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新会
黑油摊鸡蛋,是我童年最爱的美味。
每年开春,母亲都要买些毛茸茸的小鸡儿。那年,我家正值青春的芦花鸡下的蛋哪儿也找不到,母亲动用所有“警力”四处搜索,仍然无果。不想,后来它领出来一群小鸡崽,原来它在“罩窝”。鸡崽一天天长大,满院撒欢,随地大便,家人都没个下脚的地方。最可气的是它们扎屋子,围着饭桌转,恨不得与人争食。我边轰边骂:“一群脏东西!”母亲不高兴:“怎么吃摊鸡蛋的时候不说脏?”
那时,摊鸡蛋可不容易吃上。拾回的鸡蛋,母亲放在坛子里,她心里有数,糊弄不得。她早就盘算着:谁家媳妇坐月子了,谁家老人输液呢,这些都要送礼;亲戚朋友来家,得预备着炒盘鸡蛋;油盐醬醋快没了,得拿鸡蛋换钱去买……没是没非的,小孩子家想吃,没门。除非你有个头疼脑热。
母亲摊鸡蛋从不用大锅,粘锅燎灶的费油费柴。她用个铁勺子,比盛饭的勺子大一号,柄也长,黑黢黢、油脂麻花的。也不点灶,只在灶口前支上两块砖,架着铁勺子,撕把麦根儿一燎,勺子就热了,便倒油。油既非花生油、瓜子油,更不是色拉油,而是黑油,自家棉花籽儿榨的,黑乎乎,品相很差,但绝对绿色环保没污染。油烧到冒烟,打鸡蛋进去,“刺啦”一响,撒上些盐,用筷子一搅,再翻个个儿就成了。油汪汪、黄灿灿的黑油摊鸡蛋,用新烙的面饼一卷,一咬两嘴角流油,能香你一溜跟头。
在家里,数我吃黑油摊鸡蛋最多。我是老小,又是唯一的男孩儿——宝贝疙瘩,母亲自然要娇惯些。馋了我就耍赖,不吃饭不去上学。母亲数落着:“又馋又懒,大了连个媳妇都寻不上。”说归说,母亲还是拿上大铁勺子,转身走向鸡蛋坛子。我眯缝着两眼,看着母亲的背影,偷偷地乐了。耍赖最容易成功的是在春天,那个时候鸡们下蛋勤,一天一个蛋。
惊蛰之后,大地解冻,百虫复苏,正是刨喇叭虫的好时候。喇叭虫有两种:一种是“黑老婆儿”,另一种是“大金豆子”。喇叭虫是鸡的美食,我把捉到的喇叭虫放在瓶子里。憋闷一夜,喇叭虫高度缺氧,头昏脑涨,倒在院子里,未及清醒就已成为鸡们的早餐。看着鸡们大快朵颐,我腰板也挺得笔直,仿佛立了大功一般,理直气壮地高喊:“娘,给我摊个鸡蛋!”
黑油摊鸡蛋,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至今想起,依然口舌生津。一次,我忍不住与对门同事马老师说起。马老师说:“想吃吗?跟我回家,让你嫂子摊。家里长年备有黑油,专为摊鸡蛋。还有,黑油摊鸡蛋压咳嗽,是俺家的偏方。”黑油摊鸡蛋压咳嗽,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它竟有这等功效。马老师狡黠一笑,娓娓道来:“那时还年轻,在村里教学,晚饭稀汤寡水的两碗白粥,上完夜校已是大半夜,肚子早空了,饿得咕噜叫。这时,想起了早年的黑油摊鸡蛋,但家里孩子不少,妻子怎么舍得?可那馋虫就像弹簧,越压越往上爬。我计上心头,进门就不住声地咳嗽。妻子急问:‘怎么了?吃点什么压压?‘黑油摊鸡蛋压咳嗽,我家家传秘方,我从小就这个毛病。我边说边咳。‘这好办。妻子出溜儿下炕,不一会儿,黑油摊鸡蛋就摆在面前。吃了一个还是压不住,她又摊一个……直到现在,我一咳嗽,就能吃上黑油摊鸡蛋。”说完,他哈哈大笑。我没有笑,良久,竟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你就幸福去吧!”
原来,这舌尖上的美味,也是一剂调制幸福的良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