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缺陷

1

“我宣布——不存在科技公司历时多年，终于研制成功了‘逆天之子。”吴用教授顶着标志性的鸟巢状银发，站在矩形舞台中央，背后的大屏幕宛若熠熠星空，为他衬托出一种屹立地球之巅、向全宇宙发布号令的伟岸感，“长话短说，有请两位小志愿者闪亮登场……”

此起彼伏的照相机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嚷嚷着，大屏幕一分为二，从深蓝色的光影中缓步走出一男一女两位穿着白色休闲装的少年。

大幕闭合， 镁光灯聚焦在吴用教授的左手和右手边。

“大家好，我是元元，今年1 1 岁！ ” 教授左边的男孩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却遮不住眼眸绽放出的强烈的自信感，“我看到现场嘉宾共有107位，其中有56位女士，穿黑色西装的嘉宾比穿白衬衫的男士和女士多2 1位……现在有位摄影师正在他的相机后说‘提前演练的吧？，我可以告诉您——哦，现在会场又走进两位女士，左边的身高是177厘米，右边的体重是……”

“元元，你能否把展示的机会让给嘉嘉？”吴用教授俯身看向元元。元元欠身噘嘴，看向教授右边的女孩。

“大家好，我是嘉嘉，今年12岁——”嘉嘉说话间走到舞台边缘，科学助理们为嘉嘉拿来几样物品：三个凌乱的九阶魔方、一本字典、一部平板电脑和一支话筒。

嘉嘉走近话筒，脱掉鞋子，双脚踩在一个魔方上，左手和右手各拿一个魔方。一位科学助理将平板电脑拿到第一排左边男嘉宾前，请他启动按键，依次播放需要嘉嘉记忆的500个二维码；另外一位科学助理将字典拿到第二排右边女士面前。

“开始！”教授自信满满地喊道。

只见嘉嘉口中快速而清晰地背诵着《少年中国说》，双手和双脚有条不紊地复原着三个魔方，双眼游离在电脑屏幕上有序播放的黑白色二维码上，同时聆听着手拿字典女士的提问：“请告诉我第332页第二行倒数第二个字是什么？”

“神！”嘉嘉脱口而出的同时，三个九阶魔方也已完全复原。

“嘉嘉你好，是否记得电脑里播放出来的第三个二维码？”手拿平板电脑的男嘉宾迫不及待地问道。

嘉嘉面无表情，转身瞅了一眼大屏幕中同步出现的500个令人眩晕的二维码，随即面向会场答道：“第三排第18个！”

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待众人收起脸上的疑惑和惊喜之色后，吴用教授低声说：“中国南北朝时期有位名叫元嘉的少年，因为能在同一时间进行多件事情，被称为神仙童子，纵观古今中外，独此一人。但是，今天，我要郑重宣布——神仙童子，少年可为！”

雷鸣般的掌声渐弱，有位女记者蓦地一下站起来提问：“如果你们的技术与人类胚胎基因编辑禁令有丝毫关系，那逆天之子项目就不仅是科学丑闻，还将触犯反人类罪！”

教授自信满满地笑道：“我就是这条全球禁令的发起人之一，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2

神秘的“逆天之子”经媒体炒作，立即引起了全国中小学生的高度关注。孩子们纷纷畅想，一旦神童附体，苦闷的学习将变成人世间最好玩的游戏，所有补习班、兴趣班的老师们都会失业，未来的学校难免会沦为天才们切磋技艺的社交场，老师们还会教书吗？

在苦等了一个月后，不存在科技公司宣布，“逆天之子”量产有限，必须通过学生自愿申请、学校筛选、专业机构体检、公司审核等一系列程序，才能购买。虽然价格不贵，但条件不低，只在试点城市投放！

落星岛第一实验小学很幸运地争取到了30个名额。此刻，五年级四班的教室里，所有学生都伸长脖子举高手，向班主任自我推荐。

“期中考试在90分以上的同学不要举手！”班主任小高老师有自己的选择标准。

“我们抗议，谁都有权利申请！”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吼道。

“都想成为天才啊？”小高老师哭笑不得，耸耸肩，“如果在下课前，你们推荐不出一位幸运儿，我将把咱班的名额还给学校！”小高老师一本正经地威胁道。

下课前，五年级四班终于产生了一位幸运儿——恩恩。

“为什么是他？”小高老师在办公室里和其他老师交换意见，“同学们竟然把这样的机会让给学霸……你们班也是吗？”

讽刺的是，不仅是五年级，不只是这所学校，首批一万名幸运儿几乎都是各个学校推荐出来的佼佼者。

吴用教授注视着电脑屏幕里各地推荐上来的学生资料，哂笑道：“聪明的孩子不该这么贪婪！”他点击回车键，启动摇号删除程序，将一半幸运儿的号码删除了。被电脑摇号选中的五千名学生，成了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又过了一个月，五千颗限量版“逆天之子”小丸子于同一天在保安公司最高级别的护卫下送往各校。

恩恩坐在學校会议室正中间，周围坐了一圈人。公证员开启金属胶囊似的罐子，从里面自动伸出一支透明质碳纤维管，管中有一颗形似核桃仁的粉色小药丸，宛如人脑。恩恩终于吃下了这颗梦寐以求的“逆天之子”小丸子。

倏忽间，恩恩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脑子里“嗡”地一下，钻心疼的感觉赛过一箭穿心……五秒后，一切恢复平静。

半小时后，恩恩如凯旋的将军，被同学们簇拥着回到教室。女生命令恩恩讲述一下服用“逆天之子”的感受，男生催促恩恩尽快秀一秀同时做五六件事的才艺， 另有一些同学对恩恩说：“班长你当，黑板你擦，作业你交，纪律你管，节目你演，荣誉你沾——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塌下来你都要顶……”

恩恩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不合群的异类。但是这种感觉怎能抵得住“逆天之子”带给他的诱惑呢？

3

成为“逆天之子”的当天晚上，恩恩如坐针毡地期待着身体发生微妙的变化。

两亿个纳米级生物机器人分为左右两路战队，排列有序、浩浩荡荡地通过连接左右大脑的胼胝体，分别到达左脑和右脑。占领左脑的左路战队负责激发左脑潜意识和思维、语言、记忆、学习等能力，右路战队则全力以赴地挖掘右脑的创作能力，也称天才意识。

翌日清晨，睡眼惺忪的恩恩正准备伸展懒腰，右手却直接指挥身体向卫生间走去。就在恩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不是左撇子的恩恩竟然用左手拿起了牙刷。更始料不及的一幕是，牙膏是被右脚抓起，挤出来的，而他的右手正拿着湿毛巾擦眼屎……恩恩的四肢不听“自己”指挥，但又没那么出格，它们正在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为主人服务，好似众多保姆伺候着恩恩一人。

恩恩很享受被“逆天之子”伺候的感觉，他在卫生间里只用了五分钟就学会了掌控头脑和身体，随即又跑回卧室尝试起来——双眼宛若摄影机，书本里的所有知识十分钟内全部拍摄下来，记在脑子里。

有孩子的家庭纷纷抗议不存在科技公司采取饥饿营销策略，助推“逆天之子”的售价一夜之间从一万元暴涨到一百万元。

“价格不由我们说了算！”吴用教授的团队看着不断被抬升的售价，喜不自禁地说：“如果我们控制销量，绝对有人愿意出到五百万购买一颗小丸子！”

“岂止是五百万，网上有了专业的竞拍公司，愿意为逆天之子花费天价的父母不计其数啊！”

逆天之子价格暴涨的这段时间，落星岛第一实验小学首批30位幸运儿，只剩下恩恩一人坚持不“请假”了。虽然上学对他来说变得索然无味，但他很享受被同学们羡慕的感觉。尤其是课堂内外的知识一看就会，所有题目的答案脱口而出，原本一窍不通的琴棋书画也能信手拈来，而且出神入化。

然而没多久，学校里的一些活动“以公平参与”为由限制天才参加，比如，考试、知识竞赛、文艺演出等。与此同时，变成逆天之子的学生越来越多，恩恩的优越感则越来越少，失落感也越来越强。于是“请假”回家便顺理成章了！

渐渐地，如恩恩一样选择退学的天才们逐渐成了父母们的心病。而那些买不起“逆天之子”的家庭，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抗议，再到两个多月后的庆幸，戏剧化的转折令人诧异。有人惊呼“天才无用”，如恩恩的父母。他们一直在寻找如何卸载“逆天之子”的办法，甚至还找到了吴用教授，但他却说无法解决。

4

在父母的心理疏导下，恩恩竭尽全力想做回正常孩子。他回到学校，耐心听讲，从不发言，主动争取考试不答满分，认真学习笨手笨脚，誓与天才身份断绝所有联系。还与几位逆天之子一起，花高价报了一家专业训练天才变成“庸才”的课外辅导班，但是效果不太理想，每次检测时，天才们依然智商超高、能力出众。为此，恩恩与同学们自发研究变笨攻略，诸如双手戴上三指手套，防止手比眼快；一只耳朵塞上棉球，以免耳听八方；嘴巴戴上隔音口罩，避免情不自禁地说出各种答案；双脚穿上“庸才专卖店”特制的超重加厚鞋，阻止双脚跨界干了手该干的工作……总之，在变成笨小孩的道路上，恩恩等人走得很辛苦。

不存在科技公司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他们正在将大量的人力财力投入到卸载“逆天之子”的研究中，据说需要十年时间或者更久。

在专家的各种观点和网络谣言中，有人推测“逆天之子”并非高科技纳米机器人，而很可能是一种来自外星球的智能病毒，不存在科技公司是用这种病毒发的财。于是，有病乱投医的人开始追根溯源，寻找所谓病毒的源头——元元和嘉嘉。

奇怪的是，这两位天才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网民的力量无比强大，他们在不存在科技公司总部发现了秘密。

元元和嘉嘉竟是吴用教授的一对儿女，他们是一对肢体协调困难症患者——智力上与正常儿童没有区别，但天生运动障碍和麻痹性讷吃，生活不能自理，无法上学。

吴用教授老来得子，爱子心切，他在研究生物人工智能机器人和治疗孩子疾病的过程中，意外地发明了“逆天之子”纳米生物机器人，奇迹般地治愈了元元和嘉嘉，并且让他们拥有了神仙童子的能力。偶然之举，人造天才，是福是祸，只有时间能带给人类答案。

时光匆匆流逝，一年后，恩恩突發奇想，上网联系了很多天才，共同发起了一场活动——逆天之子联盟大会。首届大会有三百位天才少年参加。

“天才不自卑”是本届大会的主题。

三周过后， 奇迹出现了——参会的天才们忽然发现自己正在逐渐丧失某些天才的能力，继而变回自己。消息一经证实，吴用教授喜出望外，立即组织团队对所有参会天才进行检测。三个月后，研究结果终于出炉：99%的概率是几百位天才同时聚在一起时，体内的逆天之子生物磁场出现了同性相斥的变异，导致他们在体内逐渐消耗直至消失。

于是，第二届逆天之子联盟大会顺利召开，人数上升到千人……有趣的是，大会再无第三届，只因第二届大会没有闭幕日。天才自愿，人人可为！

//摘自《中国校园文学》，本刊有删节，胡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