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接到电话之后,父亲就开始训练母亲,训练内容很简单:红灯停,绿灯行。还老念叨着一句话:过马路左右看,要走人行横道线。
母亲走着走着就走神了,这让父亲很生气。父亲说,你晓得啥是车祸不?你不顾惜自个,回头你还要接送孙子哩。
父亲这样一说,母亲就打起了精神,训练了一星期,没出啥差错,父亲开心地说,这下你能进城啦。
那时候,还是十月,儿子打电话说,等过完年想接他们来汉口,东东要上幼儿园了,要人帮着照看,再说他们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清闲了。
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猫狗,村里的人情往来,没有一样是能撒手不管的,这决定了两人一同去汉口不可行,最后决定让母亲去。儿子不知道这个电话,让心平气和的父亲母亲慌张起来,倒计时一样地数着日子。
父亲没有想到,儿子一家回来过完年,上汉口的人选变了。改变人选的是孙子东东,原因很简单,因为爷爷会做木手枪会做竹子水枪,另外还能把小板凳翻过来当滑板车,这在东东眼里像是变魔术,爷爷太神奇了。临走那天夜里,东东哭着要爷爷去,怎么哄也不行。
母亲说,那你就去嘛。父亲张了张嘴想说,他又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可啥也没说,抱起孙子东东说,爷跟你去。
那天夜里,父亲母亲没睡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天快亮时,父亲幽了一默,说咱俩就像原来生产队的耕牛农具,包产到户时,让人给分啦。母亲也笑了,你成了抢手货啦……
在汉口的第一个晚上,父亲没能睡着,虽然书房里很安静,可是他依然听得见很多的声音,就像墙壁上有耳朵一样。虽然垫着电热毯,可还是觉得脚头冷。其实不是冷,而是身边少了母亲温热的躯体。
每天,父亲都想跟母亲打电话,打了几回之后,母亲说,太费钱了。父亲说,那你打过来啊,这有点撒娇的语气让母亲笑了,要他啥也不要操心,安安心心待在大汉口享福。
父亲会用煤气灶了,会用洗衣机了,特别是会做饭了。他想切土豆丝结果切成了土豆棍儿,于是放在锅里一炸,东东激动地喊起来,比麦当劳的薯条好吃。他想煮稀饭,结果太干了,他放点面条放点青菜,竟然做成了老家常吃的米儿面,东东也喜欢得不得了。儿子儿媳也喜欢,因为东东吃饭,一直是个难题。
这让父亲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可有一回还是犯了错,洗衣服没发现有件衣服褪色,结果把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染了,虽然儿媳没说什么,可他内疚了很久。
母亲终于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是买了二十只外地的小鸡,清一色的白,听说能长成大个子。雨水不错,苞谷苗子出得齐整。黄狗子逮了个兔子。然后母亲说,你也不打电话回来……
父亲说,你不是说打电话费钱?母亲说,那你不会在儿子打电话时接过来说几句话?他扭捏了一下说,我就是怕娃觉着我……他笑说,有个美国总统说老妻、老狗和钱,是这世上最忠实的三个朋友,我就是差点钱啦。
说完这句话,父亲灵光一闪,他想他可以搞点副业了。于是,他在幼儿园门口捡起了第一个瓶子,从此一发不可收。
父亲坐在公用电话房里跟母亲打电话时神气极了,一五一十跟母亲汇了报,说一分钟的话只要两角钱,两个瓶子就够啦。母亲夸了他,要他过马路左右看,要走人行横道线。又说,那群小鸡长得快,她给它们起了名字,都叫老白。
父亲哈哈笑了起来。
父亲没有想着捡破烂时会遇到亲家母,当下都有些尴尬。年轻的亲家母没有停下来,只是点了一下头。那时父亲正用一个小棍儿在垃圾筒里翻,他的脸热了一下。
父亲以为晚上儿媳会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没有。等他睡下了,儿子坐在他床边问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太闷了?他说,好着呢。儿子也没多说什么,给他床头放了四百块钱,拍拍他的背就走了。父亲一下就难过了,想着儿子在老家给他争了光,他却跑到城里给儿子丢了脸。转念又想,破烂也得有人捡嘛,又没偷没抢。
这样一想,父亲决定明天还去捡,好像跟亲家母对着干似的。亲家母还在上班,洋气得很,有时会过来跟他聊天,老说乡下空气好,城里没啥好处。又说,老年人跟年轻人住一起受罪。话是大实话,可他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知道这是她的想法,还是儿媳的想法……
父亲接着又捡了几天破烂,最后不得不停下。因为幼儿园的小朋友跟东东说,他爷爷是个捡破烂的。东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饭桌上,儿媳请求父亲不要再捡了。父亲说,再也不捡啦,我这是有福不会享,农村话就叫狗子坐轿子不服人抬嘛。他的自嘲,惹得东东笑了起来。
父亲把那些零钱一张一张理好,他给东东买了一个变形金刚。又过了一阵子,悄悄地给母亲买了礼物。
那天给东东分床,他哭得惊天动地,大声喊着,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儿一个人睡,你们大人却要两个人睡?他妈妈说,因为世上所有的爸爸妈妈都睡一起啊。没想着这句引来更大声的抗议:那为什么我爷爷就没跟奶奶睡在一起?
这句话让他们都愣住了,谁也没有说话。东东也哭累了,睡着了。
儿子决定送父亲回家。
虽然电话上已经说了,可父亲突然回来还是让母亲有点不安。儿子给母亲准备了很多礼物,父亲从包里掏出一条被包得严实的裙子说,你这辈子还没穿过哪……
夜里,母亲问父亲,你是不是讨人嫌才给送回来的?父亲说,也不是,世上所有的爹娘都要睡在一起……清晨,母亲放鸡,二十只云朵似的鸡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给它们喂食时说,老白,你们别抢,慢着吃啊。
这让儿子忽然眼热,因为母亲一直叫父亲,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