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骁
( 北京外国语大学 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北京,100089 )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的语言产业经历了三次发展浪潮(1)陈鹏:《当代中国语言产业发展的三次浪潮》,《语言战略研究》2017年第5期。,产业形态日渐丰富,市场规模显著扩大,科技含量快速提升,经济和社会效益持续增长。除了业态数量增长和质量提升之外,语言多样性作为垂直于产业面的第三根轴线,赋予了语言产业“三维发展”的潜力。“民族语言志”网站显示,世界上已知的“活语言”约有7117种。(2)参见“民族语言志”网站:https://www.ethnologue.com/。按我国学界的定义,除了英语、俄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日语和阿拉伯语之外,其余所有外语均属于“非通用语”(3)亦称“非通用语种”,是我国外语教学界为加强教学组织和管理采用的一个概念。参见戴炜栋、胡文仲:《中国外语教育发展研究(1949-2009)》,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412页。的范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我国对语言服务的需求愈发多元,非通用语资源的培育、开发和利用作为国家语言能力建设的重要环节,对语言产业发展意义重大。
非通用语是人类语言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单个语种在国际交往中的使用范围有限。与以英语为代表的通用语种相比,非通用语产业的整体发展水平较低,且各业态在产业结构中的比重极不均衡,不同语种的发展水平也相差悬殊。
较典型的语言产业业态包括语言培训、语言出版、语言翻译、语言文字信息处理、语言艺术、语言创意、语言康复、语言会展、语言能力测评等。(4)陈鹏:《语言产业的基本概念及要素分析》,《语言文字应用》2012年第3期。其中,翻译、培训和出版这三个传统业态与非通用语关联最为紧密,在产业结构中占比极高。非通用语信息处理和语言能力测评近年来有所进展,本文将在第三部分简略提及。其余业态对非通用语的需求尚不明显,本文暂不讨论。
1.语言翻译。翻译是上述业态中最古老的一种,与非通用语相关的活动可追溯到东汉末年的(梵语—巴利语)佛经译介。明代专业翻译机构四夷馆(清代改称“四译馆”)的业务涵盖10余个亚洲语种,16世纪葡萄牙人则在澳门开启了葡萄牙语和拉丁语翻译活动。抗战时期,民国政府因缅印战场战事需要加强了南亚和东南亚语种翻译能力。从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70年代末,非通用语翻译需求主要来自政府层面,旨在与广大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以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开展官方往来。由于译员均为政府机关或事业单位在编人员,极少从事有偿翻译服务,真正意义上的翻译产业发展缓慢。改革开放后,语言翻译逐渐步入市场化轨道,一些翻译公司将非通用语纳入业务范围,政府部门也开始寻求有偿服务。“一带一路”倡议拓展了我国对外交往的广度与深度,中国企业和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也带热了多元化的翻译需求,翻译市场化程度空前提升。
2.语言培训(或称语言教育)。非通用语教育的最初目的即培养翻译人才,元代的回回国子学、明代的四夷馆和清末的同文馆都兼具培训和翻译职能。民国时期,国立东方语文专科学校和北京大学东语系开创了我国南亚和东南亚语种现代高等教育的先河。新中国的非通用语教育主要在本科层次开展,逐渐形成了亚非和欧洲两大语种群。尽管由政府提供的语言教育不以盈利为目的,但相关培训费用实际上转由公共财政承担,因此也应被纳入“大语言产业”(5)李艳:《基于大语言产业观的语言培训业供给侧治理思考》,《语言战略研究》2017年第5期。的范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我国高等教育的语种结构日趋完善。截至2020年,北京外国语大学(简称“北外”)已获批开设101种外国语言,其中包括94种非通用语,实现了“开齐与中国建交国家官方语言”(6)其中包括法律虽未明文规定、但实际上享有相应地位的“隐性官方语言”。本文涉及的“当前本科专业数量”均以教育部2020年3月公布的数据为依据。的战略目标。同年,全国高校共设有非通用语本科专业点578个,其中朝鲜语(7)亦称“韩国语”。本文根据教育部公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统一称“朝鲜语”。专业数量最多,泰语、葡萄牙语、越南语、意大利语、缅甸语和印尼语次之。47个语种目前仅在北外开设,多为近年新建的非洲和太平洋岛国语种,尚无人才产出。非学历语言培训通常针对两类需求:其一为留学语言培训,主要涉及朝鲜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等;其二为商务语言培训,主要涉及朝鲜语、葡萄牙语和东盟各国语种。(8)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的简称,现有10个成员国: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越南。慕课平台的兴起为更多社会学习者提供了培训机会,例如“北外网课(www.beiwaiclass.com)”目前提供15种非通用语的入门课程,“中国高校慕课平台(moocs.unipus.cn)”的“一带一路语言文化”专栏则包含意大利语、白俄罗斯语、朝鲜语和泰语课程资源。
3.语言出版。语言类工具书和语言教育类图书是语言出版业的两大主要类别(9)贺宏志、陈鹏:《语言产业引论》,北京:语文出版社,2013年,第60页。,此外还有一些图书互译出版项目也可归入此列。国家图书馆中文及特藏文献数据库检索结果显示,1949-2020年间中国大陆共出版非通用语辞书近400部,其中100余部与朝鲜语相关。同一时期出版非通用语教材1350余部(不含再版),涉及50个语种。其中,朝鲜语教材超过500部,意大利语教材150余部,泰语教材100余部,10个语种仅有一部教材。另有40多个语种尚无国内正式出版的教材。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等机构是非通用语辞书和教材出版的主力。非通用语图书译介成果丰硕,特别是在2010年后,很多优秀作品在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资助下被译为非通用语。近年来,我国通过外交和文化机构,先后与印度(2013)、塞尔维亚(2014)、阿尔巴尼亚(2015)、白俄罗斯(2015)、罗马尼亚(2019)等国签署了图书互译出版协议。出版企业通过多边合作,成立了“一带一路”学术出版联盟(2017)、中国—中东欧国家出版联盟(2018)和中国―东盟国家数字出版基地(北部湾国家数字出版基地)(2017),为非通用语出版产业搭建了广阔的发展平台。
各语种产业化水平的差异主要由以下因素决定:(1)地理位置。我国市场对邻国语种的需求较大,沿边省份在发展邻国语言产业方面享有明显的区位优势。(2)语言地位。非通用语在与国际通用语的竞争中往往处于劣势。例如,非洲共有54个国家,本土语种资源丰富,但众多国家将法语(26国)、英语(25国)作为官方语言或通用语言,导致我国对非洲本土语言服务的需求低迷。(3)综合国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9年数据显示,GDP排名世界前15且以非通用语为唯一官方语言的国家依次为意大利、巴西和韩国,我国市场对意大利语、葡萄牙语和朝鲜语的需求因而水涨船高。(4)政策导向。非通用语产业的政策敏感性极强,对象国是否处于“一带一路”沿线,是否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内,是否被纳入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是否上海合作组织成员等因素都不容忽视。上述因素综合作用,造成了各语种市场需求和产业成熟度的差异。下面举几个较为典型的例子。
1.朝鲜语。在非通用语产业体系中,和朝鲜语相关的产业成熟度最高。朝、韩两国与我国山水相依,双边政治和经贸关系紧密。2019年,中国是韩国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市场和最大进口来源国,韩国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国。2000年后,韩国文化产品的大量引进催生了更多类型的语言需求。目前我国朝鲜语本科专业点数量和德语持平,已超过了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朝鲜语不仅在翻译、培训、出版等传统业态中一枝独秀,在语言信息处理等新兴业态中也走在所有非通用语前列。
2.东盟10国语言。东盟国家均处“一带一路”沿线,与我国接壤或隔海相望,往来频繁。2010年,中国—东盟自贸区全面建成。2019年,东盟首次成为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在语言产业建设方面,广西、云南两省的优势明显,不仅在东盟语种翻译、培训等领域形成一定规模,还初步制定了产业规划。例如,广西已将语言经济与语言产业发展重点确定为“谋定语言战略,出台语言政策;外语人才培养模式多样化;优化翻译队伍,保证译文质量;增设汉语培训机构,挑战东盟国际语言秩序;语言产业结构多样化”(10)陈玉莲:《中国—东盟自贸区建成后广西语言经济与语言产业发展战略研究》,《经济研究导刊》2015年第19期。。
3.意大利语和葡萄牙语。我国与这两门语言对象国的贸易潜力巨大。当前,意大利是中国在欧盟的第五大贸易伙伴、第三大技术引进来源国,中国则是意大利在亚洲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近年来,意大利还凭借免学费政策吸引了众多中国学生,带动了语言培训产业。我国对葡萄牙语的需求有赖于和巴西的经贸关系。当前,巴西是我国第七大贸易伙伴国,中国则是巴西第一大贸易伙伴国。此外,还有5个非洲国家将葡萄牙语作为官方语言。这两个语种的人才储备相对丰富,但随着双边合作的细化,对语言服务专业化的需求明显提升。
4.中东欧16国(11)指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北马其顿、斯洛文尼亚、波黑、黑山。2019年希腊正式加入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但通常不将希腊语视为中东欧语种。语言。我国的中东欧语种教育始于1954年,最初以培养外事干部为主要目标。直至本世纪初,中东欧语种服务需求仍主要来自政府层面,相关人才培养单位仅北外一家。2012年,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建立,大量中国企业赴中东欧投资、并购,商品贸易日渐繁荣。2012—2020年间,我国高校的中东欧语种本科专业点从14个激增至81个,有望在数量上弥补人才缺口。由于相关语种产业化进程起步较晚,供需对接精密度和服务规范化程度还有待提升。
通过对非通用语产业特点的分析和归纳,可以总结出以下几个较具普遍性的问题。
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就将非通用语人才培养目标确立为“服务国家需要”。由于当时对外交往领域有限,“国家需要”往往被狭义地理解为“国家政治需要”,没有基于更为广泛的社会需求,从产业视角思考我国的非通用语能力建设。改革开放初期,在西方化浪潮的侵袭下,非通用语产业的发展空间受到以英语为代表的通用语的严重挤压。除了广西、云南两省因边贸需要,加速发展部分东盟国家语种翻译和培训产业外,大多数非通用语的市场供需低迷。进入新世纪后,特别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我国对外语的多元化需求才真正显现,供需矛盾也开始暴露出来。
从需求侧看,中国企业和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为非通用语产业发展提供了良好契机。但是从供给侧看,人才培养的政策依赖性较强,对市场变化的反应迟缓。在国家政策的大力扶持下,非通用语教育规模近年来飞速增长,但人才培养仍集中在本科阶段,毕业生就业时暴露出高不成低不就的问题。事实上,高、低两端的需求难以被通用语种替代,最能体现非通用语的价值:一方面,为体现对他国的尊重,展现中国的大国风范和综合实力,政府间高层次交往急需高端非通用语翻译人才;另一方面,在跨国商贸往来、文化交流、维和反恐、疫情防控等事务中,我方人员需要和外语能力欠佳的对象国民众沟通,因此亟需接受基础性的非通用语培训。当前我国在本科层次开设的非通用语专业已近百种,但仅有朝鲜语、泰语、越南语、意大利语4个语种设有翻译硕士(MTI)专业,高端人才培养乏力。与此同时,在非学历教育层面,仅有朝鲜语培训和广西、云南两省的东盟语种培训发展势头较好。意大利语和葡萄牙语培训具有一定发展潜力,但教学资源不够稳定。社会上对其他非通用语的学习需求大多难以满足,或只能通过私人渠道解决。
与美、英、法、俄等国相比,我国的非通用语能力建设基础薄弱,是国家语言能力建设的短板。通过近几年的努力,这块短板在数量上正被补齐,但在质量上依然脆弱,难以承受伴随国家发展而来的巨大压力,且对新兴业态的拓展形成了制约。这种脆弱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语言标准缺失。语言培训在所有业态中属于上游产业,通常在产业链中处于人才供给侧,其他业态则处于需求侧。当前,供给侧的准出标准和需求侧的准入标准同时缺失。在专业点数量较少的年代,人才培养质量主要由相关高校自行把关,以学校声誉为其背书。随着专业点数量的增加,培养质量问题日益突显。如何建立全国统一的、能够体现国家需要的非通用语能力评估体系,严把人才出口关,已成为相关专业现代化、科学化、标准化建设不容回避的问题。下游语言产业同样需要根据行业特点和实际需要来确保从业人员资质。高传智、李宇明、张士东等都曾提议设置语言服务准入标准,但此项工作在非通用语产业中的开展极不理想。以翻译产业为例,至今尚无任何一种非通用语进行过全国性的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认证。因第三方评价机制缺失,几乎所有翻译公司都只得将应聘者简历或业界的口碑作为鉴别译员水平的依据。由于服务购买方同样缺乏鉴定能力,翻译公司有意使用低水平廉价译员的情况亦不鲜见。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外机构在我国举办非通用语能力等级考试,并颁发证书。此类现象可能存在两大隐患:其一,语言能力测评是语言产业中极具潜力的业态,国外机构率先抢占市场,可能对我国非通用语的业态拓展形成冲击;其二,国外测试的设计标准与我国的需要并不契合,一些理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存在出入。国外测评标准在业界形成话语权后,可能影响我国的非通用语教育导向。
2.语料数据匮乏。当前,基于语料库的语言信息处理技术迅猛发展,正在颠覆传统的语言培训和语言翻译产业格局。科大讯飞、中译语通、百度、搜狗、网易等公司推出了各种翻译设备和应用。以讯飞翻译机3.0版为例,能够支持中文与50余种非通用语实时互译。由于缺乏自主研发的双语平行语料库,大部分非通用语种在与汉语互译时,需要借助国外机构开发的商用或开源语料库,通过第三种语言转译,不仅翻译效果欠佳,且存在遭遇别国技术封锁的风险,使我国语言信息安全面临威胁。语言文字信息处理拥有极大发展空间,非通用语语料库作为该新兴业态的基础,存在诸多空白有待填补。
在本文提及的所有业态中,目前仅有教育部在2015年以内部文件的形式,针对非通用语人才培养(属于语言培训产业范畴)制定过初步规划。相关工作近年来取得了显著成绩,随着高校语种结构的不断完善,国家外语能力大幅提升。不足之处主要体现在资源使用效率上:国家投入大量资源开设非通用语专业、研编教材、资助留学,同时每年都有大批相关专业毕业生因就业渠道狭窄而被迫转行,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
问题的根源在于未能将非通用语教育规划纳入更宏观的视角,与语言教育规划的其他分支,以及其他业态规划联系起来,进行整体设计。我国虽然不是一个移民国家,但考虑到我国海外华侨操说语言的种类,自然外语资源也并不贫乏(12)文秋芳、苏静、监艳红:《国家外语能力的理论构建与应用尝试》,《中国外语》2011年第3期。,其中包括大量非通用语资源。随着“汉语热”的兴起,非通用语对象国学习和使用汉语的人数日渐增多。在某些情况下,外籍人士提供语言服务更为便利。因此,在考察非通用语人才供给状况时,需兼顾海外华文教育和国际中文教育产业的发展。当前片面强调非通用语教育的人才产出能力,忽略了此类人才具有可替代性,以及下游产业人才储备能力有限的事实。除少数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大型企业有长期聘用非通用语人才的意愿和能力外,大多数产业部门对非通用语的需求属于短期或应急需求,只想用人不愿养人的情况普遍存在。如果说非通用语人才培养始终以“服务国家需要”为宗旨,那么非通用语产业规划则需在此基础上思考如何通过拓展新兴业态、开发潜在业务、盘活人才存量等方式来“丰富国家需要”。
造成供需脱节的主要原因在于研判不足,产业规划缺乏依据。有关非通用语人才供给的数据相对丰富,文秋芳领衔建设的“国家外语人才资源动态数据库”,中国非通用语教学研究会主持编写的《中国外语非通用语种类专业建设和发展报告》,以及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编写的《中国外语教育年度报告》中均包含相关信息,但对非学历教育关注不足。需求侧调研起步较晚,语种覆盖面也有待完善。相关成果有戴曼纯对外语人才需求的抽样调查(涉及20多个语种)(13)戴曼纯:《我国外语人才需求抽样调查》,《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年第4期。,以及陈玉莲(14)陈玉莲:《中国—东盟自贸区建成后广西语言经济与语言产业发展战略研究》,《经济研究导刊》2015年第19期。、陈颖(15)陈颖:《语言资源理论视阈下广西面向东盟的语言产业发展研究》,《广西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陈颖:《对当前我国东盟语言产业市场现状的调查与思考》,《语言产业研究》2018年第1期。等人对东盟语言产业需求的研究。
非通用语产业涉及语种和业态构成复杂,逐一调研耗时费力且过于琐碎,难以引起规划部门的重视。因此,建议按两种方式考察供需关系:其一是按业态进行跨语种调研,如外语教育界完成的上述数据库和调研报告均提供了良好的示范。对其他业态而言,开展此类调研的难点在于缺乏权威机构牵头。以翻译产业为例,中国翻译协会鲜有来自非通用语界的会员,与非通用语翻译相关的基础数据至今无从查询。因此,相关从业人员需尽快建立起业内交流机制,创造信息共享条件。其二是按语种或语种群开展跨业态调研,难点在于各行业互不统属,不易找到调研切入点和信息搜集渠道。陈颖(16)陈颖:《“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潜在语言市场研究——基于中国—东盟博览会调查数据的实证分析》,《语言文字应用》2017年第3期。、郭军(17)郭军、于泽凡:《中国—东盟博览会语言服务与语言消费问题研究》,《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等以中国—东盟博览会为契机,采访来自国内外不同产业部门的代表,不失为可供借鉴的思路。
鉴于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拥有丰富的非通用语人才储备,因此需在大语言产业视阈下考察资源配置情况,将提供公益语言服务的政府机构、语言事业单位也纳入语言产业调查与研究的范畴(18)李艳:《基于大语言产业观的语言培训业供给侧治理思考》,《语言战略研究》2017年第5期。,并在产业规律的引导下厘清政府和市场、语言事业需求与个体语言需求、语言产业的公益性和营利性这三对关系。(19)张日培:《语言政策视角下关于语言产业的若干思考》,《语言产业研究》2018年卷(创刊号)。
在语言能力标准建设方面,需尽快将非通用语能力等级量表研制提上日程。借助量表来制订教学大纲、设置课程、编写教材、研发考试,是现代化外语教育理念的集中体现。北美、澳洲和欧洲现已开发各类量表30余种,并在语言教学和测评中得到广泛的应用。(20)董希骁:《研制中东欧非通用语种能力等级量表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外语学刊》2019年第3期。参照2017年公布的《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从条件成熟的语种或语种群入手,逐步研制符合我国价值取向和产业需求的非通用语能力等级量表,不仅是保障培训产业服务质量的迫切需要,还能推动语言翻译等行业准入标准的设立,并促进语言测试等新兴业态的发展,创造经济和社会效益。据悉,我国计划于2020年下半年首次举办韩语(朝鲜语)全国翻译专业资格考试(CATTI),这对于非通用语产业准入机制建设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在语料库建设方面,北京外国语大学、解放军外国语学院(21)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洛阳校区。、山东大学等高校已经启动了汉外双语或多语平行语料库建设,涉及朝鲜语、越南语、意大利语、荷兰语、罗马尼亚语等非通用语,主要供科研和教学使用。延边大学、山东大学和复旦大学在中朝双语语料库建设方面已经取得初步成果。科大讯飞等企业目前拥有20多个语种的语料储备,正努力补齐语种短板,以期逐步减少对国外数据的依赖,在翻译机等产品上用自主开发的资源进行替代。此外,需从国家语言安全的高度充分重视此项工作,加大对相关企业的扶持,同时推动产学研结合,让学界了解产业需求,促进学术成果转化。
按文秋芳拟定的国家语言能力建设框架,非通用语产业可被归入国家语言战略能力建设的范畴。(22)文秋芳:《对“国家语言能力”的再解读——兼述中国国家语言能力70年的建设与发展》,《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在宏观规划层面,应基于对人才资源和市场需求的掌控,将国家语言能力建设中的外语教育、汉语国际拓展、对外话语表述等维度与语言产业结构中的培训、翻译、出版等业态联系起来,提升相关产业部门在规划制定过程中的参与度,促进供需对位。
在中观规划层面,需秉持人才培养与储备、动员并重的理念,在继续加大政策性投入的同时发挥市场对人力资源的调配作用。以高等院校为例,可着力加强以下方面的工作:(1)近年来我国高校依托语言优势成立了一系列智库机构。除了履行人才培养、学术研究和政策咨询职能外,这些智库应加强与产业部门的交流,主动发掘语言服务需求,成为面向全社会的非通用语人才储备库。例如2019—2020年间,北外罗马尼亚研究中心、保加利亚研究中心针对美国打压华为5G技术、全球抗击新冠肺炎等热点,多次为企业和政府部门提供咨询。北京语言大学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研发的《疫情防控外语通》在线查询系统于2020年3月正式上线,旨在为在华来华留学生和外籍人员提供疫情防控和治疗方面的语言服务,现涵盖30多个语种。(2)在兼顾公益性和营利性的前提下,向校内外开放非通用语课程资源,激发人们学习相关语种的兴趣,挖掘潜在市场需求。例如,北京大学自2016年起在全校开设“一带一路”沿线语言课程,涉及40余种非通用语,只需3人报名即可开班。2020年抗疫期间,“北外网课”平台向公众免费开放涉及20个语种的300门课程,非通用语在线学习者人数增长了10余倍,充分证明了市场潜力。今后,各高校还需针对不同产业部门的具体需求,大力加强在职人员非通用语培训。(3)做好语言服务平台的维护和升级工作。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依托北外建立的多语言服务中心曾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建议将此类机构建设为常态化的应急语言服务平台,不断完善人员配置,升级技术手段,并针对国际赛事、警务合作、卫生防疫、反恐处突等内容开展专项培训,提升我国应对重大活动或处置突发事件的能力。
世界语言多样性是人类文明多元发展的最直观体现,非通用语能力作为国家语言能力建设的重要一环,体现了我国对不同国家、民族、文化的尊重和包容,是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条件。中国作为一个全面崛起的大国,大幅提升外语资源的种类和数量,加强各语种资源的培养、储备和动员能力,是重返世界舞台中央的客观需要。国家已从供给侧入手,大力扶持非通用语教育产业的发展,其他业态也应积极参与,从实际需求出发为非通用语产业发展制定更为全面的规划。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目前依然是非通用语服务的主要需求方之一,且拥有大量人才资源,但随着我国与世界各国交流层次的丰富,“自给自足”的模式已难以适应供需关系的变化。因此,应本着“政府主导,市场参与”的原则制定非通用语产业规划,提升决策部门对需求变化的敏感度和产业部门在资源配置中的灵活性。只有在全面调研人才供需关系的基础上完善产业规划,不断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在供需两个层面分别确立准出和准入标准,才能确保非通用语产业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