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菲菲,宋亚平
(1.武汉体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80;2.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7)
“县”在我国行政区划管理体系中虽然层级较低,但辽阔的县域既是城市社会与农村社会纵横捭阖的“交叉点”,也是宏观管理与微观管理彼此渗透的“结合部”,更是国家意志与百姓愿景融会贯通的“连心桥”。县域涵盖了我国90%以上的国土面积和拥有68%的总人口,理所当然地可以被称之为国家的根基。所以秦汉以来,关于“郡县治,天下安”的说法一直被历朝历代奉为治国理政之经验。
习近平总书记同志曾经意味深长地讲过:“县一级承上启下,要素完整,功能齐备,在我们党执政兴国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在国家治理中居于重要地位”[1]。因此,自新中国的旗帜在天安门城楼高高飘扬之日起,我们党就始终高度重视县域党的组织建设与政权组织建设,殷切希望县域党委、政府和广大干部队伍充分发挥维护稳定、保障民生、促进国家长治久安等方面的基础性作用。
在县域社会治理过程中,经济建设的兴废存亡极其关键,因为它既是维持县域社会正常运转的“血液”,也是构筑国民经济高楼大厦的“砖石”。其繁荣不仅能够给县域社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提供物质层面的强大支撑,而且势必会一路凯歌地推动市域、省域经济乃至整个国家经济的持续发展。倘若县域经济凋敝,人民生活贫苦,政府财政入不敷出,市治、省治与天下治便一切皆无从谈起。所以,发展壮大县域经济,从而为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奠定坚固基础,渐成国人深信不疑的大实话和硬道理。
不过,理论界对于什么是“县域经济”的问题,一直存在见仁见智的不同诠释。地方党委、政府的多数领导干部则以“实干家”相标榜,习惯于“埋头拉车”,对此种“口水战”式的争执往往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总觉得县域经济只是一项具体工作,非要说这其中有什么高深的思想理论,纯属学者们的务虚不务实的恶习。久而久之,县域经济的理论与实践便呈现出“两张皮”。但是,我们觉得有必要特别强调,县域经济是实证性非常强的经济形态,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和把握住蕴藏在县域经济“乱象”之中客观的内在规律,就很难在纷繁复杂的实践中驾驭好县域经济工作。更何况当前形势今非昔比,县域经济已由“丑小鸭”变成“火凤凰”,体量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不仅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具有直接的保障关系,而且对建设现代化强省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基础作用。
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摸着石头过河”是我们推行改革开放的有效办法。但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地方决策层特别是县域领导干部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如今县域经济正处在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面对波涛滚滚且深不可测的湍流,恐怕不能再靠“摸石头”的老办法“过河”了,而是需要本着与时俱进、实事求是、客观全面的科学态度对县域经济实践进行系统总结,包括重新认识,仔细研磨其理论中的主要内涵、基本特征,以及精准把握其运行中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寻找出符合本地区县域经济具体实际的内在规律。我们认为,这将是正确指导和有效促进当前县域经济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前提与基本遵循。
抽象地讲,当前的县域经济有以下几个主要内涵与基本特征:
我国版图辽阔,县域众多。以湖北为例,至1949年,18.59万平方公里的荆楚大地上星罗棋布地“镶嵌”有大大小小的县域共69个。按2016年《湖北省县域经济考核办法》范围计算,全省共有县域80个)。由于区位地理、人口分布、资源禀赋、产业经济、文化传承以及环境承载能力等情况不尽相同,导致县域之间经济社会发展水平高低错落,差距悬殊。但无论国土面积大少,也不管发展水平高低,县域经济的主要内涵十分清晰并且具有普遍性,即表现为一种以行政区划为边界,以县城为中心、以乡镇为纽带、以农村为腹地,以居民(域内人口)为服务对象,与特定的地理区位、历史人文、资源禀赋等各种要素密切关联的具有一定地方特色的区域经济形态。
追根溯源看,县域经济不是当代“横空出世”的新物种,而是具有2000多年悠久历史的古老现象。县域经济在概念上的关键词为两个,即“县域”与“经济”。从逻辑层次上讲,县域经济首先是行政管理体制机制派生出来的附属品,它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县域社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建设的需求。如果没有县域社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需求的千呼万唤,便断无县域经济体系建设的脱颖而出。第二,自古以来县域经济的“初心”和使命,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千方百计地让本县域这“一方水土”能够有效地“养一方人”。
为了实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伟大梦想,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绝大多数县域一般都会去追求并最终也会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比较合理而相对完整的产业体系。这种产业体系及其社会关系必然表现出多元、多样、多层次发展的基本特征,就像一锅“大杂烩”,里面既包含工业经济,更涵盖农业与农村经济,并广泛涉及一二三产业领域各个层面。从类型看,既有国有经济和集体经济,又有民营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既有本土企业,又有外来企业;既有内向型经济活动,又有外向型经济活动;既有实体经济行为,也有虚拟经济行为,更有产业政策调控与法制环境监督等等,可谓是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虽然各种成分在占比之中的差异很大,且相互竞争,但集聚在一起,便自然而然地构筑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经济大舞台。
因此,县域经济理所当然地成为包容性发展的主战场和最前沿。所谓“包容性发展”,指经济发展之“标的物”不是单纯追求GDP的增长,而是要让经济的增长和社会的进步以及人民生活质量的提高同步进行,实现经济增长与人文环境、自然环境的协调发展。这是衡量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升级最基本、最鲜明的内涵之一。因此,县域经济能否切实做到以人为中心,促进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无疑也是检验省域和国家经济是否实现包容性发展的重要标尺。
犹如一户人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少不得。县域经济的初心与使命,均与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有着割不断、舍不掉的“血肉”联系。当前,“高投入、高能耗、高污染、低产出”的经济模式已成“过街老鼠”,而以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为核心内涵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两型”社会正在创建之中。县域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必须与县域社会生产力的总体水平相适应,必须紧密围绕以人为本的原则致力于本地区资源要素的充分利用和有效转化,并通过对生产、分配、消费等各领域系列价值活动的不断创造,去不断满足县域居民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
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县域经济与小农经济重叠在一起,既是区域经济形态,也是国家经济形态。近代之后,西风东渐,以新兴工商业为主要内涵的城市经济逐步崛起,才算给传统的县域经济活动制造出了一个以“此长彼消”甚至“你死我活”为斗争方式的强硬“对手”。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现代工业的快速发展,传统的农业农村经济在县域国内生产总值和政府财政税收中的占比不断下降,东南沿海发达地区部分县域的经济发展则趁机快速脱离“三农”窠臼,开始进入工业化与城市化建设阶段。但从全国看,绝大部分地方特别是中西部的多数县域在经济发展中所面临的主要困难,仍然还是农业凋敝、农民贫穷、农村衰败这个“拦路虎”。
党中央于十六大首次提出“壮大县域经济”战略,主要任务和奋斗目标就是要突破“三农”窘境,建设现代农业、增加农民收入,实现农村繁荣。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不仅延续了历届党中央关于“把解决好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的方针路线,而且还高瞻远瞩地讲: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农业、忘记农民、淡漠农村。”;“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农业基础稳固,农村和谐稳定,农民安居乐业,整个大局就有保障,各项工作都会比较主动。”[2]这个科学判断发出的强烈信号是:我国当前的多数县域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广大县域并没有真正地告别“三农”时代,仍然奋斗在农业农村由传统向现代化艰难转型的路上。
到了党的十九大,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强调,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3]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4],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县域党委和政府作为国家行政建制中直面农业农村的基层组织,理所当然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作为自己压倒一切的工作任务。因此,对于绝大多数县域经济发展来说,战略重心仍然还是繁荣农业、富裕农民和推动农村社会的进步。虽然工业化、城镇化发展给政府的工作业绩与财政收入带来的好处十分抢眼,极富诱惑力,但也必须妥善处理、统筹兼顾相互间的关系。任何以产业结构调整的借口或以工业化、城镇化的名义将“三农”赶尽杀绝的企图,无疑都是县域经济发展战略上的错误决策。
实际上,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县域经济天然地拥有“三农”经济的基因,属于一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缘分。因此,县域经济要实现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的目标,不可能回避农业、农民、农村问题,也不可能绕开城乡二元结构体系这个制约城乡一体化发展的“绊脚石”和“拦路虎”。打破城乡二元分割的结构体系,使劳动力、资本、技术等各种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优化配置、充分融合,形成地位平等,相互支撑、分享发展、共同繁荣的局面,正日益成为新时代城乡进步与经济发展的新主角、新引擎。
县域领导人须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国家正在积极推进的乡村振兴战略、农业农村优先、城乡融合发展三大政策,是党中央为决战“三农”问题投下的一枚“先手棋”。由此产生的重大历史契机,不仅可以为县域经济新旧动能的转换提供广阔空间,而且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根本举措和维护社会公平发展的客观需要,更属于区域经济社会形态由低级阶段走向高级阶段的客观反映与必然结果。
区域经济有县域经济、市域经济、省域经济的不同分类。作为较低层次的县域社会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传承、资源禀赋和生活方式,又地处山乡农村,素有“山高皇帝远”之称谓。因此,几千年来的县域经济习惯于遵循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游戏规则,以满足本地区平凡的日常性生产生活服务为生存导向,以促进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和不断富裕为发展目标,地方性和内向性特征十分突出。在实现路径的选择上,县域经济的基本原则是以“我”为主,有水走“水路”,无水走“旱路”,水旱不通则找其他“活路”,绝不吊死在一棵树上。所以,县域经济也被人们形象地称之为“民生经济”或“草根经济”。
按照经济学教科书的理论逻辑,传统的手工业作坊在现代化机器工厂的巨大冲击下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深入县域社会就会发现,很多被判了“死刑”的传统手工业作坊至今仍然顽强地活着。还有那些被专家学者经常批判为“低水平重复建设”的大量县域中小微企业,虽然屡受城市工商业经济体系的残酷蹂躏,“日子”颇为艰难,但多数也没有被彻底“埋葬”,仍在“涛声依旧”地朝前走。这些现象之所以存在,一个很重要的深层次原因,就在于县域经济具有“草根”性质。由于县域社会经济活动与民众日常生产生活完全融化在一起,非常机动灵活,切合本地多元化、多层次、多样化的有效需求,劳动成本低廉,流通环节少,市场信任度高,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和边际效益。因此,在现代城市工商业体系和市场一体化的长期“围剿”中,县域经济能够充分利用自身的特色和长处找到生存与发展空间,表现出极为顽强的战斗力和生命力。
也必须清醒地看到,以传统生产方式为主导地位的县域经济,经过悠悠岁月的无情磨洗,其“民生”与“草根”性质正在面临经济现代化带来的严峻危机。目前,它承载着来自三个方面的巨大压力:一是县域内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要求,已成为封闭式自给自足生产方式无法完成的任务;二是以行政手段配置资源为主的体制机制尚未得到有效改变,处于行政级别低端的县域,在获取与聚焦资源时的劣势十分明显(例如国家建设项目落地难,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等);三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区域一体化、要素市场化和交通、通信手段以及科学技术的不断突破,以现代工商业、金融业和信息化为强大支撑的城市经济体系正在疯狂地攻城略地,并借助市场经济体制和法制环境所提供的各种“法权”,无情地捣毁着底层县域“小而全”的运行格局,不断地吞噬着广大县域经济的生存空间。
为了圆百姓富裕、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社会和谐即“政通人和、民富县强”的良治之梦,千百年来,县域经济紧密围绕县域居民生活水平与生活质量的不断提升,“责任范围”内产业结构、产品结构以及经济体系的建设必然按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客观要求去探索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也迟早会随着实力的积累而主动浸润与渗透进生产、流通、消费、分配各环节和一、二、三产业各部门,最后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样在整体格局上形成“小而全”的无所不有的综合型经济体系。这就是历史赋予县域经济体系“小而全”甚至完全可以封闭式运行的内在逻辑。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为调动和发挥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积极性,取消了建国初期确立的全省乃至全国财政“一盘棋”和统收统支的办法,推行各级地方政府“分灶吃饭”的财税体制。这项改革在焕发正能量时也产生负能量,即很容易促使县域经济在发展中表现出一种利己性、排他性与相对的独立性,让人感觉到倘若构建成一个无所不有的“小而全”体系,便一定能有一种“万事不求人”的自豪感和安全感。这里面或许有一些“地方主义”的思维在作怪,但更关键的还是县域经济所独有的本质规定性。
必须承认,由于各种历史与现实原因,县域经济确实存在资本有机构成低,科学技术含量少,现代企业制度建设滞后,管理陈旧、粗放经营等一系列“劳损”与“病痛”。这里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发展阶段性问题。如果教条主义地判定“小而全”的落后性,死搬硬套地拿“开放”当作转型升级的有效路径,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县域经济推入现代城市经济体系“统一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就等于像当年手执长矛与弓箭的印第安人同拥有洋枪洋炮装备的欧洲殖民者去相搏,后果自然非常严重。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信息不对称、机会不对等、规则不公平、力量极其悬殊的“血腥”屠杀,美好动机可能是为促进县域经济发展,结果却注定会是陷县域经济于“灭顶之灾”。
鸦片战争之后,西方的机器工业在此后的百余年间并没有能够真正攻破中国传统小农经济的大门。这并非说明小农经济比工业经济先进,而是像马克思揭示的那样:“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同样道理,尽管今天的县域经济体系与城市经济体系有很大差距,但对于以满足本地区日常生产生活服务,促进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和不断富裕为神圣责任的县域经济来讲,仍然具有重要的存在价值和广阔的作用空间。
我们在实证调查中发现,全省县域经济领域新兴产业比重不超过10%,多数围绕“小而全”模式建立起来的传统产业和低端产业目前仍属于县域经济的“顶梁柱”,并且为本地居民的就业和增收,进而对社会的和谐稳定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但是,“小而全”模式确属农业社会和计划经济时代的特殊产物,在历史的车轮已经呼啸而过的今天,如果还死抱“小而全”的阴魂,再搞低水平重复建设和地方保护主义政策绝对是落后行为。新时期县域经济必须通过转型升级而另辟蹊径,以追求高质量的发展。
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特色”一词的语境氛围,而不大习惯用具体的度量分析去看待和判断事物成分。其实,“特色经济”是指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因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而形成的特别质量、特定品牌、较大市场占有率、较高社会信誉度、具有某种明显的比较优势,甚至是独一无二意义上的社会经济活动。
改革开放之后,我省一直在强调发展特色经济,努力追求“一县一业”和“一乡一品”的特色经济格局。但40年过去了,效果并不理想。虽然各县域因为区位地理、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历史人文等情况不同,使得相互之间的社会经济活动必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地方差异性和多样性。如恩施的土豆、潜江的龙虾、鄂州的螃蟹、赤壁的砖茶,还有一些工业制造与科技服务等等,我们可以称之为“特色”。但是,这些特色并不能武断地与特色经济画等号,也缺乏必然走向特色经济的逻辑理由。常识告诉我们,全省80个县域很难做到“一县一业”,900多个乡(镇)更无法形成“一乡一品”,从而打造出独具特色的战略产业体系。因为,你那个产业或产品在省内小地方看似凤毛麟角,放到全国大市场看则为沧海一粟。
2017年4月,湖北省经信委与省委政策研究室的调查报告认为,当前县域的产业状态“多是传统产业,层级不高、结构不优、竞争力不强,带动作用不明显。转型升级难度大,新兴产业规模小、现代服务业发展不够,产业同质化竞争严重,高精尖产品和知名品牌匮乏”。由此可以断定,我省绝大多数县域的经济形态至今都是由那些普通的、平凡的、常规性的产业种类与产品结构罗织而成一个个综合型的经济体系,无论工业、农业还是服务业,均呈现出极高极强的趋同性与重合性,真正具有明显比较优势的特色经济活动并不很多,更不敢轻言自己就是独一无二!
人们也许会批评县域干部群众在发展特色经济上思想解放不够,开拓创新不够,狠抓落实不够。但是,这并非县域不想为,而实乃为之无效也!纵观我省历届县域经济评比中那些一直处在“领头羊”位置的县域(包括连续九年夺冠的武汉市江夏区)[5],其GDP体量与财税收入之所以冠盖全省,并不是因为特色经济搞得好,而主要是依靠大中城市的地缘优势,使得招商引资的业绩和工业化、城镇化的成效让其他县域望尘莫及。即使在中国“百强县”排行榜中,真正把特色经济做成“中流砥柱”的也可谓是少之又少。浙江义乌的小商品市场可谓全世界驰名,但商贸创造的产值只占全县GDP的20%,更多的还得依靠工业化与城镇化中的常规性经济活动。
鉴于县域经济在实践中普遍地表现为一种常规的、平凡的社会经济活动,因此,罔顾县域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不愿意或不习惯在常规性经济建设上扎扎实实地打基础、图长远,迷信所谓的“特色经济”理论,武断地采取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打“歼灭战”的办法,去追求“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优、人优我特”的特色化,多半都很难获得成功。
以上是我们对县域经济主要内涵和基本特征的客观描绘与分析研判,很大程度上属于是“一家之言”,不一定正确,供决策层和在第一线领导实践工作的干部参考。需要提醒的是,当前人们在谈论县域经济是非曲直、制订县域经济发展规划与政策措施的时候,所依据的理论体系和采用的评价标准,基本上都是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上面的东西,如片面而刻板地强调统一市场甚至全球一体化、追求自由竞争、规模经营和聚集效应,讲究特色经济,执着于供求关系决定价格生成,坚决反对政府实施行政干预等等。用这些理论体系与评价标准去阐释西方国家某些经济现象或许有其道理,但未必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更不见得是湖北省县域经济发展中非要照搬照抄与严格遵循的“原教旨主义”。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走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道路,包括既尊重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决定作用,也重视政府对经济活动的调控干预,并没有完全按照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上的规矩办事,弄得美国、欧盟等不少自称市场经济的“祖师爷”们至今仍死不承认中国是现代市场经济国家。但中国的经济建设却始终保持着一往无前、高速发展的态势,让全世界大为愕然的同时,也使我们对传统的西方经济学规则渐生疑惑。因此,用这些充满了争议的“西方故事”来指导中国的县域经济,无疑是画地为牢、削足适履。如此干下去,县域经济必将一地鸡毛。这不是意识形态化之下的情绪发泄,而是实践经验与教训的冷静总结。
进入新世纪之后,国家正在酝酿新的科学技术革命,以省城武汉为代表的城市经济视域中,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的发展亦崭露头角、与时俱增。很多县域领导人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理念的驱动,觉得现阶段县域经济形态诸如“小而全”体系,低水平重复建设,科技含量低,结构趋同化,粗加工多,精加工少,经济效益差问题早已“病入膏肓”。看起来县域内什么产业和产品都有,但什么产业和产品都不行。于是,几乎所有的县域都在齐声高唱“弯道超车”和“跨越发展”之歌。包括“坚决消灭第一产业、重新铸造第二产业、高端定位第三产业”;走“大办工业、办大工业、办高尖精工业”之路;决战“十三五”,努力实现“传统产业高端化、新兴产业规模化、高新技术产业化”宏伟目标等文字,有的地方不仅写进了“红头文件”发到了各乡镇,制成了巨幅标语挂到了大街上,而且还明确为任务纳入了考核干部的工作责任状。
我们承认,伴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全面突破,特别是工业化、城镇化建设的快速发展,县域经济作为一种有中国特色的区域经济活动,其组织平台、产业姿态、产品结构以及文化传承与价值体系等都会不断地呈现前所未有的变动。但在可以预见的一定时期即大约20年之内,县域经济处于一种快速向好的量变过程,主要内涵、基本特征尚不会发生颠覆性的异化,仍将与“郡县”框架下的行政管理体制与财税管理体制相匹配,属于一种以本土化为主的微观经济形态。与他相对称而存在的城市经济则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必须融入国家经济体系,应该顺势参与世界统一市场大循环的宏观经济形态。因此,县域经济与城市经济既有共同点,即普遍认同现代市场经济体系中的一些理念,也参与遵守其中的一些竞争规则。但又有不同点,即两者的本质特征、内涵要求、功能作用等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属于两个既密切联系又激烈斗争的经济概念和社会事物。
党的十九大提出:中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中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对于湖北省多数县域来讲,我们既要看到当前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的发展取得了有目共睹的巨大成就,也要看到产业层次总体偏低,内生型创新能力不足,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进程任重道远,现代化的经济体系建设才刚刚开始起步。从整体上分析和判断,我省县域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处在一个由农业经济和农村社会向城市经济和城乡融合发展艰难地转型升级的历史阶段。我们认为,当前的这个历史阶段是不能逾越的也是不可逾越的。南宋诗人林升有一首《题临安邸》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也提醒了我们,千万不能因为当前有不少县(实际上多数是“一主两副”下辖的区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县)的GDP超过500亿元,就觉得湖北的县域经济已经跨过了这个历史阶段,完全可以套用城市经济的发展路径去号令县域经济大胆实施新的大跃进了。
当然,随着自身不断地转型升级,县域经济日后的发展质量与前进方向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愿景一定不是今天的城市经济模式,而可能是形成城乡融合一体化的新型经济形态。所谓城乡融合,是指国家通过对县域这个极具关键性的要素配置平台的改造与完善,彻底破解长期形成的城乡二元结构难题,尽快实现城乡在政策对象上平等、产业发展上互补、国民待遇上一致,使得城市与乡村之间不再是此消彼长、你死我活的斗争关系,而是缔结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友好依存、良性互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届时,传统的行政区划所形成的壁垒已经破除,县域的概念亦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各种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合理流动、充分发力,整个城乡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健康、持续发展的局面便自然而然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县域经济至此也可能完成使命,寿终正寝。
对县域经济主要内涵和基本特征的研究,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理论问题,其实对于政府决策层和操作层领导干部们的指导意义十分重大,是我们在推动县域经济发展特别是促进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必须搞清楚、弄明白的首要问题。如果能够深刻了解县域经济主要内涵和基本特征,我们就可以透过现象抓本质,掌握其内在的必然联系和发展规律,从而综观全局,高瞻远瞩去预测发展的趋势和确定前进的方向。倘若对县域经济主要内涵和基本特征充耳不闻或一知半解,我们所采取的许多政策措施便必然是无的放矢,实际效果可能南辕北辙,就会丧失发展机遇,甚至把整个局面推向不可收拾。因此,顶层设计的决策者特别是县域领导人必须坚持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方式方法,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既充分尊重市场经济运行的普遍规律,又能冷静区别县域经济运行的特殊情形,弄懂其本质,领会其精髓,把握其变化,紧密结合县域的具体实际灵活地加以运用。即使是其他地区经过实践证明成功的县域经济转型升级的发展经验,也切忌盲目崇拜、盲目迷信和生搬硬套,以避免落入教条主义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