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论视角下的流行语“云×”探微

■张 静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2020年初，由于新型肺炎的大爆发，政府采取了各种封城限制外出等防疫措施，人们也只能居家办公上课。在此特殊环境下，“云”生活模式受到大家的追捧，“云×”爆红，一跃成为热词，以较强的繁衍能力衍生出“云监工”（网友通过观看直播来对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设进行监工）、“云踏青”（网友通过网络来远程踏青，欣赏春色）等众多新词语，展现出较强的生命力和活力。本文在分析语料的基础上，尝试结合模因论这一理论来具体分析流行语“云×”的模因性语义泛化、“云×”的模因类型及形成过程以及“云×”成为强势模因的动因。

一、流行语“云X”的模因性语义泛化

刘大为（1988）提出“所谓语义泛化，指的是词在保持越来越少的原有语义特征的情况下不断产生新的使用方式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谓范围”[1]。郇昌鹏、汪红（2011）在刘大为的基础上，结合模因的理论“将流行语语义泛化过程划分为3个阶段：以语义在同一模因域内传播为特征的第一阶段，以语义跨模因域传播为特征的第二阶段，以自私的模因疯狂传播为特征的第三阶段”[2]。在此理论基础上，我们发现流行语“云×”的使用领域逐渐扩大，从计算机领域逐渐拓展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语义也随之不断泛化，甚至“云”的语义都脱离了最初的[+互联网]语义特征。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将“云×”的模因性语义泛化过程划为三个阶段。

（一）“云×”的缘起到计算机领域的泛化

2006年，谷歌的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首次提出“云计算”这一概念，这是最早以“云×”构式形式出现的词语。《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对“云计算”的释义为：“一种基于互联网的计算方式，通过互联网使大量的计算机形成一个计算能力极强的系统，统一管理和调度资源，将任务分布在各个计算机上，安全可靠地进行大规模计算，根据用户的需求提供个性化服务”[3]。这反映出“云×”一出现就具有[+互联网]的语义特征。随后，人们依据此语义特征，通过直接模仿相继创造出一系列“云×”式词语，如：云储存、云应用、云计算机等等。如：

（1）储存空间不够？重要信息误删？手机云储存用起来。

（2）深度赋能，云应用构建智能医疗价值。

从上例可以看出，无论是“云计算”，还是“云储存”“云计算机”，这些词语都产生于计算机领域，属于同模因域的语义泛化，使用范围和语义范围都相对比较狭窄。

（二）“云×”模因的跨领域泛化

随着流行语“云×”的传播，它的使用范围冲破计算机领域，延申到教育经济等各个领域。特别是在2020年初疫情的影响下，流行语“云×”的使用范围更为扩大，几乎囊括了社会各个领域行业，完美地实现了跨模因域的传播。例如:

（3）特殊时期的“云课堂”给当前教育带来了什么启示？

（4）“云录制”是否会成为一种常见的综艺形态？

（5）中国银行云缴费帮您一站搞定所有收费需求。

（6）《舌尖》导演新作！1000w+网友在线“云吃火锅”。

以上例子中的“云×”依次出现在教育行业、娱乐行业、经济行业以及美食领域。而且我们发现“云×”从计算机专业领域术语逐渐演变，开始应用到其他领域，同时这种领域带有人际之间的互动性。“一般来说，术语的泛化主要有两种途径，即隐喻式泛化和引申式泛化，其中引申式泛化主要是通过术语运用于非专业语境扩大使用范围”[4]。也就是说，流行语“云×”的使用领域在逐渐扩大，虽语义也在泛化，“云”的语义依旧与互联网有关。

（三）“模因恐怖”引起的“云×”语义含混

经历前两个阶段之后，流行语“云×”的生命进入巅峰期。在这一时期，被大众频繁复制仿造的“云×”引发了“模因恐怖”。“模因恐怖是指由于模因的广泛传播，导致原本该控制模因的宿主反被模因所控制。被控制之后的宿主更容易在任何语境下倾向于使用这流行语模因，也即有一丝半缕的联系也会使用它，这又加速了流行语模因的无限泛化”[2]。具体来说，就是为了满足宿主不同的表达需求，“云×”的语义特征不自觉被增减，语义更为泛化，甚至出现了语义含混现象，导致我们需要结合语境来分析语义。如：

（7）沈梦辰杜海涛主持节目后后台相遇，两人戴口罩隔空伸开双臂云拥抱，甜蜜满分。

（8）云配送！石家庄市第28中学选择将学生教材通过邮递的方式寄送给每一位同学。

在上述两例中，“云×”构式已经完全脱离 [+互联网]这一语义特征，增加了新的语义特征，带有[+虚拟性]和[+交互性]。我们通常概念中的“云拥抱”是通过视频等网络方式来传递拥抱。而在例（7）这一语境下，“云拥抱”不需要通过网络媒介，而是指两人面对面隔空拥抱。例（8）“云配送”同样是直接通过邮递的方式给学生分发教材。对此，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隐喻现象，通常意义下的“云×”（如“云录制”）是指我们借助网络来实现×。在此实现过程中，互动的双方是有距离的，不直接接触。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我们将这种“无接触”的概念，映射到在心理感受上具有相似性的目标域。也就是说，“云拥抱”“云配送”也是无接触的互动过程。由此可见，流行语“云×”的语义逐渐抽象化、模糊化，导致我们无法不依赖具体的语境就无法准确把握其他的具体语义。

二、流行语“云X”的传播类型及形成过程

（一）流行语“云×”的传播类型

Susan Blackmore认为模因有模因基因型和模因表现型两种类型。何自然（2005）在此基础上，又将其进行进一步的细分。综合两家观点，我们认为流行语“云×”的传播类型属于同构异义横向嫁接的模因表现型。所谓“同构异义横向嫁接”，是指“语言模因的结构和形式都不变,但内容变了,为另外的词语所取代”[5]。随着“云计算”“云课堂”等模因变体的广泛传播，“云×”逐渐定格为一个构式，宿主通过反复替换构式“云×”中的变项“×”来表达不同的语义，使之成为一个活跃的模因。比如说，“云赏花”，疫情期间，春至花开，无法外出的人们通过图片“云赏花”。“云答辩”，因为毕业生无法返校，学校为了安排毕业生按时毕业，采取视频答辩的方式。由上我们可以看出，流行语“云×”的结构和形式是固定的，但因为“×”的多样性,该构式可以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表达不同的含义。因此，它可以满足网友们不同的表达需求，成为网络流行语。

（二）流行语“云×”的复制与传播

Heylighen提出模因的复制与传播需要经历同化、记忆、表达、传输四个阶段。流行语“云×”作为一个强势模因，其复制与传播过程自然也经历以上四个阶段：首先是同化，“云×”模因一出现时，由于“云”与“互联网”的隐喻机制作用，促使这一模因能被宿主原有的模因库所接受，被宿主所注意、理解、接受。其次是记忆，“云×”模因经历了双重记忆阶段。第一次记忆阶段，2006年“云计算”出现后，“云×”逐渐被宿主所接受，以记忆的方式存留在宿主大脑中。同时，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云×”被宿主复制传播，它也从计算机领域拓展到社会的各个领域。第二个记忆阶段，2020年初新型肺炎暴发，网友使用“云×”来调侃自己无法外出。由此我们发现，自2006年“云×”进入宿主记忆之后，在其记忆中停留十余年，在2019年又再次被使用。而且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云×”的使用频率和使用范围进入高峰期，成功地感染了更多新的宿主。然后是表达与传输，在经历完同化、记忆之后，宿主根据自己在具体语境下的需求，不断创造“云×”词语，并通过微博、公众号等各种媒介来加速传播“云×”模因。由此完成了整个的复制传播过程，流行语“云×”也成为强势模因。

三、流行语“云X”成为强势模因的动因

Dawkins认为,当模因同时具有持久性,高保真以及多产性，才能成为强势模因。“云×”模因从2006年至今一直存在，且通过不断替换变项“×”来衍生出大量“云×”词语，是一个强势模因。那么在此基础上，我们来进一步挖掘其成为强势模因的动因。

（一）社会热点事件的推动

“云×”这一构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06年“云计算”的出现。此后，虽然每年都会衍生出少数“云×”词语，但一直以弱势模因的形式潜伏在语言之中。随着2020年初新型冠状肺炎的暴发，我国政府采取封城、延期开学复工等防疫措施，人们被限制外出，只能宅在家里，通过网络去上课、工作、娱乐等。这一特殊的社会背景又再次催化加速了流行语“云×”的发展，“云×”也顺势从弱势模因转化成为强势模因。受疫情影响，人们的生活娱乐受到了限制，只能通过网络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这与“云”的意义不谋而合。越来越多求新求异的网友们争相对“云×”进行复制模仿，创造出“云相亲”“云踏青”“云祭扫”等大量“云×”词语。可以说，“云×”这一模因逐渐渗透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被人们广泛接受传播。这些无一不反映出“云×”构式的多产性以及强大的感染能力。

（二）宿主的心理意向

宿主的心理意向也影响着模因的复制传播。正如何自然所说，“语言模因则是将复制权交给模因宿主，即语言交际者”。“正是宿主意图及语境的相互作用，产生了传播力度不同的语言模因”[6]。新型肺炎疫情盛行期间，“云×”得以蓬勃高速发展。在这一时期，人们长期处在对病毒的恐惧中，人们出于幽默调侃的心理来对“云×”构式进行模仿创造，进而来释放舒缓压力。而且“云×”构式切合当下热点，求新求异的人们结合自己的需求，不断创造出新的“云×”词语，使之成为强势模因。除此之外，从众心理也促使人们紧跟社会热点，通过模仿创造网络热词来寻求自己在群体中的归属感，获取社会认同。

（三）经济性原则

马丁内提出“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必须保证以完成语言的交际功能为前提，同时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对语言活动中的力量消耗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能省则省”[7]。流行语“云×”的发展也有经济性原则的作用。首先，它的结构非常简洁明了，是由“云”+“×”构成,且“×”多是双音节词语，偏口语化，贴近生活。通常情况下，语言越简洁，越口语化，就越能引起共鸣，从而更容易记忆复制传播，成为一个强势模因，且具有高保真度。其次，人们通过固定词语模“云×”中的模标“云”，不断替换模槽“×”来类推出更多的“云×”词语，如“云课堂”“云踏青”“云健身”等。这里采用的是同构类推，“同构类推主要是指模仿已知的语言结构，复制出一种新内容的模因变体。”通过同构类推，从而繁衍出大量的“云×”词语，展现出较强的生命力。

（四）大众媒体的关注

大众媒体对流行语“云×”也给予了较高的关注度，不仅表现在疫情期间对“云”生活模式的报道，还表现在“云×”构式常常出现在新闻标题上。这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云×”的发展，使它被更多的宿主所接受使用，逐渐成为一个具有极强生命力的强势模因。因为大众传媒是面向大众、面向社会的，是开放互动的，这些特性都决定了它的信息传播范围和传播能力都很强。大众传媒对流行语“云×”的宣传，可以吸引大众对“云×”的兴趣，从而感染更多潜在的宿主。而且网络媒体的虚拟性和互动性，可以促使网民主动地了解创造传播“云×”构式。在这一过程中，网民也可以通过对“云×”的使用，来表达自己对时下生活状态的调侃（如“云聚餐”，朋友们无法相见，只能通过网络视频实现另类聚餐）、或者是对新模式的肯定（“云祭扫”，人们通过在网络平台献花、留言寄语来追思故人，是一种低碳的祭扫方式）等。总体来说，大众传媒的关注，让流行语“云×”成为社会热点，推动宿主主动复制传播这一模因，使之成为强势模因。

我们发现随着语言的发展，流行语“云×”的语义逐渐泛化，在多种因素综合作用下，它被宿主广泛复制与传播，最终成为一个成功的强势模因。至于流行语“云×”的未来发展，我们倾向于认为它仍会以“云+双音节”的结构形式为主。但最终它是会随着语言的发展走向消亡，还是会继续发展，继而衍生出新的语义，这需要时间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