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
辛酸 对于家有老人的雇主来说,找保姆的“难”感受更深。
“你大概想不到,这十多年里,我们请过的保姆多达百位,故事都能写本书了。”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胡静苦笑道。
最近五六年,胡静年年为了保姆回家过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照顾老人而着急上火。而今年,她和老伴儿都很高兴,家中的保姆早在2019年国庆节时就主动提出转年的春节不回家了。开始,他们还很害怕保姆到年根儿底下改变主意,不过这次,保姆真的没回老家,胡静特意给保姆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表示感谢。“过年不走的保姆都是好保姆!”胡静说,这是她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前年春节前,胡静父母家的保姆辞职回老家过年,一家人便开始为找保姆而奔波。腊月二十八是老保姆回家的最后期限,常找的几个中介公司仍然没有合适的人选。平时最恨电话响的胡静,那几天把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天天盼着中介“找着人”的电话。就在胡静焦急万分时,终于等来了电话。胡静急忙赶到中介,在她面前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人称何姐。相互问了基本情况后,何姐提出一个问题:老人要是摔了怎么办?“上一家要跟我打官司!我那天给他们家老太太洗澡,他们家厕所地特别光溜,洗完了我转身拿手巾,这一下老太太就歪地上了,他们家人赖我!赖得着我吗?!是你们家地太滑呀!”何姐滔滔不绝,焦急的胡静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听别人家的事,继续问何姐是否愿意给自己家干。谁知,何姐坚持要明确“老人摔了谁负责”。这下胡静开始嘀咕了:如果说老人摔了保姆负责,何姐肯定不伺候,但是一旦给保姆免责,家里老人将面临什么不言而喻。最终,胡静放弃了何姐。
转眼到了中午,胡静觉得不能再等了,自己开车赶到自发保姆市场。腊月二十八,街上找活儿的人寥寥无几。那天刮大风,特别冷,胡静本来就感冒了,但却顾不上这些。好不容易看见两个人,结果一听是照顾老人,还是两个八十好几、不能自理的老人,一个坚决不干,另一个工资高得离谱。就在胡静几乎绝望时,一家中介公司打来电话说,有了人选。胡静一秒钟都没敢耽搁,开车飞奔到中介。面前是一位来自四川的阿姨,人称齐姐,身高最多一米五,操着浓重的乡音。时间已经不允许胡静犹豫,她当即签了合同,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签,家里两位老人很可能没人管。有惊无险,保姆是找到了,但是找保姆的代价是,胡静嘴上急出大燎泡,高烧在医院输了五天液,还因在自发保姆市场违规停车被罚了两百元。
“找保姆难,找个会干能干的更难,找个会干能干、心眼儿好又懂规矩的,那简直是难上加难!特别是有失能老人、病人,需要住家保姆的家庭,找了辞,或被辞,再找了辞,或再被辞,循环往复,苦不堪言。无数次失望后终于明白——你还想找好的?做梦去吧!能有人来、人家不辞你就不错了!”
这段话来自胡静的个人公众号——她曾经开过一个公众号,讲述自己和保姆之间的故事。家中有四位年迈的老人,特别是老人年龄越来越大,公公患了脑梗之后,这种“难”的感触就更深了。
胡静说,家中找保姆来自三个渠道:中介公司、熟人介绍、马路自发市场。目前,熟人介绍的越来越少,一旦一个保姆在一家干了几年,且各方面得到认可,雇主一般都会年年涨工资,全力留人。马路自发市场找人风险很大,极有可能遇到对方把雇主家当临时旅店,转天早上就“干不了”的情况。最常见的是通过中介找保姆。然而,一些中介介绍的保姆很多是没文化、没技能、没经验的“三无”人员。“中介心里明镜儿似的,雇主哪个不是急火上房、半刻也等不起?”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中介公司对于保姆的资质、能力、素质的审核非常宽松,导致一些素质不高的保姆涌入市场。
发生在胡静家最激烈的情况是:报警。那一次,胡静父母去社区医院取药,取完后就把剩下的九百块钱让保姆拿回家。中午时分,胡静的父亲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陌生女人竟然堂而皇之进了屋,打开抽屉把里面的九百块钱拿走了。通电话时,母亲告诉胡静说有个特别奇怪的人,开了自家的抽屉,警惕的胡静赶紧报警,警察到场后,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是怀疑保姆是“内鬼”,劝他们辞掉了这个保姆。
保姆行业老乡意识特别重,年轻保姆很容易受到影响。胡静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保姆汪萍刚刚来时,为人朴实,干活儿专心。尽管那时她刚进城不久,很多活儿都不会干,但是全家觉得她踏实难得,都诚心诚意待她。汪萍除了与胡静的父母同桌吃饭外,家里的水果、牛奶、点心、莲子羹等,都可以随便吃。转眼一年过去,汪萍准备回家过年,老人又出钱让胡静给汪萍买回老家的火车票。
没想到的是,过完春节,汪萍回来,却明显让人感觉有了很大变化。总有电话找她,她也总打电话,家里固定电话费为此多了好几倍。汪萍干活儿越来越马虎,不是菜炒糊了,就是锅烧干了,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汪萍老想往外跑,原来买菜最多用四十分钟,现在一个半小时也回不来。不仅如此,汪萍对伙食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每天吃肉还不行,经常提出要吃黄花鱼和大对虾。
借着汪萍提出要涨工资的机会,胡静和她谈了一次,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原来,汪萍从老家回来时,在火车上遇见了两个同在天津做保姆的老乡,其中一个叫李芹的就在本楼群,就是她总来电话,总拽着汪萍到处逛。有一次,李芹和汪萍出去逛,把两位老人扔在家中,结果老人尿了裤子。还有一次,胡静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去父母家,进门却发现,汪萍正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客厅里嗑瓜子说说笑笑,瓜子皮扔得满地都是。那个陌生女人见到胡静,马上就起身走了。“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李芹。”最后,趁著汪萍回老家的机会,胡静换了其他保姆。“汪萍打过好几次电话想回来,我们没再同意。”
发生在胡静家的找保姆的故事并非个例。然而也并不是所有的保姆都不好。胡静也遇到过一些非常好的保姆。比如在公婆家干了三年的、来自安徽的刘莉。刘莉年龄不大,只有35岁,非常能干,做饭好吃,收拾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和家人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她离开的时候,全家人都非常不舍,双方还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联系。再比如现在这个春节放弃和家人团聚的机会,留下来照顾老人的保姆,让胡静一家很感动。
“靠谱的保姆,再多的钱都请不来,有时要靠缘分。”胡静说。
不仅雇主满是心酸,实际雇佣过程中,也有不少保姆受到委屈。刚入行不久的张娜说,她曾经去一个老板家当保姆,工作量不大,主要负责照看孩子,但这家人待她“不太好”,每次吃饭,都是这家人吃完,她才去吃剩菜剩饭,这让她很不自在。保姆李依依说,她在六七个家庭做过保姆,有的是雇主嫌她做得不好,有的是她主动离开。大部分雇主很友善,也有个别雇主以为出了钱,就可以随意使唤保姆,有一家女主人经常是刚拖完地板就让她再拖一遍,男主人好几次三更半夜回家叫她起来煮夜宵。她忍受不了,最终只得辞职。
长期从事家政中介工作的王青表示,随着人口老龄化、二孩政策全面落实以及80后、90后对于生活质量的要求提升,请保姆一定程度上成为“刚需”,家政市场保姆需求增长很快,但缺口很大。与之相对应的是,进入保姆行业的渠道不广。“年轻的不愿意干,年老的没人请。”不仅如此,保姆的流动性也远高于其他服务岗位。“待遇、休息时间、辛苦程度、与雇主的相处是否融洽等,都是保姆流动得快的因素。”王青透露,虽然公司宣称可以选择的保姆不少,但实际并不能保证马上到岗,一定程度上也让找保姆变难。
矛盾“ 年轻的不愿意干,年老的没人请”是保姆市场的真实现状。
目前,我国城市保姆的薪资普遍在4000元到7000元不等。考虑到工作时长、家务繁杂等因素,这个水平并不算高。因此,有人宁愿当钟点工也不愿意当保姆,因为钟点工可支配时间多,逢年过节工价还能翻番。
“保姆行业门槛不高,很多中介公司为了盈利,不注重筛选考核机制,招进来的保姆缺乏岗前培训,素质参差不齐。在我看来,保姆职业约束几乎为零,全靠个人道德自觉。”胡静说,她曾经委托中介找了一个保姆,后来发现保姆竟然用的是假身份证假名字。保姆解释说,自己在异地他乡,用假名是为了保护自己。
除了保姆自身的问题之外,行业不规范也是导致保姆难找的原因,特别是保姆服务过程中,家政公司、监管部门难以进行实质性资质审核或者监督约束。
目前,市面上的家政机构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家政服務公司,与保姆签订劳动合同,与雇主签订家政服务合同;另一类是居间服务公司,只负责把保姆介绍给雇主并收取服务费。
早在2015年,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就出台了《家政服务母婴生活护理服务质量规范》和《家政服务机构等级划分及评定》。现实却是,中介公司只在相关部门完成注册登记便可营业,导致一些“黑中介”得以存在。不仅如此,雇主和保姆在雇佣关系产生之前,签协议保障双方权益的少之又少。保姆在雇主家干活儿时摔伤致残,谁来负责,怎么赔偿,这都是问题。对雇主而言,如果没有跟保姆签合同,一旦出问题也难以保障自己的权益。
在中国劳动学会特约研究员苏海南看来,制度缺位、监管乏力这些硬伤,为家政服务业健康、可持续发展埋下了隐患。
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家政服务业经营规模达到5762亿元。苏海南表示,家政市场潜力巨大,只有规范家政服务业,提升保姆的专业水准,才能让好保姆源源不断地涌现。
首先是引导保姆中介性质向“员工制”转变,进行规范的员工化管理,引导保姆尽量受聘于家政公司从事家政服务活动。“员工制”有利于建立岗位培训制度。经过培训、具备职业技能的保姆,将会更好地适应岗位需要。
其次,建立安全可靠、健康有序的家政服务从业人员输送体系,建立家政服务准入征信制度。通过岗前约束、岗中监督、岗后通报全程了解保姆的服务过程,让保姆的工作经历、个人信息在一定范围内可查证、可追溯。同时,可以通过主管部门、行业协会,通报一些品行不佳、有违法犯罪纪录、违背职业操守的从业者,列入“黑名单”,以此维持行业持续健康地成长。
最后,严格建立劳动合同制度。合同代表着权利和义务,一旦发生纠纷,是强有力依据。应全面推行劳动服务标准,让企业承担更多责任。雇佣双方应该有意识地购买保险,免除服务过程中的后顾之忧,减少不必要的纠纷。
“规范是行业良性循环的基础,当好保姆在规范的行业中不断涌现,找保姆、找好保姆或许将变得不再难。”苏海南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