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也许是逗引出记忆的最好媒介了。在《追忆似水年华》里,普鲁斯特打捞、梳理那汪洋般的记忆,就是从一块玛德琳小点心在嘴里融化的滋味开始的。看来,舌尖上的味道和记忆,真的是能伴随一生,也许当时的故事与心境都已模糊,记忆也物是人非,但是味道这东西,却一直被铭记下来。
记忆中的味道里,有一种是我始终渴望、从不厌倦的,那是世间最甜蜜的味道——米散糖水。酥脆洁白的米散,浮在热气氤氲的糖水面上,配着荷包蛋,香脆柔软,饱满温馨,标准的世间眷属貌。小时候,只有生病了才可以吃到,因为生病能得到大人的特别呵护,想吃什么一般都会尽量满足,但我每次的要求都是很没出息的千篇一律——米散糖水。
其实,像我这样迷恋于米散糖水的味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在合浦、北海一带,米散糖水本就是许多人儿时记忆中的特色美食。平时在甜水店里,米散糖水是永不过时的经典。特殊的日子里,如妇女坐月进补,满月、十二朝的酒席等,往往也少不了米散糖水。可见米散糖水不单味道香甜可口,滋补养生功效更是深入人心。
制作米散的材料简单到只有两样:糯米和猪油。
糯米淘洗干净,用清水浸泡五六个小时,沥干后装在木器皿里,放入大锅里隔水蒸,当锅里飘出越来越浓的饭香味时,糯米熟了。把蒸熟的糯米饭放到一个个特制的圆形木模里,均匀地压扁压实后再整个拍出来,制成初胚。制初胚可是个技术活,难的不是工序的复杂,而是对温度的把控。刚刚蒸熟的糯米饭,温度高达100℃,要趁热用手快速抓起饭团,从压模到拍模,一气呵成,否则饭凉了就变硬没黏性,同时也会粘在模具里拍不出来。师傅那长年累月触摸滚烫米饭的双手,被热气熏淡熏没了手纹,但同时也吸收了糯米的精华,双手变得光滑而红润。
初胚制成,摆放在上下透风的大孔竹箕里,拿到太阳底下晒干。这时候天气很重要,阳光好的话,晒一两天就干透了,初胚变得又硬又脆,有种半透明感。晒好的初胚放到竹箩里备用,要确保初胚始终干燥不回潮。
最后一个环节,北海话叫“罩米散”(炸米散)。大铁锅里倒进上等猪油,柴火烧开猪油,把晒干的初胚一个个放进去炸,沉浮十秒,初胚变得又大又白,飘浮在油面上,夹出来沥干油,一個个散发着浓香的米散就大功告成了!
刚炸出来的米散直接咬着吃,最香最脆,糯米的味道混合着猪油的香气和细滑,加之糯米颗粒在齿间的爆炸感,真是满口酥香,美味加痛快!
当然,这种极美的享受需要机遇,不容易恰好遇上,一般的吃法都是煮米散糖水加鸡蛋。从养生角度来说,糯米具有补中益气、健脾养胃的功效,做米散选用的糯米又是弹性极好极富胶原蛋白的三粒寸或圆糯,而猪油可强健脾胃,开胃助消化,两者搭配可谓相得益彰。想要加强进补效果的,就用红糖加姜煮糖水,米散吸收了姜味,更是别有一番鲜味。还有配着面条糖水一起吃的,因为米散含猪油,面条也变得滑而香。或者在牛奶里加入米散,稠浓香软,内涵更丰富。
这些镌刻在记忆里的甜蜜味道,让我在多年以后路过那些古老的糖水店时,总忍不住张眼望去,总能看到从前那个面容稚气、喜欢甜食的我,幸福地坐在那些悠闲的人中间,心满意足地吃着一碗米散糖水。诚然,现在的我已经很少再吃米散糖水了,因为,伴随着我整个成长记忆的、北海做米散最早最好的柯家,已经停业。专业敬业的传统手艺人,讲究的是原生态的天然食材,农家肥种植的米,薯苗、麦麸、潲水喂养的土猪,才能做出食物天然的美味。
但那一碗米散糖水的甜蜜和幸福味道是如此深刻地被铭记。随着年岁的增加,它的味道有了淡淡的伤感,曾经持生病而撒娇的时光,父母轻轻按在我额上试测温度的手……就这样,一个孩子慢慢地长大了,又变老了……
作者简介:刘雪源,女,广西北海市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在《广西文学》《红豆》《重庆文学》《三月三》等刊物发表过多篇散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