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敏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艺术学院,武汉 430205)
文化创新热潮下,我们面对着一个文化产品的井喷时代。因为“超量供给”,消费者的品味变得挑剔,从购买需求上看,已经不满足于审美附加值低、文化附加值浅薄的商品或产品。近3年,我国每年博物馆参观人次增量都在1亿左右。随着博物馆文化、非遗文化的普及,消费者的文化和审美需求不断提升,对文化商品的设计品质不断提出新要求。然而,当下“超量供给”的文化产品,其设计不少面临着“庸俗化创新”的陷阱:这当然同大工业生产下的全面审美化(市场要求)相关。德国当代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提出,当今审美化就趋势而言是失败的,“全面的审美化会导致它自身的反面”[1]35;虽然“传统的艺术态度被引入现实,日常生活被塞满了艺术品格”,但“我们不能忽略这个事实,这就是迄今为止我们只是从艺术中抽取了最肤浅的成分,然后用一种粗滥的形式把它表征出来”。[1]5这是对当代全球范围内,一部分靠近日常生活的产品设计陷入“庸俗化创新”怪圈的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
当下国内设计的“庸俗化创新”,最普遍的症状有二:一是市场上的变相“抄袭式创新”。以瓷都景德镇的日用瓷器中的青花瓷为例,其所谓的创新纹样要么俗套要么奇怪,在艺术气韵上远逊于古代。又如室内设计中,有一种复古的“新中式”家具设计,表面似乎传承了“中式文化”韵味,若细察,所谓“新中式”主要取了传统中式家具的一部分设计加以改良,再学习了北欧现代家具的一些简洁特色。开始确能让人耳目一新,十年以来并无变化,形成程式化、框架化的特征,审美上时常予人以刻板、附庸风雅、不耐品味的感受。上述设计的庸俗化“创新”现象,容易造成“对美的渴望有时会过于轻易地在那些代用品身上获得满足,从而发展为尺寸的审美市侩气和误认为‘美就是生活’的日常事务唯美主义。”[1]5二是部分非遗产品仍裹着“传统”的“泥足”不能前行,或是打着传承前提的“创新”产品,实际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创新,而是“吃老本”。如2006年开始的的长三角非遗展,“黄梅挑花”这一非遗项目每年参展,虽然极具地方特色,是湖北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民间传承的挑花仍是不变的老图案、老载体,这样也就限制了其市场化的能力。又如笔者在红安进行绣活调研,采访到的省和国家级的非遗传承人,其主要的作品仍是鞋垫、小孩的马甲、虎头鞋等。今年7月份,笔者参与陈元玉教授主持的国家课题《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绣活谱研究》进行阳新布贴调研,不论拿到的资料书籍,还是在阳新文化馆和乡村看见的布贴实样也以马甲背心、围嘴为主,除了部分传承人新作了一些香包,此外没有太大的载体或形式改变,真实的市场化情况并不乐观。事实上,阳新布贴于上世纪80年代送到国外参展的展品,如白石老人虾画,主要采取了转化的方式,就是把齐白石的虾画变化成布贴的形式,曾经大受东欧国家观展者的好评。而这个好的创作形式却没有一个较为规模化的二次开发,是令人遗憾的。以上两种情况应是日常产品设计或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设计的“庸俗化”创新最容易发生的情况。另外,还有如设计量化后难以规避的审美同质性问题,以及非遗等产品、或文化创新商品受设计者以及规模化生产的制约,同时考虑价格,不能用太多的人工,不少产品存在不同程度的内涵短缺,等等。这些都是文化创新在超高速发展下的短板问题,它们反映在日常用品及人居的方方面面,结果易于造成“文化热,市场冷”的现象,这种现象正在持续性发生或进行着,并不在少数,值得文化创新的研究者们积极思考。要正视当代设计创意、非遗传承和创新的自身矛盾带来的缺憾并寻觅合适的解决之道。这个解决之道或许存在于艺术设计的价值取向的取舍上。
基于前述理由,本文提出了如下对策建议。
第一,文化创新的形式变更是多样的:不能变,就不能新。其中一种方式是嫁接加培育。例如新余夏布绣,在申请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前,就已经活学搬运了著名的国画如傅抱石的《丽人行》等,将中国国画名画放入绣布中,形成了自己的独特品格。以此为前提开办了民间的夏布绣博物馆,创立了公司企业实体,成功地推上市场运营,并影响到新余地区的夏布绣对其载体形式的争相效仿,对新余夏布绣的产业支持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是文化创新的一种成功模式。
第二,非遗设计者的主观认识的转变问题。非遗产品设计开发者部分是传承人,而且有世代传承,不少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指定传承人,都仍采取了血缘或少量师徒的传承关系,这种传承很大程度上是保持性的传承,一方面创新很难,另一方面为了生存,在技术和绝活上会有或多或少的保密。如果只是上述这种“老派”或保守的传承方式方法,没有创新,就无法像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那样,把非物质文化遗产有效转变为具有国家文化象征意义、并能实际上赚取外汇或利于经济的“文化财”,成为国家、民族、地理区域标志的牢固的象征。从这点看,需要加强传承人的文化储备,需要通过政策扶持和引导、学者主动参与、非遗传承人打开“传承”的旧壁垒,以此为前提产生的新设计才能彰显开放与多元的文化精神,拓宽产品的意义和价值,形成真正的民族和地方的文化财富宝藏。
第三,部分艺术设计可以尝试“反批量设计”。本文提出的“反批量设计”,指的是小规模量产,主要指原创设计或受到材料和人工限制的手工创作。当下设计的倾向于接受“批量设计”,应该鼓励“反批量设计”的思路。一方面,不得不承认的是,“批量设计” 有其合理性——能大幅度降低成本,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扼杀了个人独特的感性和审美的需求,但预期在很长时间内,“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都将是一种因资源和人力成本的限制而不得不为人接受的存在。针对上述现实情况,需要探讨的是如何以“以人为本”为目的,进行“合理”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以日本杂货品牌“无印良品”为例。“无印良品”的产品类别以日常用品为主,产品线覆盖了化妆品、文具、厨房用具、家具、衣物等各个品类。作为大型连锁杂货,“无印良品”的批量化设计甚受消费者欢迎。原因在于其产品注重“以人为本”的理念:在包装与产品设计上简洁、朴素,不显示品牌标志。其任何一件产品都能同其他品牌的日用品随机搭配,在风格上不张扬、不夺目,显示出很强的适应性。另一方面,“反批量设计”的思路,是基于美是个别、感性、不能复制的理念,合乎消费者想表现唯一、独特的自我的愿望,它意味着高于“批量设计”的时间成本和人工成本,因此它很难成为“日常生活审美”的主流。然而当代社会的多元消费理念,促成了“反批量设计”的现实可行性。当下社会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原创品牌和原创工作室,都推行小的量产,一件设计可能只有数量稀少的重复品,也有可能是孤品,这从一定程度上消弭了消费者对“批量设计”的审美不满足心态。
第四,艺术设计要充分从传统和民间文化中汲取活的精华,实现审美的可持续性发展。面对因全球化导致审美和设计同质化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大潮,艺术设计想要实现可持续性发展,一个重要的思路就是要汲取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中最活泼、最有生命力的部分,以之为基础进行艺术设计创新。例如受禅宗影响而形成的日本美学的“侘”的概念,为西方当代设计界萃取,与中国的民间家具文化结合,形成一种名为“侘寂”的新的室内设计风格。这使得中国当代的艺术设计者重新发现了古旧家具和民间粗陶的原生、朴拙、不规则、残缺中所显示出的无刻意和无藻饰之美。在前述当代所谓的新文人家具设计中,完全可以充分向传统学习,汲取真正的老家具如清代山西家具的简洁大气、南方江浙榉木家具的秀美和耐看的雕花、民国海派家具的人性化设计等这些传统家具在设计上的优势。又如宋代文化对于极简和天然物品的热爱,使当代人获得启示,挖掘出奇石、树根、树枝的自然美,使之成为设计师点缀室内外环境的重要装饰物;手工作品尽量“模仿自然”或“表现自然属性”。以上均是成功运用了民间文化和传统文化元素的设计案例。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中有生命力而值得设计师学习参考的因素还有很多,例如民间陶器和木雕纹饰的地方和历史性特征,民间器物区别于文人审美的艺术表现,工匠在器物制作上的个性化特征等,以上种种皆可随手拈来,不一而足。
康德曾云:“审美趣味是一种不凭任何利害计较而单凭快感或不快感来对一个对象或一种形象显现方式进行判断的能力。这样一种快感的对象就是美的”。[2]康德的“审美无功利说”,只适用于古典社会。从长远的审美历史看,目前的审美泛化、审美在日常生活中普及也只是隶属于人类阶段化审美的一个过程。但对比而言,审美泛化导致的对美的追求与对利益最大化追求之间的矛盾,反而凸显了“审美无功利”这一认识的珍贵。每一个热爱真善美的艺术设计者,仍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着不为消费目的束缚的、独立、自在、自为之作品。而参与着日常生活的审美、站在消费个体立场的我们,在不排斥一些日用品带来的审美便利的同时,也要提防着“人造的花朵,虽然艳丽然则虚假”,防止一些“庸俗化审美”或“庸俗化创新”的设计降低了我们对真正的美的鉴赏能力。为此,作为设计者需要构建审美和谐的愿景,坚持保有健康、个性的艺术趣味,重视从民间和传统文化里获得源头活水,逐渐从“共性”的“量化审美”向个性的“审美实践”转向,通过实践完成活态、多元、生生不息的好作品,使文化创新真的能实现“日新月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