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意
(新疆师范大学历史学与社会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如何让学生领会和掌握民族志方法的要领,做好专业实习和完成高质量的毕业论文,是人类学专业实践教学中必须解决的问题。一篇优秀的本科生毕业论文应该是一篇微型民族志作品,并建立在特定地点和人群的深入调查基础之上。在人类学专业的课程体系中,除通识课与专业课外,还有实践课。其中,专业实习无疑是实践课的核心。专业实习不仅是学生毕业论文的基础,还是促进学生理解学科理论、方法、研究范式和激发学生专业认同的重要路径。究竟应该如何做好专业实习呢?2015年以来,笔者作为×大学人类学专业的负责人,尝试以“村落民族志”的形式组织本科生和研究生进行专业实习。几年来,成效十分显著,学生论文质量显著提高,数篇以专业实习为基础的研究报告或论文获得了全国大学生挑战杯的奖项。本文以×大学人类学专业实习为例,探讨“村落民族志”在人类学专业实践教学中的运用及其意义。
20世纪初,人类学界涌动着一股“到实地”去的热潮,最终马凌诺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1922年)一书中系统地阐明了民族志方法和文本的规范,奠定了现代人类学的基石。马氏的民族志方法和文本聚焦特定的地方人群,通过长时间浸润到研究人群中获得第一手资料,并以共时性的描述来呈现地方人群的生活,赋予了人类学“科学”的光环[1]。
这种在非西方世界小规模、简单社会中的发明,有无可能运用到复杂、文明的社会中呢?复杂、文明社会中民族志研究的理想单位又是什么呢?在中国人类学发轫之初,这两个问题便需要回答。吴文藻先生指出,马氏的民族志方法是当时最为科学的方法,应引入中国这个复杂文明社会的研究中。研究的理想单位是“社区”,即就是要对特定地方中人群的生活方式进行研究。在中国,这个“社区”应是“村落”。因为村落是人们生活之所依,人类学家在村落中可以发现社会和文化体系的所有方面,而且便于观察[2]。以吴先生为中心,燕京大学形成了以村落为单位的“社区研究学派”——中国人类学的“北派”。20世纪30-40年代,费孝通、林耀华等一批杰出的人类学家在开弦工、黄村等村落开展民族志调查,出版了一大批影响深远的民族志,奠定了“村落民族志”传统。选择“村落”是人类学家为了便于考察和分析的策略,而非将视野局限在“村落”之内。《江村经济》中不仅有开弦工农民的生活,还有这个“小地方”与世界资本主义关联的解读。《金翼》不仅描述了黄东林家族的历史,还呈现了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前夕中国社会的巨变。可以说,中国的“村落民族志”一开始就突破了功能主义封闭的地方和无历史的窠臼,抱有“小地方,大社会”的志趣。人类学学科重建以来,新一代学人接受了西方人类学新理论、方法和研究范式的熏陶,但始终坚守“村落”传统,相关经典民族志无不以“村落民族志”为基础。
对人类学专业的学生而言,必不可缺的训练是到一个地方去,将所学得理论、方法和知识运用到一个具体的社会中,完成对一个社会的观察和认识。对这些初涉者来说,在一个小地方获得田野体验对其把握学科知识和培育专业认同是极为重要的。秉承人类学传统,笔者所在的×大学民族学专业从2015年7月开始尝试推动“村落民族志”的专业实习。在理念上,坚持“小地方”策略,每年在2-3个有关联村落进行民族志调查,带领学生完成专业实习。所谓“有关联村落”,则出自对超村落的小区域社会进行调查的学术期待,可以是一片流域,也可以是一片区域内的不同类型的村落。就是费孝通先生所强调的村落研究与类型比较研究的结合[3]。借此,可以实现在村落社区调查的基础上通过类型比较研究,达成对一个小区域人群、社会和文化的认识。在实践上,通过5-7人调查小组一到两个月的调查,获得一个村落社区的基础性数据,形成对一个小地方的初步认识。
因此,“村落民族志”专业实习并不能达到马凌诺斯基所说的“洞察土著人的内部眼界”之目标,但可以形成一个村落人群生计与生活方式、经济体系、社会结构和文化体系的基础性认识。我们并不期待学生通过专业实习就能成为合格的“人类学家”——这是他们今后努力的方向,而是期待帮助他们增强田野调查技能和增进对学科的认识、理解和认同。对参与“村落民族志”调查的老师、研究生和博士生来说,这可能会成为一次发现之旅,即发现新议题、获得新灵感、找到新动力,在之后几年中浸润到田野点中展开更加深入的研究,并形成新的成果。
开展好“村落民族志”的专业实习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必须要搭建好师生合作的组织和机制,要有很好的前期设计、严密的过程控制和对成果产出的指导。
在拟选择以“村落民族志”作为本科生和研究生专业实习形式前,我们组织了专家进行了论证,确定参照20世纪70年代台湾人类学界开展的“浊大计划”的方式进行[4]。首先,根据本系教师过去十年研究区域的分布,选择了阿尔泰山草原作为2015-2017年调查区域,并以当地民族互嵌型社区和乌伦古河流域的农业村落为调查点;其次,合理搭配每个调查小组的成员,1位青年教师、1-2位研究生和5-6位本科生。这种搭配不完全是因为需要老师带队,还考虑了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论文选题,以及青年教师的学术研究;最后,成立了教授、副教授组成的指导团队,由两位长期在阿尔泰山草原从事调查的老师担任指导组组长,指导调查小组完成调查设计,在村落中的调查和调查报告的撰写。另外,两位组长根据在该地区的调查经验,初步选定了10个村落。在之后的两年中,分小组完成了相关村落为期40-50天的田野调查工作。
为了确保“村落民族志”调查的顺利进行,指导组和带队老师按照人类学基础调查的惯例,结合阿尔泰山草原人群、社会与文化特征,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份“村落民族志调查的提纲”。这份提纲参照了剑桥大学编的《田野调查技术手册》[5]、吴文藻先生整理的《文化表格》[6]的调查内容,包括生态环境与资源条件、族群与村落的历史及历史记忆、村落中的人群及其相互关系、村民的经济生活、村落内的社会结构、村民的信仰与仪式、村落社会的变迁等七个大的方面。每个大的方面又进一步细化为更具体的“小问题”,再明确每个“小问题”所需要搜集到的资料。这份田野调查大纲不仅老师要熟悉,学生也要熟悉。为此,在进入田野点之前,需要组织学生进行2-3次的培训,确保他们知道每一项内容的所指,明白每一个问题所必须的材料。
在村落中的调查大体分为前期、中期和后期三个阶段,工作重点有所不同。前期,带队老师需要协调好与村委会的关系,安排好学生的住所和生活所需基本物资,向组员分配好工作内容。这一时期的重点是对村落做基础性调查,就是要用十来天的时间,让学生们分组搞清楚村落的环境和资源、村落和人群的历史,以及村民的经济生活、社会结构(比如通婚范围、家族结构、其他群体性组织等)和村民的信仰(比如信奉的宗教、重要的仪式活动等)。目标是要形成关于村落的基本认识,并为下个阶段对特定问题的调查打基础;中期,带队老师要和组员一起对前期调查的情况做梳理,识别出几个感兴趣的问题,以问题为中心设计田野调查大纲和访谈提纲。然后将相关问题分配给组员,由他们对这些问题做深入调查。中期调查持续十来天,以问题为中心开展调查,为学生撰写论文打基础;后期,老师要指导学生对前期和中期的材料再次进行梳理,发现那些重要但尚未弄清楚的问题,指导学生沿着这些问题做补充性调查。这也要持续十多天,学生还要对一些重要人物做访谈,以获得当地人关于特定问题的态度和评价。每一个阶段结束,都需要1-2天的休整。老师和学生要一起分析调查中的发现和不足,梳理出下一个阶段的“问题线索”,以推进调查走向深入。
在村落调查结束后,要组织学生及时对调查材料进行整理,以基础性数据、几个专项调查的问题和重点访谈材料为框架对材料进行分类。此时,就要考虑成果产出问题了。大体来说,成果有三类:一是××村落的调查研究报告,带队老师带领调查组的学生按照标准的体例共同完成,学生可根据感兴趣的问题,分章撰写;二是学生根据研究报告中承担的内容,在指导老师帮助下完成毕业论文;三是鼓励调查组的学生一起修缮研究报告,并以报告参加全国大学生挑战杯。2016年以来,先后有两组学生的报告获得了全国大学生挑战杯二等奖,两组学生的报告获得了全国大学生挑战杯(新疆赛区)三等奖和优秀奖。调查组中还有研究生参与,他们可以继续在这些村落完成硕士研究生论文。
人类学这门学科具有高度理论化与高度经验化两个特征。专业实习既是帮助学生体验和理解人类群体多样性、适应性与同一性的重要途径,也是内化高度理论化知识、提升专业素养和认同的重要渠道。村落民族志的实践培养了年轻教师,让他们在边疆地区开辟了新的田野点。最近几年,这些年轻教师的成果多来自于在这些村落的调查。对于专业来说,已与相关县(市)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合作关系,调查的村落已经成为长期的田野观测站,每年都可以安排学生前去实习。由于选点时已经考虑了村落的类型及其与区域社会的关系,专业实习的成果大大增进了我们对区域社会的认识。目前,我们正着手对这些村落的民族志文本(包括研究报告、学生的毕业论文、老师们发表的成果等)进行整理,以期在今后出版××区域人类学研究成果,提炼出关于这些区域的新认识。总之,“村落民族志”式的专业实习是人类学实践教学的一种有效形式,形成了学生有成长、教师有收获、学科有发展的多方共赢格局,值得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