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 任尧尧 钟殿胜
肺癌是严重威胁人类健康的疾病,无论在中国还是全世界,其均为发病率、死亡率位居第一的恶性肿瘤[1,2]。其中非小细胞肺癌(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 NSCLC)占80%-85%,并且很大一部分患者发现时已经为晚期,失去手术根治的机会。近年来,靶向驱动基因表皮生长因子受体(epidermal growth factor receptor,EGFR)、间变性淋巴瘤激酶(anaplastic lymphoma kinase,ALK)的靶向治疗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3,4],与化疗相比,明显延长了无进展生存期(progression-free survival, PFS)和总生存期(overall survival, OS),但是,靶向治疗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耐药;以PD-1和PD-L1为代表的免疫治疗[5]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是,整体获益人群有限,需要积极寻找新的治疗靶点。
细胞周期通路的调控异常在NSCLC中非常常见[6-8],有22%-25%患者存在细胞周期蛋白D1-3(cyclin D1-3)和细胞周期依赖激酶(cyclin D-dependence kinase, CDK)4/6扩增、点突变等,导致细胞增殖能力过度活化;6%-45%的患者有CDK抑制因子(CKIs,又称INK4家族)CDKN2A(p16INK4a)、CDKN2B(p15INK4b)、CDKN2C(p18INK4c)和CDKN2D(p19INK4d)的缺失、点突变和多重改变[8,9],导致抑制细胞增殖能力减弱,为CDK4/6抑制剂的治疗提供理论依据。临床上,CDK4/6抑制剂单用或联合来曲唑、氟维司群等内分泌治疗药物在雌激素受体(estrogen receptor,ER)阳性的晚期乳腺癌治疗中取得了非常好的疗效,明显延长了患者PFS和OS[10,11]。在NSCLC中,CDK4/6抑制剂也进行了大量探索性研究,主要集中在作用机制、单药、联合其他药物以及优势人群的选择等方面,现综述如下。
多种细胞外信号通过CDK4/6桥梁作用来影响细胞周期进程[12]。在正常细胞中,促进生长的信号,通过包括有丝分裂原受体、RAS、RAF、MAPK、Fun、Jun通路和PI3K、PIP3、AKT/PKB、β-Catinin等多种通路激活Cyclin D,进一步和CDK4/6结合启动视网膜母细胞瘤蛋白(retinoblastoma protein, Rb)初始磷酸化,进而激活CyclinE-CDK2促使Rb高度磷酸化形成正反馈,使Rb和转录因子E2F分离,促使细胞通过R点,进入细胞增殖分裂期[13]。正常情况下,Cyclin D-CDK4/6复合物和P16(CDKN2A)、P15(CDKN2B)结合,抑制CyclinD-CDK4/6对Rb的初始磷酸化,发挥抑制细胞增殖的作用[12,14]。
在肿瘤细胞中,由于Cyclin D1过表达、INK4(CDKN2A、CDKN2B等)失活、CDK4/6基因突变等细胞增殖环路失去正常调控,CDK4/6抑制剂可以和CDK4/6结合抑制Cyclin D-CDK4/6功能,阻滞肿瘤细胞通过R点,发挥抗肿瘤的机制[14]。尽管Rb是CDK4/6在细胞周期调控中的主要靶标,但CDK4/6抑制剂同时也影响细胞分化、凋亡激活、线粒体活性、调节免疫、促进衰老以及细胞代谢等许多非Rb靶点功能[15-17]。然而,在机体内CDK4/6抑制剂究竟如何发挥抗肿瘤作用,仍不是非常清楚,因此,没有找到准确预测其疗效的生物标记物。
目前,在世界范围内批准上市的CDK4/6抑制剂主要有3种:哌柏西利(Palbociclib)、瑞柏西利(Ribociclib)和安博西利(Abemaciclib)。哌柏西利在2016年最早批准上市,在结构式上,瑞柏西利和哌柏西利非常类似。体外研究显示安博西利和瑞柏西利对CDK4的抑制作用要强于CDK6,而哌柏西利对于CDK4和CDK6的抑制作用类似[18]。3种药物均为口服,哌柏西利和瑞柏西利半衰期分别为28 h和30 h-50 h,用法分别为每日125 mg和600 mg,口服1次,连用3周,停用1周,主要剂量限制性毒性为中性粒细胞减少;安博西利半衰期为21 h,每次200 mg,每日两次,持续口服,主要剂量限制性毒性为消化道反应[19]。
2.1.1 哌柏西利(Palbociclib) 哌柏西利在NSCLC中的研究多为I期/II期研究。在晚期肺鳞癌Lung-MAP(SWOG S1400)试验中一组队列为哌柏西利对比多西他赛,这些患者均为CDK4/6突变或Cyclin D扩增;2018年美国临床肿瘤学协会(American Society of Clinical Oncology, ASCO)年会公布结果:32例患者接受哌柏西利治疗,有2例患者部分缓解(partial response, PR)(均为Cyclin D扩增)、12例患者疾病稳定(stable disease, SD),客观有效率(objective response rate, ORR)为6.3%,疾病控制率为44.0%[20]。另外一项哌柏西利II期研究[21]纳入患者为肿瘤组织免疫组化p16缺失、一线治疗失败后的患者,在19例接受哌柏西利治疗的患者中,16例进行疗效评估,SD患者8例,疾病控制率为50.0%,客观有效率为0.0%,中位PFS为3.2个月(95%CI:2.1个月-6.0个月),中位OS为7.7个月(95%CI:4.0个月-13.5个月);在SD患者中,中位PFS长达6.1个月,中位OS长达16.5个月,均较疾病进展患者中位PFS(2.2个月)和中位OS(4.2个月)明显延长(P<0.001和P=0.003)。该研究提示,在CDK4/6抑制剂临床终点选择上,PFS、OS终点优于ORR的终点。
2.1.2 安博西利(Abemeciclib) 安博西利在晚期NSCLC中也进行了一系列研究[22-25]。在I期针对晚期NSCLC的研究中[22],纳入患者均为常规治疗失败的NSCLC,既往接受1线-10线治疗,中位接受治疗线数为4线;入组68例患者中,疾病控制率为49%(33/68),6个月PFS率为26%,4例患者PFS超过12个月;2例患者达到PR,ORR为2.9%。进一步分析2例PR的患者,1例患者为Kras突变,1例为CDKN2A拷贝数缺失的肺鳞癌患者。亚组分析,Kras突变29例患者,疾病控制率为55%(16/29),高于K-ras野生型患者的39%(13/33);在SD时间超过24周的患者中,Kras突变患者也明显高于Kras野生型患者(31%vs12%);Kras突变型患者中位PFS较Kras野生型患者延长(2.8个月vs1.9个月)。
基于I期研究在NSCLC中良好的效果,安博西利开展JUNIPER研究[6,23,25,26]。该研究纳入患者为Kras突变患者,随机按3:2分组,安博西利+最佳支持治疗对比厄洛替尼+最佳支持治疗,在既往接受过多线治疗的IV期NSCLC患者中进行。患者被随机分为安博西利200 mgq12h组或厄洛替尼150 mgqd组。共入组453例患者,其中安博西利组270例,厄洛替尼组183例,主要研究终点为OS,次要研究终点为PFS和ORR。结果显示:与厄洛替尼组相比,安博西利组中位PFS明显延长(3.6个月vs1.9个月,P<0.001)、ORR(8.9%vs2.7%,P=0.01)和疾病控制率(54.4%vs31.7%)均明显提高;但两组间OS并无显著差异(7.4个月vs7.8个月,P=0.771),该研究没有达到主要临床终点,宣告失败。
另外一项II期随机研究[24]入组为一线铂类为基础化疗失败的晚期肺鳞癌,比较安博西利和多西他赛的疗效。入组159例,按2:1随机分配,安博西利组106例,多西他赛组53例。两组患者中位PFS分别为2.5个月和4.2个月(HR=1.77,95%CI: 1.17-2.67,P=0.006,8),中位OS分别为7.0个月和12.4个月(HR=1.33, 95%CI: 0.88-2.02,P=0.174,6);疾病控制率分别为50.9%和64.2%,ORR分别为2.8%和20.8%。因此,和多西他赛相比,单药安博西利没有改善晚期肺鳞癌患者的二线治疗生存[24]。
综上所述,单药CDK4/6抑制剂尽管在晚期NSCLC中有一定的疗效,但是整体疗效较差,需要探索更好的治疗策略。
2.2.1 CDK4/6抑制剂联合MEK抑制剂 早期研究结果表明,ras突变可以激活Cyclin D,促进细胞增殖,并且在结直肠癌和胰腺癌临床前研究模型中,证实CDK4/6抑制剂和MEK抑制剂具有协同增效作用,因此,该策略也在肺癌治疗中引起极大的兴趣[27,28]。在Kras突变的肺癌细胞系中,MEK抑制剂曲美替尼(Tremetinib)联合哌柏西利可以明显降低细胞存活率;在对MEK抑制剂耐药细胞中,部分是因为P16突变导致,联合CDK4/6抑制剂能增加细胞敏感性[29]。目前正在开展一项MEK抑制剂比美替尼(Binimetinib)联合哌柏西利在Kras突变NSCLC的I期/II期研究(NCT03170206)。
2.2.2 CDK4/6抑制剂联合PI3KCA抑制剂治疗PI3KCA突变肺鳞癌 在肺鳞癌中,PI3K通路异常是非常重要的一种亚型,通常表现为PIK3CA突变、扩增和PTEN缺失,在肺鳞癌中其发生率分别为10%-15%、50%和20%-30%[25]。PI3K是CDK4/6的上游活化信号,通过Cyclin D的活化发挥作用[30]。临床前肺鳞癌患者人源肿瘤异种移植(patient-derived tumor xenograft,PDX)模型显示,在PI3KCA突变的模型中,CDKN2A纯合性缺失和杂合性缺失比例非常高,单用PI3K抑制剂BKM1220或者BYL719在动物体内有效率为33%,主要是针对PI3K突变患者。联合PI3K抑制剂和安博西利,在PI3K突变肺鳞癌动物模型中,较单药PI3K抑制剂更有效[31]。CDK4/6抑制剂(哌柏西利或安博西利)联合PI3K抑制剂,能明显抑制模型中肿瘤细胞的生长,并且耐受良好。在4例裸鼠中,有3例出现不同程度的肿瘤缩小[31]。可能的机制在于PI3K突变通过Akt、mTOR会导致Cyclin D激活,同时P16缺失减弱对CDK4/6抑制作用,联合PI3K和CDK4/6抑制剂可能同时减少Cyclin D1和增加对CDK4/6的抑制,起到协同作用[31]。目前正在开展一项PI3K/mTOR抑制剂(Gedatolisib)联合哌柏西利在晚期实体肿瘤中的临床研究(NCT03065062)。
2.2.3 CDK4/6抑制剂联合mTOR抑制剂 在基础研究中,CDK4/6抑制剂能对多种肺癌细胞系H520、H538、H2347和H125发挥抑制作用,在联合mTOR抑制剂能协同增效并且逆转对CDK4/6抑制剂耐药[21,32]。其机制可能是:CDK4/6抑制剂可代偿性使Cyclin D1增加,这种增加反馈性影响AKT/mTOR通路,导致磷酸化P70S6K的下调,而mTOR抑制剂能阻断CDK4/6抑制剂治疗后Cyclin D1增加,发挥协同作用[21]。
2.2.4 CDK4/6抑制剂联合细胞毒性化疗药物 CDK4/6抑制剂和化疗药物可能有拮抗作用,因此,需要注意用药顺序。在Calu-6细胞系异种移植裸鼠模型研究中发现,CDK4/6抑制剂联合吉西他滨增强抗肿瘤活性,但是没有出现G1细胞周期停滞,可能与核苷还原酶表达的降低有关[33]。目前正在开展一项吉西他滨联合安博西利在晚期NSCLC中的I期研究(NCT02079636)。
2.2.5 CDK4/6抑制剂联合PD-1和PD-L1抑制剂 CDK4不但能促进肿瘤细胞增殖,同时也是肿瘤微环境成熟的重要条件,能影响肿瘤细胞抗原呈递和表达[34]。CDK4/6能够促进T细胞PD-1表达,增加T细胞浸润,因此,哌柏西利联合PD-1抑制剂能增强肿瘤退缩,改善人源肿瘤异种移植模型裸鼠的生存时间[35,36]。目前一项帕博利珠单抗(Pembrolizumab)联合安博西利治疗晚期NSCLC的研究正在进行(NCT02079636)。
综上所述,CDK4/6抑制剂和多种药物联合使用可能协同增效,但是这些研究多数来自临床前数据,需要进一步得到临床验证。
3.1Kras突变 在Kras突变的肺癌细胞系中,CDK4的敲除会导致肺癌细胞生长明显抑制。同时对于Kras突变细胞在移植裸鼠模型中研究[37]发现,应用CDK4/6抑制剂哌柏西利能明显降低转移率(17%vs75%),减缓肿瘤生长。在安博西利的NSCLC I期临床研究中发现,Kras突变患者疾病控制率明显高于Kras野生型(55%vs29%),SD>24周者,Kras突变型优于野生型(31%vs12%),中位PFS也延长(2.8个月vs1.9个月)[22]。这些结果提示,Kras突变可能是CDK4/6抑制剂的有效人群,然而,在JUNIPER研究中,Kras突变型患者的ORR仅为8.9%,PFS为2.7个月[25],远较EGFR突变患者应用EGFR-TKI疗效差,因此,Kras突变并不是很好的生物标记物。
3.2Kras和LKB1共突变 在安博西利NSCLC I期研究中,进一步分析发现,在4例Kras突变合并有LKB1突变的患者,均取得肿瘤的不同程度缩小,其中2例接近PR[22]。因此,是否对于Kras和LKB1共突变的NSCLC患者能获益更多,有待进一步临床验证。
3.3 P16(CDKN2A)缺失(免疫组化阴性) CDKN2A作为CDK4/6抑制因子,在正常细胞周期中对于控制Cyclin D介导CDK4/6激活起到非常重要作用,而CDKN2A在NSCLC中经常发生缺失,因此,CDKN2A可能是潜在生物标记物。在一项应用CDKN2A阴性作为筛选标志的II期晚期NSCLC研究[21]中,CDKN2A阴性患者接受哌柏西利治疗的16例患者中,并没有出现ORR的患者,PFS仅为2.2个月,因此CDKN2A阴性并不是理想的筛选生物标记物。
3.4 Rb表达功能完整 Cyclin D和CDK4/6结合后逐步磷酸化Rb,使其丧失对细胞周期的调控,细胞通过R点,进入增殖。因此,对于Rb存在突变、缺失的患者可能不能从CDK4/6抑制剂治疗中获益。一项基础研究[38]显示:CDK4/6抑制剂能诱导Rb蛋白表达正常的肺癌细胞凋亡,其机制主要通过下调凋亡抑制物(FOXM1和Survivin),同时上调促凋亡因子SMAC和细胞色素C表达,促进肿瘤凋亡发挥抗肿瘤作用;而在Rb缺失突变患者中,CDK4/6抑制剂无促进肿瘤凋亡的功能。因此CDK4/6抑制剂单独应用在Rb突变的患者中可能无效。小细胞肺癌90%患者存在Rb的改变[39],而在NSCLC中90%患者的Rb功能正常[6],因此从信号通路角度提示,CDK4/6抑制剂在肺癌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NSCLC,一旦发生Rb突变可能提示CDK4/6抑制剂无效。
3.5SMARCA4缺失SMARCA4基因是抑癌基因,该基因编码的蛋白是Swi/SNF蛋白家族的一员,具有螺旋酶和ATP酶活性,能通过改变基因周围的染色质结构来调节多种基因的转录[39,40]。既往研究发现,SMARCA突变是卵巢高钙血型小细胞癌(small cell carcinoma of the ovary of hypercalcemic type, SCCOHT)的驱动基因[41],该基因的缺失导致Cyclin D下降引起对CDK4/6抑制剂敏感性增加,CDK4/6抑制剂治疗有效[42]。在NSCLC中SMARCA4突变失活,大约有10%左右,也存在这种机制[43]。在SMARCA4缺失的情况下,SMARCA2影响SWI/SNF的亚基,可以调节Cyclin D和对药物的敏感性。SMARCA4/2缺失一方面通过限制Cyclin D1染色质的可及性,另一方面抑制Cyclin D1关键的转录激活因子c-jun来发挥效果。在NSCLC体外细胞系和小鼠体内证实SMARCA4缺失和CDK4/6抑制剂合成致死作用[43]。在临床患者中发现SMARCA4缺失患者存在Cyclin D表达下降,这类患者可能预后较差,并且,其中20%患者存在Kras突变。因此,SMARCA4突变患者可能是CDK4/6获益的有效指标。
CDK4/6抑制剂尽管在NSCLC中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I期、II期研究,但是在NSCLC中的整体疗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和激素受体阳性的乳腺癌相比差距较大。未来研究主要集中在CDK4/6抑制剂联合其他药物治疗,希望将来在NSCLC中可以获得比较理想的效果。
综上所述,CDK4/6抑制剂在晚期NSCLC治疗中可能有一席之地。未来,希望有更多基础和临床研究继续探讨CDK4/6抑制剂的精准获益人群,以期获得较好的临床效果;同时,从信号通路、调节肿瘤免疫微环境等多个角度制定联合治疗策略,以期取得最佳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