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山林风景道的演进特征与多元价值∗

费 洁 陈汪丹 鲍沁星 张万荣

1 浙江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建筑学院 杭州 311300

2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 北京 100083

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文化景观繁盛, 山体面积占景区面积约为86.73%, 可见西湖山林是景区文化精髓的载体。 西湖山林地势东低西高, “山林包络, 石蹬参差”[1], 历史上形成了众多道路,兼具交通、 游览、 景观联动等功能, 承载西湖文化, 亦是西湖景观。 关于西湖山林的研究内容丰富且成果丰硕, 如研究或关注山地单元, 谈孤山园林与自然山水的和谐共生[2]、 论西泠印社山地园林空间的营造特色[3]： 或着眼山地整体, 叙山地园林历史变迁和景观序列[4]、 述山地空间构成和游赏价值[5]： 或深入路径研究, 讲道路交通升级和景观提升策略[6]、 解绿道分布和慢行道发展态势[7]。 但其整体研究立足于景观点或区域面,线性研究不足, 尚未实现山地与景观路径的联结,然而山道作为西湖文化景观联动纽带且能满足杭州市民和游人日益增长的山地游赏需求, 其研究对于西湖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西湖风景名胜区内有吴山、 紫阳山、 凤凰山等峰岭120 余座[8], 山体间布有慈云岭古道、 十里琅珰、 三竺上香古道等传统风景道110 余条[9],风景道资源丰富且已形成网状布局。 西湖山林风景道专指西湖风景名胜区山林地内(涵盖西湖湖区周边的山地余脉地), 具有道路通行功能且以路旁或可视范围内自然、 文化、 历史景观为本体,同时具备遗产保护、 经济驱动等多元价值的山地景观道路, 是西湖文化遗产保护和景区联动发展的助推力。

本文基于西湖山林风景道的实地勘探和其在古籍诗画中的体现, 探索多元价值下的山林风景道历史演进特征, 以期助益西湖文化遗产保护,为当代城市山地公园规划提供借鉴。

1 西湖山林风景道演进特征

“寻找道路是环境意向的最基本功能, 也是可能建立感情联系的基础”[10]。 在中国, “路”始于先秦, 名曰“驰道”, 早期步道已有道旁植树造景的意识, 《汉书·贾山传》 中记载: “道广五十步, 三丈而树, 厚筑其外, 隐以金椎, 树以青松”[11]。

1.1 萌芽期

萌芽期主要体现为唐代风景道自然审美突显。唐时, 西湖园林名胜集中在灵竺、 孤山一带[12],古刹云集, 香火颇盛, 山寺风景道人流络绎不绝[8]。 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 年) 郡守袁仁敬种九里松, “西达灵竺, 路左右各三行, 每行相去八九尺, 苍翠夹道, 阴霭如云, 日光穿漏, 若碎金屑玉”[13], 成为唐代以植物景观为主题的风景道典型： 龙井“林樾幽古, 石鉴平开, 寒翠甘澄……苍山围绕, 杳非人间”[14], 溪涧相依, 自然天成, 泉水景观道应时而生。

萌芽期的西湖山林风景道道旁景观以寺院、植物景观、 溪涧为主, 西湖山林得天独厚的自然胜景促使景观道路的自然审美突显, 道路自然衍生且自然发展。

1.2 发展期

发展期体现为五代、 两宋风景道认知观念形成。 五代吴越建都杭州, 吴越钱氏笃信佛教[15],林竹叠翠、 钟灵毓秀的西湖山林是佛刹理想修葺地, 山寺风景道由此在五代吴越国兴盛。 宋时南北两山进一步开发(明代田汝成所著《西湖游览志》 总序有言: “西湖诸山之脉……萃于钱塘,而峭萃于天竺。 从此而南、 而东, 则为龙井、 为大慈……皆谓之南山。 从此而北、 而东, 则为灵隐、 为仙姑…皆谓之北山。” 涌金门、 大小麦岭、天竺山的连线为南北山分界线), 山地风景道文化景观空前多元化, 比较五代吴越国园林景观以佛刹为主线而言, 宋代“名贤园林” “教化园林”“复合型景区” 应运而生[16], 风景道类型丰富。同时, 南宋著作中出现以“路” 划分西湖空间,南宋《武林旧事》[17]“湖山胜概” 卷将西湖四“路” 划分南山路、 西湖三堤路、 北山路和葛岭路, 分别叙述四路沿途景观, 描绘南路多寺庙、三堤文景胜、 北山聚宅园和葛岭景多元的西湖园林空间布局。

宋朝出现的西湖地图画全景式表现西湖胜景,文字记述景点, 以“路” 认知西湖空间, 直观表达西湖山林风景道分布概况。 乾隆和道光四库本咸淳《临安志》 收录的西湖图[18]道路穿插于山岭之间, 沿途景观密布, 该图证实了宋时西湖山林山道已经高度发达, 具备了风景道网络化雏形。乾隆版《西湖游览志》 之“宋朝西湖图”[19]刻画方式沿袭“咸淳西湖图”, 细节上增加了山体和景观形态表达, 风景道表现更加立体化。

南宋以“路” 串联景观进而认知西湖空间的思维方式的出现, 是前人空间认知的进步, 更是中国古代在风景道认识和发展上的重大突破, 成为后世西湖撰文和风景道发展的基石。

1.3 繁荣期

繁荣期体现为明清风景道发展态势多样。 明代中叶后, 北山、 南山诞生了不少私家宅园。 私家宅园的兴盛促进了山道的开辟和道旁景观的发展。 晚明时期西湖旅游兴盛, 诞生了以游览为导向的西湖丛书, 如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 和《西湖游览志馀》： 明末清初《西湖梦寻》[20]将西湖分为西湖北路、 西路、 中路、 南路、 外景, 五线连接西湖周边景观, 路线趋势不再呈现单一的东西走向, 出现了南北走向的西湖西路： 清代《西湖志》[13]记有 “孤山路、 南山路、 北山路、吴山路、 西溪路”, 道路的划分更加细化, 命名开始冠以地名或山名而不再是简单的方位词, 道路不再是划分空间、 连接景点的线性序列, 其本身融入到西湖景观。

繁荣期的风景道呈现数量增加, 类型、 走向和命名多样化的特征, 网络化格局基本形成, 实现了西湖山林景观的相互联动, 晚明西湖旅游的兴盛带动了西湖周边字画买卖、 演戏唱曲、 茶馆酒楼等民间经济产业的发展, 风景道经济价值得以体现。

1.4 动荡期

动荡期体现为民国风景道优态发展受阻。 民国时期, 对比明清时期风景道路线网状布局、 道旁景观多样、 山道价值突显的优态发展形势, 通过《最近实测杭州西湖图》 《杭州市附近名胜交通图》 等实测地图发现该时期重视西湖湖区周边建设, 山林地的建设力度减小, 西湖山林风景道保留清朝发展格局。 1920 年, 政府提出“建筑西湖环湖马路之计划”[21], 该计划的实施为日后西湖山林风景道的网状布局奠定了基础。 抗日战争爆发后, 湖山破坏严重, 西湖周边80%的山林几乎成为秃岭[22], 山林破坏导致山地景观风貌受损严重, 山道中断, 道旁景观大不如前, 大环境的动乱导致西湖山林风景道优态发展受阻。

1.5 成熟期

成熟期体现为当代风景道价值属性多元化。新中国成立初期, 西湖古迹衰败, 山林沉寂。1950 年开始, 管理者致力于探索风景道可持续发展的保护整治之路[23], 坚持“保护、 传承、 融合、 创新” 理念[24]。 当代的风景道发展重视其价值的体现, 保护活化其自然和文化价值, 实现其经济和社会价值最大化, 发展态势的多样促成价值属性的多元。

杭州市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自2002 年开始系统性的山道修缮与扩建工作, 实现了山地游步道覆盖西湖山林, 尽显游赏可达性价值。 2007 年底, 西湖区政府提出“三年打造西山游步道” 计划, 完成西湖区西面山脉全线打通, 加强景区与周边的联系, 社会价值突显。 2011 年, 西湖区风景旅游局制作了《西湖区西山旅游地图》, 制定多条山林游赏线路, 带动沿线景观挖掘和产业兴起, 文化、 经济效益显著。 2019 年公示的《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2021—2035) 》 突出打造富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城景交融的线性慢行公共空间, 表达线性游赏对于西湖景区规划的重要价值。

2 西湖山林风景道发展成因

综上所述, 西湖山林风景道兴于西湖南北山域, 五代向西山蔓延, 两宋时期具备山林风景道网络雏形, 清代基本形成山林风景道网络化格局,目前已实现风景道布局网络化。 历史遗存和史料记载揭示了杭州西湖山道的多元化及道路线性序列空间下景观的多样性, 立足风景道功能, 西湖山林风景道的演进特征揭示理景、 礼佛、 出行为其发展的助推力。

2.1 理景

晚明江南山地造园兴盛, 如张岱所忆青莲山房: “山房……外以石屑砌坛, 柴根编户, 富贵之中, 又著草野”[25], 园林的兴建带动山道建设与道旁景观的发展, 山道成为山地理景要素[26]。飞来峰山道至天竺寺, 沿途“诸岩洞皆嵌空玲珑……林木皆自岩骨拔起……由下竺而进夹道, 溪流有声”[27], 寺院、 洞窟、 奇石等景观沿途分布,园林景观的诞生促成了西湖山道的开发, 促成了西湖文化景观的关联性和整体性。

2.2 礼佛

“方春时, 乡民扶老携幼, 焚香顶礼大士,以祝丰年。 香车宝马, 络绎于道。 更有自远方负担而至者, 名日‘香客’。 凡自普陀回, 向未有不至此者”[27]。 礼佛是旧时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为礼佛之便捷, 寺院周边便自发性地开辟多条道路, 或僧侣化缘或村民组织。 明代西湖周边香市“起于花朝, 尽于端午”[28], 时间久且范围广,“市于三天竺, 市于岳王坟, 市于湖心亭, 市于陆宣公祠, 无不市”[28]。 香市的兴盛, 缘于礼佛的香客数量之众, 究其根本得益于礼佛道路的发达, 风景道与礼佛文化相互促进。

2.3 出行

西湖山林地区百姓聚居村落多分布于山脚,受限于落后的交通工具和尚不发达的道路系统,山道成为人群出行的捷径。 人群访友、 游憩、 农作、 赶集等多样的出行目的形成了不同形式的山道。 吴越、 南宋两朝定都杭州, 帝王推行宗教文化, 带动宗教文化主题风景道盛行, 为山林风景道网状布局奠定基础。 康熙五访西湖、 乾隆六巡江南, 游山礼佛带动山道休憩, 风景道中不乏为帝王游赏而修筑的山道, 位于杨梅岭的乾隆古道正是乾隆皇帝四访龙井寺的上山之路。

3 西湖山林风景道的多元价值

西湖山林风景道集合交通运输、 景观整合、生态激活、 遗产保护、 经济驱动等多元价值, 其多元价值的构建利于其功能的挖掘和发展的定位[29]。 基于西湖山林风景道的现状研究和史料记载, 总结其具有景观联动性、 历史承载性、 经济驱动性、 交通可达性、 当代启示性5 大价值属性。

1) 景观联动性。 西湖山林风景道促进西湖景观关联性, 使西湖由园林单元化转为风景综合体[30], 景观以道路为纽带, 人文与自然相联系。吴山风景道带动紫阳山、 云居山奇峰怪石景观发展, 三竺上香古道形成礼佛禅宗的线性主题景观。

2) 历史承载性。 风景道的历史承载体现在道旁的历史遗存和图文记载。 风景道包容且串联灵隐山寺、 于谦祠堂、 烟霞三洞等遗产, 行路便是“文化自然之旅”[31], 风景道优态发展便是文化遗产保护, 以“路” 为纲叙西湖胜景的《武林旧事》 《西湖游览志》 《西湖梦寻》 等著作记录风景道发展[32]。

3) 经济驱动性。 西湖山林风景道的网络化整合沿线景观资源和产业结构吸引道旁产业多元发展。 风景道的发展带动茶业、 西湖文创、 民宿餐饮业等特色经济产业发展。 数据显示[33], 西湖茶叶平均年产量可达120t, 2018 年包括茶叶生产地、 茶馆、 农家乐接待游客超500 万人次, 经济效益巨大。 西湖山林风景道有效缓减了西湖景区旅游经济发展需求同生态环境、 文化遗产保护之间的矛盾。

4) 交通可达性。 交通运输是风景道规划与发展的基本功能[34]。 西湖景区内的游步道共约200km, 山林风景道网络化发展实现景点的串联,同时丰富景区旅游形式, 2018 年西湖风景区接待游客共计2813.94 万人次[33]。

5) 当代启示性。 西湖山林风景道网络的形成是600 年历史演进的结果, 是自然与人工的巧妙结合, 具有完整性、 连续性和科学性, 风景道的主题布局、 密度分布等为当代城市山地公园风景道规划提供借鉴。

4 结语

纵观西湖山林风景道的演进特征, 其发展的重要时段为五代至南宋。 五代山林佛寺兴建, 奠定西湖山林宗教文化主旋律, 南宋山地造园兴起且道路划分空间的认知观形成, 山林风景道的发展由皇家实践向民间自营转型, 文学艺术表达显现, 为后代的风景道多元化发展奠定基础, 西湖山林风景道的演进特征及其现状布局为当代城市山地公园规划提供借鉴。

西湖山林风景道是西湖山水景观的重要构成,其演进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西湖景观的历史变迁和分布特征, 间接表达杭州城湖关系的演进,深入解析西湖山林风景道为西湖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补充性内容, 以期助益西湖文化遗产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