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PD),是以运动障碍为主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以静止性震颤、肌张力增高、随意运动减少和姿势步异常为主要特征[1]。目前左旋多巴类药物仍是治疗本病的首选,但长期应用会出现疗效衰减,异动症、“开关现象”等不良反应[2]。中医中药在帕金森病的综合治疗中显示出重要的作用[3]。何建成教授从“毒”论治帕金森病,具有独特的学术思想和丰富的临证经验,现整理如下。
“毒”是指对机体有伤害、危害生命的物质。《说文解字》曰“害人之草”,《辞源》载:“物之能害人者皆曰毒。”
查阅古籍文献,笔者认为“毒”在中医学中含义有四:①指药,即以“毒”为药或以药为“毒”,以“毒药”作为药物的统称。如《内经》记载的“大毒治病”“小毒治病”“毒药攻邪”,《周礼》中“凡疗疡,以五毒攻之”;②指药物的毒性,即药物的副作用、毒副作用。如“是药三分毒”,《神农本草经》记载的上品“无毒”,中品“无毒有毒,斟酌其宜”,下品“多毒不可久服”;③指病因,即毒邪,《古书医言》曰:“邪气者,毒也。”《金匮要略》曰:“毒者,邪气蕴蓄不解之谓。”如疫毒、瘴毒、虫毒、风毒、湿毒、火毒、痰毒、热毒、郁毒、瘀毒等;④代指病证,如脏毒、胎毒、疔毒、丹毒等。
1997年王永炎院士提出“毒损脑络”的概念,认为“毒”由邪气亢盛,脏腑功能和气血运行失常,产生的病理产物未能及时排出,蕴积体内过多而成,并将毒邪和络病作为研究提升脑血管疾病疗效的切入点[4]。骆丰[5]、常富业[6]等诸多医家认为“毒”不仅是某种致病因素,还具有病机学的含义,具有一定的证候属性,如《金匮要略》中的“阳毒、阴毒”,代表着毒邪致病后的病机,可作为辨证论治的根据。张允岭[7]概括总结出毒邪具有兼杂性、酷烈性、暴戾性、从化性、损络性、多发性、正损性等特性。现代医家将“毒”邪理论应用到癌症[8,9]、中风[10]、痴呆[11,12]、肾衰[13]、心衰[14]等诸多复杂性、难治性疾病的认识和治疗中。
帕金森病属于中医学的“颤证”“振掉”“震颤”等范畴。关于帕金森病的最早文献记载大多是以症状为主,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等。明代孙一奎《赤水玄珠》首次将此病命名为“颤振证”,曰“颤振者,人病手足摇动,如抖擞之状,筋脉约束不住,而莫能任持,风之象也”,并认为本病与肾阴不足,痰火瘀结有关,“颤振者,非寒禁鼓栗,乃木火上盛,肾阴不充,下虚上实,实为痰火,虚则肾亏”。大多医家认为本病属于本虚标实,即以肝脾肾三脏虚为本,风火痰为标[15]。
何建成教授认为帕金森病病因繁多,病机复杂,是一个多病因、多病机所致的难治疾病。其病机除虚、瘀、痰、风外,尚有毒邪为害。病理性质属本虚标实,本虚是肝肾亏损,脏腑功能失调,标实为瘀、痰、风、毒互结,蕴塞脑窍[16]。
何教授提出“毒”邪在帕金森病发病及病程演变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这种观点具有独创性和临床指导意义。这里的毒,既指病因,包括外毒和内毒,又指病理产物。
外来之毒一方面指化学因素、生活环境污染毒素、饮食中的各种毒素等。有研究认为环境中金属元素如铜、铅及铁暴露,毒素(如一氧化碳),杀虫剂等与帕金森病发病有关[17]。另一方面,主要指美多芭、左旋多巴、溴隐亭等药物的长期应用,出现的异动症、“开关现象”等副作用[18],在体内蓄积的药毒可使机体的消化、循环、造血等系统功能受损。若过量或过久服用,则可出现蓄毒伤正之变。
帕金森病好发于中老年人,从生理方面而言,“人年四十而阴气自半矣”,此期为五脏俱虚;从病理方面而言,多数患者伴有其他慢性疾病,中医认为“久病必虚”。年高体虚,肝肾亏损,加之风痰瘀内蕴,久结不散则内蕴成毒,若髓海空虚,则随气血上侵,潜居积久,则脑髓受损,脑窍失用。正如朱丹溪所言,“痰夹瘀血,遂成窠囊”。
“毒”邪贯穿于帕金森病发病的始终,既是致病因素,又是本病的病理产物,常诱发或加重病变,久则毒、风、瘀、痰互结,病邪深伏,瘀滞血络,毒损脑络,缠绵难愈。
对于毒邪为患的帕金森病,治疗当以解毒为要。解毒的方法应结合导致毒邪的具体病因而辨治。对于外来之毒,应尽可能避免接触导致帕金森病的环境及各种毒素。对于内生之毒,则应结合形成的具体原因予以相应解毒,如祛风解毒、化痰解毒、活血化瘀解毒等。何教授认为,帕金森病的解毒法当以解毒散结为主,兼祛风解毒、化痰解毒、活血化瘀解毒。
基于对帕金森多病因、多病机、病程长的特点以及本虚标实的病理性质,何教授以解毒补肾为主要治法,研制而成的复方地黄方,由熟地黄、白芍、珍珠母、丹参、全蝎、钩藤、石菖蒲等组成[19]。方中熟地黄补益肝肾、填精生髓、滋阴养血;珍珠母平肝潜阳、定惊止颤、养血舒筋;白芍养血敛阴、缓急止颤;丹参养血活血化瘀;“久病入络”,全蝎息风止痉通络、解毒化痰散结,乃治久病之要药;钩藤熄风定惊、化痰舒筋;石菖蒲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全方共奏解毒散结、祛风化痰化瘀、滋补肝肾之功。
临证中,何教授擅用搜风止痉的虫类药以解其“毒”。“草木不能建功,故必借虫蚁入络搜剔络内久踞之邪”,如全蝎、蜈蚣具有镇惊、止痉、解毒之效,且两药并用,熄风定惊作用较强。
西医所说的“毒”是指致病源或致病菌乃至毒素,有明确的物质基础,如艾滋病毒、乙型肝炎病毒等。随着中医与西医的相互交流和渗透,现代中医对疾病发病机理的研究也不断深入,不仅传统宏观的认识进一步加深,而且从微观研究了“毒”的作用机制。
脑内的炎症反应、兴奋性氨基酸毒性、氧化损伤、线粒体功能受损,自噬调控的异常、细胞内钙离子水平超载、细胞凋亡以及环境毒素作用等均属于帕金森病“毒”的范畴,可引起多巴胺能神经元损害。已有的研究表明复方地黄方具有“增效减毒”的作用,可对抗帕金森病发病过程中毒性产物的毒性损伤,亦可降低化学合成药物的副作用。
何建成[20]通过检测活性氧和氧化应激指标,发现解毒补肾的中药可升高氧化物歧化酶(SOD)、谷胱甘肽(GSH)和谷胱甘肽过氧化物酶(GSH-Px)的含量,降低活性氧和丙二醛(MDA)的含量,通过清除过氧化脂质及自由基,提高机体抗氧化能力的作用机制,从而使机体免受自由基的损害。王振华[21]研究发现解毒补肾的中药可明显抑制PD模型中脑黑质内Bax的表达,升高Bcl-2的表达,发挥抗细胞凋亡的作用。冉秋[22]发现解毒补肾的中药可使血管活性物质,6-酮前列腺素(F1α6-keto-PGF1α)、血栓素B2(TXB2)和内皮素(ET)部分或全部指标向正常水平恢复,缓解血管痉挛收缩状态,增加脑部血供抗氧化应激而起到治疗PD的作用。
陈顺中[23]将40例帕金森病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和对照组。对照组继续原有西药治疗,治疗组同时加用解毒补肾的中药。结果显示治疗组总有效率高于对照组,治疗组患者的运动症状明显改善,UPDRS II和UPDRS III评分减少,且美多巴的毒副作用减轻。提示滋补肝肾通络解毒法对美多巴治疗PD具有增效减毒作用。陈运[24]研究结果表明滋补肝肾、通络解毒法在改善西药副作用,如症状波动、开关现象方面有一定疗效。周洁[25]选择H&Y分级Ⅱ~Ⅳ级的60例PD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和对照组,每组各30例。对照组给予左旋多巴治疗,治疗组在左旋多巴治疗的基础上加用解毒补肾的中药。研究证实滋补肝肾通络解毒法协同左旋多巴治疗PD能明显改善患者日常生活活动及运动功能、延长“开期”、缩短“关期”,有“增效减毒”的作用。
综上所述,将“毒”引入帕金森病病因学与治疗学,为认识和治疗帕金森病开辟了新途径。对帕金森病“毒”的本质和作用机制作更深入的探索,是今后重要的研究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