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研究与系统思维

系统思维是一种现代思维方法，要求人们从整体上对事物互相联系的各个方面及其结构和功能进行系统认知，以克服孤立的、静态的、片面的、单线的传统思维方法的不足，便于更全面地把握任何事物实际上都是运动于复杂多维体系中及与其他各要素之间的关系，由此达到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学术目的。简单地说，系统思维其实就是整体思维、动态思维、复杂思维、网络思维、多维思维和跨学科思维。考古学有没有系统思维呢？或者说系统思维与考古学是什么关系？我认为，考古学思维本身就是系统思维。为什么这样说呢？

第一，世界上的任一事物都存在着时间、空间、结构、功能、动力、价值以及物质形态、制度或技术形态、精神形态等复杂的系统内涵，而考古学研究任一发现的物像遗存或文化体系恰恰就是要揭示这些复杂的系统内涵。这其中涉及人的文化性活动与自然资源的关系、时间与空间的关系、静态与动态的关系、内部与外部的关系、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材料和技术的关系、形态和内涵的关系、实用与审美的关系、个体和整体的关系等，都是考古学者在调查、发掘、研究中必须予以关照和把握的问题。

第二，主持考古项目的学者应该拥有跨学科的系统思维。一个考古学者可以有自己的专业特长，但他无法要求他的田野工作对象只能出现他擅长领域的材料，因为一处遗址代表的是当时某个人群的生活和生产的全部内容，其中可能包含着主持者根本不擅长或不了解的遗存，为此，任何考古学者都不敢说他拥有可以解释和解决他的田野发现的全部材料和问题的知识与能力。通常情况下，需要组织多学科共同参与某一大型考古项目，而这正是系统科学研究的特征之一。为此，作为考古项目的主持人拥有了系统思维，才知道需要邀请哪些学科的人士共同参与项目，从而实现考古学及相关科学的学术目标。

第三，考古学在资料获取和使用及学科发展上需要系统思维。考古学研究的对象虽然主要是物质遗存，但是它离不开相关资料的补充和互证。比如考古学者在研究中同样要使用历史古籍、档案资料、民族志资料等，甚至要通过人类学调查、非遗调查等，以求得更多更鲜活的材料用于解决考古学材料中呈现的问题。近年来，遥感考古、动植物考古、物理和化学考古、环境考古、基因考古、营养考古、地理考古、数字考古等大量方法运用于考古学，进一步拓宽了考古资料的深度广度和学科方向，也丰富和提升了考古学系统思维的能力和作用。

第四，考古学属于历史科学，按照系统思维的要求，人类历史科学应包括无文献记载的史前史和有文獻记载的成文史。人类迄今99%以上的历史都是史前史，因为人类已经有了300万年以上的历史，有文字的历史不超过5500年，历史著作出现的时间更加晚近。以中国为例，目前所见最早的成文史是2000多年前的春秋时代。事实上，人类要拥有整体的历史知识和历史思维，只有借助于考古学，才可以完成包括史前史在内的人类整体历史的知识系统和思维系统的构建，这是考古学对人类历史科学和历史的系统思维观念形成的重大贡献。

第五，人类是地球上唯一的有历史思维观念和运用历史创造以求生存的动物。人类本身及人类社会就是历史的产物，人生活在历史之中。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历史就是历代书本上记录的内容，其实这些内容都是出自当时掌握文字话语权人之手，为此，我们才说中国的正史多为帝王将相的历史。按照系统思维的要求，你首先要能看到一个整体的历史，才可能产生整体的公正的历史观和世界观，考古学正可以为弥补文献的不足提供另一个知识参照系，它通过历代劳动人民创造的有关吃穿住行、生老病死、资源开发、造物塑美、精神信仰、人群互动等活动的物质遗存而展现出社会各个阶层尤其是正史失载的底层百姓的生产生活状态及他们对社会资源的占有情况，从而让人类及人性的历史更加丰满、更加立体、更加全面、更加系统。

第六，科学的系统思维还表现为科学成果的运用形态。考古学不仅着眼过去，更着眼于把历史展现于当代和未来。按照克罗齐的观点，“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朱光潜先生在《克罗齐的历史学》一文中对此话做了阐释：“没有一个过去史真正是历史，如果它不引起现实的思索，打动现实的兴趣，和现实的心灵生活打成一片。过去史在我的现时思想活动中才能复苏，才获得它的历史性。所以，一切历史都必是现时史……着重历史的现时性，其实就是着重历史与生活的联贯。”考古学者发掘出土的历史是由实物及与实物相关材料所构成的历史，这种历史以不同的文化遗产内涵展现于博物馆、遗址公园、历史街区、文化生态保护区、丝绸之路、运河或长城等各种空间，让每一个现代人都可以前去观瞻、凭吊、欣赏、思考、联想……在这个过程中，不仅考古学者要有把过去、今天和未来连为一体的系统思维，而且他还把这种系统思维用生动的和易于理解的方式传递给世界上每一个成员，让人们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深刻体察到那无限的生存之道、生活之美，充分领略到人的无限创造性和可能性，去感知人性的善与恶，理解什么是奢靡与贪婪，什么是艰辛与牺牲，什么是传承与创新，什么是匠心与创造……

总之，学习和研究考古学的人首先要掌握系统思维方法，并且还要通过自己的科学劳动把这种思维的成果奉献给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