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海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上海200234)
马笑泉作为 “文学湘军五少将” 之一,自1999年发表小说处女作《红蛇男孩》 以来,展现出全面的创作能力,同时葆有旺盛的创作活力, 《愤怒青年》 《猛虎迷途》 《打铁打铁》 《江湖传说》 《民间档案》 《巫地传说》 《山有灵兮》 《迷城》 《放养年代》 等小说相继问世,受到文坛瞩目。他的小说 “在冷峻的叙述中传达出深厚的悲悯情怀”[1],带有典型的地域文化特性和民族精神价值。他在一篇题为《血性之美》 的创作谈中,以创作主体为基点,从地域和民族两个方面总结其创作特征:“我是湖湘子弟。我身上流淌着楚国的蛮荒之血。这种血质里饱含孤郁、狂放、神秘和决绝。”“我是回族后裔。我身上涌动着中亚骑士的浪漫之血。草原、沙漠、戈壁,乃至黄土高原,都曾被这一脉血气所征服。”[2]366他的创作实践印证了他的文学观。“愤怒青年” 系列小说反映小城镇边缘青少年的生存状态,粗野、暴力却又不失深沉、悲悯; 《民间档案》 (单行本以《银行档案》 为名) 首创 “档案体” 小说,关注社会基层人物的命运; 《巫地传说》 集中描写梅山文化,突显男性的血气阳刚以及悲壮之美。在地域文化层面,这些小说围绕 “江湖” 与 “巫地” 展开文化隐喻的空间叙事;在民族精神层面,小说通过“异人” 与 “异类” 完成精神投注的形象塑造。地域文化和民族精神两者交相呼应、互为补充。一方面,前者确定故事环境、交代文化背景,后者深化小说内涵、提升精神价值。另一方面,地域文化与民族精神的交汇,使小说中形而下的人物世相抵达形而上的主旨。基于这些因素,确有必要对此做一番深度梳理,并由此探讨马笑泉小说创作的探索意义,以期把握其创作的前期面貌与风格。
马笑泉出生于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桃洪镇。他曾在邵阳市首届文学艺术总结表彰大会中谈到,邵阳作为地级市,“直接而全面地承受了中国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时的种种裂变,蕴藏着丰富的素材”[2]374-375。马笑泉的小说创作基本上是以邵阳为背景,在小说文本中便转化为 “江湖” 与 “巫地” 两个主要空间类型,代表性小说分别是《江湖传说》和《巫地传说》。这两部小说都以 “传说” 为题,既偏向传统文化视野,又带有不同程度的不确定性因素,使叙事空间得到合理有效的延伸,同时增添一股神秘色彩。
“江湖” 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3]121其本意是实指自然界的江河、湖泊,后来引申为一种虚指,即远离庙堂的民间,抑或是武侠小说中豪杰侠客、草莽英雄的活动范围,还可以指代黑社会。马笑泉小说中的“江湖” 兼具上述几种含义,并有现代性意味的指向,显现为一种克制的血性、暴力、神秘与荒诞。
《江湖传说》 原载于《当代》 2004 年中篇小说原创专号,后获《当代》 文学奖。这部小说以记者的采访活动串联起主人公王一川的一生,乡村老教师刘满堂、王一川的手下扁毛、王一川的情妇陈香姨、刑警队大队长王耀祖等受访者,分别从个人视角叙述王一川的 “事迹”,而王一川本人并未出场。这种 “罗生门” 式的写法,使读者与主人公的真实面目产生隔离,达到了陌生化的效果,同时也反映出 “江湖” 的扑朔迷离。
如前所述,“江湖” 并非固定的某一空间,王一川的 “江湖” 发生了多次变化。首先是孩童群体。王一川从小不作声,人长得矮,有一次被人欺负后,夜里放火差点烧死一屋人,被其父按在地上猛打,从那时起没人敢去惹他。其次是初中学校。那时王一川喜欢练打,将以前跟他打过架的高个打成重伤,一战成名后逐渐在学校称王,有了一批跟班,并且帮助老师维持课堂秩序,私下出面摆平打架事件。随后,村里有人借了隔壁村二流子的高利贷赌博,结果没钱还贷,二流子提出跟他屋里的云妹子谈对象,王一川得知后,等二流子闹事时,一掌戳其心口取其性命,保护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三处 “江湖” 都是王一川在家乡活动的较小范围,具有野蛮粗暴的原始文化气息,同时又显现出日常琐碎中的复杂人性与世态炎凉。尽管如此,“江湖” 仍然有其秩序和原则,王一川每次出手都有或大或小的因由,决不任意伤人,具有 “侠士” 的风度。
王一川最主要的 “江湖” 在昭市。王一川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出外闯荡,成立大川帮,做白沙烟的批发生意,后又修宾馆、开地下赌场。所谓 “江湖事江湖解决”,王一川带领大川帮瓦解大炮头、江北老大等黑道势力,成为昭市第一老大。“江湖” 的生存法则决定了王一川的命运走向。正如扁毛说的那样:“走上那条路,本来就是把命吊在裤带上了。我只是没想到川哥也会出事,我以为他会永远那么威风。江湖险恶,连他都栽了,我还有什么话讲!我现在唯一的想头就是把我儿子培养好,以后走正道,当大官,不要像我这么烂。”[4]从这段文字里可以看出黑社会混迹江湖的悲情,以及昭市的 “江湖” 随着王一川的被捕而逐渐落寞的状况。作者如此描述,将湘楚文化的 “孤郁、狂放、神秘和决绝” 集于 “江湖” 这一空间。它不仅是黑社会的民间江湖,是王一川的心灵江湖,亦是马笑泉的文化江湖。
如果说马笑泉小说中的 “江湖” 是一种泛指,“巫地” 就特指湖湘一带,并且具有更为明晰和更加厚重的文化蕴涵。 《巫地传说》 可以看成一部关于湘西南农村奇闻异事的现代版 “聊斋志异”,全篇由《异人》 《成仙》 《放蛊》 《鲁班》 《梅山》 《师公》 六部构成,既可独立作为中篇,又互为勾连,多角度多层次地阐释了 “巫地” 的地理风貌、民俗人情、地域文化,还隐含着作者对于现代文明冲击传统文化现象的反思。
《巫地传说》 中的六个故事均涉及 “巫文化”。单就 “巫” 字来讲,是指能够沟通天地、以舞降神的人。“巫地” 特指信奉巫神、崇尚巫术的地域,“巫文化” 就衍生于此。 《异人》 中阮君武的梅山武功, 《成仙》 中秀姨落洞、霍铁根研究茅山秘籍,《放蛊》 中苗女放蛊, 《鲁班》 中二伯霍铁松的鲁班术, 《梅山》 中铜发爹、铜顺爹、铜耀爹的梅山术,《师公》 中铜清爹、元伢子做师公等等,这些都是“巫文化” 的具体表现。但作者无一例外地将所有故事设定为悲剧结尾,将 “巫文化” 置于一种消亡状态。阮君武当了和尚,秀姨落洞而死,霍铁根自剖割肠,霍铁松身患肺癌, 《鲁班秘法》 被焚,铜耀爹、铜顺爹、铜发爹相继逝世,梅山一脉自此绝矣,而师公在当今时代也逐渐失去作用。“巫地” 空间尚存,但其内在文化正在被遗忘和被侵蚀。
马笑泉曾在《巫地传说》 自序中指出:“‘我’ 生长于偏僻乡村,通过高考跳出农门,成为都市中的一名媒体工作者。在参加工作经年并获得一定成功时,‘我’却感到疲倦和空虚,在这种状态中开始了对乡村生活的回忆。小说的叙述就是以此为时间基点。”[5]2值得思考的是,随着 “我” 不断远离乡村,现在的 “巫地” 是否还是原来的 “巫地”?而“我” 回忆中的 “巫地” 是否就是真实的 “巫地”?马笑泉似乎告诉读者,一切都是荒诞的。然而在这些现象背后,更应该理解的是作者对于 “巫地” 的敬畏之感与悲悯情怀。
出生在改革开放决策之年的马笑泉,尽管没有经历十年动乱,但是这场运动所造成的精神文化伤害深刻影响着此后的社会环境和一代人甚或几代人的成长。贺绍俊曾经指出20 世纪70 年代出生作家的 “硬汉性格”:“他们的叙述硬朗、冷峻,他们笔下的人物往往具有意志刚强的性格,外表冷酷却内心热烈,处事果敢,责任心强,既有铁面无情的一面,又有柔情似水的一面。”[6]这一说法准确概括了马笑泉及其小说人物的性格特征。而这些人物形象之所以能够如此丰富鲜活,离不开创作过程当中民族精神的投注。
马笑泉是回族后裔。谈到中国当代回族文学,马有义曾就其复杂的文化成因,探究其审美特征,其中包括 “艺术蕴涵的苍凉美与人物形象的崇高美”“文学色彩的民族性与独特的宗教性”[7],分析研究张承志、霍达、石舒清等回族作家的作品,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一方面在于回族聚居的地理环境所造就出来的文化性格,另一方面是回族传统精神的集体记忆和承续。马笑泉推崇张承志其人其文,认为他充满回族原始的浪漫血气,能够 “以凌厉之笔写《黄泥小屋》、写《黑骏马》、写《西省暗杀考》,其声势有如大漠风沙,叫人无处逃避,只有赤裸着心身接受粗粝的打磨”[2]366。马笑泉同样秉此血性,将粗犷、冷峻、神秘的笔调赋予小说中的 “异人” 与 “异类” 两种形象。
“异人”,顾名思义就是异于常人的人。 《巫地传说》 第一部即命名为《异人》,讲到黑头和陈瑞生两个人物。黑头的力气非人间所有,长得也像山里的野物,近三百斤煤压在他肩上仍然走得飞快,曾为一锅萝卜煮肥肉将两百斤的棱角青石抱起移到坝上。后来到城里找路子,做了陈瑞生的帮手,在一次偷盗中被警察击毙。陈瑞生从小不好读书,专喜练武;早年家境富裕,但在动乱中,当药材公司经理的父亲被害,母亲上吊自杀,他便以偷盗为生;有次瞄上一副好棺材,半夜将其驮走,路上又装满一棺材萝卜,走三十里夜路回家;后去 “采花”,被师傅阮君武当场废了武功,让人打死在街头。这两个人物都具有超常的力气,并且神勇无畏,以致后来 “我” 在城里制服歹徒,获得美人芳心,不由得感叹城市的日趋文弱。作者敏感地觉察到民族精神的某种式微,叹息之余仍以精彩的文本演绎重振民族精神,“强烈地穿透人的心魂,让人血气奔涌,感受灵魂被提升的愉悦”[2]367。
在《梅山》 一部中,铜耀爹、铜发爹、铜顺爹都精通梅山术,传言上峒梅山上山打猎,中峒梅山掮棚放鸭,下峒梅山打鱼摸虾。铜耀爹在富家小姐为之丧命后终身不娶,全部心思放在打猎上。他指点猎户打猎,从不积财,为保护老虎母子被驻扎城里的官兵杀害。铜发爹生性孤僻,无妻无子,靠一根鸭梢放鸭、抓黄鼠狼,惩罚了两个偷吃鸭子的公社干部,减轻大队负担。铜顺爹是个孤儿,得石蛙引荐成为梅山,打鱼只用钓竿,认为撒网捕鱼网眼太密,小鱼不能幸免,有违天理,驱使鱼鹰更是懒人所为。自从捕杀资江鱼王置地娶媳后,他再未去过资江,只每年烧香超度鱼王。后来霍家村挖锰矿污染溪水,铜顺爹找老板郑元宝讲理被害,铜发爹为其报仇被捕,最终盘坐而逝。
小说中多次提到,梅山术是穷人术,学习梅山术的这些人生前受苦受累,死后成神香火稀缺。三人命运皆不济,但是他们都有情有义、讲究原则、充满正义。不仅三个梅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小说中的动物也充满灵性。铜发爹放养的鸭子自我管理,成群结队,身手矫捷,专吃田里收割后遗落的谷粒,尽管村里人对这些鸭子态度恶劣,但它们对霍家村却颇为留恋。铜顺爹每次捕鱼时像块石头蹲坐船头,运行精气神,一旦大鱼进入感应范围,就会召唤它来到船边。跟鱼王斗法的描写更是如入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之境,充满空灵之感。铜耀爹放走的老虎母子两次保护他不受伤害,正是以恩报恩的灵气。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状态,寄寓了作者对巫地的深情,亦是素朴的民族精神的表现。
“异类” 不同于 “异人”。后者侧重于说明某方面的能力天生就超出常人,而前者往往是个人做出区别于常人的选择,不被常人所理解,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并且个性突出。 《愤怒青年》 开篇就给读者呈现出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形象:“我叫楚小龙,吃了难饭的,在道上我很有名;年轻一辈中,讲狠,没有人比得我赢。”[8]从小说中一些细节,例如楚小龙的母亲龙铁梅所写绝笔信的落款时间为 “1976 年2 月23 日”,可以大致判断楚小龙生活的年代是动乱结束后的新时期,在那样一种百废待兴、人心浮躁的时代环境中,楚小龙 “走上了月黑风高的打劫之路”。他做出的选择有其坚守的原则,那就是有仇必报、疾恶如仇,这点与王一川极为相似。尽管王一川心狠手辣,但正如他的情妇陈香姨所说:“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别人都说他像蛇那么狠毒,却不知道在他心里也有条毒蛇。这条蛇一直在咬他,让他一辈子都没放松过。”[4]实际上,“这条蛇” 是王一川内心的狂放不羁与社会环境抗衡的隐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的个人焦虑和社会危机。暂且撇开环境的影响,这些 “异类” 骨子里的 “闯劲” 和 “狠劲”,带有回民族虔诚、坚韧、悲悯的精神投注。
《民间档案》 共罗列了飞龙县人民银行干部职工的29 份档案,从日常工作和个人生活出发,塑造了立体的人物形象,其中也存在一些 “异类”。例如赵小科其貌不扬,被同事戏称为山顶洞人,却是发行股的业务全才。他还钻研开锁,自学中医、气功和易经,报了四门自考。他认为,“要做点事,才觉得时光容易打发”[9]。赵人瑞在工作上爱较真,坚决不奉承领导,很快受到排挤,在被迫放弃研究生复试后,守着一方砚台,研习书法。马笑泉以民间化的视角记录经济改革浪潮当中各色人等的众生相,像赵小科、赵人瑞这样的 “异类” 置身于虚伪乏味的工作生活中,唯有走向传统文化、民族精神的内里才能找到真正的归宿。
马笑泉曾在 “文学湘军五少将” 作品研讨会上,结合创作谈了一些追求和想法:“在小说语言上,我追求一种简洁而又丰富、表现力强、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富有汉语独特之美的语言风格。”[2]370“在刻画人物中体现人性。”[2]370“强调小说的形式感。”[2]371“注重营造小说意境。”[2]372这些仅仅是他在小说创作探索上的一部分内容,还有一部分即在 “追忆” 中“突围”,试图突破同代人的思维局限,找到个体的言说方式。所谓 “追忆”,就是提取往事中的若干碎片进行组接,具有较大的选择性和创造性。马笑泉的小说基本上立足于 “现在” 的时间点叙述过去发生的事。它区别于当下纪实的是,拉开时空距离更有利于做出深刻的生命体验、人生感悟和历史思考。这本身就是创作立场上的一种 “突围”。综合地域文化隐喻的空间叙事与民族精神投注的形象塑造两大方面的论述,马笑泉小说在 “追忆” 中的 “突围” 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首先是对历史的个人化处理。马笑泉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不论是小城镇边缘青少年、基层员工,还是乡村民众,身上都承载了某一历史时期的特质,这与他的成长环境与成长后的回溯密切关联。马笑泉的 “追忆” 主要集中在20 世纪60、70 年代,如前文所述,楚小龙、王一川、陈瑞生等人都是由于社会环境和个人意志的影响进入 “江湖”,最终走上犯罪道路。 《民间档案》 通过勾勒29 名基层人物的个体经历和相互之间的关系网络,进而描摹社会面相,抒发对于历史时代的思考。当然,作者并未完全解构宏大叙事,而是以一种 “不确定” 的笔法将“自己的困惑、矛盾真实地呈现出来”[10]。因此,在马笑泉探索的过程当中,小说叙述与历史叙述进行多重对话,具有了更加深广的意义。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马笑泉作为回族作家,在书写涉及政治运动的故事情节时,与反映同时期实况的其他文学作品(主要是汉民族文学创作)如出一辙,政治反思的意味较为浓厚,表明 “边地” 同样参与或簇拥着民族国家的建构,包括政治时期的动荡迷惘。在那种时代语境下,边地书写失去话语意识,统一表现为阶级斗争。他在《巫地传说》中表达过对那个特定时代的理解:“霍铁生那截飞掷的血肠,和秀姨临去前缥缈凄冷的微笑,永远烙在了我的脑海,怎么磨也磨不掉,让我即使在最幸福的时刻,也始终没有忘记这个世界沉重黑暗的一面。”[5]87追忆中的突围充满艰难,而一旦奏效便成为风格化的标志。
其次是对民族精神的重振。作者的 “追忆” 并未沉浸于对往事的怀念、感伤或批判,而是极力表现地域文化的隐喻,以及对民族精神的重振。仍以《巫地传说》 为例,“我” 由湘西南农村进入省城,以一个 “边地” 后代的身份走进汉文化圈。首先遭遇同学陈三毛关于 “放蛊” 传说的猎奇,并由食物中毒事件认定 “我” 也会放蛊,进而发展至同学对“我” 的冷漠疏离。作者在这里反映的是一个民族认知问题,汉民族对于少数民族、边地文化的误解,并不是地理空间上的简单隔离。空间除去自然性,还有其政治性和社会性,是各种利益奋然角逐的产物,是被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混合浇铸而成的。因此,小说所反映的现象,实际上有着中心文化统摄边地文化的特殊性。作者揭示这一误区,并感叹人心的疑惧和各种被扭曲的欲望比有形有质的蛊虫更可怕,强调对民族文化精神的尊重。
在追求方美静时,“我” 凭借健壮的身体素质和较为过人的胆识扛东西、制服歹徒,获得美人芳心。但是相比黑头、陈瑞生、阮君武等那些精血旺盛、能力超常的 “异人”,“我” 显得微不足道,无法施展和继承他们所赋予的民族精神传统。在边地城镇,人们的生与死、人性与非人性、欲望与机会、爱与仇、痛苦与期望,更多地承载历史生活积淀的深层结构上的心理素质和精神文化。面对祛魅的现代文明进入边地后会有怎样的冲击、妥协、保留或者融合,马笑泉没有回避这些问题,而是通过深入“江湖”“巫地” 以及底层人物的过往与当下,妥善处理各种 “关系”,并寻求一种和解,正是 “突围” 的重要表现。
此外,马笑泉在小说创作过程中,能够正视不同历史时期的地域文化和民族精神,没有刻意崇拜或诋毁,例如《江湖传说》 就从四个不同角度刻画王一川这个人物形象,从他身上展露出地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精华与糟粕。正如贺仲明所说:“力求摆脱情感的羁绊,以深入和批判作为两个基本的思想支点:深入是基础,批判是升华,只有深入,才可能真正地进入生活和文化深处,熟悉并丰富自己,而只有批判,才能脱出文化和情感的囿限,不致成为生活和文化的奴隶,从而能将传统资源转化为自己的精神动力。”[11]12对于边地文学创作而言,只有这样的书写才能开拓生活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马笑泉也认为思想是小说的必备元素之一,关键在于一个 “悟” 字:“一个‘在悟’或者‘开悟’的小说家,如果能以文学的笔法,将他的所悟通过人物和事件表达出来,亦必能让读者有所悟。”[2]357正是通过这样的开悟与探索,马笑泉才得以在追忆中重返,又在追忆中突围。
写出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一个作家的基本要求,也是体现创作水平的重要标准。马笑泉是思想型作家,他的生命体验即表现为地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书写。马笑泉的小说在地域文化层面,围绕 “江湖” 与 “巫地” 展开文化隐喻的空间叙事;在民族精神层面,通过 “异人” 与 “异类” 完成精神投注的形象塑造。在开掘更加广阔的叙事空间和精神世界的过程当中,马笑泉不断重返自己的 “原乡”,与其融为一体,继续书写那些年代里小城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