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小说《烘焙在基加利》中的文化认知

2020-02-24 15:42:17靳佳萍
关键词:卢旺达安琪大屠杀

黄 忠 靳佳萍

(河北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401)

引言

历史上的非洲曾经被欧洲列强瓜分掠夺,非洲各国摆脱殖民统治、相继独立之后,还需面对殖民者留下的种种社会问题。文化认同,就是潜在的问题之一。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事件之后,一些电影、小说等文学作品问世,促使世人反思事件以及事件所反映的深层问题。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卢旺达大饭店》,就描写了事件当时的惨烈和救人者的良知与人性。

事件之后,国际社会对卢旺达给予了各方面的援助,帮助卢旺达重建。小说《烘焙在基加利》(原文Baking Cakes in Kigali)是英国作家加莉·帕金(Gaile Parkin)写于21世纪之初的作品,描写了卢旺达重建时期发生在普通人之间的故事。作者加莉·帕金出生在赞比亚,在南非和英格兰读过书,在不同的非洲国家居住过,不仅接触和了解非洲文化,更关心非洲问题。小说通过描写主人公安琪在基加利的经历以及她周围的人物,反映出人们的变化、卢旺达的变化;通过安琪的话语,说出了非洲人对非洲的文化认知。

一、主人公的文化归属意识

小说《烘焙在基加利》,地点设定在卢旺达的首都基加利。在基加利比较富裕的地区,有一栋新建起来的四层公寓。这里的住户都来自卢旺达以外的国家,如索马里、英格兰、美国、埃及、日本等等,大部分在国际援助机构和非政府组织工作,致力于卢旺达战后恢复。来自坦桑尼亚的安琪,和她的丈夫皮尤斯以及5个小孩子也住在这里。安琪的丈夫在基加利科学技术学院做顾问,孩子们在基加利上学。

安琪本来在坦桑尼亚有很不错的生活。丈夫是大学教授,曾经留学德国;夫妇俩养育了一双儿女,儿子雅各布,女儿维纳斯,两人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成人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令人羡慕的工作。但不幸的是,儿子被抢劫的暴徒意外杀害,女儿又死于疾病,安琪夫妇深受打击。为了抚养儿女留下的5个孙辈,安琪的丈夫作为卢旺达恢复项目的专家来到基加利,安琪则在基加利的公寓一楼开了一间蛋糕店。安琪把失去儿女的痛留在心底,精心为客户烘焙蛋糕。为了设计出最适合的花色与造型,每逢接到订单,她都会与客户详细沟通。于是,她听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有伤痛,有理想,也有传统甚至愚昧。善良的安琪帮助了每一个客人,同时也迫使自己正面去思考问题。

在小说的第一章,坦桑尼亚驻卢旺达大使的夫人万伊卡来到安琪的店里为银婚纪念订购蛋糕。她拿出了25年前婚礼上的蛋糕照片,说依据传统,需要做一款一模一样的蛋糕。看着照片上的白色蛋糕,安琪对“他们心里究竟要保持什么样的传统”产生了疑问。她知道在坦桑尼亚的传统中没有这样的结婚蛋糕,不管是在西边的老家布科巴,还是在东边达累斯萨拉姆,“绝对没有”,“因为这是白人的传统”。安琪认为做一个和25年前婚礼上一模一样的蛋糕是“白人的品味,白人的思维”。

万伊卡夫妇结婚的时候,多数人还认为白人的品味最具代表性,但是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初,大家应该都已经看清,早期多数人的想法其实是盲目崇拜,白人哪里能够代表所有人的时尚和品味,更谈不上权威吧[1]3。

安琪的想法,代表着一个坦桑尼亚人对坦桑尼亚文化的自信,也是对非洲当地文化的自我肯定,同时也是对白人品味——他者文化的客观认识。在小说里,对自己文化的自信,还表现在安琪使用的语言上。坦桑尼亚大使夫人来到安琪的蛋糕店,讲的是英语;而安琪一开始就使用自己的语言斯瓦希里语,她觉得大使夫人并没有理解她说斯瓦希里语的心意。

语言,也暴露了历史上欧洲殖民者在非洲遗留下来的问题。安琪的故乡坦桑尼亚地处东非,当地大多数人的语言是斯瓦希里语。1917年英军占领了这片土地,使坦桑尼亚成为英国的“保护地”。殖民者带来的英语,后来成了坦桑尼亚的第二官方语言。安琪和大使夫人说斯瓦希里语,不仅仅是两个人共同民族语言的相互沟通,更重要的是安琪对本民族传统的肯定,对本民族语言文化的肯定,甚至可以说是在强调大使夫人和自己——两个坦桑尼亚人的自我文化身份。

安琪的蛋糕店有供顾客填写的订单。订单使用四种语言——斯瓦希里语、英语、法语、卢旺达语,说明了基加利语言使用的多样性。卢旺达语是当地语言,法语是卢旺达的第二官方语言(现在的卢旺达官方语言有四种,卢旺达语、法语、英语、斯瓦希里语)。小说有这样一段插曲,安琪和丈夫在基加利要选学校送孩子们去读书。因为家里的孩子们都是在坦桑尼亚长大的,不会说法语,而公立的学校都只说法语,孩子们只能去说英语的私立学校。安琪自己,虽然并不擅长蛋糕订单上的后两种语言,但是很快,她也能试着说卢旺达语,和当地人沟通。

二、非洲人视野下的非洲民族文化认知

1994年4月至7月,卢旺达爆发了胡图族和图西族两大部族的武力冲突,其间发生了大规模种族屠杀(Rwandan Genocide)事件。胡图族对图西族发起有组织的屠杀行为,造成了数十万至上百万人口的死亡。2003年12月,联合国大会宣布将每一年的4月7日定为“反思卢旺达大屠杀国际日”;2018年1月,又通过一项决议,将该纪念日更名“反思1994年针对图西族的卢旺达大屠杀国际日”。有学者指出,这场大屠杀事件背后,有当年殖民统治留下的隐患。“殖民者在卢旺达推行了一系列种族化的政治改革,在教育、行政、税收,以及宗教等方面实行种族化的政策,将图西与胡图、图瓦严格区分开来”;“是西方殖民统治及其意识形态构建和固化了图西与胡图的边界,并以种族化的方式定义了两个族群之间关系的性质”[2];“在卢旺达的建国历史中,‘想象的共同体’已形成,殖民统治使‘种族’身份法律化、政治地位制度化和经济地位标准化,‘想象的共同体’成为‘制造的共通体’。”“卢旺达独立后,国家继承了殖民遗产:种族主义与国家主义。”[3]

大屠杀事件过去之后,卢旺达成立了新政府。新政府组织司法程序开始调查和审判真正的屠杀者、罪犯。新政府“抵住了报复胡图人和垄断权力的诱惑,开始深刻反思卢旺达过去在民族身份上的一些政策和做法,同时为实现国内民族和解而采取了一系列新的政策和措施”[4]。“并非试图消灭民众对于胡图、图西或图瓦的认同”,而是“构建一种全新的身份——卢旺达国民。国家一切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围绕着国民身份展开,这是卢旺达国民建构的真正含义”[5]78。这是卢旺达的进步,也是非洲的进步。事件之后,国际社会也为卢旺达的恢复以及未来发展做出了支援和帮助。美国记者斯蒂芬·金泽在他的书中写道:“卢旺达恢复之路十分艰难”,但是卢旺达“从内战与大屠杀之中浴火重生”,实现了“民族团结,社会稳定,天下太平”[6]。

小说《烘焙在基加利》描写的就是卢旺达大屠杀之后10年左右的21世纪之初,在国际社会支援和帮助下,卢旺达重建,社会也逐步走向稳定的时期里发生的故事。作者把主人公设定为坦桑尼亚人,给予了读者一个非洲人看非洲事的视角。在小说里,来到基加利的安琪,通过经营蛋糕店认识了周围的卢旺达人,听到了他们的遭遇,看到了基加利的过去。青年巴斯克,为住在这栋公寓里的外国人开车,大屠杀战乱期间巴斯克全家逃到乌干达,最近他才得以去探望亲人。住在公寓附近开小杂货铺的李奥卡蒂,在大屠杀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在安琪和周围的人的帮助下,她与相爱的青年结了婚。开餐馆谋生的弗兰斯娃,曾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被暴徒打死。护士欧蒂儿,曾遭到暴徒们的强暴和残害;等等。安琪知道:

他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深爱的亲人,也可能亲眼目睹惨烈的景况甚至还可能亲身经历过恐怖的事件。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幸大难不死留在世上[1]45。

小说通过安琪的聆听和周围人的叙述,从每一个普通人的经历,写出了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事件的残暴事实,写出了受害者们的心理伤痛和走出伤痛的努力。正如卡加梅(Paul Kagame)总统所言,“大屠杀影响了所有卢旺达人的生活,没有一个人或群体可以置身其外。每个卢旺达人可能是幸存者、施暴者,或是幸存者、施暴者的朋友或亲人”[5]78。但是,作者在揭露了残酷过去之后,更注重描写现在卢旺达人的生活态度。小说里有这样一段插曲:安琪准备参加坦桑尼亚大使馆的活动,去公寓附近一家美发店做头发,安琪向美发师讲解大使馆邀请函上图案:

那是我们国家的国徽图案。你看到那面盾牌中间有一幅小小的坦桑尼亚国旗图案了吗?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面盾牌就在圣山乞力马扎罗火山上?有一男一女站在山顶上共同拿着盾牌。那是因为在我们的国家,男人和女人一律平等。你有没有看到里面还写着“自由与团结”?那就是我们国号。它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团结、自由又平等[1]84。

看得出,安琪为自己的祖国深感自豪。作者写出这一段,可以认为是借安琪的话语向卢旺达人发出的理想号召。美发师由衷地赞叹说:“你有一个很棒的祖国。”这时美发店里的另一位做头发的女顾客说:“我们也努力,想跟你们一样。” 这名顾客说的话,大概就是当时卢旺达民众的共同愿望。顾客又说:“我们也努力实现团结平等的目标。我们现在都是卢旺达人了。”美发师又补充道:

不管我们当中曾经有人认为自己是这种人,或者有人认为自己是那种人,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或那种的区别,我们现在全都是卢旺达人[1]84。

安琪从最普通的人口中,听到了卢旺达人努力实现团结平等的声音。在银行工作的青年狄多奈,为了寻找逃难离散的亲人,曾经流浪坦桑尼亚三年。当他的母亲和姐姐终于回到基加利时,他来安琪的店里订制蛋糕,并讲起了自己的过去。“我得从布塔雷开始说起,那是我的出生地。我父亲在布塔雷当卢旺达国立大学教授,图西族被赶出那所大学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他突然停了一下,接着说:

对不起,安琪,我们现在已经不讲图西族和胡图族了;大家现在都是邦亚尔汪达(卢旺达人,Banyarwanda)。为了谈过去那段我们还不是邦亚尔汪达的历史,我必须得用到这些字眼[1]92。

安琪明白,受害者的内心伤痛还在延续。浴火重生的卢旺达可以放弃复仇,走向民族和解;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忘记过去。反倒是不忘记过去,才能够实现团结与和平。安琪还看到了卢旺达的一个现实问题——疾病。蚊子传播的疟疾,人人害怕的埃博拉病毒,还有人人嫌弃的艾滋病。安琪认识了喜乐医生,这位女医生一边宣传科学防病知识,一边帮助艾滋病女性患者们努力生活自救。慢慢地,安琪也敢于谈起自己的女儿了。女儿维纳斯的死,安琪一直欺骗自己说是工作压力,血压问题,最终安琪和丈夫皮尤斯面对面地承认了女儿的死因就是艾滋病。

艾滋病,不仅是卢旺达的问题,也是非洲其他国家面临的问题。安琪和坦桑尼亚大使夫人的最初对话,安琪曾经隐晦提到了“病毒”,大使夫人立刻正色说坦桑尼亚没有这类问题。而事实上安琪的女儿就是生长在坦桑尼亚的坦桑尼亚人。基加利的经历,喜乐医生的工作,让安琪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够在女儿还年轻的时候就教育她如何预防或避免这样的不幸。

小说中的喜乐医生,是经历过苦难的女性,聪明又有爱心。面对索马里出生的阿米娜丈夫要求给自己的女儿实施割礼时,她和欧蒂儿护士来到阿米娜家里,关上卧室的门,用针头刺破小女孩儿的手指,挤出鲜血,染红棉球,拿出去骗过了小女孩儿的父亲。

女性割礼,是非洲一些地区的习俗,被认为是女性的成年仪式、贞操的保证,甚至是家庭的荣誉。“随着科学技术和文化交往的不断发展,在这种文化的内部已开始有人意识到割礼对女性身心健康的严重伤害,并积极地为女性寻找解放的途径,因为真正的解放者只能是她们自己。”[7]在小说里,生活在基加利的非洲女性们,无论出身于哪个国家,都不赞成女性割礼,而且都在想方设法地阻止这种陋习的延续。这是非洲女性对本土文化的客观认识,是女性们的进步,也是非洲文化一个方面的进步。

三、非洲人视野下的外来文化认知

安琪住在外籍人士居住的公寓,来安琪店里订购蛋糕的外国人邻居也是多种多样:印度的计算机专家,妻子非常惧怕非洲的病毒;两个英国女孩来做义工,她们提倡女权,免费为卢旺达底层妇女提供语言教育;美籍日本人秋元,喜欢卡拉OK,对卢旺达人雇员比较大方,对周围人客客气气;埃及的工程师,和安琪谈论女儿的梦想;婚姻不幸的美国人妻子,在安琪的开导下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去从。安琪看到了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的人们,也尽量去理解非洲以外的不同文化。

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故事。安琪在给秋元送去定制的蛋糕时,注意到秋元客厅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圆形黑白图案的画作。秋元说,“那是阴阳”,“中国人的符号,象征平衡”。安琪说图案像两个蝌蚪,一个黑蝌蚪,一个白蝌蚪。秋元解释说:

是啊,我了解你的意思:一只有白色大眼睛的黑蝌蚪,另一只有黑色大眼睛的白蝌蚪。不过阴阳的意义应该是提醒我们没有纯黑或纯白这回事儿,也没有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完全正面或者负面这种分别,它提醒我们必须保持一种平衡的心境看待万事万物[1]104。

这段解释,是安琪第一次遇到,这是中国文化的一种思想。安琪理解了这种思想,并为此设计了一款新的蛋糕,一只红色大眼睛的绿色蝌蚪弯着身抱着另一只绿色大眼睛的红色蝌蚪。小说里没有对这款设计做出解释,但是读者们可以发挥想象,理解为绿色的非洲大地(坦桑尼亚、卢旺达的国旗上都有绿色)在渴望进步,在拥抱其他文化。小说里,欧蒂儿的哥哥拿到了奖学金,要去比利时留学;科学技术学院的女生们开始创业。而实际上“非洲长久以来给人留下的纷争和贫困的印象已经落伍,目前它正因为取得急速经济发展而获得世界瞩目。其中有一个被称为非洲奇迹的国家,那就是卢旺达”(1)NHK纪录片《非洲之梦(1):悲剧之国卢旺达的恢复奇迹》,2010年4月播放。。

小说《烘焙在基加利》的题目,第一个单词Baking(烘焙)是动词bake的正在进行时。烘焙,意味着从材料的生坯到制品成熟的过程。在基加利,不仅是安琪的蛋糕,正在烘焙进行时;就连烘焙师安琪,也是成熟正在进行时。当然,卢旺达、非洲也都在走向更进一步的成熟。“现在的卢旺达正在急速重建,首都基加利眼看要脱胎换骨,成为非洲大陆第一经济据点。”(2)同上。

结语

作者笔下的卢旺达大屠杀是残酷的,其后遗症是沉重而又深远的。塞缪尔·亨廷顿认为,“冷战后的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化方面的差异,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8]。这一理论受到西方世界的热捧,似乎可以掩盖西方殖民主义历史在非洲留下的种族分裂问题等种种恶果[9]及大屠杀事件幕后一些西方国家的黑手,但不是化解冲突的根源之道。实际上,“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类进步的源泉,多样带来交流,交流孕育融合,融合产生进步。不同文明凝聚着不同民族的智慧和贡献,没有高低之别,更无优劣之分。文明差异不应该成为世界冲突的根源,而应该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因此,“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0],从而建立“多元文化融合、多元文明共鉴”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则是化解文化差异、文明冲突之根本。

对小说《烘焙在基加利》,可以从多个问题角度来分析和研究,历史问题、后殖民问题、国际社会问题、女性问题、话语问题等等,有待今后更深入的探讨。笔者认为,这本书首先需要认认真真地细读,通过阅读本书去了解卢旺达,了解非洲,了解非洲的过去与现在。只有了解了非洲的过去与现在,才能为我国政府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和推进,铺垫好相互文化理解的认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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