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你并不普通

王宇昆

一

在入学第一天报到的时候，新生需要去拍照，然后領取自己的学生卡，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Andrew，他也是入学新生，但不是念硕士，而是读社会学的博士。

因为排队太过无聊，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队伍里闲聊。Andrew来自德国，在申请博士之前已经工作了3年，当时他30岁了，但也已经拿了两个硕士研究生的学位。Andrew说，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重返校园了，却没想到仍旧做回了学生。

他说自己之前的职业虽然有着丰厚的薪水，但十分的枯燥无聊，每天与各种各样的数据为伍，有的时候电脑黑屏，屏幕上反射出自己的脸庞，他会去想，这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他陷入了复制粘贴一板一眼的生活的困境，像是回合制游戏，只要按照设定的次序出招，永远都不会失去平衡与秩序。

这个偶然的相遇，似乎是促使我的世界观变得更为广阔的开始。接下来在国外一年的时间里，脑袋里越来越多的定势被现实打破，越来越多我曾经以为的不可能统统变成了可能。

我自己也在一点点被改变着，开始尝试着与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或者相信的事物和道理进行对话。

二

从那次认识Andrew之后，我们就再也没遇见过。临近毕业的时候，他突然在社交网站上给我留言，希望我能帮他完成一份调查问卷和线下访谈，是关于他在做的一个研究项目。

我很乐意答应这些事情，一来可以进行思想上的碰撞与交流，二来还可以看看对方这一年来的变化。

一年的时间，Andrew发福了不少，胡子也长长了，整个人变得邋遢了许多。见面的时候，我们热情地握手，他打趣自己，说他知道自己长胖了，这都是被那些恼人的博士课题和文章给搞得，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们聊起彼此的近况，他说自己最近在参与编写一部大学教材编写，每天要去都柏林南边的一个出版社办公室参与讨论。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中国的时候也出版过一些作品？”采访结束后，Andrew突然问我。

虽然并没有怎么跟他提起过我之前的经历，但对方能记得这个小小的细节，还是颇让我惊讶。

我说是的，曾出版过一些小说和文章合集。Andrew显得很感兴趣，他问了我很多关于出版行业的事情，我努力向一个外国人介绍着我有限的行业知识，生怕误导了对方。

“知道吗？在我们国家，能够写作是一件特别难得的事情，很多人并不拥有这个才华和天赋，你是一个聪明的幸运儿。”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该谦虚还是该坦荡接纳这个赞美。

“我也曾经很想做一名自由的创作者，周游世界，看看这个星球上的美好，把我的见闻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可是我发现我的语言很艰涩，而且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支配这些文字，但我还是很喜欢阅读。”

看得出来，Andrew是一个对写作感兴趣的人，当我介绍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泛着光，就像我听他滔滔不绝介绍自己的专业知识时的眼神。

“其实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听了Andrew的赞美之后，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Andrew摇摇头，说我这是在谦虚。

我也跟着摇摇头，我说我没有谦虚。Andrew问我对于“普通”和“不普通”的定义。我停顿了一会儿，对他说了一个词“be known”（知名）。 我说我很想自己的作品被更多的人知道和阅读，为了这个目标我努力了好多年，然而，我现在似乎仍然停在原地。

我对Andrew说，从前的我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我怀揣着巨大的梦想，我想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当我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沿着普通人的生活轨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时，我逐渐明确，其实我真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Andrew听了我的话，变得安静。“嘿，听着，你只有22岁，一切对于你来说都还早，你看我现在已经30多岁了，我仍然对我的未来充满希望，我觉得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我知道你想要被更多的人看到，但是这个前提是你拥有被别人看到的才华和基础，以及上天给予你的时机与幸运。”

大道理谁都会讲，我心里面喃喃自语，我做不到像Andrew这样乐天。“我放弃了不错的工作和原来的生活时，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他们觉得我如果迈出了这一步，我的人生可能会走错轨道。大多数人对人生的定义都跟我们不同，所以衡量所谓的‘普通与‘不普通的权力都只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只是有些人在你的标准之下成功了，所以你觉得他‘不普通，而没有达到标准的自己很‘普通。现在的你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沉入海底，去看你从未看到过的世界，走从未走过的路。我不希望你在这个年纪就开始怨天尤人，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需要给自己力量。”

我试着去站在Andrew的角度看自己—那个坐在阳光里的人确实总爱皱着眉头，他总爱拿自己和别人去比较，比如他的同学，他的工作伙伴，甚至他的朋友。也正是因此，他变得时常不快乐，时常患得患失。他明白，不是因为他想要的太多，而是他想要一次性收割所有的果实，一步迈到终点站。

三

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成长就是逐渐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过程，那时候我对文章里的说法深信不疑。

我总担心如果我不赶在别人成功之前成功，那么一切对我来说就都晚了。但这一年的生活点滴，似乎也改变了我的这个想法。

我是一个爱拿自己跟别人比较的人，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自己的感情。但是比较来比较去，我总会发现，在某一方面，自己不如别人。

我想这便是我变得悲观和消极的原因。其实比较并没有错，但应该做的是把比较变成让自己奋斗的动力，而不是停在原地自怨自艾。更多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和过去的自己进行比较，和时间纵轴里那个或爬行或奔跑的自己进行比较。就像Andrew说的，我们还年轻，总有人会比我们跑得快，站得高。重要的是，当我们回头看的时候，会微笑着跟过去那个自己说：“你看我没有停止奔跑，而且，现在的我比你到达了更远的地方。”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成长的目的不是最终接纳自己的普通，而是以永不停息的努力告诉自己：“我并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