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历史剧《爱德华三世》的叙事

2020-02-10 14:35彭建华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加莱三世爱德华

彭建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亚里士多德《诗学》强调戏剧的本质(精神)是摹仿而不是叙述,戏剧“摹仿行动中的人物”,“[悲剧]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情节是对行动的摹仿,这里说的情节是指事件的组合”,悲剧是“一种通过表演来表现一切的摹仿”。[1]42詹姆斯·费伦在《作为修辞的叙事》中指出,作为修辞的叙事“意味着叙事不仅仅是故事,而且也是行动,某人在某个场合出于某种目的对某人讲一个故事……由讲述者、故事、情节、读者、目的组成的这样一个基本结构在大多数叙事中至少是双重的:首先是叙述者向他的读者讲故事,然后是作者向作者的读者讲述的叙述者的讲述。”[2] 14修辞的叙事或者写作与阅读的复杂而多层面的过程,是指“要求我们的认知、情感、欲望、希望、价值和信仰全部参与的过程。在这个更大的兴趣范围内,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叙事的各种因素(即人物、事件、背景、叙事话语),也感兴趣于技巧、形式、结构、文类和叙事成规,即它们导致、丰富、干扰,或其他使作为修辞的叙事复杂化的各种方式”。[2]23-24在莎士比亚历史剧中,剧作者(们)把作为知识或者信息的历史事件精心地编织到一个戏剧文本中,而观众/读者则选择性地获取戏剧文本中的知识或者信息,通过观念模式来完成对叙事的重新建构。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是一种艺术化的历史写作,它们在舞台上生动有力地表现了被讲述的历史故事,尤其是充满想象力的事件细节。R.L.斯莫尔伍德的《莎士比亚的历史(材料)运用》(R.L.Smallwood,Shakespeare’sUseofHistory)认为,与叙述过去(then-narrative)的编年史不同,莎士比亚历史剧是努力把历史事件与人物在舞台上再现出来,即剧作家追求的是“现在叙事”(now-narrative)或者生动有力的“现在的戏剧形象呈现”(now-theatricality)。[3]D.S.凯斯坦在《莎士比亚和英国历史》(David Scott Kastan,Shakespeare and English history)写道:“当然,对于莎士比亚时代的大多数英国人,重现过去是一种极为严肃的关切。历史无疑是最具影响力的写作形式之一,广泛流传于越来越有文化教养的群体中。写作历史剧不仅仅是为了在剧院里趁机利用人们对历史的热情,正如它常见于书店一样。然而,要理解这些戏剧的观众如何看历史剧是(或不是)什么,则需要思考如何理解和评价更多历史写作的传统形式。”[4]167“而后,编年史以各种不同的表现方式来书写民族/国家(事件)。越来越明显的是,不仅仅是单一的过去,而且,表现的是多种不同的过去,不同的民族/国家观念却是显然可见的,也得到了论证的支持。”[4]173

一、戏剧舞台上的的历史叙事

《爱德华三世》主要取材于霍林谢德《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历史》、弗洛瓦萨尔《编年史》(Jean Froissart,ChroniclesofEngland,France,Spain,andtheAdjoiningCountries)、佩特《快乐之宫》(William Painter,PalaceofPleasure,1575)。弗洛瓦萨尔的保护人是沃尔特·莫尼爵士(Walter Manny,1st Baron Manny),莫尼是海诺特伯爵(Earle of Henalt)的后人。罗杰·普瑞奥在《〈爱德华三世〉是为迎奉汉斯顿勋爵吗?》写道:“剧作家可能拜读了宫内大臣汉斯顿勋爵(Henry Carey,1st Baron Hunsdon,1526—1596)私人收藏的弗洛瓦萨尔《编年史》抄本,并利用其抄本页边的笔记作为戏剧的来源。此外,剧作家经常改变或添加[历史故事]到弗洛瓦萨尔的编年史,似乎旨在赞美或奉承汉斯顿。在1594年上半年,‘汉斯顿剧团’有理由赞美他们的主人,并且内部证据使得这可能成为剧本构成的日期。最后,新的事实与莎士比亚参与写作《爱德华三世》的其他证据是一致的。”[5]1760年莎士比亚戏剧集的注释者E.卡佩尔在《序曲,古诗选辑》(Edward Capell,Prolusions;or,SelectPiecesofAncientPoetry)指出《爱德华三世》一剧被认为是莎士比亚写作的(EdwardtheThird,a play,thought to be writ by Shakespeare),卡佩尔编辑注释了这个剧本(100页),编辑本与1596年版有较大的拼写法差异,添加了细致的分场分幕。2007年约翰·约厄特的《莎士比亚与文本》(John Jowett,ShakespeareandtheText)认为,有足够的文本证据表明《爱德华三世》是基德、莎士比亚等共同创作的。[6]2009年,威克斯(Brian Vickers)认为该剧是基德、莎士比亚合作创作的。2017年,浦洛夫特、本内特(Richard Proudfoot and Nicola Bennett)认为该剧是莎士比亚和马娄、基德等共同创作的,莎士比亚写作了第2、3、12幕。

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为舞台演出而创作的,戏剧中的叙事突出了舞台上的表演效果和想象性的虚构,部分写作则是巴洛克风格的夸张。历史剧《爱德华三世》的叙述模式显然不同于同时期较严谨的编年史,甚至有时放弃了对历史事件本身的真实再现,而是戏剧性摹仿了某些流传于民间的、虚构的故事行为。《爱德华三世》一剧的历史叙述模式显然是多重的:基督教和宗教戏剧(尤其是奇迹剧)的影响、悲剧/喜剧模式、中世纪骑士故事、骑士精神与史诗性叙事等或隐或现的交织着,而这些叙事聚合成为历史题材的说教戏剧。该剧的叙事主要包括英格兰对苏格兰战争与对法战争、和一个想象的骑士的爱情故事,突出表现了中世纪后期的骑士行为和骑士精神。主要人物包括爱德华三世、黑王子爱德华、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法国国王约翰二世等。

该剧的开场是阿托瓦伯爵罗伯特向爱德华三世讲述王族的谱系(pedegree),并要求后者提出法国王位的继承权;剧末的结局是爱德华三世征服加莱,决定返回英格兰。爱德华王宣称:“我们便上船回英国去。我相信我们会在一个吉祥的时刻到达:三个国王、两个王子和一个王后。”[7]第一部分叙述了爱德华三世对苏格兰的战争、爱德华三世向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凯瑟琳求爱。第二部分叙述了法国国王约翰二世(John II,1350—1364)时期,英国与法国所发生的战争:克勒西战役(Battle of Crecy,1346)、围攻加莱(Siege of Calais,1346—1347)、普瓦捷战役(Battle of Poitiers,1356),第三场第2—5幕突出表现了威尔士亲王接受中世纪的骑士受封仪式,以勇敢的战斗行为赢得了武装骑士的封号。

该剧的叙述有事件、人物、时间、空间上的讹误与混淆。1330年之后,爱德华三世重新发起对苏格兰的战争(Anglo-Scottish War of Succession,1332—1357),而该剧有意把对苏格兰的战争放在英法百年战争早期(Hundred Years’ War,1337—1356)的背景中叙述。该剧所叙述的某些事件与历史本身不符,例如,1346年克勒西战役发生在法国国王菲利普六世(Philip VI,1293—1350)时期;1347年爱德华王围攻加莱,英军胜利后返回英格兰;普瓦捷战役发生在1356年;1341—1365年布洛瓦(Charles of Blois-Chtillon,1319—1364)与蒙福德发生布列塔尼继承战争(War of the Breton Succession); 1364年约翰·德·蒙特福特公爵(John IV the Conqueror,1339—1399)指挥英军在欧瑞战役(Battle of Auray)中打败法国布洛瓦的查理(Charles of Blois,Duke of Brittany,1319—1364),获取布列塔尼公国。

同样,该剧多有在更小的、细节上的事实混淆,例如,第一场第1幕的叙事中出现了年轻的黑王子爱德华(Edward,the Black Prince,1330—1376),暗示时间当是1346年;爱德华三世请求海诺特伯爵(William I,Count of Hainaut,1286—1337)联合弗兰德尔,并寻求德意志皇帝(Louis IV,Holy Roman Emperor,1282—1347)的支持,事件当早于1337年;1337年威廉·蒙塔古(William Montagu,1st Earl of Salisbury,1301—1344)被封为索尔兹伯里伯爵,称呼伯爵夫人当晚于1337年,第一场第1幕写道:“好卑鄙的大卫,怎么别人不敢惹,却伸出胳膊去欺负孤苦无告的妇女?”[7]450伯爵夫人自称“征战在外的丈夫”,[7]455“他正在战场上忠心耿耿的为主上服务”,[7]466暗示蒙太古伯爵还活着,则时间不晚于1344年;第一场第1幕爱德华三世宣称“朕已在此册封你为里齐曼伯爵”,1341年阿托瓦的罗贝尔(Robert III of Artoys,1287—1342)被封为里齐曼伯爵。索尔兹伯里伯爵威廉·蒙塔古(William Montagu,1st Earl of Salisbury,1301—1344)和约翰·德·蒙特福特(John IV of Montfort,Duke of Brittany,1295—1345)在克雷西战役之前均已去世。1350年瓦卢瓦的约翰(John Valoys,1319—1364)继位成为法国国王。

二、对苏格兰的战争与想象的骑士爱情

1.爱德华二世(Edward II,1284—1327)时期,英格兰长期与苏格兰处于战争状态。罗杰·莫提默(Roger Mortimer,1st Earl of March)摄政时期(1327—1330)短暂地与苏格兰休战,1330年10月在威廉·蒙塔古(William Montagu,1st Earl of Salisbury,1301—1344)的支持下,爱德华三世处死了莫提默,尔后重新发起对苏格兰的战争(Anglo-Scottish War of Succession,1332—1357)。罗伯茨、比松在《英国史》之“爱德华三世和百年战争”中写道:“法国对苏格兰的支持为英国在1337年向法国发动战争提供了理由,但这并非最根本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佛兰德的城镇为对抗法国国王向爱德华求援,更不会是爱德华三世对法国王位继承人所宣称的那样,是因为爱德华在1329年就认识到腓力六世是合法的继承人,但直到战争进行了两年才宣布。这场百年战争的真正原因是腓力六世决定让爱德华的阿基坦公爵领地隶属于自己的王权之下,而爱德华则坚决要保留这块领土的独立性,这才是中心问题。当然爱德华和贵族们很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动机:对战争给人的紧张刺激的喜欢、对军营生活的热爱以及对辉煌和荣誉的渴望等。爱德华以盛大的规模开战。他不惜耗巨资同莱茵地区和低地国家(the Low Countries)的亲王们结成巩固的同盟;他以禁止向其出口羊毛为手段胁迫布料之城弗兰德尔反对法国。”[8]189-190虽然英格兰王室及其贵族在名义上是法国国王的封建领主,有向法王效忠的责任和义务。在中世纪后期,苏格兰与法国几乎都是结盟对抗英格兰的,第一场第1幕苏格兰国王大卫称法国为兄弟国家(brother of Fraunce),“我们是不会跟英格兰谈判的。我们不会给他们晴朗的日子,也不会同意休战。我们要烧毁邻近的城市,不断坚持猛烈的袭击,一直打到约克城去。”[7]452

罗伯茨、比松在《英国史》之“爱德华三世和百年战争”中写道:“爱德华是一个急切希望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国王,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勇士。他首项成就是在1332—1333年对苏格兰的战争中取得的辉煌胜利。但不久他便发现法国公开支持苏格兰。他随即决定(乔治·麦考利·屈维廉的原话)‘比起从倔强的鳍蓟上拔刺,摘取名贵的百合花是一项回报丰厚、轻而易举而且功勋卓著的事业。’”[8]190

弗雷奥利在《圣女贞德与百年战争》中写道:“1328年2月爱德华刚执政一年,查理四世(Charles IV,1294—1328)在法国去世,没有留下男性继承人。爱德华的法国表兄瓦卢瓦的腓力(Philip VI of Valois,1293—1350)很快当选为国王。1328年5月,伊莎贝拉向议会提案,认为爱德华作为法国继承人的权利应当得到承认。当英国大使更进一步就此声明跟法国交涉的时候,遭到了法国的拒绝,他们辩称女性不能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继承权,再转移给她们的儿子。爱德华拒绝接受这个决定。”[9]

《爱德华三世》想象性地叙述了苏格兰的战争,突出了戏剧化的虚构情节,而非历史事件,甚至把苏格兰国王大卫(David II,1324—1371)对罗克斯城堡的围攻说成是为了夺取伯爵夫人(Countess of Salisbury,1304—1349)。第一场第1幕写到了苏格兰的进攻,威廉·蒙太古爵士(A cosin Mountague,my Cosin)说道:“联盟已经土崩瓦解,威名赫赫的主上,那背信弃义的国王刚一听说陛下撒回了军队便立即忘记了他往日的誓言,进犯了好几个边境城市。那暴君占据了贝瑞克,抢掠了纽卡索,此刻又把罗克斯城堡团团围住了。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身陷围城,已经朝不保夕。”[7]450爱德华决定率领军队再度赶走入侵的苏格兰人。第2幕罗克斯城堡由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Countesse of Salsbury)管理政务,索尔兹伯里伯爵威廉·蒙太古在布列塔尼战斗,支持蒙福德(Lord Mouneford,John IV,1341—1345)夺取公爵爵位。当爱德华的军队抵达时,大卫二世、道格拉斯已经领着狂暴的苏格兰人逃跑了。剧中虚构了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的父亲瓦维克勋爵(Warwicke),而莎士比亚的出生地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即在瓦维克郡。

2.休谟在《英国史》之“爱德华三世”写道:“流行的民间故事称:在一次宫廷舞会上,爱德华的情妇(一般认为是索尔兹伯里夫人)袜带脱落,国王替她系上。国王注意到几位廷臣发笑,似乎觉得这件事并非偶然发生。国王叫道:‘Honi soit qui maly pense’,就是:邪恶的人才会有邪恶的想法。古代武士常见的风流事由此放大为重要的事件。国王创立嘉德勋章(Order of the Garter,1348)以纪念此事,把这句话列为勋章的箴言。但是,没有任何古代权威支持这个传说。这样的起源虽然失之轻佻琐屑,却相当符合时代的习俗。”[10]

第一场第2幕至第二场第2幕叙述了一个想象/虚构的骑士爱情,像中世纪骑士故事一样,剧中突出表现了伯爵夫人的贞洁、美丽与智慧。爱德华三世在罗克斯城堡被美丽的伯爵夫人迷倒,“她的美丽连暴君都害怕,”[7]454“迫使我对她注视、爱恋、膜拜,她那双眼睛蕴藏了多少奇妙的魅力,”[7]455“她的美丽举世无俦,只有我的爱情能够匹配。她的美丽超过了最美,而我的爱却是最爱,比更爱还爱。”[7]461继而向后者求爱。伯爵夫人严正地拒绝了他,但他仍然坚持,并利用瓦维克勋爵来获得对前者的求爱,“到你的女儿那里去,代表我向她下命令,向她求爱。你要用一切办法说服她,让她做我的爱侣,秘密的情人。”[7]468在虚张声势的试探下,爱德华三世同意将杀死王后,伯爵夫人誓言杀死她的丈夫。爱德华片刻动摇了,认为可以接受这个计划,但伯爵夫人却威胁要自杀以示拒绝。最后,幡然悔悟的爱德华表达了极大的耻辱,放弃这个爱欲的追求,并赞美忠贞的伯爵夫人。爱德华全身心地投入对法作战。值得指出的是,第一场第2幕爱德华三世的旁白包含一首巴洛克式的爱情诗:“但它正在你勾魂的眉梢眼际。你那双美目总毒扰我的心魂,连我的聪明才智也彷徨困惑。人世间不仅有太阳能用光明夺去凡夫俗子们明亮的眼睛,我还见她两颗星星白昼辉煌,比太阳还耀眼,使我神迷目盲。”[7]456而后伯爵夫人被比作太阳:“她比太阳多了三倍的光辉,她跟太阳具有同样的完美,她跟太阳孳生同样多的馨香。”[7]462国王的侍从罗多维克(Lodwicke,Lodowike,Lodwike)为爱德华王代写了一首爱情诗片段(比黑夜的女王更美丽而贞洁)。

三、克勒西战役的叙事

在英法百年战争早期,克勒西战役和围攻加莱是连续的系列战争。罗伯茨、比松在《英国史》中写道:“从1342年以后,爱德华采用了一种英国经济上能够承受的新战略。他带领突击队深入法国掠夺抢劫。1346年,在一次突袭中,爱德华在法国北部的克勒西遭遇了法国国王。当时爱德华只有7 000弓箭手、1 000长矛手和1 700骑兵,而对方的军队则要强大得多。但在随后的激战当中,法国骑兵在其进攻被训练有素的英国长弓手粉碎后,遭到了英军的屠杀。”[8-9]

弗雷奥利在《圣女贞德与百年战争》中写道:“爱德华于1340年2月公开宣称:他的头衔是法国王位的继承人。爱德华是第一位声称双重君主身份的英国君主……1342年以后,爱德华又在布列塔尼公国找到了借口攻打腓力六世,腓力为了帮助他的外甥布洛瓦的查理(Charles of Blois,1319—1364)决定解决双重头衔的争议。1344年3月,英国议会为战争补贴投票,同意爱德华率舰队去法国,‘拿回上帝赐予他的东西’。教皇在阿维尼翁和平会议上未能调和这对表兄弟的矛盾。”[9]106

弗雷奥利在《圣女贞德与百年战争》中写道:“1346年7月,爱德华侵入诺曼底,公然藐视法国,期望在阿基坦展开攻击。爱德华寄希望于破坏力很强的英国战略,这种战略被称为袭扰战(chevauchée)——是一种机动灵活的袭击策略,在与苏格兰战争中发展出来,目标是平民百姓,而不是直接的军事冲突,但是爱德华被迫在克勒西与法国进入激战状态。1346年8月,在对付优于英国军队的法军时,他取得了辉煌的胜利。10月,他在内维尔十字之战中击败了苏格兰军队,紧接着的一年他占领了加莱。然后,爱德华返同英国,他开始在英格兰建立稳固的君主制的基础。”[9]106

《爱德华三世》一剧显然戏剧化地表现了英法百年战争的起因,即法国王位继承权的战争。该剧的叙述把1347年围攻加莱和1356年普瓦捷战役混淆为同时发生的两次战役,第三场第5幕之末写到威尔士亲王和奥德利追击向普瓦捷逃跑的法国约翰王、爱德华三世和德比围攻海港城市加莱。在普瓦捷胜利之后,威尔士亲王前往加莱与爱德华王会合。在第一场第1幕,阿托瓦伯爵罗伯特( Robert III,Count of Artoys,1287—1342)告知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只有爱德华才是已故法国国王菲力(Phillip of Bew,1268—1314)的真正继承人,“菲力王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伊莎贝尔公主,后来嫁给了您的父亲,且从她的子宫、那芬芳的花园里蕃息了您,欧洲的希望之花——法兰西王位的继承者……[他们]宣布瓦卢瓦的约翰继位,那就是现在的国王。他们的理由是:在法兰西的版图上多的是出身显赫的王子,不应当让非男系血统的继承人来统治法国。”[7]447-448《亨利五世》一剧指出法国王位的男系血统继承习惯源于《萨克利法》。法国使臣洛林公爵(Duke of Lorrayne,1320—1346)到来,坚持要求爱德华因为阿基坦领地(Guyen Dukedome)应该向新的法国国王约翰(Iohn of Valoys)致敬。爱德华蔑视他传达的敕令,坚称他会侵犯他的权利。爱德华三世说道:“挑战的信物已经扔下,战争立即要开始,可要结束战争还需要大费力气。”[7]450黑王子爱德华说道:“越来越激烈的战争呐喊正投合了我这年轻的脾性……要完成伟大的事业决不容耽误。”[7]451

第二场第2幕德比(Henry of Grosmont,1st Earl of Derby,?—1360)、奥德利回来报告英格兰已完成对法战争的准备。[7]471第三场第1幕法国国王约翰及诺曼底公爵查理(Charles le Sage,1338—1380)、菲力(Philippe le Hardi,1342—1404)、洛林公爵等已经来到弗兰德尔,爱德华加入了他在法国的军队,参与一场战争争夺法国王位。在英格兰一边有弗兰德尔、德意志皇帝,法国国王约翰指挥法军和整个盟军,“我们除了本国的兵力之外,还有朋友:骁勇的波兰人,好战的丹麦人,波西米亚国王和西西里国王都已是我们的盟友,而且,我相信他们正在往此地火速进发。[7]478而后,英军、法军在弗兰德尔发生海战,法国海军被打败,作为信使的水兵回答是:“法兰西遭到了挫折,喜欢夸口的爱德华取得了胜利……现在敌人已经登陆。”[7]481第2幕叙述了法国国王约翰后退到皮卡第,法国民众逃亡(法国人甲乙丙、一妇女和两小孩),民众的流言支持爱德华继承王位,“爱德华是我们已经去世的[三个]国王的妹妹的儿子,而约翰·瓦卢瓦却在三个亲人以外。”[7]483爱德华三世和黑王子爱德华向法国约翰王的军队发起了进攻,不断地攻城略地,“我们夺取了几个最强有力的城市,如阿兹伦、列城、克罗塔格和卡伦提尼,还摧毁了一些别的城市。”[7]484第三幕叙述了法国人戈平德·格雷为英军引路,爱德华王、阿托瓦伯爵与黑王子爱德华、德比伯爵、奥德利勋爵等在克勒西会合;爱德华和法国国王及双方人士在战役之前互相指责,约翰王指责英军侵犯法国土地、屠杀民众和破坏城市。黑王子爱德华说道:“因为你那喉咙里夸耀的毒汁全都是诽谤和恶毒的谎言,而我们所坚持的斗争的确光明正大,我们今天就来一场两军交锋,结束这场争斗吧。让一方幸运,获得胜利,另一方遭到不幸,落个万世骂名。”[7]486在《亨利五世》中亨利王也宣称:“他作战的理由正大,宗旨光明。”[11]威尔士亲王爱德华(即奈德)被封为骑士并被派去参战,“奈德,今天这一战是你平生第一次在两军对垒之中的战斗。为了按照勇士的惯例让你受到骑士的磨练,我们将庄严地授予你武器。”[7]488第4、5幕叙述了英军、法军在克勒西原野上的战斗,法国的盟友热那亚卫戍部队在战场上奔逃引起法军溃散,第四场第4幕爱德华王子说道:“在克勒西战场上,我们的团团战云曾噎住法国人的喉咙,使他们彼此分散。”[7]501爱德华王把胜利归功于上帝与正义,“赏罚分明的上帝,在我辈这愚顽的心灵面前,您的深谋远虑真是神妙莫测。您今天扶持了正义的一方,让邪恶者自相践踏,您那神奇的功业我们该怎样赞颂才好!”[7]490人数众多的法军团团围住追逐溃逃的黑王子爱德华,后者一时陷入重围的危险之中,在小山顶上的爱德华三世拒绝向他的儿子提供帮助,“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支援,否则处死。今天是命运注定要用严重的思想顾虑考验他勇气的日子。他若是杀出重围,等他达到涅斯托的年龄,准会回忆得津津有味的。”[7]491黑王子最终杀死波希米亚国王,成功的执行了一个骑士的任务,赢得了骑士的称号,并成为“一个当之无愧的王位继承人”。

值得指出的是,《亨利五世》第二场第4幕写到了克勒西战役,“当年克勒西一役惨败下来,我们的亲贵全部被那拥有凶恶绰号的威尔士的黑王子爱德华所俘……那时节,他那位像一座小山似的父亲,站在一座小山之上,高高的在半空中,金色的阳光照耀他的头顶,看着他的英勇的儿子,微笑地看着他屠戮生灵,摧毁了上帝与法国的父老们用二十年功夫铸范出来的子弟兵。”[11]77而对克勒西战役的叙事结构同样也出现在《亨利五世》第四场之中,第3幕写道:“我怀着最佳的希望,我不愿因为再添加一个人而损失我的荣誉。”[11]163

四、普瓦捷战役的叙事

罗伯茨、比松在《英国史》中写道:“克雷西一战十年后,爱德华三世之子,也就是所谓的黑太子(Black Prince),在普瓦提埃取得了一场更为荡气回肠的胜利。他采取了其父亲在克雷西使用过的战术,击溃了法军并俘虏了法国国王。政治的不和、社会的动乱、瘟疫的肆虐、再加上英国士兵(称为自由连队[free companies])的团伙掳掠,所有的这一切使法国很快就变成了一块荒芜之地,高卢雄鸡不得不跪地求和。在1360年签订的《布勒塔尼条约》(Treaty of Bretigny)中,爱德华宣布放弃对法国王位的要求,作为回报,他得到了领土扩大后的阿基坦的所有权利,包括现在的加斯科涅、普瓦图和利穆赞( Limousin)地区。在法国北部,爱德华得到了加莱、蓬蒂约(Ponthieu)和吉内斯(Guines)地区。法国进一步同意支付50万英镑赎回法国国王,这相当于英国国王五年收入的总和。”[8]191

弗雷奥利在《圣女贞德与百年战争》中写道:“1355年,爱德华的儿子黑太子,又在波尔多发动了新的战争。第二年,两支英国军队威胁将在波尔多聚集。在普瓦捷,黑太子遭到了法国军队的突袭,被迫进入列阵战斗。爱德华的儿子猛击法军,而且1356年9月在战场上将好人约翰二世从战场上作为俘虏护送回来。爱德华三世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但是却赢得了荣誉。”[9]106

法国国王发现威尔士亲王(即黑王子)被数倍于己的法军(法国国王、诺曼底公爵、菲力小王子、夏提雍)包围,前者说道:“他不过才八千人马,而我们至少有六万人之多。”[7]500然而,克勒西隐士预言使用火炮的英军(羽毛之族)必赢,法国国王被俘送往英格兰。第4幕爱德华王子、奥德利在普瓦捷战役之前面对残酷的战斗形势,前者绝望地抨击了战争的道德,反对看似无法克服的危险,“死亡的名字比它的行动要威风得多,你对它的力量的分析又增加了它的威风”。[7]502约翰王派出传令官与爱德华王子协议休战而要求赎金,后者拒绝提交赎金,也拒绝逃跑,而是直接向法王挑战,菲力小王子向爱德华王子挑战。奥德利告诉爱德华王子战斗的谋略和坚毅的面对死亡的意志。第5幕以(宗教)奇迹剧的预言——灾变方式叙述了普瓦捷法军营地英军转向胜利的事件历程:菲力小王子报告可怕的预言实现了,一大群乌鸦在法军头上飞旋,大雾遮蔽了天空,法军惊恐地放下武器,“一种令人噤若寒蝉的恐惧把白昼变成了午夜,在醒着的人群里语言已经休眠。”[7]505法王要求吹起号角安慰士兵,结束愚蠢的胡闹。第6-9幕交替表现了英军、法军在战场上的战斗情景:第6幕阿托瓦伯爵来到普瓦捷战场,爱德华王子下令扔掉水松木的长弓,投掷燧石,和法军殊死一战。第7幕法军惶恐不安地乱成一团,自相残杀,约翰发起了最后的冲锋。第8幕奥德利在战斗中受伤。第9幕爱德华王子俘虏了法国国王约翰和查理王子,阿托瓦俘虏了菲力王子,英军凯旋,前往加莱(爱德华王子奖赏奥德利)。第四场在法国和英国阵营之间转换,英国军队的明显绝望冷静与法国人的傲慢自信形成鲜明对比。爱德华王子重申“正义者得神助”的战争伦理。

第四场第3-5幕插叙了索尔兹伯里伯爵在法国被俘,继而被法国国王约翰处死的想象性故事。第3幕在普瓦捷原野法军营地,维叶请求诺曼底公爵查理同意放行索尔兹伯里,基于恪守骑士的荣誉与誓言,查理王子同意了维叶的请求。第5幕索尔兹伯里被卫队长带到法国国王面前,约翰王下令把前者吊死在营帐外的第一棵树上,查理王子反对获得通行证的索尔兹伯里,约翰王被迫同意放走前者,去给爱德华三世报信。

五、围攻加莱的叙事

与克勒西战役、普瓦捷战役的叙事一样,围攻加莱的叙事是基于中世纪骑士故事、骑士精神与史诗性叙事等多种模式,在(伦敦)舞台上艺术化的再现出来的。时间空间的跳跃是这些历史事件叙述的戏剧表征。第四场第1幕英国军队出现在布列塔尼,索尔兹伯里伯爵帮助蒙福德公爵打败布洛瓦的查理,重新拥有布列塔尼公国,并表示向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宣誓效忠。然而,索尔兹伯里伯爵在布列塔尼作战是在1337—1340年,1340年索尔兹伯里被法军俘虏,随即被赎返回英格兰,此后一直未能重返法国作战。《爱德华三世》一剧有意把索尔兹伯里伯爵入法战争及其被法军俘虏的历史事件想象性地置于布列塔尼继承战争之中;而且,参加英军围攻加莱的却是蒙福德的儿子小蒙福德公爵(John V of Montfort,1339—1399),索尔兹伯里伯爵计划前往加莱,要求法国俘虏维叶(Villeirs)从诺曼底公爵查理王子处得到一张安全通行证。

第四场第2幕,爱德华三世围攻皮卡第地区的加莱城,六个穷汉被迫从加莱城驱除出来。法国使者卫队长向爱德华王表示加莱居民意识到他们将不得不向后者投降,最终爱德华放弃对城里六名最富裕的商人的严厉惩罚,决定赦免他们。珀西勋爵(Lord Pearsie,Henry de Percy,9th Baron Percy,1298—1352)通报菲利普王后打败了起兵寻衅的苏格兰国王大卫,北方乡绅约翰·科普兰骑士俘虏了大卫,并把后者带到法国献给爱德华王。第五场第1幕菲利普王后来到皮卡第英格兰军营,爱德华三世愤怒地要求严惩加莱城的六名求和代表,爱德华答应菲利普王后的请求宽恕了他们。科普兰在爱德华三世面前做自我辩护,“我是在跟大卫王一对一的厮杀时俘虏了他。作为军人,我对于自己挣来的荣誉丝毫也不愿意放弃。”[7]516而菲利普王后被说服忘掉不愉快。

第五场第1幕索尔兹伯里伯爵来到加莱,向爱德华王报告了威尔士亲王被围困的消息,“法国人的工事形成一个圆圈,每一道障碍的开口处都摆满了铜铸的大炮。这里是一万骑兵,那里是两万长矛手排成的方阵,另一边是弓弩手和杀伤力很大的弩箭;而在正中,闻名的爱德华王子则如地平线包围之内的一个脆弱之点。”[7]517爱德华王和皇后在误认王子死亡的时候,威尔士亲王凯旋来到加莱,带来了被俘的法国国王。英国人在胜利中进入加莱。爱德华王拒绝法国国王约翰提交赎金,决定把后者带到英格兰去。

六、结 语

伊丽莎白时期,民族意识的觉醒促进了历史叙事的热情,同时也激发了人们探索关于社会政治、权力欲望、道德正义、政治行为的后果等艺术性表现形式,英国历史题材普遍运用到叙事诗和戏剧的叙述中。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作为一种独立的戏剧类型,延续了基督教和宗教戏剧(尤其是奇迹剧)的道德说教传统,成为历史题材的说教戏剧。在《爱德华三世》一剧中部分包含了悲剧/喜剧模式,该历史剧中的喜剧性人物和喜剧性场景是鲜明的叙事特色。剧中对苏格兰的战争与想象的骑士爱情、克勒西战役、普瓦捷战役、围攻加莱的叙事则交织着中世纪骑士故事、骑士精神与史诗性叙事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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