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成狗”构式的生成及演变轨迹

孔敏静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X成狗”作为一个极具生命力的流行结构，近年来引起了使用者和研究者们的广泛关注。在相关的讨论中，有李军华（2016）、沐婷（2017）、农越华（2018）等，他们的观点主要是从极性程度补语的角度分析“X成狗”表达式，用隐喻理论解释“VP成狗”的演变过程，涉及到这个格式的演变发展的研究还不多，沐婷、农越华探讨了“X成狗”中“狗”的意义虚化，但未对“X成狗”的整个格式的演变过程进行探讨，也未对“X成狗”的内部结构关系作细致的划分。

通过对“X成狗”结构的研究，我们发现，“X成狗”的演变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主要与“狗”和“成+狗”几个部分有关，“狗”的虚化过程分为词根“狗”、类词缀化“狗”、“副词+狗”三个阶段，结构上的隐喻相似和语义上的转变共同推动了“成+狗”的凝固化，最终，“狗”的虚化和“成+狗”的凝固化共同巩固了“X成狗”的修辞构式的地位，促使“X成狗”从修辞构式向语法构式发展。

一、“X成狗”的演变轨迹

“X成狗”的演变轨迹是由“狗”的意义虚化促进了“成+狗”的凝固化，进而形成“X成狗”的表达式。“X成狗”的内部结构关系则是由“X”与“成”的结合紧密关系决定，本文将其分为两种情况讨论，当“X”是动词，“V”表示实在意义的动词且“V”与“成”组成词时，“V成狗”分析为“2+1”结构；当“V”不与“成”组成词时，“V成狗”分析为“1+2”结构；当“X”是形容词，“A”与“成”结合不紧密时，“A成狗”分析为“1+2”结构。

（一）“狗”的虚化

“狗”的意义虚化分为词根“狗”、类词缀化“狗”、“副词+狗”三个阶段。

1.词根“狗”

词根是指“表示基本词汇意义的语素”[1]165，“狗”在构词过程中表示具体实在意义且位置不固定，属于词根。《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狗的定义是：“哺乳动物，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舌长而薄。可散热，毛有黄、白、黑等颜色。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家畜，种类很多，有的可以训练成警犬，有的用来帮助打猎、牧羊等。也叫犬。”[2]所列举的常用词有：狗胆包天、狗皮膏药、狗屁、狗屎堆、狗腿子、狗尾续貂、狗嘴吐不出象牙等。据唐末平、梁欢（2006）统计，“现代汉语含有‘狗’的成语、谚语、歇后语及固定俗语，贬义分别占57.4%、68.7%、75.1%”。[3]在语言的使用中，“狗”出现了负面义，在与“狗”相关构词中可以看出，负面义占多数。

（1）所以他到缅甸后就投到美国主子史迪威的怀抱，俯首贴耳，唯命是听，甘心做美国的走狗。（CCL）

（2）里德跑了两天毫无结果，终于忍无可忍，他破口大骂那些官员都是狗官，是狗娘养的。（CCL）

（3）苏阑还不至于做这么小言又狗血的事情。（CCL）

（4）任何人只要靠近她家的领地范围，母狗绝对会出来咬你！（CCL）

（5）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狗屁！（CCL）

（6）狼和狗本是同族的，但后来无论由狗变成狼还是狼变成狗，都需要一个在天性沙漠心灵原野上艰难跋涉的历程。（CCL）

（7）上岸就看见移民局的鬼了。一共三个鬼，还有一头比桌子高的黑毛牲畜，没人敢把它认成狗。（CCL）

例（1）是表示贬义的“走狗”，“走狗”是借助狗为主人奔走的形象来指那些阿谀谄媚、做奴才、为别人卖命的人，此时的“走狗”与生命体“狗”的形象上仍有相似之处，通过狗奔走的形象隐喻成奴才为主人四处卖命的形象。“做美国的走狗”体现出讽刺的辛辣性，此时的“狗”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例（2）的“狗官”是詈词，是对官吏的蔑称，表达里德对官员不作为的行为的痛恨与蔑视。例（3）的“狗血”是指荒谬之事。综上所述，例（1）-（3）都是与“狗”有关的语素义，从表示贬义的“走狗”到詈词“狗官”再到表示负面义的“狗血”，与“狗”有关的语素义的贬义色彩逐渐变淡，但尚未完全消解。

从例（4）的“母狗”是指具有第二性征，具备繁殖能力的母犬，表示具体实在的雌性动物，再到例（5）的“狗屁”，“狗屁”的表面意义是狗放的屁，通过狗的低下卑微的地位以及屁的臭味来表示人的行为的不合理以及荒唐性。人生来就会有名字，而一个人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用“狗屁”一词来表示不知道自己名字的荒唐性，此时，“狗”的负面意义得到进一步加强。例（6），有狼和狗同族的前提，“狼变成狗”是指变成真正的狗，而不是指变成具有狗的某些特征的狼。此时，“变成狗”的内部结构关系是“变成+狗”，是“2+1”结构，“变”和“成”组合成词，再与“狗”搭配。例（7）中，“认成狗”是指“把它当成是狗”，由前文的“一头比桌子还高的黑毛牲畜”提示可知，黑毛牲畜有可能是指黑色毛发的狗，但限定条件为“比桌子还高”，由此推知不符合“狗”的形象，所以，没有人把它认成狗是指没有人把它认为是“真正的狗”。“认成狗”的内部结构关系是“认成+狗”，是“2+1”结构，“认”和“成”组合成词，再与“狗”搭配。上述所举例子中的“狗”是实体“狗”，是由狗的某些形象特征隐喻而来的，而“变成狗”、“认成狗”中的“狗”也是指具体实在的狗的生命体。可见，例（4）-（7）中，与“狗”相关的词义的负面义逐渐减弱。为了再次验证例（6）、（7）的“V成狗”是“2+1”结构，我们可以采用提问法进行检验：

对例（6）的“狼变成狗”提问：

——“变成什么？” ——“变什么？”

——“变成狗。”（成立） ——“变狗。”（不成立）

对例（7）的“认成狗”提问：

——“认成什么？” ——“认什么？”

——“认成狗。”（成立） ——“认狗”（不成立）

与“狗”相关的语素义历经了贬义到詈词到负面义的过程，与“狗”相关的词义历经了表示实在生命体的狗到表示负面义的隐喻意义，再到表示中性意义的“V成狗”，“狗”的负面意义始终没有完全得到消解。

2.类词缀化“狗”

类词缀是指“位置固定，意义尚未虚化，既不同于词根，又不同于词缀，是一种中间状态的语言现象”[1]166。类词缀化是正处于词缀化进程但尚未完全变成一个类词缀的词缀。狗本身具有的负面意义色彩使得“狗”的虚化成为了可能，随着中西方文化的接触交流（西方人将狗视为生活伴侣），在国人眼中，狗的地位有所提升，负面义逐渐得到消解，随之而来的是在网络社区中出现的“高三狗”、“论文狗”、“舔屏狗”等一系列用“狗”来指称人的名词。

（8）哎，今天也要努力做好加班狗。（BCC）

（9）单身狗做久了真是不会谈恋爱了。（BCC）

（10）中秋就这么过去了，安心做我的考研狗吧！（BCC）

（11）大四狗感觉不会再爱了。（BCC）

例（8）中，“加班狗”是指加班的人，是指处于加班状态的一群人。狗不具备加班的特质，此处用狗代指人，“狗”的意义正在发生虚化。由“加班”激发的联想有：由于加班而导致疲倦不堪的状态，与“狗萎靡不振蜷缩在地上”具有相似性，但“狗”不表示生命体，也不含褒贬义。例（9）中，“单身狗”是指处于单身状态的人，现实中的狗不存在单身与否这一说法，故此处的“单身狗”与生命体狗无直接关系，“单身狗”的特质也不是由狗的外在形象引申而来的，此处的单身狗还暗示着不如意的状态，隐含着抱怨的语气。例（10）中，“考研狗”是指考研的人，即一段时间内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并可能存在一定压力的人，与生命体狗没有关联。此处的“考研狗”完全脱离“狗”的意义。例（11）中，“大四狗”是指处于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大四的学生面临着升学或就业的压力，而现实中的狗没有此特征，故“大四狗”与实际的狗不存在关联，此处的“狗”意义发生了虚化。上述所举例子中的“狗”均表示某一类人，“狗”的意义发生了虚化，具有指称人的功能。

3.“副词+狗”

“狗”作为一个名词，近年来出现了“副词+狗”的用法。“狗”是具体名词，不能受副词的修饰，此处的“狗”能受程度副词和否定副词的修饰。

（12）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觉得你很狗吗？（BCC）

（13）每个人都是在劈别人和被别人劈当中成长起来的，孟非这句话好狗。（BCC）

（14）丑话说前头，你不狗不装逼不发骚的时候都挺好的。（BCC）

（15）化学老师教的真的是太狗了。（BCC）

邢福义（1997）认为“‘很+X’是形容词结构槽，在句法结构中常用作谓语、定语、状语、补语。典型名词进入‘很X’结构槽，是名词活用为形容词，属于‘词性活用’现象”。[4]例（12）中，“很狗”能进入“很+X”形容词槽模，此处“狗”是典型名词，进入“很狗”的格式活用为形容词，而进入此类结构的名词使用的频率高了便会转向固定的特征意义，进而出现词性裂变①现象。“很狗”是对上文“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评价，表示该行为很虚伪、令人憎恶，此处的“很狗”等同于“很虚伪”，“狗”出现了形容词的用法。例（13）中，“好狗”的内部关系是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属于状中结构，而不是形容词修饰名词，不属于定中结构。“好狗”是对上文“在劈别人和被别人劈当中成长”的评价，是指孟非的话一针见血指出了成长过程中的现实，同时又使人震惊、令人无语。此处的“好狗”等同于“非常震惊”，表示程度的加深，带有贬义的评价。在现代汉语中，否定副词“不”一般不能修饰名词。狗是具体名词，其蕴含的性状义相对较少，在交际过程中人们将进入“不+狗”格式的“狗”与现实中狗的某些特质联系起来，通过二者的相似之处隐喻指人。例（14）中，上文的“丑话”统括下文的“不狗、不装逼、不发骚”，由此可知，“不狗”含有负面意义。“狗”和“装逼”、“发骚”并列，而“装逼”、“发骚”是动宾结构，此处的“狗”出现了动词的用法，表示做出某种荒唐、不合理的事情。例（15）用“太狗”表示化学老师教的水平很低，古时的看门狗都被拴在门外，人们将贵重物品放到屋里，由此可见狗的地位相对较低，由“狗的地位不重要”激活“质量差”进而激活“水平低”的内涵义。此处的“狗”是指教学的水平低。上述所举的例子中，“狗”出现了“副词+狗”的用法后，“狗”的指称义降低，陈述义加强，重在陈述对人物或事件的评价。人们借助头脑中对狗的认知模型，将狗的负面意义高度抽象，从狗的特征映射到人的指称义再到陈述义，“狗”的意义出现了泛化。从上述的分析中可知，“狗”均与负面评价义有关。虽然狗的形象有所提升，但其负面义未得到完全消解，人们常用“狗”来指称一些荒唐、难以理解的事情，通过激活狗的负面内涵义而赋予“狗”新的意义。

（二）“成+狗”的凝固化

“狗”由词根发展成类词缀再到“副词+狗”的用法，此时“狗”的意义已经发生虚化，“狗”的意义虚化推动了“成+狗”的凝固化，“成+狗”的凝固化可从结构和语义两方面进行分析。

1.结构上的动因

Lakoff&Johnson（1980）提出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从具体的概念映射到另一个抽象的概念域”。[5]由上文的分析可知，“狗”在不表示生命体狗的相关构词中，意义正在发生虚化。邵敬敏（1988）认为“‘V成’中V和‘成’都能独立成词，但结合紧密，语法功能上表现出整体性的趋向”。[6]此规律不适用于“V成狗”格式。

（16）“一出生嫌他丑，长大追成狗”，千玺胡歌不算啥，李易峰才是“整容式”长大。（天涯论坛，2019-10-19）

（17）大城市生活节奏紧张，加班累成狗后确实很少有人能够坚持阅读。（江南晚报，2016-12-25）

（18）昨天手贱把购物车里所有衣服都买了，今天穷成狗。（BCC）

例（16）的“追成狗”分析为“追/成狗”，由于“狗”的意义虚化，“成”和“狗”在结构上渐趋凝固，“追”仍保留着“追星”的含义，而“成狗”结构凝固化之后产生了虚化，不表示实在意义，而是表示程度高，“追成狗”表示追星程度达到了狂热的地步。所以在“V成狗”格式中，应分析为“V/成狗”，即“1+2”结构，而不是“V成/狗”。我们可以用提问法对“追成狗”的内部结构关系进行检验：

—怎么追？ —追得怎么样？

—追成狗。（成立） —追成狗。（成立）

—追什么？

—追成狗。（不成立）

我们还可以考虑语义指向的区别，“追成狗”整个格式是指向追星的人“追成狗”，指向施事的语义角色，而不是被追的人被“追成狗”。

例（17）的“累成狗”是指非常疲惫，表示累的程度。“累成狗”表示一种极性程度量，表示累已达到了极致。例（18）的“穷成狗”是指非常贫穷，表示穷的程度高。“穷”仍保留“贫穷”的内涵义，“成狗”既不表示变成狗，也不表示像狗一样，而是表示由于清空了购物车之后贫穷的状态，表达一种极性程度量，表达贫穷达到了极致。故“穷成狗”应分析为“穷/成狗”，即“1+2”结构。“累成狗”和“穷成狗”都是“A成狗”形式，“累成狗”指向被陈述的对象“加班的人”，“穷成狗”指向被陈述的对象“清空购物车的人”。“追成狗”是明星“整容式长大”的外表使得施事者发出了“追”的动作，“累成狗”是由加班使得加班的人处于累的状态，“穷成狗”是清空购物车之后使得清空购物车的人处于贫穷的状态。此处的“V成狗”和“A成狗”具有关联性，“V”和“A”都带有非自愿性，“V”的语义角色虽指向施事者，但“V”也带有一定的非自愿性，所以“V成狗”和“A成狗”之间可以类推。

2.语义上的动因

学界普遍认为“隐喻和转喻之间存在互动关系，概念隐喻转自概念转喻”。[7]“X成狗”在语义上历经了转喻到隐喻再到极性程度补语的转变。

（19）真是一天逍遥快活似神仙，20天埋头苦读又成狗…（BCC）

（20）你以为他们是同心同德，丢给他们一根骨头，就全成狗了。（BCC）

（21）借你钱的时候是你大爷，问你要钱的时候就成狗了。（BCC）

本文采用重新分析法来检验“副词+成狗”是“1+2”结构。经过增添和删除后，例（19）变成“20天埋头苦读成狗了…”，添加“了”使得整个句子通顺，删除副词“就”后，“成狗”仍能独立成词。例（20）中，删除“全”后，“成狗”前的“就”是副词，整个结构还是“副词+成狗”，此时，我们将“就”删除，例（20）变成了“丢给他们一根骨头，（他们）成狗了”，删除“就”和“全”后，对句子语义没有影响。例（21）中，删除“就”后，例子变成“问你要钱的时候成狗了”，此时句子仍成立。通过上述所举三例，“副词+成狗”中，“成”和“狗”紧密结合，两者结合后受到副词的修饰，将副词删除后，“成狗”仍能使句子成立。所以例（19）、（20）、（21）均分析为“1+2”结构，即“又/成狗”、“全/成狗”、“就/成狗”，这加强了“成狗”凝固化的倾向，也是“成狗”凝固化的有力证据。

由詹姆斯说的“我今天累成狗了”的“累成狗”②可知，通过“狗趴在地上”这一图式激活“人在高强度运动之后感到筋疲力尽”，通过两者在“疲惫”这一体验感的相关性，激活人们头脑中“人疲惫时有气无力地耸肩”的画面，通过两者疲倦时的画面相似性将“狗累了”和“人累了”的联系起来。此时，“累成狗”历经了转喻机制到隐喻机制的转变过程。由上文对例（18）的分析可知，“穷”已脱离了现实中狗的形象特征，无法从狗的内涵义中推知“穷”的意义，“穷成狗”表示主观上的极性程度量，对“穷”作补充说明。由“累成狗”到“穷成狗”的分析中可推知，“X成狗”历经了转喻机制到隐喻机制再到极性程度补语的转变，促使“成+狗”的凝固化。

（三）“X成狗”的构式化

Goldberg（1995）提出，“如果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匹配体，它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原先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那么C就是一个构式。”[8]由上文的分析可知，“X成狗”不表示“成狗”的意思，也不仅仅表示“X”，现已无法从“X成狗”中推导其完整的意义，此时“X成狗”中的构成成分“狗”已经脱离了狗的实际意义，“成狗”是对“X”的补充说明，表示主观极性程度量。“X成狗”表示自身独特的意义，具有不可推导性，故“X成狗”是一个构式。

刘大为（2010）认为“一个连续统的两端是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语法构式指的是任何一种可从构成成分推导其构式义的构式，以及虽有不可推导的构式义，但已经完全语法化了的构式。修辞构式指的则是所有带有不可推导性的构式，只要这种不可推导性还没有完全在构式中语法化”[9]。由上文的分析可知，“X成狗”历经了转喻到隐喻到表示极性程度补语的过程，以“热成狗”为例，通过“炎热环境中狗吐舌头散热”来表示“人在炎热天气中大口喘气”，我们可从“热成狗”中推知“热”的内涵义，但无法推知“成狗”的意义，而是通过脑海中的联想对比，通过整合之后得知“成狗”不表示实际意义，而是通过“热成狗”整个构式表达“非常热”的极性程度义。所以“X成狗”中的“狗”的不可推导性尚未完全完全语法化，所以“X成狗”属于修辞构式。“穷成狗”则无法从“穷”的内涵义中推知狗的特征，此时，“穷成狗”正在向语法构式发展。“排成狗”的构式义更加抽象，整个构式表达排队队伍之长，排队时间之久，“成狗”凝固化后重在描述“排”的动作。所以“X成狗”处在连续统中，正从修辞构式向语法构式发展。本文将“X成狗”按照连续统的形式表现出来，如下：

“X成狗”构式的演变轨迹为：由表示实在意义的词根“狗”变成意义虚化的类词缀“狗”，再到出现了“副词+狗”的用法，“狗”的意义进一步虚化，“狗”的意义虚化为“X成狗”发展成修辞构式提供了可能。“成+狗”凝固化的趋向推动了“X成狗”的构式化，最终“X成狗”成为一个修辞构式，正处于修辞构式向语法构式发展的进程中。

二、“X成狗”修辞构式的生成机制

“X成狗”的构式生成可以从类推机制和模因论两个角度来探讨，其中，类推机制又可分为格式类推和补语标记类推两方面。

（一）类推机制

我们用类推机制解释“X成狗”的生成动因时，将其分为格式类推和补语标记类推两方面。

1.格式类推

“类推机制最初是由新语法学派提出来的”[10]，“类推是对比某一模式的结构，用语法和语义上功能相同的新形式取代原来的形式”。[11]徐通锵（2001）提出类推创新概念，认为“推广新规则的适用范围，使人们按照这种规则去创造新的结构单位。”[12]甘赛（2019）提出“‘A/V+到+新兴极性程度补语’中的‘到’与其后接成分新兴极性程度补语的结合逐渐紧密，二者有凝固为固定组合的趋势，不再是（A/V+到）+新兴极性程度补语，而应该重新分析为A/V+（到+新兴极性程度补语）。在‘A/V+到+新兴极性程度补语’结构中，‘到+新兴极性程度补语’有从一个跨层结构变成一个凝固副词的趋势。”[13]根据类推机制，在相同的语境中，A形式和B形式能够相互替换，则能用相近的语法和语义去解释两种形式。

（22）之前我在高雄坐轻轨，通常车厢里空空如也。今年春节却是挤到爆，真的很罕见。（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2019-02-15）

（23）五一旅游挤成狗，去哪都人满为患？（搜狐网，2019-05-17）

（24）演活“袁春望”被骂到爆，王茂蕾关评论：对不起。（网易娱乐，2018-08-28）

（25）有观众直呼看到了“渣男”渣出了新高度，而首次挑战这个角色的80后实力演员陈佑宁则自嘲，能被网友骂成狗也算是一种幸福。（北青网，2016-03-04）

例（22）、（23）中，在相同语境中分别用“挤到爆”和“挤成狗”表示拥挤的程度；例（24）、（25）中，语境均为“因饰演坏角色过于逼真而受到观众的吐槽与谩骂”，分别用“骂到爆”、“骂成狗”来表示很多网友在谩骂此角色扮演者，也表示网友骂角色骂得凶狠。例（22）、（23）的“挤到爆”和“挤成狗”可相互替换；例（24）、（25）的“骂到爆”和“骂成狗”可相互替换，且替换后原句语义保持不变，所以，这里的“V成狗”分析为“V/成狗”。

2.补语标记类推

张谊生（2014）认为“A到X”中的“到”与补语标志“得”的用法基本相同，曹春静（2018）认为“X到哭”流行语受到粤方言“X到喊”的影响，甘赛（2019）认为“A/V+到+爆”中的“到+爆”历经了跨层结构到凝固副词的过程。曹晋（2014）认为“V成”已发生了语法化，“语法化的结果就是V成在结构上进行重新分析，从连动结构重新分析为述结式。‘成’的语义发生了‘漂白’，表达结果义”。[14]在“V成狗”构式中，“成”不表示结果义，而是与“狗”凝固之后表示极性程度量。“A/V+到+爆”与“A/V+成+狗”具有部分平行性，“到”与“成”均处于语法化的进程，成为了补语标记；“到”和“爆”处于同一语法层面，组合成补语，对A/V进行补充说明，表达A/V的极性程度量；“成”和“狗”处于同一语法层面，组合为补语，对A/V进行补充说明，表达A/V的极性程度量。两种结构的差异在于，“A/V+到+爆”中的“到”和“爆”最初使用时不处在同一语法平面，属于跨层结构。“A/V+成+狗”中的“成”和“狗”在最初使用时就处于同一语法平面，“成+狗”凝固为补语说明“A/V”的程度量。因此，在“X成狗”中，“成”也由类推得到了与“到”一样的地位，成为补语标记，在“X成狗”中“成”与“狗”两者凝固，共同描述“X”。

（二）模因论

模因论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来阐释文化进化的新理论，Dawkins（1976）认为“生物进化的基本单位是基因，基因通过不断复制而得以生存。在文化发展中，有着基因般复制力的称之为模因”。[15]

Heylighten（1998）认为模因复制可分为同化、记忆、表达、传播四个阶段。[16]第一，同化：宿主对所获得的的信息进行转换，使之符合人类的认知方式。狗在早期使用中出现了贬义用法，如“走狗”、“狗腿子”、“狗屁”等，随着中西文化的接触（狗在西方文化中地位较高），狗的负面义逐渐得到消解。对“X成狗”的最早运用是“dog tired”，译者将其翻译为“累成狗”，人们开始注意到“累成狗”中“狗”并无负面义，是用来表达疲累的程度的。人们开始接受“X成狗”流行语，于是进入“X成狗”的“X”的类型渐渐增多，除了形容词，开始出现动词、副词，如“虐成狗”、“也成狗”。第二，记忆：模因在宿主的记忆中不断重现，反复加深宿主的印象。除了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出现，“X成狗”开始出现在权威报刊上，如2016年1月5日出现在《人民日报》上的“每天跑招聘，累成狗”。2017年3月6日出现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我整个人哭成狗”。其余报刊也纷纷模仿，“X成狗”流行语大面积扩散，不断出现在公众眼前，人脑通过识记、保持、再现进而提取出“X成狗”的意义，“X成狗”得以进一步巩固其地位。第三，表达：语言模因由储存在宿主的记忆模式转化为宿主运用话语的使用模式。“X成狗”能激活“X”的隐形程度义，常用以调侃。人们在表达时常追求新奇，常规的话语无法满足表达需求时，人们会寻求新颖的表达，在表示“冷”的相同语境中，在“冷成狗”和“非常冷”之间，人们趋向于选择前者。第四，传播：通过可感载体传达语言模因。广大新媒体、传统媒体均出现了“X成狗”，在贴吧和微博中，“X成狗”出现的频率颇高，随之，“X成狗”受到广泛关注。

“X成狗”作为一个强势语言模因得以成功复制，在于宿主对信息的感悟力，宿主从“X成狗”中感悟出狗的狼狈不堪的状态，联想到人的狼狈状态以表调侃；由“狗”的虚化以及“成狗”的凝固化提取出X的隐形程度义，于是出现了“美成狗”、“闲成狗”、“瘦成狗”、“无聊成狗”、“忧伤成狗”等。宿主表达主观上的极性程度量时，“X成狗”则成为了一个备选项，在表达程度量的同时，也表达调侃、戏谑。“X成狗”中“X”作为可变项，“成狗”作为固定项，“狗”的语义泛化、意义虚化使得进入“X成狗”构式的“X”类型增多，符合主观极性程度的词能进入该构式，进一步巩固了“X成狗”作为语言模因的地位。

三、结语

通过本文的分析，“X成狗”的演变轨迹如下：“狗”的意义虚化（词根“狗”到类词缀化“狗”再到出现“副词+狗”的用法）为“成+狗”的组合创造了可能性，由转喻机制到隐喻机制再到极性程度补语的转变，促使“成+狗”的凝固化，“副词+成狗”的用法巩固了“成狗”的凝固化，“成狗”凝固化的倾向推动了“X成狗”的构式化，从而激活了X的隐形程度义，现在“X成狗”已成为一个修辞构式，正处在修辞构式向语法构式发展的进程中。本文用类推机制和模因论解释“X成狗”的生成原因，由格式类推和补语标记类推再次验证了“X成狗”的“成+狗”的凝固化的合法性，“X成狗”中的“X”可被框填而导致整个构式能产力强，“X成狗”是一个强势模因，因其新颖性和可复制性强而得以传播。

注释：

①邢福义（1997）认为“词性活用”与“词性裂变”相关，“进入‘很+X’结构的名词，一旦用多了，就习以为常，临时的‘异感’意义就会转为固定的特征意义，结果便会出现词性裂变现象”。

②2012年12月30日NBA球赛总决赛的赛后采访中，勒布朗·詹姆斯说了句“我今天累成狗了（dog tired）”，赛事当天，搜狐体育将“dog tired”解读为“累成狗”，2016年“累成狗”登上了人民日报（2016年1月5日1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