是指某种必须在以时间为发生场所的艺术,音乐便是如此,它必须以时间为发生场所,脱离时间便不存在。同理,绘画和雕塑必须以空间为发生场所,它们脱离空间亦不存在。重庆市作协副主席李元胜认为,诗歌都是时间的艺术。和美术作品相比,美术作品是时间的一个点,诗歌是时间的一个链条。不论你用什么策略去写诗,都是在时间的链条上做文章。李元胜认为,在时间的链条上,刘洁岷诗集《在蚂蚁的阴影下》把不同年代的作品放在一起,让读者的阅读产生了一种无序感。他的诗歌的时间感是在无序中找到清晰的点,其诗集的第一首诗《垂钓》就像整本诗集的一个寓言:“在小得我不记得/具体年龄的某年某天/我一个人拿着渔具跑到山中/池塘安静得有如可以舔一口的油画”,最后两句很有意思:“鱼竿拉起了一团幽光,我惊觉/我是那天第一个醒来的人”。诗人的这个时间判断,就好像是我们在日常的经验里面的混沌、杂乱的时间,而诗是中间醒来的那个点。同时,李元胜认为是刘洁岷在诗中做很独特的减法,他要处理的整个对象,不管是个人的或者是他人的,也是一个笼统的世界,都有点像一个装上了消音器的世界,关键词是“寂静”,就是怎么在一个喧哗的市井中、喧哗的城市里去找到很寂静的东西,这是需要定力和一种特别的敏感,他在这方面做的很好。其诗歌贯穿一致的是对寂静的寻找,对它的把握,对它的推敲,甚至是把它展开,反过来把别的东西经过梳理后再放到寂静中去。

诗歌是时间的艺术,还体现为它的叙事性。河北省作协副主席大解认为,李强的诗歌作品具有强烈的叙事色彩。其特点一是叙事强。一首抒情诗写叙事是很不好处理的,有的诗一读就忘了,那这首诗给你留下的经验可能就比较少。如果修辞用得好,也可以留下印象,但词语浮在表面上,不能够构成对你的精神上的划伤,很容易打滑。如果在细节上有很好的话也可以留下印象,也可以对你造成精神的划伤。二是叙事性当中带有一种模糊性,感觉诗人说了,但又不是很具体。这种模糊性构成它的语言和叙事的张力,如李强的《白露》里面写了很多东西,有故事有情节,但是最后没有一种准确的答案,那个出嫁的女人的那种慌乱和紧张没有具体告诉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这种模糊性真的给读者留下了强烈印象,给你很多联想。三是模糊性后面带有一种通透,一面是语言的干净利索,一面是时间和空间的透明度,这一点恰恰是很多诗人所追求却又做不到的,因为他们在叙事上更多地拘泥于事件的本身。

诗歌属于语言的艺术,具有独特的语言魅力。江苏省作协副主席胡弦对柳宗宣诗歌的语言很感兴趣,认为其诗歌的语调比较好,不讲张力,不讲跌宕起伏,读一首两首没有太大感觉,但是读完十多首后,渐渐地就感觉到了一种写作的笔意,会觉得有一种沉痛在里面。

四、《漂流瓶》:校园青春的风景线

《漂流瓶》[5]是江汉大学学生的诗歌作品集。这些学生写作新诗且作品渐渐摆脱稚嫩,形成其个人风格,也受到了与会专家的好评。黑龙江作协副主席李琦认为,江汉大学有这么多孩子写诗,向善、向美,真是一道青春的风景线。李琦认为,刘云凤的诗写得挺清晰的,有她自己独特的感觉,一首诗有很好的句子,但是缺少完整性,比如说《烫发记》的最后一句:“我的美丽分你们一半”。这个你们是谁?整首诗有意趣但是不完整,诗的结尾没有把它收好,让阅读者在阅读时产生一些歧义。意象要有逻辑性,跳跃太多有时反而造成表达上的混乱和读者接受上的模糊。沈安凤的诗也有她的特点,她追求诗歌的意蕴之美,把古文的意境体现在诗歌上面,从她的遣词的选择看出她的意图、构思和语言有自己的美。可能是她太年轻了,想在“静”和“化”之中写作才不会有一种阅读障碍,因此当她写到“马瘦久酒冷”“西龙消失”时,没能收住,所以缺少那种打动你的力量。张梦琦想用古风古韵来表达自己写作的不同,有一首诗有一百四五十行,以与古希腊女神赫拉的对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境,她太想说明白了,写到最后却乱了,没有感受到写诗节制的力量。她有一首诗叫《我想我是孤独的》,分层的安排想强化自己的孤独,但缺少提炼,所以松散了,不打动人。韦小翠的诗歌受口语化的影响,写的是日常生活,但写诗不是说我写出来了就表达了,而是要提炼出意境。现在的中国诗坛也有一些出色的女诗人,李琦建议这些孩子去多读一些好的女诗人的作品,要写出女孩子真实的体验,也有警惕那些你认为表达是时髦的、有趣的东西。

中国社科院《世界文学》主编高兴也对《漂流瓶》进行了评析,他认为这本诗集写得自然清晰,贴近生活,但是在文学修养等方面还有待提高。比如说沈安凤,她的那种古典底子的诗歌也有一点陌生化,有时拐弯也拐得挺奇妙的,但是完成度不高。高兴认为,在写诗中千万要注意,不要“少年不识愁滋味,味苦心思强出头”,不然张力不够。比如说张梦琦有艺术修养,灵感、现代感也有,而且勇气可嘉,写了一首和赫拉女神对话的长诗,但是心力是不足的,尤其是到最后加上的那个尾巴是多余的,有一点牵强。韦金静的诗歌现代感、神秘气息挺强,还有些停顿和空白,也有意象的追求。男生中给人印象比较强的是杨强和孔艺淇,孔艺淇写作有一点像五四时期郭沫若的腔调,张波是一个朴实的诗人,也有一种泥土本身的那种气息,写寻常事物和微小事物的这种内在动力是很可贵的。高兴认为,阅读诗歌的时候就会觉得阅历、修养特别重要。我想,这些年轻人还处于影响和交融之中,最难的是确立一个自己的声音。

诗歌应该如何表现、见证这个快速变化发展中的时代,是每一位诗人和诗歌评论家都在思考的问题。参加江汉大学新诗学诗丛研讨会的专家结合江汉大学四位诗人的诗作和部分学生的诗作,指出诗歌反映现实并不是概念化写作,应该是来自内在的生命冲动,认为哲学的终点恰好是诗歌的起点,因为诗歌是一种及物写作。同时,与会专家认为诗歌是时间的语言艺术,还具有强烈的叙事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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