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
郑秀金有个“职业病”,每次踏入别人家中,她就会本能地估算每块区域可能需要分配的打扫时间。
今年31岁的郑秀金是一名保洁师。她原先在深圳富士康打工,每个月到手工资大约3000元。今年7月,老乡介绍她来上海58到家就职。如果按照平均每天打扫两户人家计算,她一共服务了近400户用户。每打扫一小时,她能获得45元左右的收入,每月平均到手约8000元,对她来说,“从来没有挣到过这么多钱”。
郑秀金理解自己的这份工作“就是服务懒人的”。对此印象最深刻的例子,她比划着说,“有一对情侣,每天做饭但是从来不洗碗,把碗筷都用完了,厨房都下不去手,就请我去打扫。”她觉得最舒适的一次工作体验,则是帮助一位用户在3小时内洗了7桶衣服,再一一晾晒,“其实他们都可以自己做的,但就是懒得动,平时工作很累,又有经济能力,我就去帮他们做家务。”
郑秀金知道钟点工或者保姆,但并没有听说过特定的保洁师这个职业,“过去也不知道这个职业的需求量这么大”。就在她入职58到家后的短短几个月中,公司每月制作的“阿姨排行榜”上的人数,从一开始的700多人增加到1000人。最近她听说营养师——帮助对营养有需求的人搭配每天的伙食——也是一份比较赚钱的职业,正准备报名培训班学习这门技能。
直到80后的父母一辈,无论做家务或者做饭,中国人通常习惯亲力亲为,也是勤劳的标志。但随着经济发展和整个社会的物质条件改善,年轻人的工作节奏加快,生活压力增强,他们“越来越懒”,愿意花钱买服务。
2015年成立的整理生活学院院长李晓龙认为“懒”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反映的是当下人们利用新兴的工具和服务追求便利生活的消费趋势。
这种新趋势自然就为一些新职业提供了孵化的土壤。除了保洁师与营养师,城市里典型的新职业还有外卖骑手与收纳师。这些新职业共同的典型特征是,提供更专业的服务,帮助用户完成一些日常生活任务以获得报酬。
淘宝于2018年12月发布的《懒人消费数据》显示,中国人在当年为“偷懒”花了160亿元,较前一年增长70%,其中95后的需求增长得最快,增幅达到82%。国家信息中心发布的《中国共享经济发展年度报告(2019)》则显示,2015年至2018年,在线外卖收入年均增速约为117.5%,是传统餐饮业的12.1倍,其中,2018年中国在线外卖收入约为4712亿元,占中国餐饮业收入的比重从1.4%提高到10.6%。
消费者所花掉的钱,一部分成为新职业从业者的收入,一部分也成了对接新职业与消费者的平台的营收。例如阿里巴巴旗下的本地生活服务平台饿了么和前文提到的58到家以及课程培训公司整理学院,都是看到了消费者变懒的需求后而创立的。它们起到对接服务端与需求端的桥梁作用。同时,它们也在摸索如何更好地为消费者提供服务,从懒人经济中攫取更多经济收益。
平台横向衍生出更多服务是持续获客的一个办法。
2017年,90后赵彬辞去武汉一家博物馆保安的工作,成为饿了么平台的专职骑手。2012年他刚从学校毕业时其实也做过外卖兼职,但那时送外卖是为某个特定商家提供周边一定范围内的餐饮配送服务,尚未出现类似饿了么或者美团这类专门的接单平台,外卖员通常受雇于某家餐厅,工作方式并不自由。
在成为专职骑手的近3年时间内,为了提高配送效率并增加骑行安全性,赵彬换过两辆电瓶车,同时还拥有一辆山地车。他主要服务的配送范围位于武汉美院附近,据他回忆,刚开始他主要是提供送餐服务,后来附近的药房、便利店也陆续开通了线上外卖,他接到的订单品类丰富起来。2019年年初,饿了么又推出了“蜂鸟跑腿代购”服务,如果有空余时间,他也会登陆该平台接单。赵彬印象最深刻的一笔订单,是一位大学生支付了十几元的跑腿费只是让他代买一瓶2元的矿泉水,“他觉得教室离超市太远了,不想自己下来买,我就给他一次买了两瓶。”赵彬对《第一财经》杂志说。
数据来源:蜂鸟配送
当代人在懒这个问题上的创造力可能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饿了么平台提供的数据显示,配送距离小于100米的订单数量在持续增长。过去3年,在该平台通过外卖方式消费商超百货、生鲜水果、药品和鲜花等非餐品类的用户的年均下单频次也在逐年上升。为了开拓更多业务,饿了么还上线了宠物专车服务,这是一个用户不需要出门就能下单让司机接送宠物去洗浴的服务。
58到家也从最初的保洁师服务开始,细分出更多的服务种类。58到家保洁负责人王辉称,在2015年之前,平台只上线了普通保洁服务,而在2015年之后,陆续推出了清洗空调、油烟机、玻璃的服务,并且玻璃清洗这项过去可能逢年过节才会做的家务,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的刚需,“并不是家里脏了才去弄,而是更关心基础性的保养问题”,他总结说,“整个消费群的需求激增,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消费客户人群,我们会根据不同服务领域的细分,来完成家政业务的布局。”
而且,随着新职业和服务的普及,消费者对于服务的质量也提出了更专业化的要求,新职业自身也处于一种进化的过程中。
从2015年开始,王卓聘请保洁师每周提供一次到家服务。她从小就不喜欢打扫房间,认为“费时,自己也打扫不干净,宁可将时间节省下来做其他的事隋”。最开始,保洁师都是由平台随机分配派单,但王卓在2018年年初接触了_一位不到30歲的年轻保洁师后,就—直聘用她至今。
让王卓长期聘用的原因在于'这位保洁师除了能将地面打扫干净,还会铲猫砂、整理和收纳杂物,“她会将我的衣服都叠好,将沙发收拾整齐,还能把我散落在书桌上的口红、化妆品都归类摆整齐,还会清理猫砂,甚至带玩具来和猫互动。”王卓评价道。
前端提供更专业的服务背后,是平台也在提供更加完善的服务标准培训。王辉告诉《第一财经》杂志,58到家在2015年之前对保洁师的培训更加偏重于基础性的服务内容,即花3天时间教授服务人员最基本的打扫技能和平台规定的服务标准,后来服务体系逐渐完善,“从纯技能培训,到与客户沟通、不同场景下处理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都是为了提高服务效率,与客户沟通更顺畅,出现问题及时解决。”
不论饿了么骑手或是保洁师,都是一门无需耗费太多成本就能够快速掌握的新职业。据王辉透露,2020年58到家将会上线专门的收纳师服务,为此,内部已經筹备了一整年的时间。这项专业化服务与保洁师提供的基础性收纳服务有较大差异,“之前的服务要求可能是整齐就行,而收纳师提供的服务更专业,会从不同物品的用途、材质等方面来帮助用户收纳物品,还能教授客户一些专业的收纳整理知识。”
辜井1981年医学专业2015年起转行为职业收纳师
这就对收纳师的技能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辜井是国内目前最著名的收纳师之一,她的客户有很多是明星家庭和国际买手等。2013年,她在研究“居家健康与收纳的关系”的过程中发现了收纳的商机和自己对收纳的兴趣。随后,她在58到家注册了一个账号,在3年时间内为3000多个家庭提供了收纳服务,2015年她辞去研究院的工作,成为一名专业收纳师。
辜井发现,中国所倡导的勤俭持家的传统理念,使得很多年轻人也有“囤货”的习惯,但90后独生子女居多,成长过程中父母不太让子女做家务,导致当代年轻人的收纳能力缺失。“来找到我的很多年轻人,他们一来是真的不会做,其次也是真的懒,他们认为做家务的时间不如用来多玩会儿手机。”
整理生活学院副院长肖婷婷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她观察到,中国人由于文化的传承,认为“浪费可耻”,可受限于家庭面积,当物品数量超出管理能力后,就会出现空间问题,不但居住空间拥挤,也会引发家庭矛盾。“过去很多人会采取逃避的状态,根本没想过可以找专业的人去解决问题。”肖婷婷说道。
辜井认为专业的收纳实质是考验一名收纳师空间再造的能力。“干净整洁只是第一步,核心关键点是通过收纳师的服务,用户可以在之后的生活中取拿方便,继而才会有居住的舒适度。”她说。
数据来源:艾媒咨询
因此,她在帮助不同的家庭优化收纳之余,也会不断总结标准化的收纳方式。例如在开始收纳前,她会和客户先沟通近40分钟的时间了解客户的生活喜好,以及收纳要符合客户的行动路线、生活习惯和时间迭代等标准。但在她看来,目前中国收纳服务的发展还处于起步阶段,“成熟的状态应该像家政的保洁业务一样,是一个生活的常态。”
有趣的是,在整理生活学院参加培训的学员,可以分为热爱动手收纳的年轻人,和通过培训未来服务于“不愿意自己动手收纳的年轻人”两类从业者。李晓龙告诉《第一财经》杂志,收纳师从业者的年龄段集中在25岁和35岁左右,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设计师也有企业管理层,他们需要花费1.38万元的学费上完4天的课程,通过考试后才能获得认证。
同时,整理生活学院还在小范围尝试提供面向类似于58到家平台这种B端的培训服务,但李晓龙发现将保洁师培训为收纳师具有一定难度,因为保洁师的年龄一般都在50岁以上,在使用软件做收纳方案策划、与客户通过深层沟通挖掘需求等方面会有困难,体力也有所欠缺,“但她们在学习具体收纳技巧时会很投入,并且上手很快。”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经济和技术飞速发展的40年,其中最大的基础条件便是人口红利。但自2010年代以来,随着人口红利消失,中国的整个职业生态都在发生变化。与之相对应,社会分工的年龄结构、从业者心态也在变化。
起初,郑秀金对于“保洁师”的职业有抗拒感。在她的观念中,“保洁师都是年纪在50岁以上的阿姨”,但真正入职后,她发现越来越多的90后甚至95后,也加入了“保洁师”的行列。
骑手职业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我的同事中都有00后了,其实算一算也差不多18岁,是大学生来兼职的。”赵彬说。
58到家提供的数据显示,在2016年左右,平台服务人员的平均年龄在45到50岁左右占比最多,3年以后,35到45岁左右的从业者已经占了主导地位。2019年秋天,辜井去了一些职业学校为在校学生提供收纳培训课程,并会挑选一些学生作为实习生,帮助他们解决就业问题。
未来,这类服务业的从业者画像可能会刷新我们对于“保洁阿姨”“骑手大叔”的传统印象,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会加入这些新职业领域。换句话说,新职业也为年轻人提供了新的就业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