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美国近现代黑人的独立意识觉醒对南方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因此,迪尔西作为文本最重要的黑人形象,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这里通过探索迪尔西两方面形象在文本中的体现,进一步阐释迪尔西的完美人形象与基督原型的意义。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 迪尔西 人物形象 象征
《喧哗与骚动》不仅仅是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重要作品,还是现代主义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叙述的是一个南方家族日益没落的现代悲剧。这是一部实实在在的意识流小说,文本大量采用了隐喻、象征、时空错位等现代主义手法。其深邃的思想和复杂的结构模式使普通读者难以理解,致使各种各样的文学批评方法参与到对该著作的评论中来。福克纳把此文本分成了四个叙述单元,采用多元视角叙述——前三个内视角与最后一个全知视角。最后一个全知视角又以迪尔西为主体叙述,对前三个内视角做补充。意识流手法的全篇使用加上内视角的叙述方式,导致文本透露出的内容相当缺薄,好在最后一节,作者的全知视角将康普生家族的颓败表露无遗。a本文从迪尔西两种形象的具体体现出发,发掘其文本作用与深层影响。
一、“完整的人”
迪尔西是康普生家的黑人女仆,见证了其一家三十多年的衰败过程。在殖民扩张以后的欧美文学传统里,黑人通常是只作为白人家庭的奴隶出现,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由于美国南部是以大种植园经济为根基,也使得该地的奴隶程度比其他地方更甚。实证主义批评家泰纳曾将时代、环境、种族作为影响文学的三要素。南方浓郁的黑奴制风气和历史传统,使每一个南方作家都不能躲开奴隶制思想的影响。但到了近现代作品里,例如《汤姆叔叔的小屋》,作家塑造的黑人形象却表现出了比白人更勇敢向上的积极形象。这些作品开始意识到黑人独立精神的觉醒对南方家族的分崩离析有着深刻影响,而这又不仅仅只作为南方衰落的背景,还参与到南方迅速裂变的历史进程中。高尚的仆人形象在《伪君子》中也有过先例,这些重视刻画底层人的思想,多是吸收了民间文化的结果。因此,福克纳在塑造迪尔西人物形象上,或多或少参照了以往文学的特点。康普生家族就如同卡拉马佐夫家族一样,家族里每个人都有着明显的缺点:康普生太太只会抱怨,仿佛所有人都在有意为难她;大儿子昆汀敏感孱弱;二儿子杰森极度自私;小儿子是个白痴;就连唯一的女儿也是风流成性。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福克纳将视角重点落到了家里的女仆迪尔西身上,赐予了她圣母一般的完美特征。在黑人与白人形象的反差对比中,探索南方必然衰落的原因。
这样的完美特征主要是通过与康普生一家的行为作对比而体现,也正是康普生家族的性格缺陷,使屋子里稍微有些美好品质能闪闪发光。班吉的智力缺陷,弱智儿对关爱的需求,给了作者发挥迪尔西善良特征的空间。班吉从小就只受到姐姐凯蒂的热切照顾,最初他叫作毛莱,和舅舅同名,康普生太太甚至嫌弃儿子玷污了她本家的名字,便把毛莱改名为班吉。凯蒂离家后,迪尔西独自继承了其性格里美好的一面,保护班吉不被杰森送到外地,并时刻叮嘱莱斯特安抚他。丑就在美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恶藏在崇高背后,恶与善共存,黑暗与光明相共。b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里提出以描写丑恶来反衬善,使善良具有更大威力。这里康普生太太和杰森对班吉的不管不顾,正突出了迪尔西与凯蒂崇高的善。这样的对比并不仅是作用于人物塑造,还表现了善恶相对的人性主题。这种张力在作品的形式和内容中融为一体,有着比一般叙述更深的美学感受。
作为黑人女仆,在主人家庭分崩离析的危难时刻,她没有抛弃康普生一家另谋出路,而是表现出了绝对的朴实与忠诚。在美国南北战争前后,大量黑人流落各地,而即使是流浪,也比在白人家族遭受奴役更加自由。迪尔西在康普生家服务了一生,早就把此地当作家,一心一意地为夫人付出,从未想过离开。若是把相同情形置换到杰森身上,恐怕在解放第一天便远走高飞了。
而且迪尔西仿佛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仆人看待,奴隶面对主人的暴怒时,通常无能为力,甚至于任其凌虐。当杰森要教训外甥女时,我们可以想象出黑奴仆人缩在角落,任由当权者发怒的模样,但迪尔西却主动站出来化解矛盾,勇于和一家之主杰森作对抗。在南方白人日益孱弱无能的节点,黑人迪尔西展现了自己的勇气。而且与以往刻意丑化黑人形象不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刻意将迪尔西的一切美化,表现了作者开始自觉将边缘人物转移到舞台中间来,从千里外响应了巴赫金等人对打破权威、关注边缘话语的要求。
从逻辑上来说,迪尔西的完美形象已经突破了人类范畴,但福克纳塑造这一形象并不能说没有道理,迪尔西在和康普生家族自私无能的对比中显得极度伟大,这种对比犹如一种补充,填补了这一家族的性格缺失,甚至不只是局限于康普生一家,而是整个南方社会。在迪尔西和康普生家族性格的融合下,构成了人类历史的一个“完整的人”。这种反向性艺术和正向性格的结合,塑造的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英雄形象。福克纳说过:“迪尔西是我自己最喜爱的人物之一,因为她勇敢、大胆、豪爽、温存、诚实。她比我自己勇敢得多,也豪爽得多。”c这种永恒的文学形象会给人留下很深的记忆,加深作品的文学性。
二、基督原型象征
除了作为“完整的人”,迪尔西在原型象征上有着更深的内涵。福克纳从小生活在浓厚的加尔文教文化环境中,圣经文化几乎在其所有作品中都有所體现。他有自己的宗教观和神学观,只是他的形式不是像哲学家和神学家那样以系统的理论形式阐述出来。d文本第四节标题,也就是迪尔西的独立单元,时间正是复活节当天。复活节恰好是耶稣复活的日子,具有很明显的象征意味。复活节的种群原型是死而复生,原始意象则是耶稣,迪尔西在文本中正是象征着耶稣的形象。
在文本第四节里,有一处花大篇幅描写了迪尔西协同家人参加黑人教堂礼拜的场景。在礼拜过程中,基督教教义被反复高声朗诵,迪尔西受洗礼的反应也比其他人更强烈,甚至多次流下泪。我们可以看到迪尔西的精神完完全全融入圣洁之中,深受教义指导,继承了基督的意志。也正是在当时,迪尔西说道:“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而什么人能够穿越时空,看见始末呢?在西方文化传统中,恰好只有耶稣。迪尔西在这个南方大家族里生活了一辈子,她能感悟到其他地区的历史吗?不能。因此,迪尔西在礼拜中所感悟到的,或者说她所看到的初和终必然是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初和终,放大来看,也就是美国南方。在迪尔西的人生暮年,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接近,也感受到了南方无可挽回的衰败,这二者交织在一起,使得她无法不深受其触动。
在弗莱的原型理论中,有五个文学系统模式,迪尔西的耶稣原型表现为其中第一种,即超人的神。这个超人的神必然会由一个框架环境所产生,因此生活的环境也象征着一个神话框架。迪尔西的基督形象被安置在复活节这天,也非常巧妙地暗示了耶稣复活的场景。耶稣复活的当时,物质破碎,人们失去信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和衰败倒退的南方社会有很大的共通性。因此,迪尔西的基督象征不仅是表现在个人自身的象征,这一象征的背后还带着整个大环境的暗示,人物形象必定不能独立地出现在文本中,这体现了鲜明的现实主义特征。即使这是一部典型的现代主义文本,我们也能从其中的细节看到精致的真实性。
康普生家族道德败坏、精神薄弱,表现出的是痛苦、荒废与堕落,是魔幻的意象群。魔幻的意象通常隐喻地表达了一个和意愿完全相反的世界,在现代、后现代主义作品中,与意愿完全相反恰好又反映了作者的理想意愿。因为很少有文本会无端地热衷于丑的描写,即使是现代主义思潮中的审“丑”倾向,这个“丑”也是蕴含着美的内涵,表现着对美的反映与呼唤。波德莱尔也不会是因为对丑恶的癖好而把巴黎的破碎展现给人看。可以看出,作者首先是以南部变迁的大环境构造了一个上古的魔幻意象,再向其中安插了迪尔西的基督形象。通过这组魔幻意象,福克纳塑造了一种反意象来隐晦地表现自己的理想意愿。
作为横跨在康普生家族历史上的女仆,迪尔西见到了其中存在的自私自利、无为、放纵,最终表现为南方白人家族的脆弱。福克纳自小生活在美国南方,对南方有着真挚的爱,又深刻地看到了其中必然衰亡的一面。在爱恨交织的心理下,他希望凭靠迪尔西的耶稣精神和死而复生的原型象征,向南方家族传达扭转衰落的方法。从文本内容看来,也正是康普生一家自身的矛盾,导致了家族衰亡的悲剧,也正是南方白人的外强中干,解释了南方不可避免的衰落。
三、结语
文本构建了一个日渐式微的南方家族体系,也塑造了许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在反映美国南部生活上有着重要意义。福克纳使用各种文学创作手法塑造的多面迪尔西形象有着很强的文学性。作为南方人,南方精神的败坏是福克纳不想面对又无可奈何的。因此,迪尔西无论是作为“完整的人”还是象征耶稣的原始意象,都在隐喻性地指示南方的发展方向,也都表现了他对南方社会重获新生的期望,又无不流露出历史进程无法阻挡的哀伤。
a 贾成颖:《论〈喧哗与骚动〉中多元叙事视角》,《海外英语》2014年第23期。
b馬新国:《西方文论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c 李文俊:《喧哗与骚动(译者序)》,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
d 田平、洪增流:《〈喧哗与骚动〉:现代基督的救赎之路》,《山东外语教学》2008年第5期。
作 者: 刘飞跃,长江大学文理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