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永 祥
(湖州市吴兴区水利局 水旱灾害防御科, 浙江 湖州 313000)
湖州历史上曾修撰过多部名志,宋嘉泰《吴兴志》便是其中翘楚。这部旧志既是湖州现存最早、相对完整的古代志书,也是后人了解和研究古代湖州历史极其重要的参考资料,因此被广泛使用。需要注意的是:嘉泰《吴兴志》本身并不完美,可能就像南宋陈振孙所说,“其为书草率,未得为尽善”[1]245。而且,该志书之宋刊本久佚,但在《永乐大典》中有被抄录。该志书在抄入《永乐大典》时原文曾被修改,且《永乐大典》在征引时并未将嘉泰《吴兴志》引全。嘉泰《吴兴志》现在所见版本为清人从《永乐大典》中辑出,且在传抄中存在大量脱漏和错误。笔者长期关注和使用嘉泰《吴兴志》,尝试以民国时期出版的刘承干嘉业堂本《吴兴志》(以下简称“嘉业堂本”)和《永乐大典》中《湖州府》所引的嘉泰《吴兴志》为基础,对嘉泰《吴兴志》存在的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嘉泰《吴兴志》成书于嘉泰元年(1201年),但目前笔者所见各版本的记事均止于宋咸淳元年(1265年)[2]6。也就是说,后人曾对嘉泰《吴兴志》有所增补。更为严重的是,一些学者在使用时发现,该志书的内容存在明清时的表述[3]第8版。
笔者在阅读和使用中也发现,该志书中多处存在“湖州府”的表述。如:“楚帝桥,在湖州府子城北”;“望州桥,在湖州府迎春门内,亦跨运河,视众桥为高,故名。”“嘉业堂本”如此,《永乐大典》中引录的《吴兴志》亦如此(1)解 缙,姚广孝:《永乐大典》卷2276《湖·湖州府》引嘉泰《吴兴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91页。。事实上,南宋时的湖州并不是“府”,而是“州”。在整个宋代,湖州都不是“府”的行政设置。宋代的府与州同级,但府的地位略高于州。两宋时期,国都、陪都,皇帝诞生、居住和巡游过的地方,以及地位重要的州,都先后改置为府,情况与唐朝很相似[4]38-40,53。例如,杭州在宋室南迁作为“行在”后,就升为临安府[5]59-72。因此,南宋的谈钥在编撰《吴兴志》时,应不会擅自将“湖州”提升为“湖州府”。
在宋代,湖州的行政设置是州。而元朝末年,湖州的行政设置已经是“府”[6]284。自此,“湖州府”的行政设置直到清朝结束。行政设置的变化,显然影响了明代《永乐大典》的编纂。有研究者指出:“对于征录的方志内容,《大典》编者并非一字不改地照录原文,时常出现删改。究其原因,一种是为使读者明了时代和方位,对朝代和地名的改动。”[7]74-82类似的情况,还有延平、宁波等地的称谓,在宋代均不称“府”,但被录入《永乐大典》后直接改为“府”[8]31-33。
“在旧的史志册籍中,不仅有史实不真实的问题,错漏、讹传等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9]由于《吴兴志》原作者谈钥掌握资料不全、不实,或者后世传抄错误,嘉泰《吴兴志》中有不少史实问题,也值得读者和研究者重视。
笔者发现,志书中关于部分唐代刺史到任、离任的时间有不少错误。如“郡守题名”中关于唐代刺史于頔的到任、离任时间,嘉泰《吴兴志》中的表述是:“于頔,贞元八年,自驾部郎中授。迁苏州刺史”[10]4774;而郁贤皓先生根据《全唐文》中于頔的《释皎然杼山集序》,“贞元壬申岁,余分刺吴兴之明年,集贤殿御书院有命征其文集”,认为于頔是贞元七年授湖州刺史[11]1949-1950。还有云洪嗣任湖州刺史的时间,嘉泰《吴兴志》中的记载为:“云洪嗣,武德七年自右庶子授,迁郑州刺史”[10]4772;郁贤皓先生据《新唐书·则天皇后纪》及《通鉴》中记载,“按天授二年云弘嗣在岐州刺史任被杀”[11]1937,认为云洪嗣任湖州刺史决无可能在武德七年。
关于荻塘增修的记载,嘉泰《吴兴志》也有史实错误。该志关于“荻塘”的记载为:“齐太守李安人又开一泾,泄水入湖。开元中乌程令严谋道,广德中刺史卢幼平,元和中刺史孙储,并加增修。”(2)解 缙,姚广孝:《永乐大典》卷2276《湖·湖州府》引嘉泰《吴兴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104页。唐代开元为713年至741年,广德为763年至764年,元和为806年至820年。据郁贤皓先生考证,孙储任湖州刺史为中和四年至光启元年,即884年至885年[11]1962。而元和与中和至少相差60余年,故此条应该有误。
嘉泰《吴兴志》还存在前后矛盾的问题。如,“寺观”中的“飞英寺”条记曰:“绍兴庚午岁,雷震成烬,知州事常同因州人之请复立是塔。”(3)解 缙,姚广孝:《永乐大典》卷2281《湖·湖州府》引嘉泰《吴兴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266页。这个塔就是飞英塔。而“郡守题名”中“本朝”条目的记载为:“常同,绍兴八年七月二十七日,以显谟阁直学士、左朝请郎到任。九年三月四日,召赴行在所。”[10]4783“周奕,绍兴十九年七月二十八日,以右朝奉郎到任。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移知温州。”[10]4784绍兴庚午岁即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根据“郡守题名”中的“周奕”条可知,绍兴二十年的知州是周奕;又查《宋史》卷三百七十六列传第一百三十五可知,常同于绍兴二十年卒。可见,常同不可能“复立是塔”。
再如,武康县令毛滂的任职时间也前后矛盾。嘉泰《吴兴志》“县令题名”中的记载是:毛滂“字泽民,元符二年为武康令,慈爱惠下,政平讼简”[10]4793;但在“公廨”中的记载为,“东堂,在武康县……绍兴五年县令毛滂作新之”[10]4726。元符二年即1099年,绍兴五年即1135年,前后相差36年,故毛滂是不可能任职这么久的。那他到底何时在武康任职呢?经研究者考订,毛滂当年在武康的任职时间应在1097年至1101年[12]63-67。
“宫室”条目记载,“东迁馆”“震泽馆”皆开元二十九年刺史张景遵置(4)解 缙,姚广孝:《永乐大典》卷2281《湖·湖州府》引嘉泰《吴兴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237页。,但在“郡守题名”部分却又记:“张景遵,开元二十一年,自夔州刺史授”,“吴从众,开元二十八年,自蕲州刺史授”[10]4773。又如李词,在“郡守题名”记载为“贞元十六年,自万年县令授”[10]4774,而“宫室”部分却记载“销暑楼,在谯门东。唐贞元十五年,李词建”(5)解 缙,姚广孝:《永乐大典》卷2281《湖·湖州府》引嘉泰《吴兴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233页。。
王增清先生曾在《湖州文献考索》中指出:“《永乐大典》当时收入谈钥《吴兴志》全文的百分之几,也是个值得探讨、研究的问题。”[13]123根据黄燕生的研究,嘉泰《吴兴志》原有“户口”“赋税”两目,但《永乐大典》“湖州府”的这两目均未征引《吴兴志》,以至辑本亦付阙如[14]73-81。
2018年出版的点校本嘉泰《吴兴志》就在附录部分补充了“户口”“赋税”有关内容。其中,“户口”部分从万历《湖州府志》中辑出,“赋税”部分中的“纳捐”则从明《吴兴备志》中辑出[15]378-379。由此可见,《永乐大典》在编撰时并未将嘉泰《吴兴志》全文收入,导致清人辑出的嘉泰《吴兴志》是个残本。
以上仅仅是笔者在阅读和使用嘉泰《吴兴志》过程中发现的问题。目前来看,问题可能远不止这些。事实上,旧志在产生和流转中普遍存在这类问题,这是研究者不能忽视的。旧志作为历史研究的史料,需要仔细研究辨别,正如郭沫若所言:“无论作任何研究,材料的鉴别是最必要的基础阶段。材料不够固然大成问题,而材料的真伪或时代性如未规定清楚,那比缺乏材料还要更加危险。材料缺乏,顶多得不出结论而已, 而材料不正确,便会得出错误的结论。”[16]2从阅读和使用的角度来看,我们应如何对待旧志呢?很多学者已有一些共同见解,如,“搞学术研究,需要利用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但是必须注意考证,仔细甄别,必要时还要追根溯源。特别是地方志史料更应如此。”[17]74从笔者的经验看,旧志提供的信息仅仅是一条线索,需要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去寻找和分析更多线索。例如,查阅唐代湖州刺史,除了使用嘉泰《吴兴志》,还可参考《唐刺史考全编》;而查阅唐代湖州的属县县官,除了使用嘉泰《吴兴志》,还可参考《唐代两浙州县职官考》。当然,对待任何史料,不管是正史、方志、碑刻、墓志铭、档案、口述资料等,研究者都要有考辨的态度。因为“史料是通过人的记录而留存的,并不等于所记录的事实本身,而只是对这一事实的一种观察”[18]26-35。所以,在历史研究中,要想取得一定的成果,对有关史料的辨析十分重要。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史料的收集与辨析是历史研究的基础。经由‘大量的、批判地审查过的、充分地掌握了的历史资料’,才能对今天的历史认知有所贡献。”[19]146-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