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艳霞,裴永亮
(渤海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至明中后期,治理黄河的技术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无论是堤制、闸坝之制、挑浚法还是测绘河图都表现得相当完善。[1]关于此方面的研究,学术界虽已有涉及,但不够全面,多以研究堤制为主,闸坝之制及挑浚法、绘制河图等论述匮乏,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系统论述,以期更能全面复原明中后期治理黄河的技术。
堤制是明代治河中最常用的一种方法,查阅历史文献可以看到明代对堤岸的用料、规格、形制等都有很高的要求,说明对以堤治水的方法非常地重视。虽然堤制以及一系列的护堤方法非始于明代,但这些技术在明代有了很好的发展。明后期黄河下游初步形成较完备的防洪工程体系是在万历六年(1578年),潘季驯第三次主持治河之后。
黄河筑堤治水始于战国时期,据《史记·赵世家》记载:公元前332年齐魏伐赵时,赵决河水灌之,此时堤已出现。但此时的堤皆为土堤,而石堤则最早出现于西汉时期。《史记》卷29《河渠书》记载有汉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河决瓠子口时,以“树竹塞水决之口,稍稍布插接树之,水少弱,补令密,谓之楗,以草塞其裹,乃以土填之,有石,以石为之。”这是见于文献中最早的以石为堤的记载。远在1 600年前,人们就懂得了以石为堤治河的技术,但那时的技术非常简单,只是将石块置于河中以塞决口,并未形成统一的制堤理论。时至明代,对堤制甚至用料有了更高的要求,这一理论才逐渐成熟。查阅明代有关治水的资料,发现河臣们虽有各自不同的治水理论,但对于筑堤技术的运用却是大同小异。
明代最常见的是缕堤和遥堤。两岸筑长堤以束曰缕堤;于缕堤数里之外筑重堤以防则为遥堤,由此看出缕堤主要用来束水归槽,而遥堤则主要用于防止河患。缕堤、遥堤为潘季驯治河所广用,有的人就认为其为潘季驯所创,其实不然,查阅有关的文献才发现缕堤、遥堤在宋代就已被用于治河。《宋史》卷92《河渠志二·黄河中》中有熙宁七年(1074年),刘璯请筑缕河堤的记载,而缕堤、遥堤被广泛用于治河则在明代。时人黄克缵所著《古今疏治黄河全书》(不分卷)中记载,刘大夏治河时“起河南胙城经滑、长垣、东明、曹、单诸县下尽徐州作长堤,亘三百六十里。”潘季驯治河时“自徐抵淮亘六百余里筑南北两堤,蜿蜒相望,即有异常泛滥,缕堤不支至遥堤,而极堤蓄瀦者宽,势不能溃而出也。”自开封至淮阴皆筑有缕堤、遥堤。除缕、遥两堤外,还筑有格堤,格堤在缕堤和遥堤之间,洪水溢出时,遇格堤而止,不至形成大范围的泛滥,汛期过后,河水仍归本槽。另外又于适当的位置筑有月堤、护缕堤等以防洪。河南原武王村曾筑月堤十余里,兰阳铜瓦厢筑月堤九百九十步,考城蔡家口自第三堡至清凉寺筑有月堤一千九百九十步,[2]重重大堤为防洪筑了几重保险。
明代为筑堤理论成熟化和系统化阶段,主要表现为各种筑堤标准的出现,使堤制更为制度化、标准化,如对遥堤的去河距离有了明确的规定。刘天和《问水集》卷1《堤防之制》中记载:“上自河南原武,下迄曹、单、沛,于河北岸七八百里间,择诸堤去河最远且大者(去河四五十里及二三十里者),及去河稍远者(一二十里及数里者)各一道。内缺者补完,薄者帮厚,低者增高,断绝者连接创筑,务俾七八里间,均有坚厚大堤二重。”而就具体筑堤方面,如用料、规格、形制等也有明确的规定。潘季驯所著《河防一览》中记载有对石堤用料及规格的要求,如在筑减水堤时,规定应水石阔五尺,跌水石阔二丈四尺四,减水堤用粗细不等的石块铺成。对于如何夯筑也做了规定,《问水集》卷6《预处黄河水患疏》中记载曰:“凡创筑堤必择坚实好土,毋用沙雜沙泥,必乾湿得宜燥。则每层填用水灑润,必于数十步外平取尺许,毋深取成坑致妨耕种,毋仍近堤成沟致水浸没,必用新制石夯每土一层,用夯密筑一遍,次石杵,次铁尖杵,各筑一遍復用夯筑平。堤根宜阔,堤顶宜狭,俾马可上下,谓之走马堤。”而对于筑堤的规格,同在《问水集》卷1《堤防之制》中也有记载:“历年筑堤率以一丈或一丈二尺为凖,但地势不一,如地势原下堤即卑矣,凡筑堤以高阜或平地高若干为凖,然后遂改用平凖法打量。”“续增徐州南岸三山遥堤长二千四百二十八丈三尺五寸,俱根阔四丈,顶阔一丈六尺,高八九尺不等。”筑塞“八浅决口一处,长八十五丈六尺内土堤,根阔七八丈不等,顶阔二丈,自水底至堤顶高二丈至一丈四五尺不等。”[3]像这样记载堤根及堤顶宽度的文字屡见不鲜,堤根阔约在四丈到七八丈之间,堤顶阔约在一丈五尺到二丈之间,高度在八九尺到二丈不等。不同的宽度和高度据地形而定,并无统一的标准。另需指明的是明代筑堤多就地取材,或以石筑堤或取土筑堤。河南、山东就河之堤多用土,故以土堤为主,而徐州以下尤其是宿迁的下段,多有石料,故以石堤为主。万历二十年(1592年),舒应龙曾就宿迁的归仁堤修石三千余丈。缕堤、遥堤固然可以束水防洪,但遇险要之地,单靠堤防是不够的,还需借用另外的防洪工具。
埽的名称最早见于《宋史》卷92《河渠志二·黄河中》,但并不是说埽为宋人发明。其实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出现,后来人们护堤用的埽即是从那时演变而来的。汉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塞瓠子口时,命从臣、将军以下皆负薪塞决口,薪少,乃下淇园之竹以为楗。此为最早的埽,只是用料简单,并无统一的标准而已。时至宋代,埽渐渐广泛应用起来,用于护堤和险要之处的防洪。[4]制埽的原料,宋时以稍、芟、薪柴、楗橛、竹、石等为主,谓之春料。时至明代,用料有了变化,据《治河方略》记载:“必柳七而草三……柳多则重而如底,然无草又疏而漏。”可见明代制埽以柳为主,但又因“柳遇水则生,草入水而腐”,所以在制埽时除了用柳外,也有用苇代替的。苇本为水生,置于水中可经久不腐,明代以苇制埽也很常见。关于埽的制作方法也最早见于宋代,《宋史》卷91《河渠志一·黄河上》记载:“旧制,岁虞河决,有司常以孟秋预调塞治之物,梢、芟、薪柴楗橛、竹、石、茭索、竹索凡千余万,谓之春料,诏下濒河诸州所产之地,仍遣使会河渠官吏,乘农隙率丁夫、水工收采备用。凡伐蘆荻谓之芟,伐山木榆柳枝叶谓之稍,辫竹纠芟为索。以竹为巨索,长十尺至百尺,有数等。先择宽平之所为埽塲,埽之制密布芟索,铺稍,稍芟相重,压之以土,雜以碎石,以巨竹索横贯其中,谓之心索,捲而束之,復以大芟索系其两端,别以竹索自内旁出,其高数丈,其长倍之。凡用丁夫数百人或千人雜唱齐挽,积置于卑薄之处,谓之埽岸。既下,以橛臬阂之,復以长木贯之,其竹索皆埋巨木于岸以维之。遇河之横决,则復增之以补其缺。凡埽下非积数叠,亦不能遏其迅湍。又有马头、锯牙、木岸者以促水势护堤焉。”明代制埽也无出其右,只是用料多以柳木和苇为主,但制作方法仍始于宋代人,所不同的是明代人更懂得因地制埽,针对不同的险要之地制不同的埽,起到了更好的防洪效果。如在塞决口将结束时,水口变窄,水势汹涌,合口时难度加大,此时用头细尾粗的鼠头埽,使上水口窄些,下水口宽些,由此阻塞决口也就更为容易了。而在决口宽大,地势险要的地方则用龙尾埽,这种埽宽厚坚实,最适于险要地段的防洪,潘季驯治河时遇到险要的地段都靠龙尾埽来御防。“其法以竹络实以小石,每埽不等,以蒲苇綿腰径寸许者,从铺可一二十步,长可二三十步,又以曳埽索綯径三寸或四寸,长二百余尺者横铺之,相间复以竹苇麻檾大摔,长三百尺者为管心索,就系绵腰索之端,于其上以草数千束多至万余,均布厚铺于绵腰索之上,稁而纳之,丁夫数千以足踏实,推卷稍高,即以水工二人立其上,而与众合声力举用小大推梯推卷成埽。高下长短不等,大者高二丈,小者不下丈余。用大索或五为腰索,健丁操管心索渠中,以散草厚覆筑之,以土覆其上,復以土牛雜草小埽稍,土多寡厚薄先后随宜修叠为埽台,务使牵制上下,缜密坚壮互为犄角,埽不动摇。日力不足夜以继之,积累既畢,復施前法,捲埽以压先下之埽,量水浅深,制埽厚薄,叠之多至四埽而止。”[3]并排下大木,用竹腰索或麻索将埽系于大木上,再用草土等物通修而成为堤。埽入水中,不做斜坡,削如壁立,不使水过,故明代的河臣们多用柳埽来护堤或用于险要之处的御防。
发展到明中后期埽堤的种类相当多,有靠山埽、箱边埽、牛尾埽、鱼鳞埽、龙口埽、土牛埽、截河埽、逼水埽等。因其用料多取自沿岸各州县,所以亦可及时更换原有的旧埽,以保证防洪需要。朝廷或种官柳或命民种柳于岸,取料极为方便。在河患频繁的明代,埽堤为河臣们广泛使用。
人们对于种树可固堤岸早已有所认识,《管子·度地》篇曾记载有:“地高则沟之,下则堤之,命之曰金城,树以荆棘。”又曰:“令甲士做堤,大水之旁,大其下,小其上,随水而行。地有不生草者必为之囊,大者为之堤,小者为之防,夹水四道,禾稼不伤,岁埤增之,树以荆棘,以固其地,雜之以柏杨。”这大概是最早的关于种树固堤的记载。后来人们渐渐认识到种树固堤不但可以节省民力,还可以就地取材,以木材来做埽堤,由此堤上种树为治水专家们所广泛采用。明代种树固堤已发展成为一种理论,这一理论到刘天和治河时逐渐成熟。明代首倡沿河种柳的是陈瑄,其后弘治初年,白昂“修汴堤,令高广如一,上树万柳,使不崩颓。”[3]嘉靖初年,陶谐任河南副都御史,管理河道时,曾“立法沿河植柳固堤”。[3]刘天和更将植柳制为六法:一曰卧柳;二曰低柳;三曰编柳;四曰深柳;五曰漫柳;六曰高柳。[2]前三法“可护堤以防涨溢之水”,后三法“皆专为固护堤岸”。刘氏制定的植柳六法有着严格的依据,非是凭空而设。在什么样的堤岸上栽什么样的柳树,如何栽种,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刘天和都经过了细致的调查。刘氏如是说:“余行中州历观堤岸绝无极坚者,且附堤少,盘结繁密之草与南方大异,为之尤虞廼審思備询,而施植柳六法。”在春天新筑的堤上栽种卧柳,距离每小尺栽一株;对于没有栽柳的旧堤或新堤经过修筑后等到初春时,自堤根至堤顶栽种低柳,距离一小尺栽一株;在近河数里紧要的地方不分新堤旧堤皆栽编柳,约六七尺一株;凡近河或河势将冲之处,较远的堤岸上皆栽种深柳,距离五尺左右即栽一株;在坡水漫流,难以筑堤的地方,于沿河两岸栽种漫柳,又叫做随河柳;在堤内外栽种成行的高大柳树,曰为高柳。因地栽种不同的柳树既起到了固堤的作用,又可以防沙,还可以就地取材作为制埽的原料。另外以黄河为运河,漕船到时还可便于牵挽,此为一举多得。明人朱国盛所著《南河志》卷2《树株》记载:“根株足以护堤身,枝条足以供捲埽,清阴足以庇纤夫,柳之功利信溥矣。”此外文献中还记有栽柳的数量,自山东兖州、济宁到徐州再至桃源、淮安以及颍州、凤阳等府县沿岸共栽柳约737 700株,[3]数目之大为以往任何朝代所不及。除了沿岸种柳外,明代还发明了于堤下密植茭苇、杂草以护堤的办法。其法“先用引橛锥窟深数尺,然后栽入,计阔丈许”[3]于堤下植茭苇,虽有风而不能鼓浪,无法冲刷沿堤,起到了护堤的作用。于堤根至堤面植草,雨淋之时不能刷土,也可起到了护堤的作用。
在筑堤防水的同时,守堤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有效治理黄河的保障。“治河之法,惟有审守堤防,严防冲决,舍此而别兴无益之工,即为劳民。”[5]为防河决,除了以柳护堤、以苇护堤外,当地还采取了其他一些措施。如有“四防”“二守”。四防是昼防、夜防、风防及雨防。二守为官守、民守。
(1)昼防 堤岸每遇黄水大发,急溜扫湾处所,未免刷损,若不即行修补,则扫湾之堤,愈渐坍塌,必至溃决。宜督守堤人夫,每日卷土牛小埽听用。但有刷损者,随刷随补,毋使坍卸。少暇则督令取土堆积堤上,若子堤然,以备不时之需,是为昼防。
(2)夜防 守堤人夫,每遇水发之时,修补刷损堤工,尽日无暇,夜则劳倦,未免熟睡,若不设法巡视恐寅夜无防,未免失事。须置立五更牌面,分发南北两岸协守官并管工委官,照更挨发,各铺传递,如天字铺发一更牌。至二更时前牌未到日字铺,即差人挨查,系何铺稽迟,即时拿究。余铺仿此,堤岸不断人行,庶可无误巡防,是为夜防。
(3)风防 水发之时,多有大风猛浪,堤岸难免撞损,若不防之于微,久则坍薄溃决矣。须督堤夫捆扎成龙尾小埽,摆列堤面,如遇风浪大作,将前埽用绳桩悬系附堤水面,纵有风浪,随起随落,足以护卫,是为风防。
(4)雨防 守堤人夫每遇骤雨淋漓,若无雨具,必难存立,未免各投人家或铺舍暂避,堤岸尚有刷扫,何人看视,须督各铺夫役,每名各置斗笠蓑衣,遇有大雨,各夫穿带,堤面摆立,时时巡视,乃无疏虞,是为雨防。
(5)官守 黄河盛涨管河官一人不得周巡两岸,须添委一协守职官,分岸巡督。每堤三里,原设铺一座,每铺夫三十名,计每夫分守堤一十八丈。宜责每夫二名,共一叚,于堤面之上共搭一窝铺,仍置灯笼一个,遇夜在彼栖止,以便传递更牌巡视。仍画地分委省义等官,日则督夫修补,夜则稽查更牌。管河官并协守职官,时常催督巡视,庶防守无顷刻懈驰,而堤岸可保无事。
(6)民守 每铺三里,虽已派夫三十名,足以修守,恐各夫调用无常,仍须预备,宜照往年旧规,于附近临堤乡村,每铺各添乡夫十名,水发上堤,与同铺夫并力协守,水落即省放回家,量时去留,不防农业,不惟堤岸有赖,而附堤之民亦得各保田庐矣。[3]
明代的治河,在防洪方面除了上面所述及的石堤、土堤、埽堤外,应用最广泛的是闸坝了。由于黄河下游无有固定河道,再加上下游河身陡然收缩,涡河口宽八十余丈,宿迁小河口只二十余丈,徐州小浮桥口亦只有二十余丈,如此三者相加宽仍不及一里,[2]较丰、砀一带宽一、二十里的河身,不及其1/10。以如此的河口容纳全部河水,决口之多也就不足为怪了。明代河患较以前有所不同,决口多,河道紊乱,单靠堤防已经不能满足防洪的需要。《明经世文编》卷101引《李康惠公奏疏》记载:清人李协说“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惟以培堤堰闸是务,其功大收于潘公季驯。”清代人包世臣认为“挑水坝,潘氏所创,止用于塞决。”岑仲勉先生认为,挑水坝至少在宋代或宋代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宋史》卷92《河渠志二·黄河中》中已经有了“锯牙”的字样,明代初平江伯陈瑄在淮河入海之处的满浦坊(淮安府西北四里)垒石为山,蜿蜒千里,形如锯牙,有激水的作用,又名为矶嘴,此为挑水坝。[6]笔者也赞同此观点,认为只是名称上发生了变化,其作用并没有实质的不同。
明代为我国古代闸坝理论的成熟阶段,不但闸坝的规格多了,更重要的是有了统一的规定和标准,对闸坝的高度、宽度、选料以及筑造过程都有了明确的规定。挑水坝在明代称为顺水坝,俗名为鸡嘴或马头,“矶”与“鸡”取同音,“专为喫紧迎溜处所,如本堤水刷汹涌,虽有邉埽难以久持,必须将本堤首筑顺水坝一道,长十数丈或五六丈,一丈之坝可逼水远去数丈。”[3]可见顺水坝也有激水的作用。顺水坝非创于明代,但于明代有所改进并得到广泛的应用。除了顺水坝外,明代还广泛使用滚水坝。滚水坝又名减水坝,伏秋水多时,恐水发盈槽,势大漫堤,固设此坝以分杀水势。此坝多建于低洼之处,水涨时可有效分减水势。三义镇本来地势低洼,众水皆汇于此,建减水坝后,“分杀之路既多”,冲漫之患也渐渐减少了。桃源之陵城、清河之安娘城、崔镇口等处,由于地势低洼,水患不断,在此几处共建减水坝二十余座,之后水患减息。以减水坝来治河尤多见于嘉靖、万历年间,在此前虽已使用但并不广泛,效果也并不十分明显,此与潘季驯治河期间将其改造推广有密切的关系。除此而外,更值得一提的是车船坝的发明,由于徐州至淮阴一段以黄河为运道,船行河上时有损伤,对堤岸也有破坏,为了减少对堤对船的损伤,明人发明了车船坝。“先筑基坚实,埋大木于下,以草土覆之,时灌水其上,令软滑不伤船。”[3]至于车船坝发明于何时,笔者认为:应出现于明代中后期,可能为嘉靖年间,因为此时徐州至淮阴的黄河河道已渐稳定,以黄河为运道也逐渐稳定下来,车船坝为护船、护堤而创,则极有可能出现于此时。明代还筑有丁头坝,用于在河浅之处束水。另外明代还出现了用于节水的石闸,建闸必择坚地,先于地上挖一工塘,将龙骨木平铺于底,应水面用立石一行,拦门椿二行,背水面用立石二行,拦木椿八行。[3]此闸在河水易决的地方,起到了很好的节制作用,将水束于槽中,收到了一定的防洪效果。除了节水闸外,明代还出现了积水闸。由于明代会通河水源不足,时有浅塞之患,黄河水也就成为运河水源补给的一部分,积水闸主要就是用来积水通运的。刘天和任总河期间就曾会同总督漕运督御史马卿、巡按直隶监察御史陈表议得建闸积水以通运。另外在积水的地方建涵洞,以泄积水。涵洞有一孔和二孔之分,水多的地方一般建二孔涵洞,少则建一孔涵洞。涵洞口阔一丈五尺,身长二丈,中立宽五尺的石墙,将涵洞分为二孔,每孔宽五尺。[3]涵洞对积水起到了有效的分置作用,在治河中亦常被使用。
从以上对闸坝的分析中,不难发现明代在治河中,尤其注重技术的使用和改进,因地不同建坝亦不同,或以激水,或以分减水势,或节制水量,其中许多建坝建闸技术对于今天的治水仍可适用。
时至明代,人们已经认识到了治河的关键在于治沙,对泥沙的含量及运动规律有了更明确的认识,河臣们在治河时也多以治沙为先。他们提出了许多治沙理论,应用了诸多治沙技术,在当时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挑浚法就是针对泥沙淤积而采取的措施。
混江龙亦自宋代发展而来。宋代人治河发明了一种形如龙爪的工具,其制作方法是用铁数斤制成为龙爪形,用绳系于船尾,带动铁龙爪来搅动河底的淤泥,使泥沙随水而行,不使淤于河底。除了铁龙爪外,宋人还发明了浚川杷,即用长约八尺的大木,将长约二尺的尖齿列于木下,使其形如杷状,再用大石压在上面,两端分别系以大绳,将大绳的另一端系在船上。船动即可带动水中的杷,以此来搅动泥沙。[7]其原理于铁龙爪相同,浚川杷即为混江龙。
明代混江龙得到了更广泛的使用。明代人刘尧诲在《治黄河议》中说:“使各该州县各造船只,各置铁扒并尖铁锄,每遇淤浅,即用人夫在船扒濬。”清人胡渭在《禹贡锥指》卷40中指出:“浚川之杷,几于以河为戏”,这种批评并不完全正确,虽然混江龙、浚川杷搅动泥沙,沙起于此而落于彼,但这毕竟是我国人民在治河过程中的一项发明创造,也说明人们已经认识到了治河必先治沙的重要性。《行水金鉴》卷首也提到:“在宋则有疏浚黄河司官,明天顺初,河道三年一挑浚。嘉靖中,奏准凡临河州县,各造上、中、下三等船,并置铁扒、尖锄,疏浚淤浅。”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陈邦科奏:疏浚之法有三“冬、春水涸,令沿河浅夫乘时捞浅,则沙不停而去,一也;官民船往来,船尾悉系鈀犁,乘风搜涤,则沙不宁而去,二也;仿水磨、水碓之法,置为木机,乘风滚盪,则沙不留而去,三也。”[8]与宋代所不同的是,明代造有上、中、下三等船,并在水中插有标杆以计疏浚之远近,可以说疏浚的力度较宋代有所加强。除了搅动河底的淤泥外,明代的河臣们似乎已经认识到了河底淤浅不同,铁杷或有不及或有受阻的道理。刘天和就说过:“以船只往来河中,所浚十不及一矣。”[3]为此刘天和认为应先测出淤泥的深浅而后再行挑淤。他认为:“应先测诸闸自水面至淤,自淤至闸底之浅深,而后逐里逐段止测水之浅深,即知淤之浅深矣。”应用到具体的实践中则为平準法的使用。平凖法发明于刘天和,是用来测量疏浚深浅的一种方法。“用锡匣貯水,浮木其上,而两端各按小横板,置于数尺方棹之上,前树木表长竿,悬红色横板而低昂之,必于匣上横板平凖以测高下,凡上下闸底高低及所浚河底浅深,悉籍此以度之。”[3]在疏浚梁靖口以东故道时,“迺测淤浅深,度河广狭,淤以尺计,工以日计”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既告完成,其效率可见一斑。在具体应用此法时刘天和也做了精细的计算,“淤之浅深,自数尺以至丈有九尺,通融计算,各淤深一丈二尺九寸,议止浚一丈为凖。復度河中心至岸,广狭自三十余步至四十五步,一以四十五步为凖。復置方斗,深广各一尺,取土实之,称重一百四十斤,每一筐以泥百斤为凖。濬河则以面广十丈,底广五丈,通融计算,七丈五尺为凖。浚河工每长一尺,广七丈五寸,即得泥一千五十筐。”[3]以如此精细的计算来疏浚淤河,效率提高之快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在治河史上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平凖法的发明使在使用混江龙、铁龙爪浚河时可以根据淤河的深浅及时调整,改变了“浅则不及,深则阻滞”的现象。此法在明后期得到广泛的使用,不但提高了效率,节省了人力,更重要的是人们对治河治沙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其实这种拖淤的方法在小范围内自流速缓处拖向流速急处,确实有效,但对于长距离的拖淤,效果并不十分明显,往往是此起彼淤,徒劳无功。但在疏浚技术上的不断改进,对于治淤工作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笔者认为疏浚技术改进并不仅限于混江龙的使用和改进,更重要的是人们在将混江龙用于治淤的同时将平準法与之相结合,这在以往的治淤过程中是不曾见到的。
东汉王景治河时,有“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的设施,大概是在险要地段设减水门,汛期河水从上一水门泄出,洪峰过后,淤泥在堤外沉淀,清水由下一水门归槽,此为放淤法之始。明代用于放淤的方法叫做水戧法。此法的使用是于埽堤、缕堤建涵洞引黄灌注,使水流到堤外低洼之处,泥沙沉淤,又于月堤建涵洞,使清水回流到河槽中。堤外低洼之处泥沙年复一年的淤积,势必淤为平陆,堤外地势已高则河水自不再出涵洞而外流了。这样既可以加固堤根,又方便于取土,数年之后成为膏腴之地,农民可就地开垦种植,视为一举多得之法。刘天和在《问水集》卷2《治河始末》中记载:赵皮寨河口上流未筑堤,下流欲筑堤而不可,漫水从上而下流出。责令州县官征临河乡夫,于两岸缺口小而可塞者,及时堵塞,不易堵塞者,令于低洼之外因地势而筑堤。年复一年低洼之处淤为平陆,地势增高,水自然流回正槽,沿岸淤地开垦种麦,既增加了沿岸百姓的收成又加固了堤岸。[9-10]此实为以上方法在实践中的应用。此法对减轻正河的淤积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于沿岸低洼之处只能是小面积的积水,所积得的泥沙量不会很多,相对于黄河巨大的输沙量而言,作用只是微乎其微,但这种方法的使用在治河史上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反映了人们治河以治沙为先的思想,对后人的治河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清人靳辅在治河时就曾广泛使用过此法,并将其推广开来。清后期刘成忠治河时也使用过此法,说明用于治河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明代之前并不多见绘有黄河图,而在明代,尤其是中后期,关于黄河的诸图大量出现,在很多的治河书中都绘有黄河全图和河道变迁图,另外还绘有运河图以及沿河诸湖图,如《问水集》《河防一览》《黄河图议》等,这不能不说是治河技术在实践中的一个极大进步。这些河图多是在前人实地踏察再结合当时绘图理论的基础上绘制而成的,河图往往占有一卷的篇幅,足见时人对河图的重视。单以《黄河图说》为例,此图为刘天和刻于嘉靖十四年(1535年),明正统、成化、弘治以及嘉靖年间黄河泛滥的情况图上均有体现,对于我们研究明中期的河道变迁至关重要。这些图的绘制是当时人们对于治河的一个总体反映,明代河臣们在绘图时,不仅仅绘黄河图,还绘有黄淮关系图、黄运关系图、黄陵关系图,集中体现了当时“治黄保运,治黄保陵”的治河思想。测绘的河图不仅是当时河情及治河理论的直观体现,还是治河的一个参照,这样可以从整体上来把握黄河的情况,做到有的放矢,从而提高治河的效率。[11]这些图对于我们研究明代的河道变迁、水患情况以及治河理论和措施,甚至对于我们今天绘制河图都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由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明代的治河技术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无论堤制还是闸坝之制、对河沙的疏浚、对河图的绘制在理论和实践方面都表现的相当成熟。于筑堤方面有缕堤、遥堤、格堤、月堤、护缕堤及埽堤,固堤方面有植树固堤,堤防方面有昼防、夜防、风防、雨防,又有官防、民防,这些筑堤、固堤及堤防方面的措施对防止黄河决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顺水坝、滚水坝等闸坝于明中后期治黄方面得到广泛应用,因地不同,建闸坝亦不同,或以激水,或分减水势,或节制水量,闸坝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对于今天的治黄仍有很强的借鉴作用。在对泥沙的含量及运动规律有了明确认识的基础上,采取拖淤及放淤的方式,治理泥沙淤积。绘制河图在明中后期也大量出现,这与该时期河患不断有直接的关系,但也反应了治黄技术的进步,便于治黄理论在实践中的应用,提高了治河效率。如此各方面的措施在治水、治沙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其技术的成熟性和完善性为之后治黄提供了有益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