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剑
(西南交通大学,四川成都,611756)
网红,因网而生、因网而红,已成为网络生活中的“热词”。其中,“网”表媒介或处所,“红”用鲜艳的色彩转喻流行、火爆的状态。“网红”记录着网络生活中的时事热点,制造着网民们的集体狂欢与集体记忆,同时也描摹出网络时代的一副副众生相。从诞生之初到流行至今,“网红”的语义特征、语用特色不断演变,本文拟描写“网红”演变的前世与今生,以爬梳这一网络热词的“常”与“变”。
诞生之初,“网红”便是作为“网络红人”的缩略语,高频地使用于网络生活中。提到网络红人,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当下的主播、电商等职业网红,也可能回忆起诸如芙蓉姐姐、犀利哥等早期草根红人。由此可见,作为指称“网络红人”的“网红”,其内涵与所指也不是千篇一律、一尘不变的,我们可以从中划归、厘析出不同的类型与特质。
首先,网红可以用来指称因某种行为或某个事件而被网民关注并因此走红的人,例如:
最近在上海街头,流浪汉沈巍火了,成了快手抖音上的网红,有关他的视频点赞轻松过十万。网友称他为“流浪大师”,“大师”火爆,是因为他经常在地铁和路边读书,读的都是《左传》《尚书》这样的经典,还频频语出惊人,和行人谈企业治理、探讨历史。
这类网红大多草根出生,因其在某方面的特异性,或偶然或刻意地被网民发掘,并受到网民的关注、甚至引发集体狂欢。“流浪大师”与早期图文博客时期的“奶茶妹妹”“芙蓉姐姐”“犀利哥”等“草根红人”相类似,均以其异质性甚至反抗性满足着网络大众审美或观丑、猎奇或寻异的心理,他们的“走红”符合互联网传播规律的记忆点与兴奋点,但最终往往成为被网民消遣与消费的对象。草根网红的崛起,是对传统主流话语圈层的反抗与挑战,是普罗大众的精神狂欢与胜利。
其次,网红可以用来指称因具备某种专业知识与经验、或因能够满足网民某方面兴趣和需求并因此走红的人,例如:
Papi 酱,被誉为网络短视频第一网红,她的视频选题设计十分出众,能够根据受众的爱好兴趣需求来创作出能满足受众某方面或者能引起受众共鸣的内容。从生活到娱乐到两性关系都有涉及,以接地气的草根气质叙事,结合时事热点,在3-5 分钟的短视频内布置诸多贴近年轻用户的槽点,更直接满足年轻群体对娱乐视频的需求。
这类网红在诸多垂直领域深耕内容,有针对性地经营着自己的粉丝,他们结合自身所长和市场需求,分化衍生出话题博主、时尚博主、美妆博主、美食博主、旅游博主、健身博主等各领域博主。在个人条件方面,他们往往拥有姣好的容颜,并努力打造自己“有趣的灵魂”;在作品质量方面,他们通常关注其内容性、新奇性、趣味性,讲究“质感”与“美感”。相较于前类草根素人网红,以Papi 酱为代表的各类博主,其专业性与内容性有所升级、偶然性与机遇性有所降级,且资本逐渐介入网红的生产与运营各个环节。其实,这种“身怀一技”“内容为王”的运作模式与特质,在早期论坛上专门从事网络文学创作的网络写手以及微博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段子手身上便能寻到源头与踪迹,他们以纯文字为媒介,吸引着网民的眼球、刺激着网民兴奋而敏感的神经,可被视为“古早式”的“以文为才”的“内容型网红”。而这种注重对内容深耕与挖掘的传统,伴随着网络介质与技术的迭代发展,一直延续至今,并在当代一部分有颜值、有“内容”的博主身上得以继承和发扬。
此外,随着近年来各大网络社交平台、直播平台以及短视频的兴起,互联网加速步入了“融媒体”和“多模态”时代,除了传统的图文元素,新兴的听觉元素以及即时互动元素等多种模态的补充加入,更好地满足了网络受众复综、多元、全面的网络社交需求,同时伴随着资本的深度介入与收编,网红还可以用来指称凭借自身的知名度和粉丝的变现能力,以直播互动、线上“带货”等为主要商业模式的专门从业人员,例如:
这位以口红销售起家的网红,在抖音平台上崭露头角后,更是缔造了15 分钟卖掉15000支口红的神话。从那以后,主播李佳琪又多了一个称呼,那就是“口红一哥”。
除了上述三类释义,网红还可以用来指称在网络上也同样流行、火爆,并具有巨大影响力的现实红人,例如:
新加坡“第一网红”兼总理李显龙正在中国访问,一到北京,他就展现了优质网红的“营业”能力,为大家直播“一带一路”高峰论坛和各种会谈。
要说这几年哪个皇帝最火,那肯定非乾隆莫属。《还珠格格》《延禧攻略》《如懿传》等一大批电视剧,硬是把乾隆捧成一线网红。
上述两例中,分别将在现实中具有极高知名度和重要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和历史人物“比附”为网红,从中也透露着幽默、调侃的趣味。
作为指称“网络红人”的网红,除了可以从语义的角度离析出不同类型和特质,还可以在具体语境中表达不同的感情色彩,例如:
当香港缺乏新的女性传奇而焦虑不安时,“港版罗拉”走红了。朱芊佩今年30 岁,从事运输和搬运工作。外貌出众的她,穿着军绿色背心、短裤和工装靴,在进行粗重的搬卸工作时,被路人拍下视频,酷似《古墓丽影》中的“罗拉”。她的故事,是香港人期待已久的都市传奇,所以,朱芊佩一出现,迅速成为“网红”——她每天都在完成令人难以置信的体力劳动,不断挑战人们脑海里对香港女孩的固有判断。
30 年前,无数人为了抵抗核辐射牺牲了自己的健康、生命,如今,又有这么多网红为了区区点赞,“拥抱”核辐射……不知道那些仍然饱受辐射后遗症折磨的人,看到是什么感受。确实,在切诺贝利拍照的网红们会迎来点赞,但是,很遗憾,那根本不是掌声和鲜花,那只是带血的赏金。
网红们走红的方式和途径不同,个人的素质和内涵也不同,有的人是“出彩”,有的人是“出位”。上述两例中,朱芊佩代表了新时代香港女性积极、昂扬、自立的新形象,而“拥抱”核辐射网红毫无底线博取眼球的行径则遭人鄙视与唾弃。如今,“网红”一词似乎已自带“情感体质”,当人们提到网红,联想到的不仅仅是那一个个鲜活的形象,还有相伴而来的或褒或贬的情感态度,当然这其中毁誉参半、滋味杂陈。
网红,其本义为“网红红人”,但在现实语用过程中,经由跨域映射和去范畴化,其指称对象已可以泛化、类推为“网络红物”,例如:
“麦片界的网红”,这款畅销的水果麦片来了!
有多少人在社交网络上获取云养宠的满足感,就捧出了多少猫网红、狗网红。
南山路早已经是网红了,南山路是文艺的、小资的,当你走累了,可以去咖啡馆喝一杯咖啡,可以去逛逛美院的博物馆。
600 岁故宫成新晋网红,你知道它有多努力吗?
今年国庆,位于宜宾市长宁县古河镇七洞沟的9D 玻璃天桥成为新晋“网红”,7 天接待游客数量超过20 万人,相当于该景区过去10 年的游客总和。
西安“兵马俑”投影变网红,又被紧急撤下……网友“别啊,我还没玩呢”。
上述六例中,网红的指称对象可以是食物、动物、街道、建筑、景观等实物,也可以是虚幻的光影,其广涉多种语类,完全突破了“人”的本义范畴,且在表达“物”与“网红”的关系时,既可以使用界域化、特指化偏正式,也可以使用判断词“是”以及描绘动态渐变过程的“成”“成为”“变”实现逻辑衔接。
如果说从“网络红人”到“网络红物”是网红指称对象的一次跨越,那么作为修饰成分的网红以及所组成的“网红XX”结构则是在句法层面的一次质变。如今,在网络语言、媒体报道、日常交际等多语域,“网红XX”已成为高频次、高活跃度的流行用语,且由于可进入该结构的搭配对象具有广泛性和多元性,“网红XX”已成为一个能产性极高、包孕性极强的新兴词族。
从词类分布视角考察,“网红XX”的后接成分主要为名词,因此“网红+NP”构式是“网红XX”结构的主流形式,此外也有少部分动词、形容词,如“网红整容”“网红美”。其中,名词所涉语类主要以“物”为主,其包罗万象、品类繁多,也有涉及到“人”,如“网红博主”、“网红电商”“网红教授”“网红医生”等,且这里的名词多表职业与身份。
从单纯的指称功能发展成具备修饰功能,“网红XX”的出现在网红进化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其句法语义上的创新以及广泛的语用接受度,使得“网红XX”具有相当的研究价值,接下来将重点讨论作为“网红XX”主流形式的“网红+NP”构式的语义特征和感情色彩。
作为构式,“网红+NP”的整体语义,不能从作为部件的“网红”和“NP”直接推导出,也不是“网红”和“NP”各自语义的简单叠加,构式内部所隐含的语义关系成为破解其语义特征的关键点,具体可分为如下类型:
1.由网络红人直接或间接参与的
作为电商第一网红,张大奕的网红店铺在2016 年的淘宝双11 中成绩亮眼:第一家破亿的淘宝女装店铺,最终销售额位居女装类第二名,与各大知名品牌位列同一阵营。
网红店铺指由网络红人直接经营、或者借由其知名度与影响力以冠名的形式间接参与经营的店铺,这里的网红表“凭借”,类似的表达还有“网红经济”。为便于与后文具有同样能指符号的表达相区别,这里的网红店铺标注为网红店。[1]
2.经由网络红人带火的
今年“双十一”你们剁手了吗?爱豆同款、网红色号、主播种草、预付减满,精致吃土的你们快递收齐了没?
网红色号指经由极具“带货”与“种草”能力的网络红人试用推荐、网上促销而流行、火爆起来的口红色号,这里的网红表“缘由”。
3.如同网络红人一般的
对于所谓“网红脸”,大多数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印象:她们肯定是美女,只是一眼看过去找不出什么瑕疵,但总觉得哪里不太自然。多看两眼吧,又觉得好像那个谁谁,还是那个谁谁谁……总之,是一种熟悉又空洞的美。
抛去“国宝”的地位,自带蠢萌属性,满足时下流行的“治愈”文化,不分国界、不分文化背景地收买人心,大熊猫也有着公认的网红体质。
网红脸指如同网络红人一般的容颜,具有不自然、不真实的高颜值特征,是偏狭甚至畸形的审美趋同;网红体质指如同网络红人一般的个体属性,往往具有引人注目、容易“圈粉”的魅力。这里的网红表“比况”,类似的表达还有“网红光环”“网红滤镜”“网红命”。
4.在网络上著名、流行、火爆的
如今网红店越来越多,如开业之初要排队三小时的喜茶、因为太红而一直被模仿山寨的鲍师傅、因其ins 风而红爆网络的泰式海鲜火锅集渔、因一款脏脏包爆红的乐乐茶……
在这个已经过去大半的2018 年,重庆市突然成为了一座游客们眼中的“网红城市”。似乎是一夜之间,各大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上热传着洪崖洞、李子坝“穿楼”轻轨、长江索道等景点,而这些景点也重新塑造着一个新的重庆城市形象。
今年,一大波川西网红民宿在抖音和微博刷屏,成了很多人追随的“诗和远方”,有的推开玻璃门就是远方延绵不绝的山脉,有的躺在床上就能看到雪山……
网红奶茶因为颜值高、口感好深受市民的喜爱。在这些网红奶茶中,水果类奶茶成为市民的热门选择。在一些市民看来,这种奶茶既满足了味蕾,又营养健康,毕竟含着“赤裸裸”的果肉,可谓一举两得。
青团成为网红的历史,要从2016 年肉松蛋黄口味的横空出世算起,自那以后,青团营销现象级的成功,实现了“日本有樱花草饼,江浙有网红青团”的东亚美食平衡。
这两天,“网红”教授戴建业开讲啦,把我们熟悉的千古诗人调侃了一番,现场爆笑不断、掌声不断。
上述六例中,“网红+NP”构式均可释义为在网络上著名、流行、火爆的某物或某人,“网”表媒介或处所,“红”表状态,在这一构式中隐含着“NP(物)是网络红物”“NP(人)是网络红人”的逻辑关系,且这一释义也是“网红+NP”构式最为主流的语义特征。其中,例(18)中“在网上很红”的网红店与之前例(14)中“由网络红人参与经营”的网红店,[1]其语义内涵不同,但二者存在转喻关联,因此可被标注为网红店²。同样地,例(15)中的“网红色号”,也可在具体语境中被释义为在网络上著名、流行、火爆的口红色号,此时的“网红”表处所和状态、不表缘由。
纵观“网红+NP”构式的“由网络红人直接或间接参与的”“经由网络红人带火的”“如同网络红人一般的”“在网络上著名、流行、火爆的”四类语义特征,不难发现,前两类中尚有“人”的参与和在场,第三类中具体的“人”开始隐匿,并抽象为特征化、类型化的特质,到了第四类中“人”完全缺位,“网络红人”虚化为“处所和状态”,这一系列线性渐变动程,反映出“网红+NP”构式在实际语用过程中由实入虚的语义特征演化轨迹。
正如网络红人千人千面,而人们提到网络红人也总会挟带或褒或贬的情感态度,“网红+NP”构式也不是一个绝对中立的表达,在实际语用过程中总会夹杂着认知主体的感情色彩、价值取向。
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具体语境中的特征描写,来判断认知主体对“网红+NP”的评价和取向,例如:
网红美食,学名“功能性味觉食品”,主要依靠视觉刺激产生精神味觉的脑补感,是现代人饭前仪式感的集大成者。好不好吃,从来都不在网红美食考虑的范围,因为网红美食的食用,最重要的步骤从来都不在于吃。“排队3 小时,拍照5 分钟;品尝5 分钟,测评2 小时”,才是网红美食的正确打开方式。
2017 年全国餐饮业月倒闭率高达10%,年复合倒闭率超100%,北上广深更是半年倒闭16万家餐厅。被称为“网红餐厅元年”的2015 年过去3 年,几乎没有网红餐厅能逃脱“一炮而红、一下就死”的网红命。有人说,打卡网红餐厅要遵循《网红餐厅食客的自我修养》——“重要的是排队、拍照、修图、发朋友圈,吃?那是其次。”但“吃”永远不可能是其次,莫说消费者无情。
上述两例通过对当下“网红美食”“网红餐厅”多层面特征的描写,一针见血地指出其顽疾和症结——“网红美食”追求颜值的特异性、忽视内容的品质感,以排队、拍照、发圈等一系列餐前仪式行为,满足着人们的炫耀性消费和社交;“网红餐厅”在资本的刺激下肆意滋长,即便红极一时,也终究湮灭于世,带有投机性和短期性。面对这样的“负面清单”,当人们谈到“网红美食”和“网红餐厅”时,就自然而然地将它们与网络营销炒作联系起来,多有华而不实、昙花一现之感,甚至有媒体发出《“网红“产品缘何频频成“往红“》《从“网红“到“常红”只能靠质量》的喟叹。
网红的世界总是良莠不齐,当人们对部分网红美食、网红餐厅深表失望与遗憾时,也总还会有一部分“颜值高、味道棒、口碑好、经久不衰”的“良心网红”唤起人们的回忆与希望,例如:
近几年,在四川有不少网红店,几乎是人气爆棚!而成都的一家网红食堂,可不是突然火了,它家的“粉丝”不分年龄!这家网红食堂不光是大家说的味道好、价格合适,更因为它熟悉的窗口、熟悉的味道,已经成为一代人的习惯!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结合与“网红+NP”构式高频共现的其他表达的语义特征、情感倾向,从接触与互动的角度,考察“网红+NP”所蕴含的感情色彩,例如:
打个飞的去新加坡,打卡新晋网红胜地!
在日常语用中,“网红+NP”构式经常与“打卡”“新晋”等词共现,对其进行义素分析可以发现,“打卡”往往具有[+快速][+瞬间、短暂][+一次性完成]等义素特征,“新晋”则具有[+全新、不久][+生涩、无经验]等义素特征,这样的表达与“网红+NP”构式长期、高频地共现,很容易发生语义交叉与渗透感染,让“网红+NP”构式也沾染上“短时”“新生”等义素特征,从而影响人们对于“网红+NP”的印象与评价。
随着“网红”在网络语言、媒体语言、生活语言中的广泛运用,其本身也发生着进一步的衍生和变异,主要表现在词法、句法、语用等方面。
首先,在构词法方面,以“网红”为原型,基于类推机制,新造出了“网黑”(指网贷失信而上了黑名单的人,或指网上的黑恶势力)“网黄”(指在网上传播不健康信息的人)等表达。这些表达与“网红”相一致,“网”表媒介或处所,并用色彩转喻相应的状态和行为。除了复合式构词,还有新造的加缀式构词,例如:
短视频15 秒就给你一个惊喜,吞噬了数亿中国人的碎片化时间,甚至带动了一种让城市、乡村网红化的生活方式。
近日,在《王牌对王牌》综艺节目里,贾玲和Angelababy 实力演绎女汉子和女神卖锅的差距,贾玲徒手掰铁锅秒变手提包,Angelababy网红式推销让一口锅变成时尚单品!
上述两例中,“网红”加“化”和“式”后缀,组成具有修饰功能的“网红化”“网红式”新表达。
其次,“网红”在句法层面,也发展出了新用法,例如:
位于锣锅巷的“成都原点”一度很网红,是人们路过时的打卡热门地,据说“成都原点”很厉害,是整个城市规划建设的基础。
“网红”可与副词“很”搭配,表示类型化特征,这一用法与现代汉语中的“她很愤青/林黛玉”等“很+NP”构式相同。
此外,在“网红+NP”构式中,除了“去人物化”趋势,在部分语境中,甚至有“去网络化”趋势,“网红”已经可以脱离“线上”、走入“线下”,例如:
莫干山,在古代就是网红避世之地了。传说中,铸剑师干将莫邪就是在这里造出了绝世好剑,因而得名。后来,因为地处沪宁杭金三角的中心,地理优势明显,跻身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之一。
誉满天下的杭州,自古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网红城市”。中唐以后,富庶的“东南名郡”已经名扬天下。从那时起,“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的杭城,成为文人们向往的地方。西湖、游船、灵隐寺……逐渐成为一个个文化符号。
导游刘艳茹常带团前往日本,她告诉记者,包括参天FX 在内的多款眼药水确实很受中国游客欢迎。由于广泛在都市上班族人群中出现的视疲劳症状以及产品效果的口口相传,这几款眼药水逐步被打上了“网红产品”的标签。
上述前两例“网红标签”是“古已有之”,第三例的网红眼药水的效果也是依靠“口口相传”的人际传播,它们要么出现在没有互联网的古代,要么没有完全依靠网络传播,但都被标记为“网红”,其实这里的“网”已渐趋虚化甚至脱落,而只保留了“红”,并将其显赫化、焦点化。由此可见,在语用流变中,随着“网红”的泛化和普适化,它已渐趋成为“著名、流行、火爆”的代名词,至于其到底发生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有时界线已经模糊甚至消融了。
在功能层面,从指人称物到作为修饰成分,在句法层面,出现新型构式以及新兴搭配,在形态方面,从原型形式到类推造词以及加缀构词,在语用方面,从“去人物化”到进一步“去网络化”,这些都充分诠释和展现了“网红”在流变与演化中的“旧貌”和“新颜”,但这一副副“面孔”并不具有绝对的历时层面的更迭演替关系,它们在共时层面往往也是交叉共存的,而作为热词的“网红”能否在当代语言生活中“长红不衰”,还需要接受时间和实践的检验,让我们拭目以待。
纵观网红进化史,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衍生变异轨迹:语义上的泛化和去范畴化,使网红从指人发展为称物;而后的虚化(“去实体化”),使网红的句法功能进一步拓展,成为修饰限定成分;“网红XX”的出现不是终点,而是继续演变的基点,通过去特征化(“去网络化”)的方式缩小内涵的限制,从而扩大外延的搭配,使“网红XX”更具多样性与能产性,并固化为一个稳定的结构,而“网红”也逐渐类化为类前缀标记。网红在当代汉语语境中的流变与演化,不是独特、孤立的,反而具有典型性与普适性,其他名物化网络流行语类前缀,如“神仙XX(神仙颜值)”“锦鲤XX(锦鲤体质)”“塑料XX(塑料友谊)”等的生成与衍化,也大多可离析归纳出上述泛化、去范畴化、虚化、去特征化、固化、类化等机制与路径,对“网红”以及“网红XX”的研究,用“以斑窥豹”的形式,折射出当代汉语网络新词新语衍生变异的共性特征,具有一定的方法论意义。
网红,因网而生、因网而红,虽然渐趋呈现出“去网络化”倾向,但终究生于斯长于斯,不能脱离网络阔论高谈。现如今,人们正加速步入以智能化、自媒体、融媒体为主要特征的网际社交时代,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曾提出“每个人都有机会成名15 分钟”,在当前的自媒体时代这句话尤为“灵验”——不管是具有特异性还是内涵性,或是一次不经意的曝光,每个人都可能被置于网络的聚光灯下、甚至被推到网络舆情的风口浪尖。网红,尤其是草根红人的制造、狂欢与胜利,凸显出话语权的下沉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人们可以公开、自由、突破时空限制地表达情绪、传播思想、营销形象,甚至成为主流话语圈层以外的新兴意见领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网红”以及“网红XX”的兴起正好契合了“去权威性”“去中心化”的言语试验,以及求新求异求变的语用需求;与此同时“网红”也以其新鲜、时尚、自主的属性特征,记录、刻画出自媒体时代人们细腻丰富的体验与感受,以及这日新月异的“网红时代”浮世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