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景毛小记》考略

2020-02-25 10:06仝建平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村志小记县志

仝建平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景毛村是今山西省西南部临汾市襄汾县所辖的一个行政村,同时也是景毛乡政府所在地,位于襄汾县中部。2013年,该村内部印刷出版了《景毛村志》,编撰先后历时30年,内容详尽,是山西省近年出版的质量较好的村志之一。该志附录了一份《景毛小记》,系据存世抄本誊录标点而成。经调查,稿本由当地关姓学者保存,基本完好,成于乾隆年间。此前山西史志界普遍认为现存较早的山西村志是五种民国乡村志,即民国十五年《汾阳县西陈家庄乡土志》、民国三十年《灵石县西河底村四字联语志》、民国三十三年《洪洞县蜀村志》、民国三十三年《阳城大宁乡小志初稿》、民国三十四年《虞乡县第三区黄旗营治村志》。今本《景毛村志》披露出《景毛小记》存世,而此《景毛小记》为目前所知现存最早的山西省村志。

《景毛小记》,现为抄本,内容基本完好,字数约有3万多。但今本《景毛村志》所录《景毛小记》只有2万字,遗漏了抄本《景毛小记》内容下册最后之节烈、方技和艺文三部分以及善行类之“敦行录”,不知何故。加之今本《景毛村志》所录《景毛小记》也存在诸多录文以及编排错误,因此利用时要优先使用《景毛小记》现存抄本。但由于抄本未曾公开,造成利用之不便。

本文以今本《景毛村志》所录《景毛小记》为基础,适当参照部分照片以补其阙误。欲图对《景毛小记》进行初步研究,探究其内容之珍贵史料价值,由此管窥清代中期晋南乡村之生活面貌。

一、体例及内容编排

《景毛小记》(以下简称《小记》)内容分上下两册。依目录所见,上册内容分八欵、下册分六欵,共计十四欵。欵即“款”,条目之意,同于“类”。上册类目依次为山川(序山十条、序川六条)、水利(共十条)、村居(共十三条)、土产(共七条)、祠祀(共十三条)、里俗(共七条)、古迹(共三十条)、祥异(共二十二条);下册类目依次为绅士(元一、明三十九、本朝四十,士林录三十四)、老人(明三、本朝八)、善行(元二、明十三、本朝二十七,敦行录八)、节烈(烈女三;节妇:明四、本朝十六;闺房录十九)、方技(明一、本朝六,异才录二)、艺文。

据今本《景毛村志》所录《小记》,其内容编排,上册依次为山川类(序山十条、序川六条)、水利类(十条)、村居类(十二条)、土产类(十二条)、祠祀类(十三条)、里俗类(七条)、古迹类(三十条)、祥异类(二十二条);下册依次为绅士类(元一、明三十八、本朝三十七,士林录二十九:生员八、国学生十七、杂职四)、老人类(明二、本朝七)、善行类(元二、明十三、本朝二十五)。此后,抄本《小记》尚有:敦行录九人(注:此处第九人为后加);节烈类(烈女:本朝三,节妇:明朝四、本朝十六,闺房录十九);方技类(明朝一、本朝六,异才录二);艺文类(文二十篇、诗五十二首)。

今本《景毛村志》所录《小记》内容尽管有所缺失,但发现仍有部分缺失内容收录于《景毛村志》中,如第十二章“文物古迹”第一节“灵源泉”所录《灵源疏决记》、第七节“碑记”所收《创建浮惠行宫铭》《毛家巷改建楦门记》《重修玉帝庙序》《陀郎庙重建享殿序》《睦宗会序》《重修东岳庙序》《文昌阁序》《元帝庙左右二祠序》《重修华佗庙序》《城隍神社序》《村居起因》《满水井记》[1]254-261等共十三篇文章均为抄本《小记》“艺文类”收录。可见编写《景毛村志》时应该见过《小记》的艺文类内容,缘何未收入村志,尚不知晓。另外,目录所标与内容之条目也有出入,如人物类数量。其中原因,或有后加,或为编写《景毛村志》者编排失误所致。

综合目录及内容之类目来看,上册为山川、水利、村居、土产、祠祀、里俗、古迹、祥异,下册为人物和艺文,性质属于一部村志无疑。

二、书写特点

(一)总序和类序兼具,述书写用意

志首有总序,每类之首均有序。总序曰:“景毛一庄,僻居太邑之东北隅,其地不过二千余亩。其家不过二十余牌,可谓小矣。然而隶太和之玉宇,亦足昭风化,未尝不可记也。记之者,记其地,记其时,记其人,记其事而已。山水以滋物产,礼俗以别古今,而于祥异一例,足以徵气运荣贵,以昭盛典才德,以著修能。而于艺文一例,想见真面目,区山水古今而别之。昧者可使之明,疑而争者,庶几其可安也。集人物才德之能而彰之,殁者可使之存,企而慕者庶几其可鼓也。是记虽小,而劝戒寓焉,以成风化,以培风俗。可必非盛世之一小补乎。余集是册。谨将编录缘由著于篇端,以作先声云尔,谨序。时乾隆四十一年丙申冬月书于灵泉居之馆舍。庄人王天祐荣之氏誌。”[1]307

全志共分十四类,每类之首,均有序。如水利类序曰:“尽为沟洫,书言之矣。是庄虽小,亦备沟洫。人岂不知求利乎,但所求利者,或至贪利。贪利者,因而争利,因争利,则不顺自然之利而反恐陷于不利,噫,此欲以利为利,而以利为害,何贵有此水利哉。利贵公而不可私,有此水利者,共谋顺利可也。序水利类。”[1]312

总序和类序位居志首及每类之首,叙述编写用意,便于阅读了解。

(二)记述兼有追溯

这在祠祀类和里俗类较为常见。祠祀类,如“观音殿”之“菩萨”、“财神祠”之“财神”、“关帝殿”之“关帝”、“龙王神楼”之“龙王”、“老子祠”之“老子”、“玉皇庙”之“天皇大帝”、“元天圣母庙”之“元帝”(实为“玄帝”避讳)、“东岳庙”之“五岳”、“九江圣母庙”之“九江圣母”。如“龙王”曰:“按龙王之号起于宋,古者祀四渎,以享诸侯之礼祀之。又有祀海神于晋地之说,又有祀两师之说,以其利泽及人,故古人立祀典,然之谓之为龙也。自宋大观中,赠以王号,而龙王之名始起,以水象龙,非一物,果如人形也。盖水本阳,于阴中而成形,氧(疑为“阳”)升则为云,云结则为雨,凝聚于地,则为水,钟于山川,则为泉,流而为江为河,一而为湖为海,皆此水也。肖像以祀乃释教之余也。”[1]323

里俗类之“节礼”之元旦节、正月望日、寒食节、端阳节、重阳节,均简要讲其来源始末。如“寒食节”曰:“春秋时介子推从晋文公从亡有功,隐于绵山,子推被焚而死,晋人哀之,于是日禁火,谓之寒食节。汉末桥元(实为“玄”字避讳)谓曹操能安生民,桥元死,操感其知己,于是日自为文祭于墓,于是有寒食祭之礼。乡俗于寒食前一日为扫墓日,前二日为新墓日,皆于日未出时黎明赴墓祀奠,用纸为钱形烧化。”[1]329-330

志书重在如实记述,详今略古,也就是多记述当代。《小记》这部分在记述时多用笔墨追溯神灵、节日来源始末,而该村所属的太平县历代所修纂的《太平县志》所记上述同类内容也未曾如此追溯。这种追溯便于阅读使用,也有利于文化知识传播普及。

(三)类目下有附传

绅士类,分朝代列人物七十六人,随后附录“士林录”,列生员、国学生、杂役三类二十九人;善行类附录“敦行录”九人;节烈类附录“闺房录”十九人;方技类附录“异才录”二人。均属于附传性质。

(四) 为在世人立传

以往方志界一般认为,旧志(1949年之前编纂的方志)中不为活人立传。但《小记》绅士类附录“士林录”之“生员”为作者王天祐立传、“国学生”为参阅人王模立简传。节烈类附录“闺房录”十九人均是年轻守寡,《小志》编写时尚守节在世。乾隆《太平县志》成书于乾隆四十年(1775),王天祐尚在世,在《人物志·文行》已收录王天祐。看来乾隆年间编纂志书已出现为在世人立传。这点也应引起方志研究者注意。

三、管窥清代中期晋南乡村生活的珍贵史料

乾隆时期,景毛村隶属于山西布政司平阳府太平县,地处“县北”,“景毛距县二十六里”。这里是山西经济文化较为发达、人口较为稠密的地区。作为现存少见的清代山西村志,《小记》内容丰富,可以作为管窥清代中期晋南村落面貌的一扇窗口,对于研究山西南部乡村史具有较珍贵的史料价值。

(一) 民户与村务

景毛村已有千年历史,村名经历了毛村、景毛里、景陈荀里、景毛村等称谓,俗多称毛村。“宋元时庄甚小,惟毛姓人众,故以毛村名。其时附近诸村,聚而为里,今十甲办事,谓之景毛里。明末役重,民渐流亡,甚至有一甲尽逃者。清初并里攒甲,与陈郭里、荀董里合为一里,谓之景陈荀里。顺治十年,民苦寇,筑城,凡附近诸民,移置一处,统而名之曰景毛村。”[1]317景毛之名,因毛姓聚居之毛村和村中有灵景泉而来。乾隆时,全村民户共有十二姓(关姓、刘姓、李姓、高姓、贾姓、毛姓、吴姓、张姓、周姓、段姓、王姓、曹姓),分二十三牌零二户。其中“寄寓生理工作人共列三牌零二户,为畸零牌”[1]316,此外尚有乐户李姓二家不在上述统计数内。若按每牌十户计算,全村应共有二百三十多户。《小记》谓三百多家,“所里居民约三百余家,远者二十二三世,近者十三四世”[1]317。总人口上千,不是小村落。按《小记》成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村民远者二十三四世,往前推已到北宋时代,可知在《小记》成书时代,该村至少已有七八百年历史,属于一个晋南古村落,至今仍是不多见的有翔实历史记载的古村落,或许可以作为解读山西千年古村的活标本。

村旧无城,居民甚散。顺治六年(1649),“寇乱,逃亡甚众”。顺治十年癸巳(1653)间,“西坤等筑城。周围共城三十六工,每工高、长各二十四干,周围共八百六十四干,计地二里零四分。城占地,十二亩九分六厘”[1]314-315。明朝时,全村分为西院、南院、东院共三院,每院为首六人,分院办事。康熙十一年(1672),古西院分为中院、西北院,古南院分为南院、西南院,共四院,每院四人,加上东院六人,总计二十二人,只负责办敬神事。村旧有东、西、南三门,中院、西北院办西门事;西南院、南院办南门事;东院办东门事。康熙三十二年(1693)开北门,分拨中院及东院、西北院城外有地之家,办北门事;后因北门人家短少,逢冬月闭门不开,门夫仍然守夜。

村务,雇庄头二人办理,西北院、西南院、中院雇一人,东院、南院雇一人。乡约也曾参与处理村务,后禁用缙绅,村务只委托庄头二人。村中有大庙,内有乡约所,“凡村中诸公务,乡绪(疑为“约”)鸣锣,聚众商议,皆在此庙”[1]316。村务费用多是公摊。村中有社仓(义仓),以备不时之需,原由公议推举仓长负责,后因无人愿充仓长,改由五院为五股存谷存银。

村中有互助组织,如睦宗会、关帝社。王姓曾建立睦宗会,“凡生一子者,出银一钱;生一女者,出银五分。以岁之祀祖先者,经其事,记名登簿,按名记银,以二分算息。于每年正月初一交班,两枝轮流,周而复始。一以考成丁之有自,一以使告老之无辞。行之数年,子母丰裕,取其羡余,享我祖先,燕我宗盟……可以为祠堂建储之费,可以备婚器用之需。贫而贤者,岁可给灯油之资;老而鳏者,岁可周衣食之用”[2]。关姓组建关帝社。因祭祀神灵而组建的会、社尚有其他。还曾建有互助备荒设施,二甲、四甲均曾有丰赡库。

(二)水利灌溉

景毛村地处汾河中游流域,但汾河水并不流经该村。《小记》所载水利类有十条,南涧、后涧、脑上汧、窠朵汧、北坡汧、刘家汧、寨子汧、灵源泉、天池、满水井。可知村内农业用水多是使用沟峪水、泉水,尤其是夏秋季雨后的山水,自尉劈峪而来的南涧水和自豁都峪而来的后涧水。“村居岗脊,前后里许皆涧,后汧之水自西山豁都峪而来,前汧之水,自西山尉劈峪来,俱东流入汾。每逢雷鸣水发,居民障水以浇地,地颇肥美。前汧至终,地下涌泉,凿而为池,浇地数百亩,惠及邻村,为县志八景之一。因名曰灵景泉。景毛之得名,意取诸此。旁涧之地,池水所不能灌者,凿井以灌之。自有居民以来,即享此利久矣。”[1]318如记“脑上汧”曰:“在村正西,引南大涧之水。上截浇官道以西地,下截过官道东分为二口,南为申村口,北为景毛口,入口至回回鼻,分北一渠,东流至三分口,又北分一渠,皆有申村、董村地。又东流北分一渠,灌虎口里诸地,南分一渠灌申村城门外诸地。东流二渠,皆名脑上汧,北汧为头汧,浇村西北诸地,至村南归于涧。南渠为四汧,浇村正西诸地,至西坡上南流,自深沟旁而下入南涧。”[1]312彼时尚有明万历年间竖立的水利碑两通,一在县治仪门外,一在本村观音庙内,可见应是水规。又,“灵源泉”记:“在村正南。碑载池地,东西长四十九干,东阔十三干,西涧十二干,出水口为古莲花池,斜长二十八干,南北阔四干。池在本村地界,东流灌四村地,景毛四日,南高二日,北高四日,西郭三日。万历三十四年,西郭退水分,水流至北高南即伏,乾隆四十年六月,西山水发,古池为涧水堑垫,三村俱不能浇地矣,旧呼灵景泉误。”[1]313此泉古为莲花池,有石碑记池地四至。光绪《太平县志·舆地》记“灵景泉在县东北二十五里景毛”,“灵源泉在县东北三十五里陈郭村西南”[3]44。既然村名景毛之“景”源自“灵景泉”,县志也记灵景泉在景毛村,而王天祐所谓村中“旧呼灵景泉误”,应为灵源泉,不知是何依据?《太平县志》载八景之一为“灵泉春色”,王天祐认为是指景毛村的灵景/源泉。

《小记》善行类记明代村人王岩“调正村西水利,碑刻传后”,关时润“调正水利有功”,贾大儒“为渠长,与邻庄争水利,讼百辱不屈,乡人实利赖之”。因调正水利、争水有功,被一百多年后王天祐撰村志收录,足见水利对景毛村生存的重要性,因管水、治水、争水作为突出者,在当时受村民推崇,身后仍有影响。村民以农业为主业,得灌溉之利,民风淳朴,安居乐业。“夫人情安于所习耳,田能足食,即无别图,灌溉资勤,不暇他务,所以村僻,而民颇淳。尔来地狎人众,或事商游,积余资者渐有奢侈风焉,然而艳尚服饰,乡人犹争鄙之,盖古道之流传,未尽替坠矣。”[1]318

(三)祭祀与演戏

清代的山西南部,戏剧极为发达,祭祀与演戏紧密相连。如里俗类之“祭礼”载:

正月元旦节接神,黎明祀浮惠,初九日祀玉皇,十五日前后祀瘟神演戏,十九日祀香山,二十九日祀火星圣母演戏。

二月初二日祀土地,初三日祀文昌,十九日礼观音,寒食节祀华佗演戏。

三月清明祀浮惠演戏,初三日祀元天上帝,二十日祀子孙圣母演戏,二十八日祀东岳。

四月立夏祀五谷神演戏,初八日祀关帝。

五月初五日祀浮惠,十三日祀关帝。

六月十三日祀华佗,二十四日祀关帝。

七月立秋日祀五谷神演戏,初十日祀九江圣母,十五日祀伯王神演戏。

八月十五夜祀月,是日华佗庙神首交班。

九月十三日祀关帝演戏。

十月初一日祀牛马王演戏。

十二月二十三日夜祀灶,用饴糖面饼以祭。[1]331

另据《小记》之“祠祀类”记载,正月二十九日在火星圣母祠祀神演戏;三月二十日在子孙圣母殿举祀演戏三日;四月立夏日、七月立秋日,在村中大庙敬瘟神演戏;四月初八,在关帝殿,合庄演戏祀神,后来九月十三关姓演戏独祀;七月十五日在伯皇殿举祀演戏三日;十月初一在牛王殿举祀演戏三日。又,浮惠圣母行宫,“南截建茶房,上加戏房与戏台相连”;浮惠庙,“演戏四日”;“(乾隆)四十一年,合庄神头现年公议,陀郎、浮惠二庙,同演戏六天,浮惠庙按水地九十一亩,每亩出银八分,(此处疑有脱漏)出银七两二钱八分,下剩合庄按粮分摊。神头办台子旗伞,见年请锣鼓、戏饭摊入村中,上下二庙地亩香资,俱入公用”[1]328-329。此外,里俗类之“丧礼”载:“五七之期,为女者请僧超度,或葬时用僧要戏,皆是旧弊。惟首七祭奠,止散乐数人,禁绝演戏,此变最佳。”[1]331

另古迹类之“社稷坛”载:“在村西北玉皇庙后。旧时里人立社,春秋二社日祭,命乐舞于社。明末时,戏兴而舞废,祀神于庙,改为立夏秋日祭,社祀遂废。今故址犹存。”[1]335说明当地到明末时,社祀使用乐舞改为庙祀使用戏曲,演戏成为流行时尚。费用多是按地摊派。

上述《小记》所载演戏时间、场地、祀神,以及戏房、戏台、戏饭、戏价,均是关于祭祀演戏的鲜活资料。一年中景毛村中有如此频繁的祭祀演戏活动,足见戏剧在村民精神生活中的广泛而深入,人、神和戏三者之间连锁互动,可谓人养戏、戏娱神、神佑人。

(四)丧葬风俗

当地存在死者停尸数年、数十年不葬的习俗。如里俗类之“丧礼”载:“乡俗重风水,往往艰于难寻佳墓,辄甘停丧,甚至丧积数世,有数十年不葬者矣,人因于俗,竟不知改,是可叹也。”[1]335这种现象在当地不属罕见,尚有其他民间文献佐证。

金元墓葬有无棺而葬。如古迹类之“北古塚”载:“在村西北,塚多砖砌,葬无棺椁,尸在坑上,席衾为睡,一开塚口,触风皆化。或云:金元时葬法如此,尽皆荒坡之地也。”[1]335这种葬俗在当代晋西南地区考古发现的金元墓葬中屡见不鲜。

(五)灾害

《小记》之祥异类载有地震、虎患、旱灾等灾害。“地大震”载:“康熙三十四年四月初六之夕,有声自西北来,如风吼状,顷之,房舍如铺地,人有压伤者,数月不止。”[1]337此为康熙三十四年(1695)平阳府地震史料。“虎异”载:“康熙四十八(年)寒食上坟,虎忽至庄西北崖下,蹲踞窑中。关云章陡见,惊异不敢急走,而虎亦不动。因传闻村人聚众观看,毛姓有名可周者,击之以石,虎出而扑之,伤其一臂,人众喊救,虎遂东行,死于陈郭村中。今本村名其地曰‘虎口里’,名其窑曰‘老虎窑’。”[1]337这也反映出彼时南部吕梁山生态尚好,有老虎出没。“旱灾”载:“康熙六十年,麦禾俱无。斗米价银一两,村民有粥换妻子者,邑侯张公在本村庙中散粮救民。”[1]337

(六)载录碑文及口碑资料

《小记》艺文类所录村中碑文诸多,查《三晋石刻大全·临汾市襄汾县卷》[4]云,这些碑刻大多不存,因而对传承景毛村历史文化来说弥足珍贵,也可以增补《三晋石刻大全·临汾市襄汾县卷》之“亡佚”碑刻。另如祠祀类录清代修土地庙碑文,曰:“古者土地之祀,天子祭地于北郊,看顾诸侯下及闾里,皆祭于社。厥后,社祭废,而变为土地祠。奉神者,视为幽冥中一方乡保之义,尊神也,而反卑之,此释教之诞妄也,余甚愤焉。庄有是也,由来远矣。岁久颓圯,过者皆悯之。庄人修理,功起于去岁二月后,麦熟而告竣。余曰是后民,惟神有灵,惟人有功,功不可泯,神不可诬。余彰功德,而因正祀神之名号,是亦一快事也。是为序。”[1]325-326

古迹类录“古地窖”曰:“旧村无城,苦兵祸,多穿窖以避之,其窖多透井,今废弃不用。然时时有塌陷者,人即从而填之。”知村民原为避兵祸挖掘地窖,后修城而地窖废。乡人关廉清口述亲身经历,王天祐录为“游地窖记”,文曰:“关姓有讳颖发者,其院内西房北间地下一窖,一日已刻启开,人争看之,其族人关国泰、关顺发、关廉清等人,放梯而下,梯约九尺,下尽一梯,有阶一层,又下如此。三梯始至底。国泰等各带火具秉烛而行,其窖宽窄不等,每逢阔处,留土阶一条使人坐也。既而深入,行玩多时,陡闻头上车声如雷状,似车触石而过也。或闻辘碌声,心疑为近井,然究未之遇也。其塌陷处瓦砾堆塞,傍行可过,而人不知惧,盖明知其深厚,万不能伤人也。未几烛已灼完,究莫穷其坎穴之所至,又焕(疑为“换”)一烛,相率而回,及登梯出窖,盖已申刻,其距入窖之际已三踰时矣。关廉清言之凿,录记其语于此,留一异。”[1]334属于采访获得的口碑资料,可信度较高。足见村中地下通道之曲长。

此外,景毛村存在年代久远,寺庙等公共建筑众多。古有土地庙、佛爷庙、社稷坛、玄帝庙、浮惠庙、东岳庙等;乾隆年间村中仍有大庙(菩萨庙、关帝庙)、西庙、东小庙、土地庙,村外尚有玉皇庙、玄天圣帝庙、东岳庙、九江圣母祠、陀郎庙、浮惠庙、文昌阁。“各庙占地,共二亩七分六厘三毫九丝九忽。”[1]315公共建筑众多,可以看出村民经济状况不致太差,可以出资出地出力修建寺庙,信仰多种神灵。但诸庙占地不到3亩,可知规模有限。

四、作者王天祐

《小记》为抄本,线装一册。书衣上,左上方红纸书签标“景毛小记”,中间署有“大清乾隆四十二年 誌”,右下方红纸衬签标“関景湘”。可知应为关景湘收藏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首页有序,署“庄人王天祐容之氏誌”,时间在“乾隆四十一年丙申冬月”,书于“林泉居之馆舍”。可知作序者王天祐为本村人,也是作者,自序作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冬月,大概此时成书。序页反面录有“会纂人”八人、“誊订人”十人、“参阅人”十五人、“本年巷首资理人”十五人姓名,这四十八人也参与过修撰该《小记》的工作。编纂《小记》,拥有一个近五十人的编纂班子,王天祐主笔,还有会纂、誊订、参阅、出资者。其中关景湘就是参阅人之一。

此抄本《小记》已有后人增补,明显的有四处。在首页,紧随序后又写有“峕嘉庆元年存王克和修誌”,与序笔迹不同;“敦行录”之王克和小传,天头处又出现“道光十年入太平县志”;“敦行录”最后一人为关登第,小传内容居然出现“咸丰年间”。抄本末尾出现“光绪三年山西省大旱”一段五行文字,显然也是后人所加。

在《小记》绅士类附录“士林录”之“生员”,竟有王天祐小传,“字荣之,道纯子,邑庠生,入县志文行内。志载‘景毛人,平生嗜学不倦,所著书数种,皆有本原。诗亦朗朗可诵’”[1]344。查乾隆《太平县志·人物志·文行》载:“王天祐,景毛人,庠生。生平嗜学不倦,所著书数种,皆有本原。诗亦朗朗可诵。”[1]344道光《太平县志·人物志·文苑》同。光绪《太平县志·人物志·文苑》载:“王天佑,号灵泉,景毛人。廪贡。嗜学不倦,殚心著述。其《四书考异》一书,考据精详,脍炙人口。诗亦清雅可颂。”[3]488光绪《太平县志·艺文下》载:“《四书考异》 于字同义异、字异义同处,剖析极明。其论天文、地理、道学处,亦不失之影响。王天佑著。”[3]334

王天祐,生卒年不详,景毛人。祖父王施泽、父王道纯,《小记》善行类均有传。《小记》载:“王施泽字耒苏,岩孙,入县志。志载‘景毛人,弟亡,抚孤侄道隆如子,侄亦以父事。隆与堂弟道纯同居,终身无片言参差,一门友爱,足以维风’。赠匾曰‘善行可风’”[1]348。查乾隆《太平县志·人物志·孝义》,载:“王施泽,景毛人,弟亡,抚孤姪道隆如子,姪亦以父事之。隆与堂弟道纯同居,终身无片言参差,一门友爱,足以维风。”[5]道光《太平县志·人物志·孝友》同。《小记》载:“王道纯字静巷,施泽子,嗜文艺,笃于孝,同兄道隆同居,终身无片言参差,县志称‘一门友爱,足以维风’。序父名下。”[1]350《小记》艺文类收录王道纯文章《忍气安命说》一篇,紧随其后似为五言诗一首和内容不详文句四行,注文曰“以上著作刻版存家,录此数条以备一列”[2]。可知王道纯也是颇有学养,曾有著作刻版,所谓“嗜文笃孝”者。王天祐生活的年代,乾隆四十年(1775),太平县知县张钟秀修纂成《太平县志》。《小记》中王天祐祖孙小传所谓“县志”正是指此乾隆《太平县志》。在乾隆、道光和光绪三种《太平县志》中,祖孙二人均被收录进《孝友/义传》和《文苑/行传》。结合《小传》对王天祐祖父、父亲、堂伯父王道隆的简单记载,可知王天祐有家学传承,王家以孝友传家,远近闻名,能进县志,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

王天祐,廪贡生,科举方面没有太大成就。生活简朴,居所自号灵泉居,“时侪友知交,有以毛村名余者。余恶汾滨、毛村之得以相混也,因而自为记。且以别吾居曰‘灵泉居’。泉灵而人不灵,居其如余何”[1]318。在景毛一带设账从教为生,“余居是乡,性最懒甚,有数亩之田,不能自治,而雇佃于人,以故事简,身间得以馆外焉”,“灵泉居之馆舍”,“予边馆于此”。撰有《四书考异》,“于字同义异、字异义同处,剖析极明。其论天文、地理、道学处,亦不失之影响”,可知在理学、四书方面有所深入,对天文、地理也有所研究。前述《小记》在祠祀、节礼方面多有追溯,理应较为熟悉这些知识。既能为县志收录进《文苑传》,说明他定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所撰诗文目前仅知连村分建三星庙真武庙文昌庙泰山庙志文序,作于“乾隆三十二年岁次丁亥雪月”,“景毛庄邑庠生 王天祐撰”,当时他在连村任教,“时予边馆于此”。也许正是因为他较有学问,才承担起编写《小记》的任务。《小记》完成尽管得到多人参与帮助,但作为主笔,王天祐无疑是功劳最大者。

结语

现存抄本《景毛小记》是编纂于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的一部村志,是目前所知现存最早的山西村志。该志依次设有山川、水利、村居、土产、里俗、祥异、祠祀、古迹、绅士、老人、善行、节烈、方技、艺文十四类目,三万多字,记述内容丰富,对于研究清代中期晋南乡村史具有重要的资料利用价值。此志的现身,至少使得现存山西乡村志的历史由民国提前到清代中期。期待该志抄本能完整公开,便于史志界研究利用。通过《景毛小记》,可以管窥清代中期晋南乡村生活面貌。景毛村是个千年古村落,因其有《景毛小记》翔实记述,故而具有研究华北地区千年古村落的活标本价值。结合田野调查、今本《景毛村志》,将《小记》所记录的历史断面充分展示,发挥其在文化传承、文物考古、乡土社会研究、旅游开发中的积极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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