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

2020-01-11 01:07陈蔚文
党员生活·中 2020年10期
关键词:二女儿弟媳钟点工

陈蔚文

因为疫情,之前的钟点工回老家不再来了。六月,家里又换了位钟点工小邹。

小邹高中文化,短发,瘦小个子。第一次来时全副武装,戴着口罩,挎一个包,背一个包,包内是水杯、自备的橡胶手套之类。做事时,她全程戴口罩,直到她走,我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只记得她非要把一个有点坏了、不太好拆的排烟扇拆下来清洗。

第二次来,她放松了些,口罩仍戴着,但只挡着嘴。她逐渐和我聊起来,她老家在江西吉安,家里有点地和一个果园,老公打理,大女儿读高二。她带着二女儿在省城,住在弟弟家。二女儿智力发育有点迟缓,在S大学工作的弟媳让她来的,说在省城对孩子各方面发展更好些。

小邹给二女儿在省城联系了一所街道小学,成绩虽不好,不过听说性格蛮好的,会主动和人打招呼,小邹觉得自己来对了。省城人多,教育条件肯定比老家好,加上弟弟弟媳家的环境,她很感谢弟媳。

小邹很少回老家,钟点工活儿排得挺满,没空。女儿暑假,小邹本想让她到省城来住几天,女儿性格内向,还是没来。于是小邹腾了几天假,带着二女儿回去了一趟。临行我给她找了一堆书刊,让她带给大女儿。

小邹说女儿在学校的重点班,成绩不错,挺懂事,也很理解她带着老二在省城。“就是太不爱说话,像她爸爸。”小邹为此颇有些担心。她甚至在考虑大女儿这性格该学什么专业好。当医生吧?当医生不错,说说病情,开开药,不需要与人有太多交流。来我家做事后,她知道了一个性格内向、不喜交际的人(譬如我)还可以选择编辑专业,于是为女儿做的专业规划中又多了“编辑”这项。

小邹和我此前请的钟点工比起来,算文化程度较高的一位。这使她在抹布的分类意识上明显好于之前请的几位,她还总是试图替我修理家里坏掉的物件,锲而不舍。有个落地风扇一侧的支架坏了,准备用完今季扔掉,她让我拿工具来修。我劝她算了,不好修的,她说试试吧,像第一回拆那个排烟扇一般。我再次劝她算了,说等我丈夫回来再说。“自己能做的事干吗要等男人来做?”小邹掷地有声。她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我知道得并不翔实,只知丈夫对她态度淡漠。

她说得最多的是两个女儿,尤其对刚上小学二年级的二女儿,她有些焦虑,担心她今后生活不能自理,她希望二女儿能对付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自食其力。然而“自食其力”的目标并不容易,在小邹看来,一个智力发育迟缓、家境不宽裕的女孩,实现这样的愿望真是太不乐观了。

她最近一次来我家时,电脑在放着肖邦的《第3号波兰舞曲》。小邹轻轻地说了句“真好听”。一会儿,正在拖地的小邹说拖把上螺丝松了。她已经熟悉放工具的地方,她从柜内拿出工具,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把拖把杆上的螺丝一下一下地往里铆紧。她的手臂黑瘦、有力。我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在看一位朋友的诗。这位朋友带着两个女儿在美国生活,写了不少好诗,从诗里能看出她的生活颇为不易。这首《帐篷》里有這么几句:

若只身在草原

要在熟悉的地方落脚

扎上帐篷,暂时安顿下来

过一个夜晚就有一个夜晚的平安

总之要卖力,要把帐篷的钉子

打进生活的土地

我觉得这首诗和面前蹲着的小邹,以及我自己,都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摘自《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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