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波
一、曲艺需要再次“青年化”
在任何国家和民族中,青年因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而常常处于媒介的重点影像和社会的目光聚焦中。而了悟身负的时代使命并为之努力奋斗,是青年能回应这种期许的最佳方法。将此论延伸至曲艺,我们也可以认为,曲艺的“青年责任”,就是要真正记录时代风貌,反映时代精神。
旧时代的曲艺长期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少有能真正切中时弊、反映时代的作品。尽管曲艺艺术在民国已有巅峰之势,但缺少时代责任感的筋骨支撑,此时的曲艺仍只具有或隐或现的“青年倾向”,而没有发展出真正的“青年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曲艺人在身份和思想方面均有了重大转变,由过去只能摆摊撂地、凭艺糊口的优伶变成了国家的真正主人,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建设、歌颂生活逐渐成为创演的共识。特别是在从1949年至1966年这17年间,富有浓厚时代气息的作品不断涌现,尽管有些作品可能还不够成熟,但那种以天下为己任,以时代为素材的青春与自信一目了然。我们可以将那个时代视作曲艺真正的“青年时期”。
在经历“文化大革命”的阵痛后,曲艺艺术与其他艺术形式一样,都体现出了“解冻文学”与“伤痕文学”的特征。如邱肖鹏创作的中篇评弹《白衣血冤》,就被誉为评弹中的“伤痕文学”作品,堪为曲艺界新时期思想解放的先声。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矛盾不断出现,而曲艺充分发挥于嬉笑怒骂中针砭时弊的艺术特色,对社会上出现的种种不良现象进行尖锐讽刺和深刻揭露。《帽子工厂》《电梯奇遇》《巧立名目》《一个推销员》《小偷公司》等均是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总体而言,从“文化大革命”结束至20世纪90年代,曲艺在历经时代变迁中慢慢褪去了青涩,慢慢步入沉稳幽默的“中青年时期”。
20世纪90年代之后,国内外环境均有重大变化。苏东剧变导致社会阵营瓦解,佛朗西斯·福山等一批西方学者更宣称,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热情鼓吹“历史的终结”。而作为当前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在受到西方全方位渗漏的同时,自身内部也因经济快速发展,“逐利”日益成为社会的一大问题,时代责任感也在金钱的锈蚀下变得斑驳。这种情况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曲艺。20世纪80年代末、90年初至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这段时间内,曲艺就像一个热衷于赚钱养家的“中年人”,逐渐在市场化运营方面趟出了路子。市场化运营在确实为曲艺发展注入资金活力的同时,也在相当程度上剥离了曲艺的时代责任感。此时的曲艺在一般认识中,无关于世情,又成了闲暇时的小道。
这种情况是比较危险的。西方学者福柯曾在他的学说中提出了“话语权力”的概念。他认为,新时代的政治斗争将不是战争上的战争,而是“话语”的战争,“话语”包含着特有的意识形态,因此,当我们选择了某种话语,其实是选择了这种“话语”之后的意识形态。“话语政治”一直存在,但在新世纪以来,它的功用才真正凸显出来。西方的好莱坞电影、消费主义、系列畅销读物,其实一直执行着话语输出的任务。
曲艺是典型的“中国话语”,包含着中国传统的精华,能充分宣扬有中国特色的意识形态。所以曲艺目前的消极“中年化”是在相当程度上“自废武功”,放弃自身本应负担的高台教化职能,进而导致自身艺术内核的空心化和西方文化的“倒灌”。近年来曲艺界流量明星的出现和“网红化”的表征,实际上就是曲艺“中年”骨质疏松症进一步恶化的征兆。
所以,为现在的曲艺补足时代精神之钙,使其重返青年时代,切实履行青年义务,是我们每一个曲艺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曲艺的“青年责任”与激发当代青年责任的联动性
曲艺艺术消极“中年化”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喜爱它的青年。新世纪以来,特别是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兼具市场性和闲娱性的“中年”曲艺成为了青年人的消遣方式。有不少青年深受某些曲艺社团“曲艺本身其实对时代不必担太大责任”“相声就是逗人一乐”的言论影响,于“重携残醉”中“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从曲艺发展的角度来说,“逗人一乐”的曲艺确实有自身存在的价值,过于强调严肃性的艺术作品可能和社论没什么区别,而在当今快节奏的工作生活中,得闲一笑也是很好的调剂。但“乐”中如果没了大规矩,那没有时代责任压力的曲艺就会越来越不堪入目。现在,有些所谓的“曲艺作品”,罔顾艺术特征,一切都为能“抓人”服务,曲艺变成了“笑艺”——不管合适不适合,都要加上一些低俗的笑点,参考一些网络流行的段子。这样的作品完全没有生活,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游戏,缺乏真正思考的勇气和对艺术的赤诚。
事实上,这样充满“油滑”的曲艺只能将我们的年轻人带入伊于胡底的境界,而不能真正唤醒他们身上的青年特征。
什么是青年人,什么又是青年文化?“青年文化”在中西方思想视野中,都是重要的命题。在中华文化中,人分为幼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五个阶段。在《礼记》中,人的青年状态就是“成人”状态,这在中华文化中是独有的。中华文化中有成年礼,男子为“冠礼”(为二十岁),女子为“笄礼”(十六七岁),这些成人礼在《礼记》与《仪礼》中都有详细的记叙,“冠礼”与“笄礼”在今天依然存在。
如男子在“冠礼”中,一般要加冠三次,首为缁布冠,次为皮弁,三为爵弁,分别象征着男子能拥有治人之权、参与军事之权和参加祭祀之权。这种仪式的目的就是要让青年自觉认识到自己要负起的责任,进而激发内在的勇气。就此而言,青年文化的一重重要底色应该是深沉和严肃的,而仪式则是上色必不可少的工具。
文艺表演天生就有仪式性,青年观看演出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明了正误、辨清黑白的过程。但如果一个仪式只有浅薄的色彩和戏谑的铺排方法,那青年非但得不到方正的答案,反而会被种下不负责任的种子。
青年文化应该有严肃的部分,青年曲艺同样也当在嬉笑玩乐中填充有庄严仪式感的启迪,唤醒青年关于真、善、美的集体记忆与社会记忆,进而对民族、对国家、对时代产生自然而然的使命感。这样让曲艺的“青年责任”与青年人的责任联动,曲艺的“青年性”才能彰顯出真实的价值。
三、重视曲艺“青年责任”的现实因子与历史因子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很重视曲艺的“青年责任”。陈云同志很喜欢评弹艺术,他一生关于评弹与曲艺的书信达到300多封,现在出版的《陈云同志关于评弹的谈话和通信》就收录了其中的一部分。他在20世纪50年代、70年代、80年代都对曲艺发展、特别是青年曲艺发展提出了明确看法。他说:“(在曲艺方面)后来必须居上,才能发展;后来不居上,就是倒退。这是发展规律。”①“青年富有朝气,对青年要多鼓励,但表扬要恰如其分,不要捧。特别是对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的表扬,要适当,否则,他们会孤立,因为人家不服,他们自己也可能会骄傲,这样影响会很坏。不能靠共产党员、共青团員的称号吃饭。”②他还多次建议有关部门认真采取措施,加强领导,逐步解决曲艺发展中的一些重要问题。苏州评弹学校、中国北方曲艺学校、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江浙沪评弹工作领导小组等机构都是在他的直接关心和支持下成立起来的。其他国家领导人对曲艺在时代中的作用,也多有肯定。可以看出,曲艺能发挥的青年作用在较长历史时期内是很被重视的。
即使在曲艺赢利成为主流思想时,优秀曲艺人仍然坚守“青年责任”理念创演作品。比如姜昆的相声《虎口遐想》,我们一般认为是因对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刻画入神而成为经典。但从现在看来,这个作品还有更深刻的意思。这部作品塑造了两个青年形象,一个是不小心掉进老虎洞的“青工”,一个是出主意最终解救“青工”的姑娘。前者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青年人一种形象的缩影:充满希望、充满干劲,不放弃任何可能,偶尔还有些小“油滑”,而年轻姑娘则突出了当时青年的另一些特质:美丽、善良、机智、友善等。两相叠加,我们不难画出当时青年人的完整形象,进而推导出当时青年的时代特质和时代风貌:干劲正足,偶尔会有些小“脱线”,但总体对国家和自己的未来充满向往。《新虎口遐想》则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个中原因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坊间传言的受众不喜欢这粉饰了瓶身的“旧酒”,而是生活在信息时代的大多数青年观众已经在隔三岔五的“爆料”中对“爆炸”产生了麻木感,甚至有人认为,《新虎口遐想》的内容如果是一只老虎掉进写字楼里,可能更容易引起受众的兴趣。这就是时代变化所引起的青年心理的变化。
再比如创演于1992年的《特大新闻》,就异想天开地设置了“天安门改菜市场”的桥段,由此引起了一系列因为信谣传谣引起的闹剧。《特大新闻》的高明之处,在于它调侃我们国家的政治标志天安门,却没有引起任何的反感,反而让我们觉得很有意思,而这有意思的背后,就是受众群体散去政治狂热而逐步回归理性的一种表征。这就是曲艺介入国家发展、时代前进的合适方式。
传统作品表现时代责任感的方式更厚重一些,是诉之于中国传统的“人情世故”,从中国人的笃信中考虑事情,并做出自己的判断。比如刘兰芳表演的长篇评书《杨家将》,是中国曲艺史上的精品。与传统《杨家将》相比,刘兰芳的版本改动较多,最明显的就是讲出了人在面临“小家”与“大家”、“家庭”与“国家”时的真实的矛盾心态,同时又用符合中国人心理的态度去解决它。刘兰芳先生这部书可以说是朗朗上口,英气凛然,用家国之心连接过去与现在,引发受众最强烈的责任感共鸣。
由此可见,曲艺身上具有浓郁的“责任感”因子,这也是它身上真正属于青年人的地方。青年人钟情曲艺艺术,曲艺就应当成为他们思考与认识的工具,这样的曲艺才有希望。
结语
任何艺术都是“技术”与“艺术”的结合体,前者是后者的根本,后者是前者的升华形态。我们在研究曲艺艺术时,总会在曲艺技术方面投入相当的精力。不管是北方的鼓曲,还是南方的评弹,都包含着各种严格的规矩。正是这些规矩构成了曲艺艺术的坚实地基。近几年来,研究者在重视曲艺艺术的同时,却相对忽略了它的技术,其实曲艺的技术也能为青年建立时代责任感贡献力量——“规矩套子”能对青年人产生“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作用,能极大增强他们做事的毅力和决心,培养出刚毅的筋骨。这与现代劳动对人的锻炼是不同的,曲艺能使人在曲艺的“技术”训练中,感知自己的身体、语言,从而从身体到心灵,形成自己独特的人格。
对当代的年轻人而言,曲艺是很多可能选择中的一种,甚至在从事一段后可能会离去,然而,曲艺本身对世界特有的“人情世故”的理解方式和作为“刻模子”的技术形式,必将在年轻人的心灵成长历程中留下深痕。
注释:
①陈云:《陈云同志关于评弹的讲话和通信》,中国曲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25页。
②陈云:《陈云同志关于评弹的讲话和通信》,第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