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汪观辑《五大家诗》考论
——兼论清初三大家、五大家之争

2020-02-24 15:42:17王富鹏
关键词:佩兰诗选岭南

王富鹏

(广州大典研究中心,广州大学 广府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23)

选录当代名家之诗,在清初蔚为风气,如吴伟业《太仓十子诗钞》、宋荦《江左十五子诗选》、邹漪《五大家诗钞》《名家诗选》《诗媛八名家集》、魏宪《百名家诗选》、吴蔼《大家诗钞》、吴之振《八家诗钞》、聂先《百名家诗钞》、顾有孝和赵沄《江左三大家诗钞》、王隼《岭南三大家诗选》、沈用济《岭南三大家诗选》、汪观《五大家诗》等。选家的动机固然多种多样,但以选诗标举自己的诗学理念这一动机却基本是共同的,也就是说,选家大多都有以他人之作成自己一家之言的目的。入选者一般也都是能起到示范意义的当代名家或某一诗风的代表,“使海内之称诗,皆以三先生为准的”[1]卷首,顾有孝和赵沄在《江左三大家诗钞序》中道出了这一意图。

一、三大家和五大家之争

以某种方式把不同的诗人组合在一起,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常见的现象,如“三曹”“三苏”“七子”“八家”等等。尽管可能有人会对这些合称有不同看法,却很少见到像清初出现“江左三大家”之后又出现“岭南三大家”、邹漪编选《五大家诗钞》后汪观又编选《五大家诗》这种现象。由于选诗标准等的不同,出现不同组合是正常的,但这一时期所谓的“三大家”“五大家”组合,却或多或少透露出与诗风、出处、地域之争相关的某些问题,折射出清初人编选清诗的某些特点。

清康熙六年(1667),吴江顾有孝和赵沄选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三人诗成《江左三大家诗钞》。随着选本的刊行和传播,“江左三大家”这一合称逐渐获得了诗坛认可,由此也引起了一些人不同的反应。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常熟(今属江苏)人。崇祯初官至礼部侍郎,南明弘光朝为礼部尚书。南京迎降后,仕清为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明史》馆副总裁。后又秘密抗清。吴伟业(1609—1672或1671),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今属江苏)人。明崇祯四年(1631)一甲二名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南京国子监司业、左庶子等职。入清,初不出仕,顺治九年(1652),当路强征之,次年北上,被授予秘书院侍讲,转国子监祭酒,十三年(1656)乞假归。龚鼎孳(1615或1616—1673),字孝升,号芝麓,合肥(今属安徽)人。崇祯七年甲戌(1634)进士,官兵科给事中。李自成入京,授直指使。入清累官至左都御史,刑、兵、礼部尚书。龚鼎孳在职期间,倾囊恤穷,庇护遗民志节之士,扶掖人才,颇得人心。因地域关系,钱、吴、龚被称为“江左三大家”。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番禺诗人王隼辑梁佩兰、屈大均、陈恭尹诗为《岭南三大家诗选》。就人选而言,虽然有些微异议,但“岭南三大家”这一合称还是不胫而走,获得了普遍认可。

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广东番禺人。顺治四年丁亥(1647),屈大均从其师陈邦彦起兵抗清,失败。顺治七年庚寅(1650),清兵再破广州,为避难,削发为僧,法名今种,字一灵,其后四方奔走寻机抗清。晚年隐居江乡专事著述。陈恭尹(1631—1700),字元孝,晚号独漉子,广东顺德人。顺治四年丁亥(1647),其父邦彦举兵抗清,全家遇难,唯陈恭尹逃脱。之后,他东游闽浙,北走太行,往返江赣,寻机抗清,后以遗民终老。梁佩兰(1629—1705),字芝五,号药亭,广东南海人。顺治十四年(1657)乡试第一,其后七上公车,康熙二十七年(1688)终于进士及第,授翰林院庶吉士。未满一年,乞假南归,诗酒自娱。在岭南与屈大均、陈恭尹一同主持风雅。

顾有孝、赵沄与王隼在选诗范围上都有地域限制,一为江左,一为岭南,其中是否有地域之争的意味呢?民国学者邓之诚先生非常肯定地说王隼举岭南三家“隐以抗江左三家”[2]986。陈衍亦云:“岭南依样仿江南,独漉骚余鼎足三。敌得天山鬓边雪,离忧古色满江潭。”[3]顾有孝(1619—1689),字茂伦,吴江(今属江苏)人,明诸生。明亡,弃儒冠,居钓雪滩,以选诗为事,康熙十七年(1678),力辞鸿博之荐。家贫,好客,以遗民终。临殁,命诸子以头陀礼葬殓,更号雪滩头陀。屈大均特别推重顾有孝,有《吴江赠顾茂伦》二首,其二云:“吴下要离子,相逢意气存。千金生壮士,一饭死王孙。返马亡秦塞,维舟破楚门。他时功业就,痛饮在中原。”[4]王隼(1644—1700),字蒲衣,广东番禺人,明遗民邦畿之子。七岁能诗,尝弃家入丹霞为僧,名古翼,字辅昙。游匡庐,居太乙峰,屈大均等招之还俗。归筑庐于西山之麓,与屈大均之沙亭乡相距咫尺,旦夕过从。

在王隼选“岭南三大家”诗十余年后,沈用济于康熙四十三至四十五年重又选编梁、屈、陈三人之诗,仍名为《岭南三大家诗选》。沈用济(生卒年不详),字方舟,浙江钱塘人。少以诗名,康熙时国子监生。母柴氏名静仪,工诗善琴,著有《凝香室诗钞》。用济少承母教,家居色养,以琴咏相娱。及长,出游至山东,登岱岳,又之楚之闽之粤,足迹半天下。至岭南,与屈大均、梁佩兰定交,所诣益进。及之关塞,客北平最久,一变为燕赵声。红兰主人岳端(又曰蕴端、袁端)雅重之,名声大噪。著有《方舟集》。妇朱氏名柔则,亦能诗画,尝作画卷,系以诗,寄用济,用济即日归,一时传为美谈。用济又与成都费锡璜著《汉诗说》十卷。贫老无子,依参议张廷校终。殁后,遗稿为廷校弆藏。《清史列传》卷七十《文苑传》有传。厉鹗《懒园诗钞序》云:“往时吾杭言诗,必宗西泠十子,懒园师七先生,沈丈方舟独师岭南五子。”[5]

如果说王隼编《岭南三大家诗选》或多或少存在地域之争的话,那么钱塘人沈用济重选岭南三大家诗,应无争地域之嫌。对于沈用济来说,其个人趣味、诗学好尚,以及与岭南三家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标准。

顾有孝、赵沄选《江左三大家诗钞》十余年后,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邹漪编选了《五大家诗钞》三十八卷。邹漪(1615—?),字流漪,号西村,江南无锡人[6];或云:邹漪,江苏常熟人,字棹烟,号啸轩。邹漪在钱、吴、龚之后增添熊文举、宋琬二人,扩为五大家。熊文举(1595—1668),字公远,号雪堂,南昌新建人。出身世代官宦书香家庭。崇祯四年(1631)进士,授合肥县令。叙功擢吏部主事,因上疏力救黄道周、李汝灿、傅朝佑等人,一时称为直臣,后迁稽勋司郎中。顺治元年(1644)降清,曾两任吏部左右侍郎,又起补吏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卒于官,赐葬。一生勤于著述,工诗、文、词,驰名文坛。宋琬(1614—1673),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生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清顺治四年(1647)进士,授户部河南司主事,康熙十一年(1672)授四川按察使司按察使,翌年入京觐见,适值三藩乱起,成都陷,家属遇难,忧愤而死。宋琬与施闰章齐名,有“南施北宋”之说。常熟、太仓、安徽合肥属江左,江西南昌属江右,山东莱阳更在北方。显然所谓的“五大家”着眼于全国,突破了江左这一地域的限制。

康熙五十二年(1713)后,汪观选《五大家诗》,其人员组成与邹漪所选五大家完全不同。此五家分别是阎尔梅、杜茶村、梁佩兰、屈大均和陈恭尹。

汪观,字瞻侯,安徽休宁人。因休宁境内有松萝山,故号松萝。约生于康熙五年(1666),有《静远堂诗集》,又编选清初诗为《清诗大雅》和《清诗大雅二集》。阎尔梅(1603—1679),字用卿,号古古、白耷山人,江苏沛县人。明崇祯三年(1637)举人,复社巨子。甲申、乙酉间,为史可法画策,史不能用。乃散财结客,奔走国事。清初剃发,号蹈东和尚。诗有奇气,声调沉雄,有《白耷山人集》。杜濬(1611—1687),字于皇,号茶村,湖北黄冈人。明崇祯十二年(1639)副贡生。少倜傥有志,既无所遇,遂一意为诗。明亡,隐居金陵鸡鸣山,自甘穷困,为著名遗民诗人。

邹漪在“江左三大家”的基础上增加了两位诗人,范围延至全国。与邹漪的做法完全一样,汪观在“岭南三大家”的基础上也增加了两位诗人,选择范围也延至全国。虽然表面上都突破了地域局限,但最基础、最核心的三家并没有变化,都以相应的前选为基础。从这可以看出,三大家和五大家的选诗思路并没有太大变化,前后有着明显的继承性。

突破地域的局限也许只是外在的同。如果注意一下这十位诗人的身份,会发现这两组诗人具有强烈的对比性。邹选五家,四位是明清两仕的贰臣,一位是清朝新贵;而汪选五家,四位是前明遗民,一位是郁郁不得志的清朝翰林。

笔者认为,顾有孝、赵沄和王隼在选诗时,并没有太过考虑他们的出处选择,但如果对江左三大家与岭南三大家的身份稍作对比,即会发现这样的两个组合确实容易引发人们的联想,事实上也有人对王隼岭南三大家的人选有过猜测。屈向邦《粤东诗话》:“王蒲衣隼,选梁、屈、陈诗,称为岭南三大家,议者纷纭,不知蒲衣之意或只欲选屈、陈为岭南两大家。其加选梁,且以冠首,或欲避人攻诘,以梁为幌子耳。而此书仍被抽毁,则非蒲衣所及料也。盖以志行言,梁与屈、陈迥不侔也。蒲衣固以‘诗言志’为重者,何为必以梁与屈、陈并称,且以为冠乎?以诗论,梁固有卓有可传之价值在,不必与屈、陈并称。《楚庭稗海》谓,蒲衣叙次三家首庶常,岂以官爵耶?尤为隔靴搔痒之论。明眼人当能洞悉蒲衣深心,而非议之无谓也。洪北江诗:‘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盖指屈翁山、陈元孝诸人之诗也。”[7]吕永光先生《六莹堂集前言》云:“论思想性方面,则正如陈融先生所言,‘药亭以所感不深,不能与二家并驾。’总而言之,梁诗的成就要逊于屈、陈。”[8]罗学鹏云:“王蒲衣选屈翁山、梁芝五、陈元孝诗,号曰‘岭南三大家’。舍其父《耳鸣集》而不与,不知其命意何若……程湟溱称诗都下,为名流折服,才名宁出三家下……乃概置弗录,岂得为持平之论哉?”[9]卷19有意思的是,对出处选择特别强调的人如罗学鹏、陈融和屈向邦等,皆非清初之人,事实上他们都远离那个时代。当时士人虽然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但对众多不同于自己选择的人,大多数人却往往能淡然处之,甚至略有同情之理解。邹漪和汪观选五大家之时,在刻意模糊地域范围的同时,似乎又有意无意地凸显了他们的出处选择。应该说邹选五家时,不会故意凸显他们的出处选择,但汪观在选五大家时,却未必没有这一考虑,从而隐微地肯定他们的政治品格。

如果眼光仅局限在其身份和出处选择的不同,应该说有点狭隘。其实,选诗者的动机未必是刻意强调其身份和出处选择的不同,选诗者关注的应该主要是其诗风和创作成就。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其诗风的形成实际上与他们的出处选择也有着一定的关系,也就是说其人生际遇、出处选择和对新旧两朝的态度,很大程度会影响其诗风的形成。

总而言之,这一时期三大家、五大家之争,除了些微的地域之争之外,还关联到诗人的出处选择,关联到清初诗风、诗坛格局和个人的选诗标准等因素,折射了清初人选清诗的特点。

二、《五大家诗》及《药亭诗》考述

此五部三大家、五大家诗选,于乾隆年间皆遭毁禁,但命运各不相同。顾有孝、赵沄选《江左三大家诗钞》九卷、王隼编《岭南三大家诗选》二十四卷、邹漪选《五大家诗钞》三十八卷,其传本皆被《四库禁毁书丛刊》影印收录。三者分别收入《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39、39和137册。沈用济《岭南三大家诗选》和汪观辑《五大家诗》却没有这样幸运。沈用济编《岭南三大家诗选》全本未见,唯《道援堂集》一函十卷六册保存在中国国家图书馆[10],且少人知晓。汪观的《五大家诗》虽然有幸保存了下来,但研究者知者甚少。

汪宗衍《屈大均年谱》(后谱)康熙五十四年条云:“休宁汪观选刻《五大家诗》十七卷,凡阎古古诗三卷,杜茶村诗三卷,梁药亭诗三卷,屈翁山诗四卷,陈元孝诗四卷。《清代禁书知见录外编》有静逸堂刻本,未见。”[11]汪宗衍先生明确说他未曾见到汪观辑《五大家诗》,只是根据《清代禁书知见录外编》知道有静逸堂刻本和五家诗的卷数。2007年笔者发现了汪观的《五大家诗》藏中国国家图书馆,2008年托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徐文凯博士复印局部,稍后再赴京目验全书。笔者2008年出版的《岭南三大家研究》提及此书而未作详述。董就雄先生2019年出版《梁佩兰集校注》时曾参考《五大家诗》。吕永光先生1992年校点《六莹堂集》时在《前言》中说:“据说日本内阁文库藏有《五名家近体诗》,中有梁佩兰诗二卷,另补一卷,未知是否即汪氏选本。”[8]2015年出版的《广州大典》,收有日藏本汪观选《药亭诗》(实为《五大家诗》之局部)。李福标先生在为《药亭诗》撰写书志时说:“是书今国内各馆不藏。今藏日本内阁文库。”[12]由上述情况可知,汪观选刻的《五大家诗》,目前学界知者尚少,有必要对其进行深入的介绍和研究。

《五大家诗》,汪观选,刻本,五册,凡十七卷,每卷页数不等。页16行,行19字,白口双边单鱼尾。有总目,无细目。版心有“××诗卷×”“静远堂”字样及页码。第一册《古古诗》凡三卷,第二册《茶村诗》凡三卷,第三册《药亭诗》凡三卷,第四册《翁山诗》凡四卷,第五册《元孝诗》凡四卷。所选为五家近体诗。每家诗前各有一序。总目称“五大家诗目”,在《阎古古诗选序》后,《古古诗》正文前。卷首“五大家诗目”和“阎古古先生”字样下方钤一印章,字迹莫辨。

“五大家诗目”云:“阎古古先生:□(七)言律,一百七十三首;□□(五言)律,五十九首;七言绝句,三十五首;五言绝句,十首。杜茶村先生:五言律,一百四十八首;七言律,十三首;五言绝句,五首;七言绝句,四十一首。梁药亭先生:五言律,八十四首;七言律,三十一首;五言绝句,五首;七言绝句,三十一首。屈翁山先生:五言律,一百二十五首;七言律,四十九首;五言绝句,四十首;七言绝句,八十八首。陈元孝先生:五言律,六十一首;七言律,六十二首;五言绝句,七首;七言绝句,二十七首。”[13]卷首

汪观选《五大家诗》在乾隆时期曾遭抽毁。《清代禁书知见录外编》有准确著录,但其他禁书资料未见记载。《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三云:“《药亭诗集》二卷,江苏周厚堉家藏本……是编乃休宁汪观所选,皆近体诗,卷首有朱文小印曰:‘古体嗣出。’则不但非其全集,即选本亦尚未刻竣矣。”[14]1663笔者认为江苏周厚堉藏《药亭诗集》,即是抽毁后的汪观《五大家诗》残本。乾隆于三十九年大规模禁书开始之后,出现了滥缴滥毁现象。乾隆四十一年后对这种做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纠正。十一月十七日上谕云:“又若汇选各家诗文,内有钱谦益、屈大均所作,自当削去,其余原可留存,不必因一二匪人,致累及众。”[14]卷首乾隆四十三年四库馆臣按照乾隆谕旨对相关的禁书政策作了更详细的阐述,《办理四库全书档案》“四库馆违碍书籍条款”云:“吴伟业《梅村集》曾奉有御题,其《绥寇纪略》等书亦并无违碍字句,现在外省一体拟毁,盖缘与钱谦益并称江左三家,曾有合选诗集,是以牵连并及。此类应核定声明,毋庸销毁。其《江左三家诗》《岭南三家诗》内如吴伟业、梁佩兰等诗选亦并抽出存留。”又云:“钱谦益、吕留良、金堡、屈大均等除所自著之书俱应毁除外,若各书内有载入其议论,选及其诗词者,原系他人所采录,与伊等自著之书不同,应遵照原奉谕旨,将书内所引各条签明抽毁,于原版内铲除,仍存其原书,以示平允。其但有钱谦益序文,而书中并无违碍者,应照此办理。”[15]虽然这一抽毁政策没有得到严格执行,之后仍有滥毁的现象,但由此还是保存下来了不少有价值的作品。周厚堉藏《药亭诗集》即当是因这一政策被保存下来的幸运者。《五大家诗》整体被毁,而《药亭诗》独存。

汪观《五大家诗》之《药亭诗》凡三卷:卷一、卷二、补卷一。其中卷一、卷二,首页页端皆标注“番禺梁佩兰药亭著,休宁汪观瞻侯选”字样,而补卷一首页页端则无。卷一为五言律,首页页端未标“五言律”字样;卷二为七言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而卷二首页页端则标注“七言律”字样。补卷一为五言律及其他,首页页端无任何标注,首行即为诗题《钓台》,第二行为正文。补卷一前九页为五言律,第十页为《厓门》《八月十五夜》《平山堂燕集同李虬峰、卓子任、沈方舟、张印宣、费滋衡、浮村上人分赋》七言律三首和《南海探梅》七言绝。第十一页为《南海探梅》后半和汪观《乙未暮春沈方舟手抄梁太史近体诗一册见贻,因成一律》五言律一首。补卷一卷心与卷一卷心标注相同,皆为“药亭诗卷一静远堂”和页码。卷二卷心标注“药亭诗卷二静远堂”和页码。

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有汪观选《药亭诗》三卷。笔者认为,日藏本《药亭诗》亦是从汪观《五大家诗》析出。封面钤有“昌平阪学问所”墨印,贴有“内阁文库”“汉书门”等藏书签,且有手写“五名家今体诗梁药亭一二三”字样;内封“松萝汪瞻侯选梁药亭诗静远堂梓”,并钤有“诗家必传”“诗选楼”朱印。《药亭诗集序》首页钤有“浅草文库”“书籍馆印”“日本政府图书”朱印;末页钤有“昌平阪学问所”墨印和“文化壬申”朱印。日藏本装订颇有错乱,卷一与补卷一交叉装订。

第一次错乱:卷一第6页与补卷一的第7页相接。补卷一的第7页《秋猎》最后“何心”二字,上接卷一第6页《秋园》三首。第二次错乱:补卷一第10页与卷一第11页相接。补卷一唯一的七言绝句《南海探梅》“庙门铜鼓动波间,黄木行来有几湾。三十里中皆”下接“出匣三寸水,冰棱掌上开。风云人不觉,轻薄尔能裁。适用何妨小,全锋即是才。蛟龙头角异,早晚定惊雷”。(此诗为卷一《纸刀》正文)第三次错乱:补卷一第6页与卷一第7页相接。补卷一第6页《秋猎》(此处缺此诗最后二字“何心”)与卷一第7页《郊行》相接。第四次错乱:卷一第10页又与补卷一末页相接。卷一第10页最后一首五律《纸刀》题目与补卷一末页《南海探梅》尾联“是雪,不留一片认青山”相接。简单一点说就是,把本属卷一的部分作品(《郊行》《羚羊峡》《封川》《寒食郊外访尘上人》《江行杂咏》《送屈本庵燕游》《苦吟》《秋潭》《钓艇》《冬草》《闻钟》《夜漏》《夜潮》《端研》《墨池》《纸刀》)与补卷一中的部分作品(《秋猎》《秋戍》《秋蝶》《秋菜》《边雪》《边月》《边烽》《边尘》《边笛》《边马》《边雁》《边柳》《边草》《厓门》《八月十五夜》《平山堂燕集同李虬峰、卓子任、沈方舟、张印宣、费滋衡、浮村上人分赋》《南海探梅》)相互对调,横插在中间。

《广州大典》第436册收录日藏本《药亭诗》时发现装订错乱,进行了纠正,但仅纠正了第二和第四次错乱,而保持了第一和第三次错乱,于是又造成了新的错误。《广州大典》第436册所收《药亭诗》仍然存在这样的错误:卷一的1-6页与补卷一的7-11页配到了一起;补卷一的1-6页与卷一的7-12页配到了一起。

三、《五大家诗》选刻时间考

从相关资料可知,汪观选《五大家诗》前后花费两三年时间。汪观《阎古古诗选序》云:“癸巳夏寄迹吴阊遍求坊肆,未获刻集,因柬寄稼书……及秋,稼书即以所抄本并序其钞录之意报余……自是披阅半月,恍如晤对山人。因选其近体诗数百首梓以行世。”[13]卷首汪观《翁山诗集序》云:“余初读翁山《诗外》,及再读《道援堂》沈方舟选本,每每拍案惊奇,何当年之杜陵复生于今日之岭南乎!……惟从吾所好,先采近体如干首梓之,以公天下之知诗者……康熙乙未元旦立春,松萝汪观谨书于金阊之澹会轩。”[16]卷首汪观《药亭诗集序》云:“梁药亭太史以诗文见知于天下……今药亭往矣,所赖与百世为知己者有其诗在。余惜未得见其全集,故亟亟于蒲衣选本中,先梓其近体最佳者数百首,共翁山之诗以公世。仍待方舟选本出,再补梓之……康熙乙未元宵渔庄灯下松萝汪观书。”[17]卷首由这三篇序文知,《药亭诗》和《翁山诗》皆选成于康熙五十四年乙未(1715),《古古诗》选成于康熙五十二年癸巳(1713)。《五大家诗》基本选成大约在癸巳至乙未三年左右的时间。

由汪观的《药亭诗集序》可知他选《药亭诗》是在康熙五十四年初,而此时沈用济选《六莹堂集》尚未刻成刷印。《药亭诗》补卷一最后附有汪观自己的一首五律《乙未暮春沈方舟手抄梁太史近体诗一册见贻,因成一律》:“龙珠藏未得,一一出君囊。风雨起南海,春秋在草堂。不因吟到苦,焉得读来香。赖此成知己,满天明月光。”[17]补卷一由这首诗透露的信息可知,《五大家诗》,汪观随选随刻,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年初据王隼选本辑刻《药亭诗》卷一、卷二后,沈用济方将自己所选梁佩兰近体诗手抄成册,送给了汪观供其选录。

经仔细比对,汪观选《药亭诗》卷一、卷二的内容见于王隼辑《岭南三大家诗选》,而补卷一之诗则不见于王选。补卷一《题沈方舟南湖别业》(“南湖三十亩,君在镜中居。菱叶烟浮水,梅花月照庐。人闲湘簟冷,风远玉箫疏。何地无佳兴,高吟出夜鱼。”)和《癸未秋同沈大方舟出都倡和数旬,遽尔疾作漫赋》(“呼吸玄关隔,舒和玉炁平。苦吟堪一死,佳句即长生。天与聪明极,人当老大成。惊心坐中夜,所得是无名。”)二诗,在吕永光先生整理本《六莹堂集》中分别题作《寄何太占》和《病中偶作》,亦不见于王隼辑《岭南三大家诗选》。梁佩兰暮年与沈用济关系密切,康熙四十二年癸未九月朔日,二人自潞河乘舟南还,沿途唱和。沈用济曰:“癸未,与药亭同舟南还,唱和百余日,间出其平日著作,云以此相托,余因录藏行箧中。乙酉秋,余自桂林回羊城,而药亭已殁。选择付梓,不忘故人之托也。”[18]卷首梁佩兰于康熙四十四年乙酉离世,癸未是梁佩兰离世的前二年。“以此相托”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临终托付了。之后,沈用济亲到岭南选诗,并多与梁佩兰商酌而定。“屈、陈已殁,药亭亦在临终……至去取之间,多商之药亭。”[18]卷首梁佩兰这两首诗都与沈用济相关,一为“题沈方舟南湖别业”,一为“癸未秋同沈大方舟出都倡和数旬,遽尔疾作漫赋”。根据诗题所提供的信息,再结合二人癸未同舟唱和“录藏行箧中”这些记载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测:这两首有可能即是梁佩兰创作的当时为沈用济所记录并藏之行箧的作品。梁佩兰后来对诗题有所删改,或用以赠人。沈用济在选编《六莹堂集》时,则依自己所录,从而保存了更原始的信息。

这两个不同的诗题不但提供了更丰富的信息,也进一步证明汪观辑《药亭诗》补卷一确实是他在选刻卷一、卷二之后,依据沈用济选《六莹堂集》“补梓”而成。由汪观《药亭诗集序》和汪观的诗可知《药亭诗》卷一、卷二刻于康熙五十四年年初,而补卷一的补选刊刻则在是年暮春,中间相隔仅两三个月。

在补卷一的选刻之前,《五大家诗》是否曾经印刷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三云:“《药亭诗集》二卷,江苏周厚堉家藏本……是编乃休宁汪观所选,皆近体诗,卷首有朱文小印曰:‘古体嗣出。’则不但非其全集,即选本亦尚未刻竣矣。”笔者认为,以四库馆臣之严谨,应该不会将三卷本的《药亭诗》误作二卷。因此笔者推测在《药亭诗》补卷一选刻之前《五大家诗》曾经刻成印刷。“江苏周厚堉家藏本”即是先行刊印且被抽毁的《五大家诗》残本。另外,现存国图本《五大家诗》和日藏本《药亭诗》卷首皆不见四库馆臣所谓的“古体嗣出”之“朱文小印”,说明这两个藏本皆非“江苏周厚堉家藏本”。“江苏周厚堉家藏本”为二卷本,而《清代禁书知见录外编》著录为三卷,难道二者所依据的底本有异?如果二者著录皆无错误,那么就可以肯定补梓前后两次印刷的《五大家诗》皆遭抽毁。不过,补卷一卷首首页页端没有标示,四库馆臣误录的可能也不能完全排除。

由以上所论可知,汪观选《五大家诗》刊行于康熙五十四年,且在汪观以沈用济手抄《六莹堂集》“补梓”《药亭诗》补卷一前后曾两次印刷。两次印刷的《五大家诗》皆遭抽毁。

各个时代都有大家或名家之争。清初三大家、五大家之争,表面上看是选诗标准和诗学好尚之争,事实上除此之外,还间接透露了与诗人所在地域、出处选择以及清初诗坛格局之争相关的信息。从这五个不同选本的选辑情况,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清初的这一大家之争。从这一角度看,在人们视野中消失数百年之后,汪观选《五大家诗》的重新被发现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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