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鹏林
广西教育学院文学院 广西 南宁市 530023
桂林山水甲天下,八桂山水胜天下。广西山清水秀,从桂北的猫儿山、漓江画廊到南部的北海银滩、十万大山,从东部的姑婆山、黄姚古镇到西部的通灵大峡谷、德天瀑布,所到之处皆风景。“洵神仙之境,首于土界得之,转觉神州凡俗矣”[1]正是“千古奇人”徐霞客对广西山水的至高评价。奇特的山水景致不仅让柳宗元、齐白石等文人墨客驻足,而且还孕育了独特的八桂山水文化。这种山水文化突破了传统文学(山水诗)、绘画(山水画)、音乐(山歌)等艺术形式的局限,影像记录也开始成为其文化表征的重要手段。自电影《刘三姐》上映以来,广西山水图景不再仅仅作为所指背景来指涉故事所发生的环境,而是与故事结合在一起来推动故事的叙事空间和审美内涵。当这些山水图景与广西故事水乳交融地进入受众视野,山水符号也渐次成为广西形象的地方性审美经验代表。充满东方神韵的山水风貌作为特定环境的意象所指在现代视觉呈现的文本记录中唤起了人们对八桂大地的无限想象,它“已经不仅仅是单一地为了构成视觉效果,更是作为一种文化象征来表现空间特征,是对所描述空间的一种意义表达”。[2]
电影中呈现的广西山水图景不仅在内容上会通了古典山水画的审美意象,而且在镜头语言表达上还借鉴了山水画中的全景式构图和超广角长卷式构图。在电影《夜莺》中,导演就使用了全景式构图。用静止不动的机位拍摄太阳从喀斯特地貌的青山后慢慢升起的画面,金色灿烂的朝阳和变动不居的烟霭塑造了一个安静祥宁的山水田园美景。超广角长卷式构图则可以通过镜头延伸实现对景物的多方位呈现,在电影中常常被置换为横移长镜头和蒙太奇长镜头两种。前者往往通过位移单镜头的形式来呈现景物与镜头之间的关联,而后者则更强调通过镜头语言的统一性和一致性来组合镜头语言表达。电影《寻找刘三姐》在开头用了一个横移长镜头将如同水墨画卷一般的桂林山水面貌徐徐展开,远处的山峰层层叠叠,虚虚实实,在田野村舍的衬托下仿佛世外桃源,而后镜头一转,一条清澈的河流流淌,而对岸同样出现了相似的青峰翠壁。导演在两个镜头的转换间凸显出“广西处处似桂林,桂林处处有山水”的特点,秀峰、青山、绿水、小船、鸥鹭、渔夫等地方元素融合在一起,疏密有致,浓淡相宜,好似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观众不仅为大自然的巧夺天工所震撼还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所吸引,正如学者所言:“艺术的起源从未离开过自然的镜像,而艺术理想也从未远离过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愿景”。[3]
由于画面局限所致,山水图景在电视作品中大多放弃了全景镜头,多数以中景、近景为主来实现对景物的细节特写。刘仕裕的《茶是故乡浓》和《酒是故乡醇》用了大量的中景和近景镜头来表现广西特色的“茶文化”和“酒文化”,并将其与山水图景结合起来,独特的民族风情与边境风光赋予了作品独有的广西韵味,让受众品尝了独具特色的广西味道。当然,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发展,山水影视作品也逐渐开始可以拥有电影一样的画面质感,镜头表达也不再被媒介呈现形式所局限,《花千骨》等仙侠剧作的热播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相比于电影和电视剧的虚幻性,纪录片则更强调纪实,真实性不仅被认为是其本质属性,更是不少观众热衷的主要原因。近年来,不少以广西为主体的优质纪录片如《秘境广西》《记录广西》《美丽西江》等通过多视角构图,交叉使用远景、中景和特写镜头,在记载广西山水风貌与广西故事上也赢得了较好的口碑,对传播广西故事与形象也做出了突出贡献。
总的看来,通过多层次、多维度的影像勾勒,八桂山水已被赋予了一种生命的灵气和独特传统韵味,不仅极大地满足现代人寻找山水胜地精神家园的需求,而且寄托了影像作者浓郁的家国情怀。
作为以少数民族为主的聚居区,广西不仅有山水美景,还有浓厚的民族风情,在银幕上真实记录各民族的真实生活,呈现各民族的风土人情,更容易增强民族的文化自信心,深化民族认同感。在以广西为主体的影视作品中,山水图景大多承担的是形式功能,民族隐喻与文化认同才是其表述的核心,正如周星教授所言:“无论对于何种地域的艺术的认知,都应该将其作为精神表现、区域风情、情感独特性和价值构成的综合性概念。”[4]因此,借山水符号传递民族特色,讲述广西故事,传递广西精神是山水影像的典型形态。纪录片《锦绣广西》在展现广西壮美山水的同时,还表现了红土地上的人民安居乐业,团结奋进的精神面貌,成功传达了民族区域自治在广西所取得的成果,塑造了安定团结的民族区域形象。《秘境广西》和《美丽西江》两部纪录片则通过拍摄广西自然山水的美景,给人们带去了美的享受,净化了人们的心灵,传递了人与生态和谐统一的价值观念。而电影《天琴》中的山歌和天琴艺术都是能够代表广西壮族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甘蔗林则是左江流域壮族人民的典型生活环境,三者在电影中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富有广西特色的山水风光与民族文化的有机结合不仅再现了民族身份和文化地理,唤起了民族自豪感,还进一步推动了这些符号在民族内部的文化共享,为繁衍民族文化,传承民族记忆做出了贡献,英国地理学家麦克·克朗就曾指出:“我们不能把地理景观仅仅看作物质地貌,而应该把它当作可解读的文本,它们能告诉居民及读者有关某个民族的故事,他们的观念信仰和民族特征。”[5]
山水图景的影像表达所派生经济价值也相当可观。电影《刘三姐》使桂林闻名四海,主人公阿牛哥和刘三姐定情的大榕树成为了桂林阳朔月亮山景区的著名景点。大新县的德天瀑布和明仕田园成为年轻人到广西旅游新的“打卡”景点则是因为电视剧《花千骨》的热播。仙境般的美景不仅契合了“仙侠”题材的故事,而且也最大程度满足了观众对修仙得道的视觉需求和审美幻想,引得游人若织。纪录片《美在广西》除了展现了八桂大地水墨画般的秀丽风光,还传递了广西坚持走生态文明、绿色发展道路的理念,不仅赢得了国际赞誉,也为广西旅游做出了最好的宣传。
总之,利用现代影像技术复现真实的山水风貌能满足受众对广西山水的美好想象和期待,其营造的多重审美意境不仅引发了广西儿女对八桂大地的区域认同,还给受众带来了多层次的文化体验,创造了巨大的经济价值。
广西山水影像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唱山歌,游漓江”的淡薄叙述中,通过对山水图景与故事内涵的缝合,自然山水的美与人文意象的美共同构筑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山水影像意蕴与价值,其影像背后的文化个性与人文精神更值得关注。从根本上而言,用影像的形式记录山水既是人们对自然回以朴素的崇敬与感恩,更是现代人对回归自然,寻找真正精神家园的渴望。在纪录片《美丽西江》中,陡峭的悬壁、奔流的河水、繁衍生息的白头叶猴与保护生态第一线的科研人员们形成一幅和谐的画面,传递出保护自然就是守护人类家园的意识。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观在电影《夜莺》中也有表现。影片中的龙胜梯田如链似带,高低错落,层层叠叠,山间绿树丛丛,间有金黄和艳红的树叶,大自然的雄奇壮美令人震撼。主人公朱志根为了兑现对去世的妻子的诺言,决定回老家广西放飞夜莺。途中他与孙女经历了迷路、受伤、露宿等种种困难,但是他和孙女却在不平静的旅行中找到了精神的栖息地。在电影《寻找刘三姐》中,韦文德的爷爷看着电影《刘三姐》,做梦都想回的广西成了他优越物质生活环境里的精神寄托。显然,山水图景在电影中已不再仅仅是作为电影的视觉奇观呈现给观众,更是作为一种对当代生活困境的文化反思和人文关怀的价值符号表述出来,“呈现的是广西民族文化的表意系统,是地方审美体验和审美趣味的体现”[6]。
值得注意的是,广西山水虽以阴柔、秀丽为主,但秀中有奇,奇中有险。秀丽的山水美景往往容易让人忘记秀丽背后的雄、险,因此也容易遮蔽人们为了突破山水限制而为生存做出的抗争。山水影像的价值恰好在于记录了山水间生存的人们不畏艰难,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抗争的人格力量。在《壮乡红木棉》中,大石山区的人民为了摆脱自然的束缚,克服种种困难终于修通公路。石山虽有荒芜美,但石山下的儿女那比石头还坚硬的毅力更值得人们赞许。而在电影《冰雪同行》中,广西山水也不再是人们印象中“漓江烟雨迷蒙、青峰耸峙、神秘多情”的模样,以往美丽的山水景观染上银装素裹后多了一份恐怖和绝望,但人们却携起手来相互帮助最终克服难关,让观众在寒意中感受到了八桂儿女在自然灾害面前不服输、不怕苦、不放弃的毅力与守望相助的人间真情。
显然,影像山水符号已经超越现实山水所指,为广西故事的叙述带来了多样化的形态和可能。这种影像符号的自我建构在传递地方特色和他者认同的过程中为传递广西形象起到了重要作用。广西虽地处边陲,也不是历史记忆的中心,但八桂大地从不缺少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蕴含着珍贵历史文化与人文内涵的广西故事如果能与山水奇观结合起来,就能打造出独具“桂味”的文化品牌。当“大故事”与“小人物”结合,“小人物”与山水环境交融,故事就“更容易显得有温度,也才更有可能唤起观众的情感认同”[7]。这种糅合了地理空间与文化空间的民族意象给观众提供了超越电影文本的地域想象,这不仅能吸引更多观众将目光聚焦在这片浪漫的红土地上,还能为传递出既有秀丽风景还有波澜壮阔历史的“壮美广西”新形象做出贡献。
近山乐水自古以来便是中国文人抒情表意的传统,而广西山水图景恰好给这些仁者和智者们提供了广阔的书写空间。山水影像不仅继承了这一文化传统,而且还艺术化地呈现了八桂大地依山傍水,山环水绕,天赋壮美的自然神韵,营造出了既赋古典审美韵味又含现代生命灵气的氛围,给观众带来了空灵幽静的审美想象空间。它不仅实现了对现实山水的复制,还超越了自然之美,使其成为现代中国人找寻精神共鸣和审美认同的最好符号。当山水符号与文化地理性格完美地结合起来,广西故事的内涵传播也就穿上了一件具有自我标榜价值属性的漂亮外衣,既凸显了故事的区域属性和价值亮点,还对传播广西价值,提升广西热度,改善广西形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值得学界进一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