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爱的距离

2020-02-10 03:53尤丹娜
南风窗 2020年3期
关键词:弋阳纸箱异地

尤丹娜

如果以“XX恋”来组词,“异地恋”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够以“结束”冠之、又可以喻指圆满的情感状态。

“异地”指涉宽泛,从前的“地”是异国异城,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中少妇”,如今发达的通讯和交通仿佛让异地变得“触手可及”……“能每天都见到人,还是不一样。”90后男孩陈旭明这样解释穿越半个中国去女友读书的杭州找实习的原因。

同任何感情状态一样,我们把“异地恋”变成了一个专有名词,仿佛说起它就是说起孤独、苦涩、暂时状态……但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只有真正进入他们的生活,才会发现,爱情远不是我们外人所能看到的涟漪浮萍—它是声势浩大又错综复杂的小事,是平凡男女“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双人历史,也是普通人之间的微缩缠斗。

今天,我们管中窥豹,去看看90后异地恋的纹路—它们是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盒子,是即时通讯里悬而未决的亲吻,是一些咫尺千里的灰心时刻,更是无数次,这些青年男女奔向彼此的毅然抉择。

够不到的纸箱

90后女孩弋阳一直记得自己最需要男友在身边的那个时刻。

严格来说,他们不算距离非常遥远的异地恋,只是男友因为工作关系要频繁在杭州周边出差,少则几天,多则数周。男友出差的一天,弋阳的妈妈从家乡为她寄来体积庞大的食物包裹。正值上班期间,弋阳不在家,大包裹又没办法如常放进小区里的电子快递柜中。为了防止丢失,快递员把包裹放在了快递柜的最顶部。

身高一米六的弋阳下班回家,面对柜顶够不到的纸箱一筹莫展,最后只能用另一只长箱子将大包裹“挤”下柜子。

包裹“砰”地落地,没那么体面地宣泄着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如果他在就好了呀,他个子高,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那个够不到的纸箱在此后成了某种隐喻,概括了一些因为距离而没办法轻易获取的寻常幸福。

毕业以后便留在北方家乡工作的汤元未曾有过类似的困窘,但远距离恋爱带来的沮丧感依旧常常会在细枝末节击中她。

汤元的男友远在上海工作,大城市打拼不易、距离遥远,汤元会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学习独立和自我开解,用“距离只是暂时的,熬过现在,未来会更好”来不断为自己打气。

那个够不到的纸箱在此后成了某种隐喻,概括了一些因为距离而没办法轻易获取的寻常幸福。

但有些时候,汤元依旧会没来由地想念他。她本身是个很有仪式感的姑娘,希望能“不将就”地度过每一个节日,“甚至是中秋节什么的,我就会突然很简单地只想要跟他吃一顿饭,或者分享一小块蛋糕”,不是什么大事情,是很小的、不值一提的酸楚,却常常会让汤元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悲伤情绪里。

没有人寄来一个够不到的纸箱给她,但普普通通的那些日常甜蜜还是“凌迟”着她,“包括这种时候也要注意”,即便如此,她还是首先想到不要让男友在遥远的南方被她的负面情绪感染到,“如果实在难过,我会在他不忙的时候跟他联系,说一句‘我觉得要是你在就好了”,盡量风轻云淡、点到即止。

还在国内读博士的栗知日夜困在科研工作中,总是幻想着有个机会能逃出俗常生活,到哪里旅行休息片刻。因此,栗知最爱的“消遣”就是看哪里的机票打折。一次,从杭州到桂林的机票折扣很低,栗知早就想去桂林了,她很兴奋地想买票成行,但男友陈旭明刚刚奔赴美国孔子学院做汉语志愿者,显然无法陪伴她一起“出逃”。

“如果陈旭明在就好了,一起旅行会很开心吧。”没能找到、也懒于寻求其他合适的旅伴,栗知最后取消了摇篮中的旅行计划,有点失望地告诉自己忘记这个插曲,回到学术里。

距离与时差造成了这些“如果你在就好了”的思念,也很好地掩饰了那些灰心丧气的情绪。弋阳没有跟出差归来的男友讲起那个够不到的纸箱,如同下班后的汤元略过街上过节的爱侣、栗知关掉打折机票的网页。这些微妙的锥心时刻,她们共同选择了缄默,让遥远的恋人不至于过分担心。

异地恋或许是:我有一个纸箱够不到。但“我爱你”是:“够不到纸箱”这件事,我不愿让你知道。

科技甜蜜

“重逢”永远是异地恋中的高光时刻。

如果说起“哪个时刻最爱他”之类的问题,栗知总会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她与陈旭明在异国恋期间那次计划之外的久别重逢。

栗知的男友陈旭明随孔子学院到美国波特兰做汉语教学志愿者,异国恋第7个月,栗知忽然获得一个随导师到纽约参加学科研讨会的机会。即便到了同一个国家,但两人各自任务繁重,最后只有半天时间在纽约见面。

“那真的是我们的高光时刻了,单单光是并排走在街上,都觉得太美好、太美好了。”栗知笑说。共同行走在陌生国度的街头,扑面而来的都是异域人群与文化,只有恋人是熟悉的。“好像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有点相依为命的错觉。”陈旭明补充道。

陈旭明在美国过得并不顺利,但这次计划外的“重逢”几近成了一次及时的加油,让他收拾好被异国他乡、繁忙任务冲击动荡的内心,专心把剩下的志愿服务时日走完。

如果“人”没办法短暂出现,用其他的联系方式弥补,也是在即时通讯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中,唾手可得的科技甜蜜,这是伴随互联网普及、兴盛步伐的90后一代,独有的对抗异地恋的“特权”。

弋阳记得异地期间,男友在出差途中陪工作伙伴喝酒,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却一定坚持要打视频过来。屏幕里的年轻男孩红着脸,疲倦而倔强地重复着:“我要给弋阳报平安!我爱弋阳,弋阳爱我!”

“傻气又好笑”,弋阳后来总是用这件事打趣男友,也常常当作笑话讲给朋友听。这是他们热恋初始,一件极普通的傻事。但弋阳没说出口的是,她始终记得这段视讯,不是因为它幼稚好笑,而是知道“喝酒后,想联系的总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因为更便捷的沟通方式,联系、重视与甜蜜总是可以更快地抵达。弋阳从不觉得“手机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或是微信、视频比起旧时郑重的鸿雁传书显得苍白。她认为一个时代有它自己的方式来承载沟通,不能“妄自菲薄”地担心科技维系的恋爱不够真诚。

“如果你喜欢写文章,不一定非要拿起笔来呀。”她笑着说,“就像你,可以用电脑来写稿子,更方便修改和补充,但这不意味着你不够认真不够热爱。”

而那些被微信、简讯、视讯连接着彼此的时刻,弋阳常常觉得自己是在放风筝:无论以哪一种方式勾连,线一直在她手上。时间、爱意、更快速的通讯方式都会增加这条线的韧度,让风筝回家的路更清楚。

无论是真实的万里奔袭,还是藏匿于手机里的科技甜蜜,异地恋年轻情侣们想要的,其实从来都只是一份“这个人永远都在我身旁”的感觉而已。

精神异地

当然,只要能相聚,自然哪里都好;只要可相厮守,似乎万般纷扰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有机会结束异地,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吗?

2019年下旬,陈旭明在美国孔子学院的志愿服务期满,便回国在女友栗知的城市找了实习,结束异地。比起从前跨越大洋的遥远分离,较之其他时间、空间不够自由的异地恋情侣,陈旭明与栗知已然足够幸运。

弋阳没说出口的是,她始终记得这段视讯,不是因为它幼稚好笑,而是知道“喝酒后,想联系的总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但在最初的幸福感逐渐冷却之后,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狭小空间中的面面相觑,新的距离变化令栗知和陈旭明有点不知所措。

异地恋时,两人更多的时候都在讨论精神层面的认识,探讨价值观念、思考宏大命题;如今住在一起,精神层面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那些令人愉悦的讨论变成了具体而微的“谁洗碗谁拖地谁去拿外卖”,反而变得难以像从前那样交心了。

“异地恋的时候真的是灵魂伴侣,但现在天天住在一起,每天见面,好像也并没有离他很近。”短暂异国恋都安稳度过,栗知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败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里,成了“精神异地恋”。

“距离问题其实是亦敌亦友的”,两人都记得异国恋时与时差斗争的辛苦,记得纽约街头久别重逢的高光时刻,但也都不得不承认,异地恋结束,新的亲密距离生发更多新的矛盾,这些平淡日子里的刺横亘在那里,是亟待解决的新课题。

漂洋过海、排除万难地生活在一起了的两个人,现在甚至偶尔会幻想干脆实施“同城异地”算了,两人各在城市两端租房子,周末维持固定的见面频率。

而因为男友出差、几乎只在周末相聚的弋阳大抵符合栗知和陈旭明对“同城异地”见面频次的向往,可弋阳也有自己的抱怨:每次男友回来,都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一样要检查卫生。为了能顺利通过“检查”,弋阳不得不常在繁重的工作之后,专门设置闹钟喊自己起床,提前收拾避免被唠叨—重逢的喜悦里夹杂着“被教育”的恐慌,挣扎着起床的时刻,弋阳甚至希望男友永远都在手机里就好了。

“特别是恋爱初期,保持距离没什么不好”,追求独立和个人空间的90后情侣们,需要拿出比对抗距离和孤独更多的力气,去应对亲密关系里不断更迭的变局。

被放弃的“最优解”

短暂结束异地恋状态的人尚在探索彼此相处的最优解,而更多正在远距离恋爱中跋涉撕扯的人,只想快一点到达驿站。

2019年年末,在欧洲攻读博士学位的90后女孩范兜和国内的男友大吵了两个星期,最終让他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范兜和男友是大学同学。早在本科毕业申请硕士时,两人就共同拿到了香港高校的offer。但为了能够去往彼此专业攻读硕士的那个“最优选项”,他们还是毅然选择分赴不同的国家,开始漫长的异国恋。

在他们眼里,距离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相比起“无论如何都要在一个地方”,范兜和男友都更在意对方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梦想中想成为的那个人。

但还是太遥远了。范兜确定留在欧洲继续读博士之后,硕士毕业的男友决定先工作三年,攒够钱,去范兜的学校再读一个硕士学位,补充专业知识,也陪伴她一起生活。

恋爱五年三个月,异国三年五个月,这一次是他们之间少有的严肃争吵。2019年5月,范兜的男友来欧洲找她,离开的那天突然对她说:“我最近认真考虑,如果能申请到奖学金的话,想提前一年来找你。”

提前一年很好,但还是不够。这次争吵的结果,是范兜的男友把“申到奖学金”这个条件删除了。为了尽快结束异地恋,这个“有了计划死也不改”的男孩子,开始着手申请范兜学校今年9月的研究生学位。

异地恋结束,新的亲密距离生发更多新的矛盾,这些平淡日子里的刺横亘在那里,是亟待解决的新课题。

这不是一个经济实惠、有所准备的“最优解”。从毫不犹豫地选择“最优”,到按捺不住地砍掉各式前提,选择“尽快到对方身边”,比起普通恋爱的修炼,异地恋其实更像一道漫长的选择题。

比起范兜和男友漫长的异国恋,短暂经历过异国恋洗礼的栗知对我说,远距离恋爱给她最大的成长与反思,便是明白异地恋除了是一道选择题,更是一道排序题。

“归根结底是一个人对‘什么是重要的这件事进行排列顺序”,栗知掰着手指举例子:感情、陪伴、事业、人生价值、生活需求、个人趣味……要参加这场角逐的元素实在太多了。这些生命中的重要命题在异地恋的前提下“排排坐”的时候,怎样排序、如何抉择,是感情可否能够在远距离中坚守甚至最终团聚的影响因素。

“这么多东西放在一起考量,如果和这个人的感情能一点点深化,‘感情这个元素的排名能不断上升,就会‘修成正果;如果逐渐被排在后面,就会被淘汰了。”

栗知还在思考博士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她的研究领域冷门,全国能够支撑该研究的高校也仅有数得过来的那几家;而北方人陈旭明钟爱家乡,大概率要回家发展。但无论如何,“一旦结婚就不能异地了”是他们的共识。

栗知等待时间给出“最优解”,也暗自期待着,“感情”在彼此心中的排名慢慢爬上榜首的时刻。

(文中采访对象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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