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一诺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2)
本文基于历时和外围研究,为系统考察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提供历史背景,并且将其置于晚期资本主义[1]或后现代乌托邦话语中,通过共时比照,呈现詹姆逊乌托邦思想的外部特点。本文意图完成两项研究任务:第一,回溯“乌托邦”的词源,从概念史角度梳理“乌托邦”的词义流变,借以观察詹姆逊乌托邦思想的历史和现实语境;第二,在简要回顾西方乌托邦思想史与马克思主义及西方马克思主义(以下简称“西马”)乌托邦传统的基础上,厘清詹姆逊的“乌托邦”与相关概念的差异,总结詹姆逊乌托邦思想的基本特性。毋庸讳言,关于这两项研究已有不少成果,但客观地说,还缺乏更为细致的清理和审辨,基于这一点,本文就需重新开始一段研究之旅。
从历史上看,“乌托邦”一词形成了极为复杂的含义,具有包容性与延展性,故可视其为一个范畴。列宁认为,范畴“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自然现象之网的网上纽结”[2];亚里士多德也明确表示,“一切相对的东西,如果正确地加以定义,必都有一个相关者”[3]。因此,研究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首要工作是对乌托邦范畴的基本要义及与相关范畴的关系做出一定界认。并且,乌托邦范畴在历史中经过了增衍变异,延至当代,这一情形尤显突出。要言之,“乌托邦”的核心意义并非固定,而是在一定语境支配下随社会历史和思想学说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乌托邦”又是一个关系范畴,其生命力是在与“他范畴”的斗争和同一过程中体现的。
以关键词研究的方法对“乌托邦”进行流变研究,是研究过程必不可少的一环。雷蒙·威廉斯在《关键词》(1976)一书中对“关键词”的内涵进行了限定,“一方面,在某些情境及诠释里,它们是重要且相关的词。另一方面,在某些思想领域,它们是意味深长且具指示性的词”;而关键词研究则意味着“在文化、社会意涵形成的领域里,这是一种纪录、质询、探讨与呈现词义问题的方法”[4]。在此意义上,视“乌托邦”为一个关键词并对其作关键词研究是有理据的。
据考,“乌托邦”一词创始自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人文主义者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1516)一书,该书是莫尔由拉丁文写成,英文译本中的“乌托邦”通作Utopia[5]。 Utopia系拉丁语译音,由莫尔依古希腊语虚造而成。戴镏龄指出,《乌托邦》一书中“人名、地名以及其他专名,都是杜撰。‘乌托邦’(Utopia)这个词本身就是据古希腊语虚造出来的,六个字母中有四个元音,读起来很响,指的却是‘无何有之乡’,不存在于客观世界”[6]。有资料表明,“实际上,‘乌托邦’这个词就是受到阿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旅行的启发,通过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虚构的一个地方而进入到英语中的”[7]。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乌托邦”的词源主要有两种说法:一说由两个希腊语词根ou(无、没有、不存在、否定)和topos(地点、处所、场所)组合成Outopia,意指“不存在的地方”或“乌有之乡”;一说utopia中的u包含希腊语ou及其谐音eu(美好、理想),因而便生成Eutopia一词,意谓“快乐之乡”或“理想福地”。莫尔将二词合一,由此创造出Utopia(乌托邦)[8]。可见在莫尔那里,“乌托邦”至少有两层含义:“乌托邦”(no place)是一个想象和虚构的处所,并不存在于现实中;“乌托邦”(an ideal place)是令人神往的理想之地。概言之,从希腊语到拉丁语再到英语,“乌托邦”一词即指不存在于现世的、凭借想象和虚构而成的完美社会。
“乌托邦”一词创生以来,欧洲主要语种在词形和词义两方面均基本沿袭了utopia的表达:从词形上看,诸国语言多直接移植utopia的构形,仅稍加改造;在词义上也基本类似,但本文认为存在广狭之别,具体说来,狭义的Utopia通常仅指莫尔《乌托邦》一书中描述的“幻想中的岛屿”,广义的utopia则包含一切“理想国”或完美社会。本文考察的是广义的“乌托邦”,且Utopia与utopia在一般情况下也可互换,广狭义之分是相对的。由此可以推断,就词典义而言,“乌托邦”一词的基本含义在今日是较为固定的。
然而,“乌托邦”概念的具体意义及其在历史流变中的增衍过程却是相当漫长而复杂的。事实上,莫尔的《乌托邦》不仅在西方乌托邦思想史上占据重要一席,而且被认为是乌托邦文学的真正起始。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环境及地理大发现引起的对外域的想象和探索激情,曾长期主导“乌托邦”的意涵。“他者”的发现使“乌托邦”成为反映欧洲社会、制度潜能与缺陷的一面镜子[9]。值得注意的是,在莫尔那里,“乌托邦”与对乌托邦的质疑甚至否定是相伴而生的,“乌托邦”本身就包含反乌托邦的因素,因而“乌托邦”一词内部充满矛盾与对立,“乌托邦”所代表的理想和憧憬与追求“乌托邦”的徒劳使之成为一个悖论。
值此,“乌托邦”仍指对异度空间的一种静态想象,该空间被寄予想象者的希望,具有反现实性。同时,“乌托邦”的形容词形式即utopian(乌托邦的)开始出现,指的是“空想”,表明“乌托邦”是不切实际的。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乌托邦”被注入时间因素。至19世纪,“乌托邦”的词义发生显著变化,特别是进步论史观与自由主义这两种思潮对乌托邦的原有意涵发起冲击。进步论史观强化了“乌托邦”的时间维度,使其转变为对未来的探索,从此以后,“乌托邦”开始与未来密切相关。政治自由主义则通过标举差异、多元、个人、自由等,打破了传统“乌托邦”概念的静态性,使“乌托邦”从静态、整一向动态、多元转变。由此可见,“乌托邦”一词的意义流变大致经历了从静态到动态、从空间到时间、从整一到多样、肯定与否定相交织的历史过程。应该认为,“乌托邦”作为一个关键词,它的意义变化不完全是其对社会历史变化的一种被动反映,正如威廉斯所说,语言不仅仅是“映照社会、历史过程”,相反,“一些重要的社会、历史过程是发生在语言内部”[10]。
这里仍有三个问题需要澄清:首先,“乌托邦”一词原始语义中的幻想因素在历史嬗变中被置换为“空想”,在恩格斯那里则被视作科学社会主义的对立面,即当时英法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潮[11];其次,“乌托邦”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理想,也并非在设想未来的同时抛弃历史和现实,虽然其意义仍处于变动甚至泛化状态,但它的基本内涵并未改变;再次,20世纪以来,“乌托邦”一词衍生出诸多变体,如“反(面)乌托邦”“异托邦”“乌托邦主义”等。现时,“乌托邦”开始在不同语域自由穿梭,造成词义的扩张和去中心化,且褒贬色彩不一。简言之,“乌托邦”应被视为一个过程,其意义无法穷尽,詹姆逊正是在这一纭杂的意义场域中发展和推进其乌托邦思想的。
如吉尔·德勒兹所言,“任何概念都无例外地有一部历史”[12],研究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也需以乌托邦思想史为参照。严格意义上的乌托邦思想只是近代产物,但并非无根之木,乌托邦观念在西方历史中渊源有自。通常认为,乌托邦思想的源头可追溯至公元前11世纪古希伯来先知的宗教思想,而又有学者指出“犹太-基督教思想与希腊思想两大因素的合流,构成西方乌托邦的思想基础”[13]。事实上,此处需区分乌托邦思想来源的两种形态:犹太-基督教的乌托邦具备时间意识,信奉“天国”与“末世”,是一种宗教乌托邦;希腊世界的乌托邦基于历史循环论,有别于近代乌托邦对历史进步的想象,是一种无时间性的静态空间乌托邦。因此,准确地说,希腊与犹太-基督教的乌托邦思想只能被视为乌托邦的萌芽,其各自为近代以来乌托邦思想的成熟提供了最初土壤。另有学者认为,基督教乌托邦只存在于其异端思想,特别是对原罪说的否定中[14]。在此意义上,近代欧洲乌托邦思想的社会基础是统一基督教世界的分裂与世俗时代的来临。
美国学者赫茨勒在《乌托邦思想史》(1965)中将乌托邦思想史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伦理-宗教性乌托邦,从公元前11世纪一直到15世纪;第二阶段为16~17世纪的早期近/现代乌托邦,“经典乌托邦三部曲”即诞生于此阶段;第三阶段为18~19世纪,是近代乌托邦思想发生重要转折的时期,显著标志是空想社会主义的出现及与马克思、恩格斯科学社会主义的论争;第四阶段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至今,通称现代乌托邦或拟乌托邦时期,主要特点是不再强调未来与现实的对立,对乌托邦超越现实的未来想象功能失去兴趣。本文在参考国外乌托邦思想史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西方乌托邦思想史作一大致的阶段划分:前现代乌托邦、现代乌托邦、后现代乌托邦。依据在于,“现代”是新旧乌托邦思想发生历史分野的转捩点,“后现代”则是乌托邦思想遭遇深重危机并开始新变的重要阶段。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的乌托邦思想也应被归入现代乌托邦思想的历史范畴,即便其“科学社会主义”为此前的乌托邦思想提供了新质,是对前现代乃至同时代乌托邦思想如空想社会主义的一种扬弃。
一般来说,20世纪前半期的乌托邦思想仍属现代阶段,后半期特别是60年代以后的乌托邦思想则属于后现代乌托邦。后现代乌托邦思想的主流是赫茨勒所说的“拟乌托邦”,同时,各种反乌托邦思潮既是对乌托邦思想的挑战,也是对乌托邦思想的补充。可以认为,后现代乌托邦思想不具有统一形态,而是处于众声喧哗状态,乌托邦思想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普遍认同的乌托邦思想已不复存在。针对这一现实,詹姆逊的态度是,“这使我们认识到,在我们今天乌托邦社会主义已不复存在。但这也并非是确切无疑的”[15]。
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应被置入后现代乌托邦思想中,但不能与“拟乌托邦”思想等同。在詹姆逊看来,后现代社会与后现代主义虽然具有反乌托邦因素,但二者不是完全对立的。詹姆逊甚至认为后现代主义的反乌托邦思潮本身就具备乌托邦潜能,“反对乌托邦的最有力的论点,实际上正是乌托邦的论点,是一种被忽视的乌托邦冲动的表达”[16]。这一观点表明,詹姆逊论域中的后现代“乌托邦”与“反乌托邦”是相互包容的。不过,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与“拟乌托邦”迥别。“拟乌托邦”思潮不认为乌托邦应具备未来维度,其“乌托邦”缺乏实际所指,只是一种叙述形式或构想模式,而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仍十分强调现实批判与未来想象之间的张力,即乌托邦与现实社会的异质性。“因此,乌托邦政治(或任何政治乌托邦主义)的根本动力一直存在于同一和差异的辩证法中。因为这种政治旨在想象有时甚至是实现某种与现实迥然相异的制度。”[17]还需注意的是,詹姆逊的“乌托邦”并不意味对未来做蓝图式的规划和设计,“乌托邦”并非对另一种未来社会形式的再现,而是想象未来的可能和必需。换句话说,詹姆逊将特定的乌托邦内容转换为承载这种内容的特定形式,为探索纷繁复杂的后现代乌托邦观念提供了新径。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48)中对“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者”的乌托邦思想作了辩证评价,他们认为乌托邦社会主义对无产阶级的力量与未来缺乏正确估计。换言之,当时流行的乌托邦思想是回避和反对阶级斗争的,“他们想通过和平的途径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企图通过一些小型的、当然不会成功的试验,通过示范的力量来为新的社会福音开辟道路”,“因此,他们激烈地反对工人的一切政治运动,认为这种运动只是由于盲目地不相信新福音才发生的”[18]。可见,当时盛行的乌托邦观念正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反对的,马克思、恩格斯坚持的乌托邦虽在当时被目为反乌托邦,却成为今日乌托邦研究的重要参照。鉴于此,马克思、恩格斯的乌托邦思想具有明确的现实针对性和批判性,这也是其后的马克思主义及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乌托邦领域自觉承袭和发展的品格。
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与乌托邦的关系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论题,他们虽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乌托邦主义者,但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科学论证具有乌托邦维度。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人们对乌托邦的不信任与贬责开始达到高潮,“乌托邦”逐渐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社会理想或方案的代名词。随着科学社会主义的创立,乌托邦思想原有的空想与幻想色彩被逐步去除。由是,马克思、恩格斯与乌托邦的关系就不能简单理解为对乌托邦的批判,而应理解为对前现代乌托邦和“空想社会主义”乌托邦思想的扬弃。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1845-1846)中,马克思明确表示,科学社会主义(科学共产主义)是研究无产阶级解放运动发展规律的科学,其与“乌托邦”的显著区别是,不满足在“应然”层面设计美好社会,而是立足现实、改造现实,使“乌托邦”不仅是未来的,更是可实现的、可操作的。“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19]抑或如詹姆逊所断言的,“在那些思想家中恩格斯所反对的,是马克思主义者从那时起就已经觉察到了的各种不同的修正主义以及自由改革思想,他们缺乏实现其理想的手段”[20]。此后,马克思主义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对“乌托邦”的解释,当然,乌托邦思想也经历了诸多波折起伏,并在不断转换、重组与重释的过程中不时响起危机的警报。
与詹姆逊乌托邦思想直接相关的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传统。经典马克思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乌托邦思想的根本差异在于,前者主要是一种“社会乌托邦”,后者更多地将重心落在文化层面,是一种“文化乌托邦”。当然,如此区分只具有相对意义,两者的共通之处在于都坚持乌托邦的双重维度:未来想象与现实批判。其实,西方马克思主义从创始之初即为政治失败的产物,故其乌托邦思想也开始了从社会政治实践向精神文化领域的重心位移。马丁·杰伊为我们描摹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思想从卢卡奇到哈贝马斯的历史面貌,并指出自20世纪20年代初至60年代末,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思想一直未收获足够自信,而是在日益增长的悲观情绪与暂时的复兴希望中艰难跋涉[21]。
本文认为,乌托邦思想史既应是一部“正统”或“主流”的乌托邦思想史,也应包含和容纳对乌托邦提出质疑与挑战的思想。这些思想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是作为乌托邦思想对立面的反乌托邦思想;二是乌托邦思想内部相互矛盾又互为补充的话语。总之,当代的社会文化语境与思想的多元并置决定了现时的乌托邦思想只可能是多声部的,用詹姆逊的话说,即“多种多样的乌托邦”[22]。詹姆逊本人的乌托邦思想即属于这“多种多样的乌托邦”思想中的重要一种。然而,研究当代乌托邦思想的诸种形态,除考虑其复杂性外,更关键的问题是以何种立场坚持、辨析与反思形形色色的乌托邦话语。对此,詹姆逊对乌托邦思想的研究及其本人的乌托邦思想,给予我们良好示范。
“意义的问题不可能靠语境完全解决。”[23]“乌托邦”在当代社会、思想、文化语境中,已成为一个内涵与外延都过于复杂的术语和范畴,从概念史、思想史角度考察“乌托邦”的词义变化,虽被证明是可行且有效的,但并不能涵盖和说明乌托邦思想的全部。此外,还应考虑乌托邦思想主体的特殊性。库玛指出,“社会主义不是19世纪唯一的乌托邦”,不过,在漫长的乌托邦思想史中,主流与支流仍是清晰可辨的,所以“社会主义是19世纪的乌托邦,是真正的现代乌托邦”[24]。
事实上,“乌托邦”几乎贯穿了整个西方思想史、文化史与文学史,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从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到奥威尔的《1984》,从曼海姆的《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到詹姆逊的《未来考古学》,“乌托邦”从未脱离过人们的视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如果抽离了乌托邦思想史,西方文明史或许会失去应有的光彩。“乌托邦的存在形式或者说表现方式有思想(观念)的、文学艺术的,以及理想社会制度远景规划的实体性的等三个层面。”[25]根据这种理解,区分“实体乌托邦”与“价值乌托邦”就显得尤其必要。由此而论,詹姆逊意义上的乌托邦“就主要不是指一种实体性的存在,而毋宁是一种价值指向的目标”[26]。
“乌托邦”作为一个关键词,历经数度转义,波折起伏,时至今日仍生生不息。詹姆逊是当代少有的几个对乌托邦的未来持坚定信念的思想家之一,在他看来,凡主张乌托邦必然甚或已然走向寂灭的观点都是难以成立的。研究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目的不是做出某种定论,而是通过詹姆逊这一个案,思考乌托邦思想的现实境遇与未来命运。
詹姆逊长达数十年的乌托邦研究,基本目的是为乌托邦正名。而在詹姆逊那里,为乌托邦正名的基本方法或途径即是对“乌托邦”的既有意涵进行再转义。“乌托邦”从幻想到空想再到对未来的探索,直至晚近成为一个被污名化的概念,要提出当代乌托邦思想的复兴策略,首要工作就是恢复“乌托邦”的原始语义,故詹姆逊对乌托邦思想的阐发就逐步实现了“乌托邦”与乌托邦思想史上“乌托邦”的正面意涵的接续。在《未来考古学》(2005)一书中,詹姆逊多次论及莫尔的乌托邦思想,这是他对“乌托邦”进行正本清源的一种可见的努力。詹姆逊理想中的乌托邦,就是一个取消货币关系和私有制的乌托邦,也是超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乌托邦,这便与莫尔开创的乌托邦思想的传统对接起来。此外,詹姆逊的乌托邦思想没有回避经典马克思主义对乌托邦负面效应的评价,但他试图超越这种经典评价的片面,对空想社会主义者乌托邦思想中的有益成分进行了积极发掘和阐释,如在《未来考古学》中詹姆逊对傅立叶乌托邦思想的阐发就十分深刻。总之,詹姆逊对“乌托邦”进行再转义及为“乌托邦”正名的努力,使乌托邦不再限于空洞,而具有了深厚的历史根基,同时也维护了乌托邦思想反资本主义的基本内涵。
注释:
[1] late capitalism译为“晚近资本主义”更准确,另有“近期资本主义”“当前资本主义”等译法。不过,考虑到学界普遍使用“晚期资本主义”的译法,本文遵照并沿用该译。但仍需提及,在詹姆逊那里,“晚期资本主义”不表示资本主义会很快终结,而仅指资本主义发展的最近阶段。
[2] [苏]列宁:《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78页。
[3]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方书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26页。
[4] [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7页。
[5] 参见[英]托马斯·莫尔:《乌托邦》,戴镏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2页。
[6] [英]托马斯·莫尔:《乌托邦》,戴镏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页。
[7] [美]吉纳维芙·阿布拉瓦内尔:《被美国化的英国:娱乐帝国时代现代主义的兴起》,蓝胤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7页。
[8] J. M. Morris, A. L. Cross,TheAtoZofUtopianism, Lanham·Toronto·Plymouth, UK: The Scarecrow Press, Inc., 2009, p. xxii.
[9] M. A. R. Avilés, J. C. Davis,UtopianMoments:ReadingUtopianTexts, London and New York: Bloomsbury Academic, 2012, p. xiii.
[10] [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15页。
[11] 参见[德]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201~247页。
[12] [法]吉尔·德勒兹、菲力克斯·迦塔利:《什么是哲学?》,张祖建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223页。
[13] F. E. Manuel, F. P. Manuel,UtopianThoughtintheWesternWorld,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p. 33.
[14] K. Kumar,UtopiaandAnti-UtopiainModernTimes, Oxford and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7, p. 22.
[15] [美]詹姆逊:《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思想》,王逢振主编:《詹姆逊文集》第1卷,陈永国、胡亚敏,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99页。
[16]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时间的种子》,王逢振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48页。
[17] [美]弗里德里克·詹姆逊:《未来考古学:乌托邦欲望和其他科幻小说》,吴静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5页。
[18]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3~64页。
[19] [德]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9页。
[20] [美]詹姆逊:《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思想》,王逢振主编:《詹姆逊文集》第1卷,陈永国、胡亚敏,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98页。
[21] M. Jay,MarxismandTotality:TheAdventuresofAConceptfromLucácstoHabermas, Berkeley,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p. 8.
[22]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现时乌托邦”和“多种多样的乌托邦”》,王逢振译,《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第102~113页。
[23] [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16页。
[24] K. Kumar,UtopiaandAnti-UtopiainModernTimes, Oxford and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7, p. 49.
[25] 姚建彬:《走向马克思主义阐释学——詹姆逊的阐释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70页。
[26] 姚建彬:《走向马克思主义阐释学——詹姆逊的阐释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