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
徐风暴第一次登台表演脱口秀是2012年在上海的一家小酒吧里。他对着台下十来个外国观众,用英语讲了几条有关前女友的段子。那时他没想到日后可以用中文表演,更想不到这会变成自己的职业。
徐风暴真名徐益,后来观众们习惯叫的Storm或徐风暴是他去澳大利亚留学时起的名字。他原本的人生计划是毕业后当汽车工程师,然后移民,最后却因为感情和工作问题不得不回国——正是这段不吐不快的经历促成了他的首次登台表演。
回国后,徐风暴加入通用汽车担任助理工程师,成了一名朝九晚五的公司人,但业余仍会参加一些小场子表演,对脱口秀的兴趣一点儿也没减弱,甚至有时“下午两三点就会翘班回家想段子,脑子—刻也停不下来”。
脱口秀在国内是一个将错就错的叫法,准确的应是站立式喜剧(stand-up comedy),更接近单口相声,要求演员一人站在台上,通过密集的笑话逗乐观众。
作为舶来品,小场子的线下脱口秀表演其实很早就有,但规模小而且零散,缺乏大众认知度,—直到2017年才借着《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开始出圈。这两款节目加上李诞、池子等人的爆红,让脱口秀在年轻人群里迅速有了关注度,形成一种新的娱乐文化,脱口秀演员也成为一种新的职业。李诞等人创立的笑果文化还将流量导人其线下剧场,同时建立起培养脱口秀新人的噗嗤学院。
在娱乐节目与商业运作的力量下,诸多年轻的喜剧爱好者开始尝试自己表演脱口秀。如果能在噗嗤的培训中拔得头筹,或者在线下开放麦中崭露头角,他们可能会转为全职的脱口秀演员,同时给急需人才的脱口秀节目当编剧。速度快的话,培养周期不到一年。
徐风暴从业余爱好者变成职业脱口秀演员,总共用了5年。一开始,他用贫瘠来形容上海的演出环境,每周只有一次英语演出机会,一场挣一两百元的报酬,甚至有时赶到现场才发现演出被临时取消了。
到脱口秀这种表演形式红起来时,长期积累的徐风暴也受到了辐射。最忙的时候,他一天会跑4个场子,票价超过150元、人数超过300人的专场演出门票一天就能售罄。2019年10月,徐风暴参加了Comedy Central的節目录制,后者是美国专播喜剧及幽默节目的电视频道,制作的节目包括美国版《吐槽大会》和《南方公园》等。有了这些职业成绩的叠加,2020年他已经有计划要把专场开到国内各大剧院。
徐风暴看好文化演出行业的前景,“以后技术工人会越来越少,都被机器取代了,所以需要的是创意(人才)。”他对《第一财经》杂志说。
魔方剧情密室创始人杨暑雨也相信这个趋势,毕竟创意是支撑密室实景游戏产品的基础。在为产品类岗位“幻想工程师”设计招聘笔试题时,他会考察谜题、剧本设计,做审美测试,还要了解应聘者玩过哪些游戏,看过哪些电影。“这个岗位对综合素质的要求很高,优秀的幻想工程师是涉猎越多越好。”杨暑雨说,这也是魔方最缺人的岗位。
创立于2012年的魔方剧情密室,是上海最早一批密室逃脱实体店之一。在这类实景游戏中,玩家被关在密室里,通过解谜触发环环相扣的机关,找到唯一的逃脱出口。跟早期主要依赖机械机关的密室不同,魔方的定位是加入剧情线的设计。
其中,幻想工程师就是将剧情设计变成现实体验的人。确定好密室主题、剧情框架,并插入可由玩家解开的互动点后,幻想工程师再进一步细化情节,用物理的机关装置和场景布置把剧本里的互动场景真实地表现出来。
徐风暴(真名:徐益)1987年生 汽车工程专业2017年起成为职业脱口秀演员
幻想工程师这个概念是杨暑雨从迪士尼学习来的,迪士尼乐园本质上就是把动画和影视的剧情实景化。在魔方,杨暑雨招来的幻想工程师一般都毕业不超过3年,专业背景各异,共同之处在于这些人自己大多是骨灰级游戏玩家。
创业之前,杨暑雨在一家大型游戏公司负责产品运营。在为公司团建寻找有趣的活动时发现密室逃脱这种实景游戏。“密室可以独立制作、开发,对其他资源的要求很低,能让喜欢游戏但又没有技术的设计师实现理想。”他觉得,与之相比,网络游戏发展至今已过分拘泥于新手留存率、首次充值比例等数据指标,而忽略了游戏本身。
徐风暴、杨暑雨所从事的职业,也许往回数十年都不曾有苗头。然而,在互联网技术和新的娱乐方式的催化下,各色娱乐产品层出不穷,制造、运行这些产品的新职业也应运而生。
这些多元的新型娱乐产品,满足了人类对娱乐的本能需求:打发无聊、放松身心、逃避孤独、建立关系,甚至寻求自我价值。不仅如此,新一代消费者也越来越聪明了,他们对娱乐的追求不仅是单纯的刺激,还要参与和互动,甚至要求体验过程中讲究智商和情商。
另一方面,当人类社交可以全部在网络上完成的时候,线下娱乐场景的真实互动显得尤为珍贵。在技术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去中心化时,一些小众的、具有圈层性的娱乐需求会更容易找到生存空间,相应也催生出一批新的职业。
尝试这些新职业的人中,一个最常见的路径是把兴趣变成职业:从早期的资深爱好者变为生产者,把个人爱好和专业技能结合起来,抓住行业兴起的机会,并从中获益。比起前辈,以玩乐为起点的这些从业者也许显得有点“不务正业”,但也更有冒险精神。
“剧本杀”编剧陈尔来就是典型的从玩家转变为生产者。她目前还在念大三,因为喜欢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而成为剧本杀这种游戏的粉丝。这类游戏通常围绕一桩谋杀案展开,由4到6位玩家扮演其中的角色,根据剧本给出的线索判断谁是凶手。
第一次买回盒装剧本,和室友成功“破案”后,陈尔来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频率高的时候,陈尔来和室友几乎每周会玩一次。玩熟之后,她已经能察觉出剧本的套路和漏洞,便试着自己写一些剧本。尽管之前也有很强的写作欲,断断续续写过几万字的小说,但她从来没有机会创作完整的作品。
编剧是个古老的行业,但为游戏编剧有许多不同。戏剧的普遍规律在这里可能并不适用,游戏对角色之间的高互动和平衡性又有更高更现实的需求。“每个人身上都要有戏份,得把他们都串起来,否则有的玩家会被忽略。”陈尔来说。同时,游戏需要强烈的戏剧冲突,让玩家能聊起来。“所以很多本子是认亲大会,比如这是你失散多年的爸爸……”
和传统编剧一样,这个新品类的编剧也以自由职业为主。积累了一些小剧本后,陈尔来在淘宝上找到销量最高的剧本发行工作室毛遂自荐,自己对接多个剧本买家。其中就有曹哲创办的GODAN工作室。曹哲建议她写一份市面上缺少的四人剧本,也就是陈尔来日后的成名作《窥镜》。《窥镜》以5000元的版权价格被买断,零售价约300元,至今销售了2500份,还在继续加印。之后,陈尔来相继写出《碧玉坠》《杀人回忆》等热门剧本,给自己赚了4万元左右的零花钱。“如今写一份成熟的盒装剧本,编剧的收入在1万元到5万元之间。”曹哲说。
由于目前的剧本杀编剧多为兼职,将近50%的编剧都是第一次写剧本,也有小部分网文写手参与其中,成熟作者尤为稀少。这使得市场上仍缺乏优质的剧本杀剧本。
徐风暴也倾向于保持自由艺人的身份,至今没有签约大公司。他认为脱口秀演员最好的状态就是单干,“我是属于小团体的,喜剧本就应该重视自由表达,如果你连自己都不自由的话,怎么自由表达?”
一定程度上,这是85后、90后一代对待职业态度的群体特征。他们普遍对集体或组织并不敏感,更崇尚个人价值和自由意志。
因为版权等问题被屡次关店后,曹哲的GODAN剧本工作室向发行原创剧本转型,也就是向作者购买剧本,再销售给剧本杀实体店家、分销商或者玩家。为此,大学毕业不久的曹哲主动去各地跑展会,认识更多作者和店家。
在曹哲印象中,连接各方的剧本杀展会在2019年年初才第一次出现,但到年末时,频率已经上升到一个月两三场,参展方最多时达到2000家。GODAN工作室的剧本销售额也在一年中以每月10万元的速度增长,双11时月销售达到了120万元。
因为名字里有个“杀”字,曹哲只能特意向家人解释这是正规、合法的事业,而且花了一段时间才得到理解。他大学读的是审计专业,同学毕业后大多去公司或事务所任职。曹哲在毕业时也想过找其他工作,可最后还是把自己劝住了,“我在本专业上没有天赋,这个还能边玩边赚钱。”
可年轻人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曹哲之所以做剧本杀工作室,就是因为最早开的狼人杀会馆只撑了半年。狼人杀游戏主播申屠柳栋也是在狼人杀风头最劲的时候开了大申屠狼人杀会馆,既作为高阶玩家的聚集地,也是他和粉丝会面的地方,但生意同样没红火多久。
“狼人杀是我成名的标签,我本质上是一个游戏主播,但会更尊重狼人杀老玩家这个身份。”申屠柳栋说。
2017年,申屠柳栋签约虎牙直播,成为狼人杀品类的职业游戏主播。之前,他是国家高级会展策划师,参与过上海世博会。由于擅长推理和观察面相,申屠柳栋是圈内知名度最高的玩家之一,被直播平台制作的多档狼人杀综艺邀请为嘉宾。他也因此迈入该品类的头部主播行列。彼时直播平台的签约费,加上粉丝打赏和礼物,申屠柳栋的年收入可以超过百万元。
主播随在线直播平台的兴起而出现,在全球范围内都属于新鲜职业。过去几年,音乐主播和游戏主播最为常见。最初火起来的秀场主播,由于表演涉及低俗内容,使得公众对这一群体持有偏见。然而,电竞产业头部游戏主播的待遇和名气仍可以直逼明星。等到2019年,李佳琦和薇娅横空出世,大家在卖货主播身上又看到新的可能性。
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2019年短视频/直播行业人才发展报告》,2019年第三季度,直播行业招聘职位数同比增长了127.50%,平均月薪为9423元,其中主播的薪资相对较高。针对95后最向往的新兴职业,新华网曾在2018年发起过一次调查,其中54%的受访95后对“主播、网红”心存向往。
“不上线,就掉粉。”申屠柳栋一边接受采访,一边开着车。这些天,他在多个城市间辗转,担任狼人杀英雄联赛WPL2019的解说,同时每天平均直播8个小时。前一天晚上,直播间的粉丝们刚刚实时围观他坐车、吃夜宵,并玩了一场持续到后半夜的狼人杀。
申屠柳栋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是继续做职业主播,运营个人IP,在狼人杀“大神”的基础上,尝试更多直播内容,比如环游世界,向多个平台输出内容。
杨暑雨的密室剧情也经历了低谷期,“刚出来的新鲜事物,大家很追捧,玩了一段时间后,好像也就这么回事。”杨暑雨对《第一财经》杂志说。和他一批涌入的从业者大半退出了。 2019年出现的恐怖类密室再次激活市场,吸引了大批猎奇的新客。只是在杨暑雨看来,这种眼球刺激脱离了解谜的初衷,但沉浸式的体验的确指出了一个未来方向。
曹哲经历过失败,对未来已有心理准备,并不忧虑,“每个年龄段的心态不一样,现在实现财务自由没啥意思。我没想过做传统职业,还是会选择年轻人喜欢的新鲜娱乐,哪怕失败了也无所谓。”
虽然自己没有签约大公司,但徐风暴成立的喜剧厂牌“喜剧联盒国”也签约了几个演员,还租下两个演出时段固定的场所,每周能办四到五场演出。同时通过向各大平台上传过往演出的短视频积累线上流量,为线下演出吸引人气。只是一旦公司化运营可能会走向相似的道路,徐风暴得竭力避免它变成自己曾抗拒的那类公司。
喜新厌旧,年轻人总在寻找新乐子。只要每类小众兴趣都能找到细分市场,就意味着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职业诞生。
應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陈尔来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