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的现代性进程中,主流思维方式是由时间主导的空间概念,视容间为“容器”。20世纪下半叶,新空间理论兴起,形成理论层面的“空间转向”。现代的空间理论否定空间是同质的、单一的,认为空间是具有主体性以及本体性的场所,认识到空间是异质的,充满了矛盾与张力。哲学、文学等领域意识到这种空间转向的重要性,出现以存在空间为主题的诸多作品,认为空间与人的存在之间有着十分紧密而直接的联系,空间应当是质的东西,意义是其外在表征而非功能。空间理论转向深刻影响了当代文学研究的思路与走向。文学描绘了人类的生存境遇,以文字的形式将人类多种多样的空间体验表达出来,同时也在不断参与着文化空间的持续生产。空间批评、文学文本空间、文学空间生产和消费,协同构成互文性的空间结构,并借助多重阐释手段将文学空间囊括的现实、阶级意识、生产方式等表征出来,进而实现文学对现实的认知与批判。
空间和时间决定了所有物质存在的基本形式。时空于人类而言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前人对时空的研究呈现在诸多领域、渗透在方方面面,无论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如,天文学、物理学),还是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如,哲学、文学、艺术),人类未曾间断过对时间和空间探索,有讨论、有争论、有感知,也不断深化理性认识。总体而言,人类对时间的探讨往往蕴含着对自身历史的解读与掌控;而对空间的探讨则蕴含着人类在把控自身和周围世界的关系中所体现出来的智慧。本文基于福柯、列斐伏尔等学者对“空间”的深入阐发,描述空间理论“空间转向”的理论特征,进而探讨这一理论特征对文学理论的影响。
从19世纪开始直到20世纪中叶之前,占据主流的思维方式始终是由时间主导的空间概念,视容间为“容器”。20世纪下半叶,新的空间理论兴起,形成理论层面的“空间转向”。
古希腊时期,本体论哲学占据主流,哲学家们不断追问空间的实质到底是什么,空间究竟是实体的还是虚空的?按照柏拉图的观点,空间是在场与不在场之间的交替变换;而亚里士多德则徘徊于实体与虚空的争论中,感叹空间的强大与难以捉摸。
“认识论转向”之后,近代哲学主要受理性认识与感性经验两大思维的支配,就此形成了诸如欧几里得的几何学空间、牛顿的绝对空间、康德的纯直观形式空间、贝克莱的感觉经验空间等许多不同的空间概念。据此,我们可以得知近代哲学对于空间的争论主要源自对于主观与客观的争论,空间有两种意义,要么是区别于主体的客观存在的同质延伸,抑或是一种囊括人类一切活动的容器,在《自然哲学》一书中,黑格尔也就空间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这一问题做出了表述。在认识论哲学的引导下,虽然在某种层面上揭示了空间的属性,但却把空间的认识推向了二元分裂的尴尬状态中,这使得空间被进一步抽象,使空间的内涵逐渐空洞,变得更加平面化、同质化,正如福柯的观点:空间被认作为一种容器,是固定的、死亡的、静态的、非辩证的。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列斐伏尔详细地表述了这一时期的空间认知:就传统的认识论哲学而言,“空间”常常与数学联系在一起,空间被认作为一个十分抽象的物体,它只是一个空洞的外壳。各类学科中对空间的研究,它们将空间割裂开来,利用简化的方法论将空间分割成地理学中的空间、社会学中的空间、历史学中的空间等。但空间本身又被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规定与标准所限制:牛顿的绝对空间、欧几里得的几何学空间等。
黑格尔以后,西方哲学从认识论逐渐转向实践论,马克思的生产实践论冲破了传统二元论的重重阻碍,向传统的形而上学哲学思想发起了挑战。马克思认为,生产实践活动是最好的理解人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世界历史实际上就是人不断进行实践劳动的一个过程,也是自然界在人类现实社会的生成过程。因此,空间也不例外,空间作为人类实践的产物,与其他实践成果一样,同样具有社会性、历史性、实践性和生产性,是人化的空间和空间的人化,空间是社会现象衍生而来的经验事实的一部分,也是社会现象的表征符码之一。马克思的生产实践论,对以往的空间理论产生了重大冲击,人们开始意识到应当对传统的空间认知思维进行审视与调整。
到了20世纪下半叶,空间性这一问题越来越焕发出其独特魅力,哲学、文学等一系列领域都逐渐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对空间的阐述与传统的理解有很大不同。如在20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出现了大批以存在空间为主题的作品,这其中包括法国哲学家巴什拉的《空间的诗学》(1957)、德国哲学家奥托·弗雷德里希·鲍诺的《人与空间》(1963)等,这些作品都从场所的角度出发,认为空间与人的存在之间有着十分紧密而直接的联系,空间应当是质的东西,意义是其外在表征而非功能。
亨利·列斐伏尔和米歇尔·福柯前瞻性地指出了这一转向。福柯1967年的演讲中表明,当下的时代其实是空间的新纪元。[1](P18)而列斐伏尔也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中开创性地表明,空间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与地位正在日益凸显。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中首次提出了电子媒介带来的突破性意义,大众传媒能够直接构建出超现实空间。詹明信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在继承前人理论后开创性地推出了后现代空间性概念,揭示了独特意象的缺席带来的空间迷失,针对这一问题提出通过“认知绘图”这一方式来突破空间迷失的桎梏。此外,全球化思潮的席卷催生出了后现代地理学,该理论的代表人物有爱德华·索亚、戴维·哈维。后现代地理学往往更加关注政治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呈现出来的空间特征,如,哈维的《社会正义与城市》等一系列著作;爱德华·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等系列三部曲。爱德华·索亚提出了三类空间观念。第一空间主要指的是客观的空间以及物质的空间,例如建筑、村庄、都市等甚至全球经济与地理政治等,这些空间可以通过观察或实验进行直接掌握,是致力于空间构建的一种形式科学;第二空间主要侧重于主观的、想象中的空间,从构想中的地理学中获得基本的空间观念,并利用主体实践或主体的个性化活动将其在经验世界实现;第三空间则是一种开放的空间模式,它不再局限于物质空间与精神空间的对立思维,第三空间或是第三空间认识论是十分开放的空间,它囊括了主体与客体、抽象与具象、精神与肉体等等,具备了无限的可能,随时准备着去往新的希望与未来。因此,根据索亚的观点,从根本上来讲,人类就是存在于空间之中的,人类主体自身就是一种十分独特的空间单元。一方面,人类的思想以及行为能够对我们周遭的空间起到塑造的作用;另一方面,我们能够通过集体性或是社会性的活动生产出更加宽广的空间,而人类的动机以及环境或语境的共同作用构成了人类的空间性。[2](P1)
以后现代空间的文化研究为对比,美国学者索亚也从这一角度出发,诸多作品的问世使得社会批判理论焕发出新的生机,在当代空间问题的解读上占据一席之地。两者虽然意见各有不同,侧重点也不相一致,但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的,在时间和空间统一于运动这一理念的基础上对全球化空间现象进行深入而全面的揭示。同时,曼纽尔·卡斯特在其著作《信息时代三部曲:经济、社会与文化》中曾用网络社会一词来表达全球化中的社会形态,意指通过网络化逻辑构建出的社会。空间具有了流动性特征,可以完整界定的社会、文化、实质环境和功能特征的实质性的地方,便是这个空间中的节点与核心。网络化逻辑的出现与传播从根本上影响着生产、经验、文化等各个领域的发展。
在以上诸多空间理论的形成中,列斐伏尔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是两种哲学思想转变的中转站,他批判视空间为“容器”的传统观念,把马克思的生产实践论与空间领域结合在一起,他认为社会空间应该是社会关系的一部分,是一种社会产物,据此,他提出了“空间生产”的概念。相较于传统的思维方式来讲,列斐伏尔的思想更加倾向于从感觉出发,而不是从理性的角度看待空间,他利用感受来感知空间的内部,包括空间内容的丰富多彩与隐藏在空间深层的矛盾冲突,探索自然空间的消逝、抽象空间的扩展以及另类空间的生成与这些矛盾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空间与存在是共生的,物质空间、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并不以知识形式出现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而是与人们的生产实践活动交织在一起,共同将空间生产的本体论框架建构起来。
1974年,列斐伏尔发表了他的著作《空间的生产》,他驻足于时间——空间——社会的三重辩证法中,并提出了一套十分完善的社会空间理论。首先,社会性应该是空间的基本属性,空间与社会关系以及生产关系息息相关,它受到社会关系的支持,并能够被社会关系所生产,空间的产生伴随着历史的发展,并且会随着历史的变化而不断重构与转变。资本主义背景下,空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主体的自由,能够为主体的行为强加某种时空上的秩序,这也是它在资本主义环境中的生产表现。其次,从空间的视角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可以看到较为明显的两大发展趋势。一方面,全球化现象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中逐渐蔓延,甚至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息息相关。另一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世界各地纷纷效仿以国家为中心的发展模式。在20世纪,世界历史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将区域国家作为人类生活的基本“容器”,而这一时期的资本主义发展以及全球化发展中最核心的问题就是空间的重组。再次,社会空间是空间等级或规模(全球范围、国家范围、都市范围)的支架,由于社会空间的支持,资本主义可以不断地实现区域化、非区域化以及重新区域化。对于20世纪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来讲,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实现了由工业社会迈向都市社会的进步,同时,由于城市同样可以作为人们日常生活消费的基本场所,作为某一区域范围内较为具体的社会空间,全球化的矛盾与冲突在这一空间范围内表现得格外突出;在全球化与区域化的中间,国家化常常要肩负起中介的职能,因此也是不同空间矛盾的焦点。空间生产的本质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行为与经济行为。消费主义生存维持的最主要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征服空间与整合空间。生产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离不开空间的参与和支持,而这一过程的本质就是社会关系的共存和具象,当前,在全球化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到消费主义存在的身影,并且消费主义关系的形式还会借由空间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因此,社会运用空间的逻辑与消费主义是基本一致的,这也成为人们进行日常生活的基本逻辑。具有生产控制权力的群体同时也掌握控制空间生产的权利,并且享有控制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权利。值得注意的是,消费主义会将社会空间分成碎片,使社会空间被占据、被分段,进而将社会空间转变为权利活动的核心场所。在《空间·知识·权力》一书中,米歇尔·福柯对此进行了详细的阐释:全部公共空间生活形式实现的前提就是空间,同时空间也是实现权利运作的基本场所。换句话说,在后现代文化中,空间——知识——权利与理性主义批判是密不可分的。[3](P357)在列斐伏尔的理论中,经济生产、政治统治与文化观念的斗争场所就是空间。这也促使人们开始关注空间中权利展开的基本方式,使历史决定论不再对现代性的决定造成显著的影响,而这也对后现代的地理学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
对于当代空间理论的发展与完善来讲,福柯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主要是由于他对权力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并且站在非常独特的角度对其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根据他的观点,在传统社会中,权力主要操控国家机器,利用惩戒来实现对人的统治,但是,在现代社会中,权力要借用意识形态这一工具来对人们进行规训,进而实现对人的监控。实际上统治者仍然会构造惩罚的空间,只不过是利用一套十分完善的话语实践以及重构或实践一系列符号或程序,例如,圆形监狱就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例子。符号成为权力的工具,将人类的精神或头脑作为他们控制的对象,通过对思想的操控来统治肉体;肉体政治学将表象分析作为其实施的一个基本原则,使它取得的成果明显超过了仪式解剖学中的酷刑以及处决。[4](P113)同时,根据福柯的观点,如果我们可以用地区、领域、置换、转移等类似的语言阐释知识,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更加明确地掌握:作为一种权力的形式,知识是如何散播权力的。存在着对知识的管理、知识的政治、权力的关系,它们是穿越知识的途径。“当人们对它们进行再现的时候,能够指引人们通过区域、地区和领土这样的概念来思考支配的方式。”[5](P16)因此,在福柯的理论中,权力、知识或话语转变为实际具备的权利的核心就是空间。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异托邦”的概念,“异托邦”也可以被称作“差异地点”或是“异质空间”,这一概念的内涵指的是空间内部并不是平静的,而是充斥着差异、异质与颠覆,同时,空间内部“遗忘”与“移置”并存,空间内部矛盾重重,是一种空间关系网。
总之,福柯、列斐伏尔从政治、经济等角度切入资本主义空间,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当时的都市化问题。在《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中,福柯从空间角度出发,对近代欧洲城市史进行了全面的剖析,提出现代国家正是通过空间规划的方式对个人或团体进行统一的管理与有效的控制,使空间具备了强制性,换言之,现代政治学也即空间统治学、空间权利学。列斐伏尔借助马克思的生产实践理论,在对都市研究进行梳理与探讨之后,构建起了空间政治学。空间由此参与到生产领域中,被赋予政治性、社会性等特点。
在列斐伏尔以及福柯的空间研究中,我们可以得知:二者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对空间问题展开了研究,前者从经济的角度出发,探寻资本化与空间生产之间的关系,即在空间生产中,资本是以怎样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以及在资本整合的过程中,空间扮演的角色及其造成的影响;后者主要从政治的视角对空间展开研究,研究权利意识在空间上的表征,探寻制度化在空间中是如何表现的。因此,在现代语境中,空间早已剥离了过去“容器”的概念,而是一个充斥着各种矛盾、对抗的场所。
综上所述,现代的空间理论彻底颠覆了过去传统的空间观念,使空间不再是空洞的、固定的容器,而是从两个方面对空间做出了重新诠释,将空间认识成具有主体性以及本体性的场所;否定了空间是同质的、单一的,而是认识到空间是异质的充满了矛盾与张力。在人类进行思维转变的过程中,社会、历史以及空间缠绕交织在一起。人类在对自身以及事物进行思考进而得出解释与批判时,必须要认识到空间不是具有唯一性的,而是充斥着各种力量的交织与对抗。与此同时,在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之后,“空间转向”的出现掀起了思维方式变革的热潮,使空间摆脱了本体论以及形而上学的禁锢,使人类展开对日常生活的空间的思考;拨开历史时间观的乌云,转向空间场域的批判,不仅代表了学术思想中言说范式的转变,同时对当代哲学、社会学、历史学以及地理学等学科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为学科的交叉融合发展奠定了基础。除此之外,从根本上来讲,对空间问题的研究源于由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而造成的全球化语境,在全球化背景下,空间早已成为不同国家、民族、阶级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的冲突的焦点场所。而对于当代西方空间理论来讲,其最根本的目标就是要在持续地对异质性空间的挖掘中,不断探寻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所以,当代语境下,实现理论批判功能的重要平台就是空间。
空间理论的转向深刻影响了当代文学研究的思路与走向。这种影响在中西方的文学研究中均有体现,表现在对文学空间的关注、文学研究领域的拓展、文学文本的解读等方面。
首先,列斐伏尔等人的空间理论提示出的社会生产模式与空间的关系,使人们注意到文化与空间的关系,进而注意到文学空间问题。根据列斐伏尔的观点,空间不能被社会关系隔离在外,它应该是社会关系的一种,应当将其划到财产关系之中,主要用来表征土地的拥有,同时也与这块土地上的生产力息息相关。社会关系在空间中散播、升华,为空间提供支撑与保障,因此空间不仅能够被社会关系所生产,还能生产社会关系。[6](P94)我们能够看到,空间并不是凭空产生的,空间也不是中性的,它是整个社会生产模式的一部分。虽然列斐伏尔仅是重点阐述了现代资本主义背景下的空间生产,但从这种空间的文化属性以及其实践本质上,我们仍然可以发现它对于文化空间生产的重要意义,即空间的重构、对空间的体验等对人类的日常生活以及社会关系影响深远。而在整个社会文化空间的构建过程中,文学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它描绘了人类的生存境遇,不仅以文字的形式将人类多种多样的空间体验表达出来,同时也在不断地参与着文化空间的持续生产。文学空间与当前消费社会的空间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方面,在消费语境下,对日常空间的审美体验能够升华成一种文本上的审美体验;另一方面,文学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交织融合,使传统的文学研究逐渐扩展为文化研究。
其次,空间理论为文学研究开辟了一片新的研究领域。在文学、文化研究中,诸如空间性研究等一类的问题一度成为热点。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首次推出了“空间形式”这一概念,引入形式美学理论来探究文学空间,讨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化效果,如碎片化、并置、拼贴等。加斯东·巴什拉的《空间的诗学》以家屋、橱柜、角落等一系列亲密空间为对象,进行深入的场所分析。莫里斯·布朗肖的《文学空间》则深入分析了卡夫卡等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挖掘文学空间的组成部分。此外,还有布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域的生成与结构》,该著作以场域、区隔为视角,探讨小说空间中的场域描写。瓦尔特·本雅明在解读空间概念时则侧重于现代都市的体验书写,《柏林童年》《柏林纪事》《巴黎,十九世纪的首都》《莫斯科日记》等著作皆是如此。此外,德国思想家齐美尔则更加倾向于描写由乡村到都市空间这一转换过程的体悟。麦克·克朗(Mike Crang)在《文化地理学》中指出,文学并非单纯地反映世界,而更应当蕴含着多样化的意义与内涵。麦克·克朗在这本书中的“文学景观”部分重点阐释了文学空间的内涵,首先,他对文化的含义进行了解释,根据他的观点,文化是一套十分完整的思想观念,是人类的价值观念,它赋予人类多种多样的生活生产方式以及意义,而正是那些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物质形式以及那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形式共同构成了思想观念与价值观念[7](P2),实际上,文化观念的现实表征就是存在于实际生活中的那些地理景观,例如房屋建筑、宫廷楼宇等等,而隐藏在地理景观背后的是复杂的意识形态与多样的内涵意义。他将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作为分析案例,小说通过两种城市景观:贫民窟与罗马建筑之间的对比来投射出两种文化的区别。克朗总结认为,文本并不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写照,如果认为文学能够将现实世界精准地反映出来,能够与外部世界相呼应,那么恐怕你的希望就要落空了,而这种过于天真的想法也使我们忽略了隐藏在文学景观背后的真实意义。在我们感受文学景观时,必须要将文学与景观联系在一起,而不能将文学孤立起来,不能将文学单纯地看作外界的镜子。同样,它也不仅是为了某种客观的地理知识赋予其某种情感体验。反之,文学丰富了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它能够在文字中展现各种趣味十足的、经验的以及知识的景观。如果将这种观点认作主观论,实在是大错特错。文学是社会产品的一种,观念在各种文学作品中的流通过程也是社会文化的指意过程。因此,文学展现出来的世界并不是完全精准的,它还蕴含着各种各样具有趣味的、知识的或是经验的景观,同时,我们能在这些景观中探寻发现世界的新方法,并进而创造出新景观。虽然这些景观不能脱离现实社会而产生,但同时它也是社会空间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文学与空间是相互关联的,前者想象丰富,后者反映现实,实际上两者都是由文本创造的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这一点值得我们反复琢磨。
另外,空间理论提醒文学研究者,可以从两个角度理解本文中的“文学空间”,一是存在于社会文化空间中的文学生产(我们称之为文学空间的生产);另一个是存在于文学文本中的空间制造(我们称之为文学文本空间)。根据布尔迪厄文学空间理论的观点,“文学空间”应该是一个多元的具有异质性的空间,同时,这个空间更像是一个十分庞杂的网络,包含着政治与文学、资本与文学等等各种权利因素[8]。由此,文学空间的生产则意味着将文学变成一种符号,让其进入到具体的文化空间、社会空间生产中去,文学本质上是一种文化表征,能够全面地描述出人类生存状态,而在其进入到社会空间中,参与具体的文化建构时,则可以借助审美形式来实现社会空间的集体想象,记录下历史记忆。文学文本空间对文学的解读与认知则是站在空间视角上进行的,文学反映着现实世界,有着对生存的审美感受,文学作品中呈现的精神层面和现象层面的生存世界都无法脱离空间性这个特质,必须建立在空间基础上才有其存在的意义。换言之,空间的审美体验也即生命的审美体验与感受,而文学文本空间在实现生存体验的追寻与探索时,必须借助空间化的审美想象及其独有的表达方式。需要注意的是,文本空间内部并非系统而完备的整体,也不是单纯由人、理念或其他外在事物操纵的单一同质化空间,其外在表征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拼凑与戏仿,表征之下的所有文本空间则具有深刻的互文性。近年来,文学文本空间的发展轨迹、其中蕴藏的强烈的阶级意识、对现实的全面表征越来越受到关注,逐渐成为文学空间理论中的热点话题,这一现象必然会推动当代文学认知、解读以及研究路径的空间转变。此外,阐释者的多元化解读以及空间批评本身已经逐渐转变为文学参与到现实中并对现实进行反映与批判的空间结构。
在中国国内文学研究界,空间理论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陆扬认为,文学与空间理论的关系不应当是从前那样的先后关系,文学不再是指点江山的“局外人”,而应当变成参与其中的一部分。文学与空间不再是相互独立的两个个体,前者充分发挥想象之作用,后者则回归现实,两者相辅相成。[9]刘进进一步指出文学空间是现实空间不可分割的部分;文学需要依靠对文本的反复、多样化解读来实现对社会现实批判表达;文学空间参与到现实并对现实进行有力的批判,需要借助文学阐释和研究这种空间结构。[8](P24-25)江正云认为,文本文学空间、影像文学空间、物象文学空间是文学空间的三种存在状态,而阅读、视听以及直观则是文学消费的几个主要形态,这些事物共同表明了文学存在之合理,揭示了文学的意义。[10](P31)也有学者指出:“新时期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小说在全新的创作观念指引下,在叙事的架构方面体现出鲜明的与传统小说完全相异的时空处理方式,对客观时空进行了突破性的消解与重构。”[11](P213)从具体的文学批评领域看,目前国内借助空间理论进行的研究,主要针对20世纪90年代之后出现的文学作品,当代文学研究找到了新的理论生长点——文学空间批评。
综上,当代空间观念正在不断渗透进文学领域,也即文学在介入到具体的社会空间生产中,原有的文学观念受到影响,不断发生转变与调整,而这样的转变可以在诸多关系中得到体现:文学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文学如何实现对现实的批判与表征、文学文本空间自身和其多重阐释等领域。也就是说,文学空间的建构有着其存在的价值,本质上是一种具备特殊意义的空间实践,可以借助符号、语言等手段与形式向外界输送其中的价值观、文化习俗等精神理念,同时也必然会被文化、政治等多重因素制约,文学文本能够有力地推动社会空间的进一步建构,因而其必然会是空间生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空间批评、文学文本空间、文学空间生产和消费这三者协同构成了互文性的空间结构,并借助多重阐释的手段将文学空间内部囊括的现实、深刻的阶级意识、生产方式等内容表征出来,进而达到文学对现实的批判这一目标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