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茂强
(中共天津市河东区委党校 办公室,天津 300161)
“一个幽灵,一个民粹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和美国徘徊”,这是2016年12月MIT 斯隆管理学院教授黄亚生在《财经》封面文章中所写到的一句话,它表现了一个经济学家对于民粹主义全球性复苏所带来的不利影响的思考。
中国在2013年开始主推“一带一路”倡议,积极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但是在迅速发展和繁荣的背后,民粹主义带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却不容忽视。如何认识民粹主义、如何认识民粹主义带给“一带一路”建设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以及如何解决它,这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无论将“民粹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政治手段还是社会运动,都离不开一个核心元素——“人民中心”或“民众至上”,全民公决、直接民主、群众运动等概念都因此带有某种民粹主义色彩。
究其根源,民粹主义萌发于法国大革命,受卢梭现代民主政治思想影响而孕育进而逐渐发展壮大。卢梭和法国大革命给民粹主义留下了丰厚的思想遗产,“自由、平等、博爱”这个法国大革命的旗帜被民粹主义完全承继,人民主权、平等主义、道德至上、直接行动,卢梭的这些博大思想也深深植根于民粹主义运动之中。为了在概念上认识民粹主义,1967年,吉塔·伊内斯库和欧内斯特·盖尔纳等人在伦敦政经学院召开一场名为“定义民粹主义”的学术研讨会,与会学者皆认为“民粹主义”一词太过模糊,无法为其确定单一含义,因为它可以指一种民族主义的保守怀旧情绪,也可以指民众因自身地位、待遇而产生的不满思想,还可指政治领袖用于煽动人民、破除制度阻碍的手段[1]。美国佐治亚大学从事民粹主义研究的教授卡斯·穆德认为社会分为两个同质且相互对抗的群体,即“纯洁的人民”与“腐败的精英”[2],并指出政治是普通民众共同愿望的表达,因此他将民粹主义定义为一种建立在纯洁人民与腐败精英相对立的基础上的“薄意识形态”,这种“薄意识形态”可以和各种“厚意识形态”(如民族主义、帝国主义及种族主义等)灵活地相互结合,用来解释这个世界并使某些议程合法化。
综上,我们发现民粹主义所具有的基本特征包含人民至上、直接民主、要求平等、反对精英、反对体制、非理性表达方式等。据此可将“民粹主义”的内涵解释为:强调民众的地位和作用,奉行人民至上;崇尚直接民主,排斥间接民主,否定代议制;要求绝对平等,反对一切等级关系,坚持反精英、反体制及反权威的批判立场;常采用非常规化的和激进的表达方式,更多依靠情感而非理性。
世界范围内民粹主义的发展大致分为四波高潮,前三波分别为俄国民粹派运动和美国人民党运动(二者为民粹主义的滥觞)、拉美民粹主义运动(民粹主义的经典形态)以及民主化转型在亚太国家产生的副产品。在进入21 世纪后,民粹主义的又一轮集中爆发,或者说第四波,则主要出现在欧美国家[3]。具体说,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之后,欧美国家出现新一轮民粹主义运动,希腊极左联盟成为执政党触发欧元区危机,英国独立党势力迅速壮大并直接影响英国“脱欧”,有极端民主主义背景的法国政党——国民阵线创始人让·玛丽·勒庞差点赢下总统大选,毫无政治经验的极右翼政客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这宣示着民粹主义在21 世纪的新一轮集中爆发。
相较而言,右翼民粹主义“反全球化”情绪更为激烈,对自由贸易和全球化持敌视态度,倡导本土保护和种族政治,甚至有可能与极端民族主义结合,出现分裂倾向。因此,在研究民粹主义时,无法忽略其在全球化问题上的立场。
在任何一个时代和国家,民粹主义的旗帜都是较为鲜明的,那就是崇尚直接民主和民众利益,这样的特征更多用于解释国家或民族内部的政治及文化变迁,与爱国主义、民主主义甚至种族主义都有不同程度的联系[4]。在全球化时代,民粹主义对于平民的崇尚扩展到全球化框架之下,那些没有从全球化中获益的贫困、动荡的国家和民族,成为民粹主义发展的土壤,同时由于全球化的基本机制存在缺陷,弱小国家的人民意志和人民主权在全球化规则中受到漠视,这样民粹主义就更加有发展空间。反全球化运动以平等公正为目标,反映了人民大众对于安全、稳定、福利、繁荣的社会模式的追求,而在这目标的更深之处,民粹主义正蕴含其中。当前反全球化运动,无论是在理论主张还是实际行动上,都隐约受到民粹主义的影响。
民粹主义广泛存在于反全球化的口号诉求、社会基础和斗争形式之中[5]。反全球化诉求中要求将人民生活的需求摆在跨国公司追求利润的行动之前,同时更多“民族的”和“民主的”具体诉求均体现了民粹主义的影响:群众运动是反全球化运动的基本特点,反全球化运动明显以劳工阶层、落后群体和地区、中下层民众等组成的“非精英”集团为基础,而这也是民粹主义发展所赖以依存的;民粹主义运动和反全球化运动大多都可以用沃勒斯坦提出的“反体系运动”进行概括,反全球化运动均以反对资本主义扩张为其重要内容,并具有鲜明的反政党政治、反威权、反体制的特点,这与民粹主义是相同的。
但是,反全球化运动并不完全表现为民粹主义形式,其本身内涵和外延均大大超越民粹主义,反全球化不等同于民粹主义,仅依靠民粹主义框架也无法解释全球化与反全球化的复杂变迁。民粹主义多出现在社会转型时期,全球化与反全球化运动正是一种剧烈的社会转型,它为民粹主义提供了复苏机会,同时在与全球化对抗的过程中,反全球化运动表现出鲜明的民粹主义倾向。
英国脱欧、美国威胁退出北美自贸协定,无不昭示着全球化的退潮,但是“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则带给全球化以新的发展机遇,向世界展示着全球化仍具有的旺盛生命力。
“一带一路”倡议由全球化孕育而出现。必须承认全球化前期发展获得了巨大成果,正是由于这些成果,中国得以在改革开放40年之内迅速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走完了其他国家一二百年的发展历程。但同时它也隐藏着不可忽略的缺陷,国家发展不平衡加剧、社会两极分化严重,此时正需要大多数国家联起手来,重建世界经济秩序,实现各国经济的平稳持续发展。当今世界正处在海洋经济转向海陆共通经济的转折点上,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历程,海洋的作用不容置疑,从大西洋、太平洋再到印度洋,海洋成为世界经济的主动脉。但是随着陆路交通的持续发展,海陆共通必然成为不可阻挡的全球化趋势,“一带一路”倡议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而提出的、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口号的世界合作的新范例。
“一带一路”倡议将带给全球化新一轮发展。在持续的经济停滞面前,民粹主义、反全球化、反一体化均无助于解决这一问题。“一带一路”倡议促进世界贸易向公正、平等、互惠的导向转型,以互联互通促进生产要素全球流动,努力破解全球化过程中的不平衡、不平等的问题,整合“碎片化”的区域经济合作机制,倡导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动世界全球化向着更具包容、更有活力、更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完善全球经济治理体制,为新一轮的全球化发展开辟道路。
“一带一路”建设致力于通过建设“六大经济走廊”(中蒙俄、新亚欧大陆桥、中国—中亚—西亚、中国—中南半岛、中巴、孟中印缅经济走廊),推动实现沿线国家“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加快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然而,当前民粹主义泛滥给“一带一路”建设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其危险主要体现在经济、政治及社会三个层面。
民粹主义对“一带一路”建设带来的风险首先表现在经济层面,因为世界范围内的贸易交流和资本流动,是“一带一路”倡议不断向前发展的必要条件,而这正是民粹主义者旗帜鲜明进行反对的。
玛丽娜·勒庞和唐纳德·特朗普在自己的总统竞选纲领中都提到了实施新的经济政策。勒庞将其定义为“机智的保护主义”,特朗普则称为“美国优先”,其背后包含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取向是不言自明的。自就任总统以来,特朗普已经主导美国退出了多项国际经贸协定,包括美国亲手建立起来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同时将众多美国制造业迁回本土,鼓吹单边主义,高筑关税壁垒,这些无不与经济全球化的大潮背道而驰。全球化的发展历程证明,只有依靠自由开放的国际市场,各国经济才能处在平稳发展的快车道上,而民粹主义对于全球经贸合作的阻挠却始终并未减弱,反而有愈渐加强之势[6]。“一带一路”建设作为新一轮全球化的先行者,强调以经贸交流和人文合作促进互利共赢和各国共同发展,提升全球经济发展动能,建设利益共同体[7]。在这期间,必须注重管控民粹主义带来的经济危险,共同打击贸易保护主义,促进经济全球化不断向深入发展。
当前全球经济发展动力不足,部分国家经济陷入停滞甚至倒退,这更加助长了民粹主义者的声势,同时也使得他们在政治领域的蛊惑和煽动能力增强。
对处于现代经济体系下的世界各国来说,民粹主义无法起到任何改良政治的作用。在部分中东欧国家,由于一些经济和社会问题迟迟未得到解决,民众对于政府的信任正在降低,以种族主义、排外主义为特征的极右翼思潮得到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赞同,开始影响政府决策和政治安定;在民粹主义发展更为早些的泰国,持续多年的“红衫军”“黄衫军”对抗已经带来社会分裂,造成数任政府的变动和更迭。纵观世界各国民粹主义者的口号和行为,他们利用蛊惑的手段煽动群众,但是对于具体问题却并没给出明确的解决办法,而只是用排斥、敌对甚至仇恨的言论,利用民众对于政治的误解以及对于领袖的崇拜,将解决问题的能力集中到少数政治领袖身上,这使人不得不想起法西斯政治[8]。总而言之,民粹主义极大地破坏了政治格局的稳定,而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各类项目合作有赖于国家的批准和保护,沿线共同发展有赖于国家的认同和支持,一个稳定的国际政治格局对“一带一路”建设而言是必需的。
民粹主义从产生距今已逾150年,在这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它从未离去或消亡;相反却一直潜伏在国家和民众之中,它持续的时间之长、范围之广,已经对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民粹主义者的言论通常偏驳且激烈,民粹主义政治家的行为更是激进。
“一带一路”建设需要安定的社会环境和繁荣的国际市场来支持,但民粹主义以其自身实践表明:它并不会将安定和繁荣带给国家。基于经典的民粹主义实践状态来看,民粹主义非理性、非常规的表达方式,只能使国家陷入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状态中,破坏原有的社会秩序,违背基本准则,从而造成更深的民族隔阂和社会裂痕,使社会面临行将失控的风险。
各国共建“一带一路”任重道远,持续、深入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在各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既需要不断创新理念,加强宏观设计,同时也要不断提高操作水平,对实际问题加以具体应对,尤其应对民粹主义所带来的诸多风险。
面对全球化运动的退潮和地区保护主义的不断涌现,国内民众期待中国能够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推进全球贸易自由化,引领世界经济走出低谷。“一带一路”倡议同联合国、欧盟、东盟等国际和地区组织的发展和合作规划对接,同各国发展战略对接,可以说,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不仅有利于中国自身发展,更会惠及世界各国。
在“一带一路”建设中,我国要在考虑各国国情和尊重基本发展权利不变的前提下,努力改变国际经济旧体制中存在的不合理、不公正因素,坚持“共商、共建、共享”,致力建设一个更加公平、更加合作、更加包容的新体制,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全球化方案。“共商”即为世界各国共同制定全球经济体制的基本准则,“共建”即发挥各方潜力,共同推进全球化发展和世界经济体制改革创新,“共享”即为各国公平分享全球经济发展的成果红利[9]。要突出经贸合作和人文交流主线,展示中国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淡化单一国家主导色彩,反映各国关切和利益诉求;建设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使之成为有中国特色、彰显中国智慧的新一轮全球化。
自“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以来,顶层设计方面成果喜人。2014年“一带一路”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即被确立为国家三大战略(一带一路、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之一;2016年,“一带一路”倡议被写入第71 届联合国大会第A/71/9 号决议。未来,要进一步完善“一带一路”倡议的顶层设计方案,争取广泛的国际认同,加强国际交流,促进地区间大国合作,宏观把握政策走向,维护地区稳定和经济繁荣;同时要建立完善的与沿线国家、企业的经贸协作体系,尤其是跨区域合作服务体系,鼓励各国将自身发展战略同“一带一路”建设有效对接,让“一带一路”的红利惠及沿线国家,夯实深度合作的基础。要支持不同国家的合理利益需求,多方协作,规避风险,准确把握有利于促进“一带一路”倡议良好发展的时机和节奏,借助东盟“10+1”、上合组织等国际组织传递“一带一路”建设的多元开放和互利共荣宗旨,吸引更多国家参与进来,并从中受益,促进世界各国的共同发展。
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进程中,我国要注重强调与沿线国家的共同利益和务实合作,广泛吸收国际和地区组织参与其中并充当调解机构;要举办更多的文化交流和友好活动,将五千年中华文化底蕴和四十年改革开放成果向世界人民展现,讲好中国故事,让“一带一路”倡议深入沿线国家民众的心中,消除负面舆论,增进民众认同。
要筹划建立“一带一路”国际协调机构,建立科学合理、各参与方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针对部分国家和媒体对于“一带一路”倡议的不实报道和恶意抨击,要果断采取措施予以回应和反击。同时要致力于“一带一路”全新机制的建设以及成功经验的宣传推广,拓宽世界民众对于该政策的认知和了解,增强各参与国家对“一带一路”建设的信心,凝聚合作和发展的最大公约数,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
“一带一路”沿线是世界自然资源的主要产出地,有许多各国纷纷关注的战略要冲。例如,中亚地区向来被俄罗斯视为自身势力范围,有“俄罗斯的后院”之称;而欧盟在2009年制定了首份中亚战略文件——《欧盟与中亚:新伙伴关系战略》,试图全面介入中亚事务,增强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2011年,美国也提出“新丝绸之路计划”,意图以阿富汗为中心,将中亚与南亚连接起来,维持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要密切关注大国态度,加强同欧美发达国家和地区强国的合作,在尊重相互利益的基础上增进共识。同时要适时推动多元合作平台建设,探索建立定期的沿线国家首脑会晤或部长级磋商会议,加强各国原有经济发展项目之间的交流和合作,将一国政策与多边合作相结合,构筑以双边为主、多边为辅的政府沟通机制,打造更多有影响力、有示范性和带动作用的国家合作成功案例[10]。此外,在具体问题上要体现对于弱小国家的关注,帮助其解决各类顽固的贫困、教育等社会问题,让“一带一路”的红利惠及沿线参与国家全体民众,保证利益均享,夯实新一轮全球化的共赢基础。
当下国际政治格局正处于剧烈变动和转型时期,正是需要中国这样负责任的大国担起引领世界共同发展的重任之时。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在当下的集中爆发,其根本原因在于旧的世界政治经济体制的不均衡发展,发达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偏重自身利益,没有顾及众多发展中国家的正当诉求。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应当吸取部分国家的教训,走和平、合作、发展的道路,积极防控风险、消弭争端,依靠大多数国家的共同努力,将中华文化和深厚底蕴同世界各国的共同价值有机结合起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推动和引领全球化转型做出贡献,构建更具包容性、开放性、普惠性、有中国特色的新型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