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佳
汉语的“欧化”语法现象确实有,但语言三要素中,语法是发展最慢的,而且汉语又是成熟的语言,所以,外来语言影响汉语,语法往往是最弱的。正因为如此,汉语的“欧化”现象应该不多。现在存在一种广义的“欧化”现象,对此,我们有不同的看法。本文就何烨的著作《改革开放以来英语对汉语句法的影响》涉及的汉语“欧化”现象提出三点商榷:一是长定语;二是“定语+人名”;三是“定语+人称代词”。何烨认为这三点都是“改革开放以来英语对汉语句法的影响”的结果。我们通过对汉语语料的历史考察认为,这三点都是汉语固有的语法现象,有的已有悠久的历史。
何烨说:“本文对语料中的定语容量进行了比较分析。在取样时,我们依据连淑能(1993)的界定:等于或大于两个修饰成分的定语为长定语。比较显示:包含长定语的句子在1956年语料中有3例,1982年语料中仅1例,在2000年的语料出现了11例。上升趋势较明显。”[1]131
我们认为,长与短是相对的。如果按照上面所说的“等于或大于两个修饰成分的定语为长定语”,那在汉语中的长定语是比比皆是。通过历史考察,我们发现,就是近代汉语中长定语的例子也是较多的。通过考察明代戏曲、明清白话小说以及清代文学论著,其中有大量的长定语的语料,明代戏曲中有19例、明清白话小说中有12例,清代文学评论中有12例。
下面各举数例,来说明问题。
(1)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元·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2)廉访司官人每、监察每问的招了的无体例要肚皮来的避罪在逃的部官、管民官、管军官、运司官、医官、管匠官等一十五个人……(《元典章》刑部卷16)以上是元代作品。
(3)后堂中安一张影玲珑光灿烂数十层雕花刻草八柱象牙床,正厅上闲放着四闱香散漫色鲜妍几多样描鸾画凤九鼎莲花帐。(明·柯丹丘《荆钗记》第19出)
(4)〔丑打净科〕你这臭娼气、歪烂骨、没廉耻、不识羞的东西,快走进去,快走进去!(明·梁辰鱼《浣纱记》第7出)
(5)第二日上虞进美人来,中间一个生得绝妙:黑鬒鬒发儿,青簇簇眉儿,滴皪皪眼儿,直隆隆鼻儿,香喷喷口儿,白冷冷齿儿,细纤纤腰儿,软脓脓肚儿,玉尖尖手儿,曲湾湾脚儿,又有一件红熙熙、光油油、暖僮僮、热痴痴、干唧唧、紧肘肘、一件上等上号道地的东西。(《浣纱记》第22出)
(1)又见那七长八短、七肥八瘦的大大小小妖精,都是些牛头鬼怪,各执枪棒。(明·吴承恩《西游记》第91回)
(2)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细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2回)
(3)骂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妇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明·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11回)
(4)刘姥姥笑道:“……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第39回)
(5)把华奶公嘱咐的走不得小路和那女子说的务必等他回来见了面再走的这些话全忘在九霄云外。(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5回)
(6)桂芳已经说出,难以挽回,遂将朱文炜被恶兄嫂百般谋害,致今流落异乡,将文炜帮助林岱的话,隐过不题;只言文炜素与林岱是结义弟兄,后冷于冰资助盘费,始得寻岱至荆州。(清·李百川《绿野仙踪》第33回)
(7)他说道,小说之有益于世道人心,是要将现在时势局面、人情风俗一切种种实在坏处一一演说出来,叫人家看得可耻可笑。……中间又要设出许多奇奇怪怪变化出没的局面,叫人家看得可惊可喜。(清·中原浪子《京华艳史》第1回)
(1)若乃逞一时笔墨之雄,取无数高领窄袖花冠长裙之新人物,相与歌泣于情天泪海之世界,此其价值,必为青年社会所欢迎,而其效果则不忍言矣。天下有至聪明之人,而受到强之迷信者,文明国之道德与法律是也。(清·松岑《论写情小说于新社会之关系》)
(2)我中国这班又聋又瞎、拥肿不宁、茅草塞心肝的许多国民,就得给他读这种书。(《〈母夜叉〉闲评八则》)
(3)虽然,前此五十年间之日月,固无法使之暂留,而其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业,固历劫而不可以忘者。夫此如梦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既不能忘,而此五十年间之梦,亦未不有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亦同此而不忘也。(清·鸿都百炼生《〈老残游记〉二集自叙》)
(4)报纸上有时间遇一可惊可骇可钦可敬可爱可乐之奇事怪事,阅之者虽无或遗忘,然或知其首者,尾则无闻,或知其略者,详则无闻。(清·亚荛《小说之功用比报纸之影响为更普及》)
(5)由此而推诸艳情、地理、历史、科学、哲学、家庭、教育、社会诸小说,何独不然!(清·棣《小说种类之区别实足移易社会之灵魂》)
(6)则虽谓吾国今日之文明,为小说之文明可也;则虽谓吾国异日政界、学界、教育界、实业界之文明,即今日小说界之文明,亦无不可也。(清·摩西《〈小说林〉发刊词》)
(7)万镜楼指明代学者之门户,天字第一号为时文世界,从头风世界分出,不错乱其脑机,不能为时文,不能养成一班无眼、耳、鼻、舌、心、肺、血、气之人才也。(清·蛮《小说小话》)
(8)一为描写派,本其性情,而记其居处行止谈笑态度,使人生可敬、可爱、可怜、可憎、可恶诸感情,凡言情、社会、家庭、教育等小说,皆入此派。(清·觚庵《觚庵漫笔》)
(9)则何如消除世虑,爱惜精神,每逢酒后茶余,闲暇无事,走到瓜棚底下,与二三村老,指天画地,说古论今,把我生平耳所闻,目所视,世路上怪怪奇奇之事,一一说与他们知道。(清·李伯元《〈中国现在记〉楔子》)
(10)名士者流,用其一团和气,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声音律,六品官阶,七言诗句,八面张罗,九流通透,十分应酬之大本领,钻营奔竞,无所不至。(清·邹容《革命军》)
上面虽然都是举例性质的,但也说明,在汉语历史中也是有长定语的,而这些例子不可能是英语影响的结果。只是相比现在,近代汉语长定语的比例不如现在高罢了。
何烨说:“在中心名词前接的定语变得越来越长的同时,中心名词的使用范畴也在扩大。在汉语传统语法中,指代一般物体的名词可用作中心名词,在人称代词、专有名词前不加修饰成分。(谢耀基,2001:18)在英语中,对中心名词没有句法限制,人称代词和专有名词皆可用作中心名词。”“在3年的语料中,都出现了人称代词和人名用作中心名词的句法现象,即‘定语+人名’和‘定语+人称代词’的结构。”[1]132
文中有一张表,说1956年的语料中,“定语+人名”有2例,而“定语+人称代词”没有;1982年的语料中,“定语+人名”有14例,而“定语+人称代词”2例;2000年的语料中,“定语+人名”有41例,而“定语+人称代词”14例。
何烨又说:“比较‘定语+人名’结构和‘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在前26年(1956-1982年)和后18年间迅速激增。同时,语料分析表明人名和人称代词前的定语容量也在逐年扩展。”[1]132
何烨还说:“‘定语+人名’结构的定语容量历时比较显示‘定语+人名’结构在1982-2000年间在数量上激增的同时,‘定语+人名’结构中定语容量也显著扩展。在1956年的语料中,‘定语+人名’结构中的定语为一个修饰成分,一形容词和一名词词组分别充当了人名前的定语成分。”[1]132
1956年的2个例子如:
(1)这时,贪婪的艾森豪威尔想起了中东。(1956年7月31日文学版)
(2)煤建安装公司的史惠文也和张百发要了一个样子,拿回去推广。(1956年7月17日文学版)
詹开第除说到汉语的人称代词前不带修饰语外,还说到指人的专有名词前原来也是不大带修饰语的。但在《骆驼祥子》中,人称代词及指人的专有名词前却有时出现了修饰语,这是一种欧化句式。[2]詹开第举有几个例子,如:
(3)忘了冷,忘了张罗买卖,他只想往前走,仿佛走到什么地方他必能找回原来的自己,那个无牵无挂,纯洁,要强,处处努力的祥子。
(4)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
石定栩、朱志瑜也说到这种语言现象:“王力先生(1939a,1939b)早就指出,欧化句法的显著特点之一是定语越变越长,香港书面汉语在这方面可以说非常典型。像下面两例中的定语,已经长得有碍理解了。”[3]201例如:
(5)日复一日,丈夫音讯全无,日前携女千里来港,曾被迫露宿街头的妇人胡爱芹,终感到绝望。(X/A14/13/10/98)
石定栩、朱志瑜分析说:“例(5)中受定语从句修饰的是个专有名词,这也是香港书面汉语的特点之一。人名之类的专有名词或代词原先是不能受定语修饰的(王力,1939a),现代汉语的文学作品中偶尔有人会用,但并不常见(刘月华,等 1986)。”[3]201
但我们发现王力曾说过这样的话:“专名之前可用‘一个’表示所说的人或物对于对话人是陌生的。”[4]323例如:
(6)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1)
(7)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120)
但文章中有“人”,在例子中却未对“曹雪芹”加着重号,不知是不是王先生的疏忽。
谢耀基在说到欧化现象时,就讲到“人称代词、专有名词前面加上修饰成分”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也认为这是“欧化”语法现象。[5]18
刘月华等说:“专有名词和人称代词一般很少受定语修饰,不过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可以发现的。”[6]469-470例如:
(8)一夜没睡觉的王观临,两只眼都熬红了。
其实,关于“定语+人名”的用法,至少在《史记》中已有,例如:
(9)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高祖本纪》)
(10)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张仪列传》)
近代汉语的例子更多。定语有数词“一”,量词“个”“位”,数量词“一个”“X个”“一位”,序数词+量词“个”的“第一个”“第二个”,指代词“这”“那”,“这个”“那个”,“这一个”“那(哪)一个”,“好个”等,有定语标记“的”“之”等,可见定语多种多样,应该是比较成熟的语法现象,并非“偶尔”用法,更非“欧化”语法现象。
这里以《红楼梦》为例,人名的定语以“个”为标志的共出现94例,其中“个+人名”35处,“一个+人名”32处,“两个+人名”6处,“这个+人名”6处,“那个+人名”10处,“那(哪)个+人名”3处,“那(哪)一个+人名”1处,“这一个+人名”1处。可见,在《红楼梦》中,人名带定语是较为常用的。
也有人名前带长定语的例子,如:
(11)原来凤姐意中并无别人可以为媒,惟有从前想出接花移木、眶天过海妙计,足智多谋,伶牙利齿的王熙凤可以去得,便道:“此事任凭叫谁去,只算得隔靴搔痒,都没相干。……”(《红楼梦补》第18回)
上例可充实上节“长定语”的例句。
方梅说,另一方面,“VP的+人称代词”不是孤立产生的,在共时系统中“VP的+专名”已经相当普遍。[7]例如:
(12)说到此处,一手拿放大镜,一手捏着小小的笔尖的老张十分的兴奋。
(13)今天中午,在亦庄工作的李先生乘坐974路公交车回单位。
换言之,“VP的描写性+专名”结构使得“VP的描写性+人称代词”的广泛使用具备了更加稳固的基础。
例(12)也可充实上节“长定语”的例句。
不过,据目前所掌握的材料来看,“定语+人名”《史记》中才有,而“定语+人称代词”早在《尚书》《庄子》中已有,所以,应该是“定语+人称代词”影响了“定语+人名”。
关于“VP的描写性+专名”的问题,我们也作过研究。据我们搜集到的材料来看,“定语+人名”的使用频率大大高于“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崔山佳在“人名前加修饰语用法考察”中,列举了大量的例子。也就是说,在整个近代汉语中,“定语+人名”是一种“显”性的语法现象。[8]崔山佳也有“定语+人名”专题。该书第八章是“代词、人名带定语与欧化语法现象”,共分四节,其中第四节就是“人名带定语”,举有大量例子,可参看。[9]
以上充分说明“定语+人名”是汉语固有的语法现象,不可能是“欧化”语法现象。
现在我们又搜集到一些例子,如:
(14)(生)不差天下那有两个蒋大颠。兄吓,我想这里到扬州三千余里,这两只大船怎能就到?(明·张大复《快活三》(清钞本)第24出)
(15)(小生)可恨那杨文麓,那畜生,前日朝廷差他和番,不合把所记的阵图与他看了,把差错处与他说知,适才观彼阵势,处处补全,多应是这贼子到那里把我机关说破,以致如此。(明·姚子翼《祥麟现》第7出)
(16)(生)是那日题诗的崔护。(明·孟称舜《桃花人面》第5出)
(17)俗杀了风流的唐解元,干将眼底韶华送。(孟称舜《花前一笑》第1折)
(18)(二净)大爷真要的么?有,有,有一个西施,一个文君,一个杨贵妃,一个崔莺莺。(孟称舜《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第5出)
(19)我讲来,大爷不要火动。孙家有个赛玉,李家有个碧仙,周家有个湘芷,伍家有个如莲。(孟称舜《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第5出)
(20)他做不的会蓝桥水淹的尾生,我做了赴元宵留鞋的月英。(孟称舜《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第14出)
(21)今日这恩情,离而复合,可正是昔时韩玉箫呵,重结着韦郎未了缘。(孟称舜《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第31出)
近代汉语中,虽然就使用频率来看,“定语+人名”的使用频率远比人称代词要高得多。但就定语的复杂程度来看,“定语+人名”又远远不如“定语+人称代词”。
说起人名带定语,《东方红》中有一句歌词特别有名:“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人名“毛泽东”前有“个”,也是定语。还有“千万个雷锋在成长”,人名“雷锋”前有定语“千万个”。这也不可能是受英语的影响,尤其是《东方红》。
当然,相比而言,现在“定语+人名”中的定语更长更复杂,这也是汉语自身发展的结果,也不是英语对汉语的影响。就语法来看,英语对汉语的影响着实有限。
何烨说:“‘定语+人称代词’结构由于篇幅的关系,在这里仅对‘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在语料中出现的频率作一讨论:在1956年的语料中,尚未出现此结构。在1982年语料中,该结构出现两例,且在同一篇文章中。”[1]133例如:
(1)他5岁起在父亲的诱导下学画画。小朋友们捉迷藏,玩打仗都打不动了的他,却迷上了父亲买来的一本本画册、小人书。(1982年5月25日文学版)
(2)十年动乱开始了,一心想上专业美术学校的他却走进了工厂的大门。(1982年5月25日文学版)
针对何烨先生说的1956年语料中尚未有此类结构的说法,显然是不确切的。通过对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著名作家的作品进行考察,发现了大量的此类结构的语料。现举例如下。
其实,魏巍同志的《我的老师》就有“定语+人称代词”结构,而该文就是写于1956年。例如:
(3)那时的我,真好像父亲死了似的那么悲伤。(魏巍《我的老师》)
蔡老师的儿子在1983年第6期《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上发表了《怀念我的母亲蔡芸芝》一文,该文中论述魏巍写此文的确切时间是1956年9月29日。
(4)但还可以说一说写作这一册子时的我的工作环境。(巴人《〈文学初步〉再版后记》,见《巴人文集·诗歌序跋卷》第491页)
上文写于1949年9月2日,原载《文学初步》,上海海燕书店1950年1月出版。
(5)日子回到当年,他又是年轻的他了。(杨朔《三千里江山》第156页)
1950年12月,杨朔以《人民日报》特约记者身份奔赴抗美援朝战场,写出大量战地报道,创作了反映抗美援朝生活的长篇小说《三千里江山》。
(6)哥哥!父母和弟弟都死在敌人手里了,父亲、母亲和弟弟已经被残杀了,剩下来的我也只有死了。(刘白羽《在朝鲜的第一夜》)
(7)一加上个他,就放心了。(《三里湾》第30页)
《三里湾》是赵树理1953年冬至1955年春创作的,《人民文学》1955年1—4月号连载。
(8)活了再加三年便是六十个年头的我,一直是打杂下来的,干过的行业也不少,就是没有正经的;如果这也算做一“家”,倒也可以名之曰“杂家”,——我心里这样想。(巴人《〈遵命集〉编后记》)
上文写于1957年5月11日晚,原载《遵命集》,北京出版社1957年10月出版。
将“定语+人称代词”结构运用于文学创作中最为典型的是著名作家沈从文。沈从文在解放前的作品中“定语+人称代词”用得很多,据我们对《沈从文全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03,小说、散文等共17册)手工统计,沈从文共使用“M+PP”539例。其中超过10例的作品有:《阿丽思中国游记》75例,《旧梦》67例,《呆官日记》26例,《春天》23例,《中年》12例,《元宵》12例,《篁君日记》10例。尤其是《阿丽思中国游记》与《旧梦》2部小说,竟然分别有75例与67例,两者共达142例,可见其使用频率之高。据目前所掌握的材料来看,沈从文是中国作家中使用“M+PP”最多的,没有之一。因此,下面几例应该是他一贯的用法。
(9)初初来到这个溪边的我,环境给我的印象和引起的联想,不免感到十分惊奇!(沈从文《新湘行记——张八寨二十八分钟》)——写于1957年5月。
(10)性情拘迂保守的我,前后约二十年中,占主动活动的工作,还是文学创作中的短篇小说和叙事抒情散文。(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写于1957年7月。
(11)年纪才十九进二十,走出东车站时,情形可能恰恰和三十四五年前的我一样,抬头第一眼望望前门,“北京好大!”(沈从文《一点回忆、一点感想》)——写于1957年7月。
(12)至于当时的我,既然看了一大堆书,想象可真是够荒唐,不仅想要做作家,一起始还希望做一个和十九世纪世界上第一流短篇作者竟短长的选手。(沈从文《我怎么就写起小说来》)——写于1959年12月。
除上述作家以外,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有诸多作家也都使用过“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如刘江《太行风云》(1959年8月)、周骥良《我们在地下作战》(1959)、巴金《哭靳以》(1959)、罗文斌、杨益言《红岩》,杨沫《青春之歌》等。
《人民日报》也有,例如:
(13)中国和尼泊尔——她们不是姊妹吗?
喜马拉雅山连接起来的她们,难道不是美丽动人吗?(1962年1月12日第5版)
(14)以今日之我去否定昨日之我,……需要一点勇气……。(1962年4月28日第6版)
(15)我问身边的姑娘:“库尔班是谁?”姑娘神秘地一笑:“她的他!”(1962年9月30日第6版)
洪琳在其论文中也举有如下例子[10]:
(16)数学老师……又对涨红脸不知所措的我说:“背吧!”(谭竹《一生有多长》)
与此同时,台湾作家也有不少“定语+人称代词”的例子,余光中先生创作于1958年的作品中,使用“定语+人称代词”多达30多例,下面仅举数例。
(17)我们似乎以高速梦游于一个不知名的世纪;而来自东方的我,更与一切时空的背景脱了节,如一缕游丝,完全不着边际。(《石城之行》)——写于1958年11月。
(18)来自东方的我,对于这种游牧式的交际,向来最感头痛,但为了仰慕已久的大诗人,只好等下去。(《记弗罗斯特》)——写于1959年4月。
(19)我可以很诚恳地说:对于读诗、译诗、写诗、编诗、教诗、评诗皆略有经验的我说来,《石室的死亡》中有不少段落实在难以感受——如果不是难以“了解”的话。(《再见,虚无!》)——写于1961年12月。
(20)莎士比亚的剧本是为伊丽莎白时代的观众写的,也是为二十世纪的我们写的。(《现代诗:读者与作者》)——写于1962年2月。
(21)异教徒的我在教堂外,在异国的夜的空气中。(《重游马尼拉——出席“亚洲作家会议”散记》)——写于1963年1月。
(22)所谓我,就是艺术家的自我,而物,就是物质的世界,也就是自然。(《从灵视主义出发》)——写于1964年5月。
(23)立在这座钢筋的瞭望塔上,立在二十年前的这一边,他抚摸二十年前的自己,自己的头发,自己的幼稚,带着同情与责备。(《塔》)——写于1965年6月。
(24)因为这只是过渡,逝者已逝,来者犹未来,你是无牵无挂的自己。(《南太基》)——写于1966年9月。
(25)中学时代的他,围在千山之外仍是千山的四川,只能从地图上去嗅那蓝而又咸的活荒原的气息。(《地图》)——写于1967年12月。
(26)愤怒的我,立刻和他展开论战,为莎翁洗刷莫须有的罪名。(《盖棺不定论》)——写于1968年2月。
(27)艾略特曾强调诗应“无我”,这话我不一定赞成,可是拟持以转赠他的师兄庞德,因为理想的译诗之中,最好是不见译者之“我”的。(《翻译和创作》)——写于1969年元旦。
崔山佳列举了同时期台湾作家42例“定语+人称代词”结构,认为在海峡对岸,也直接继承了现代文学的传统,“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在正常使用。[9]274-275
王朝晖、余军说:“三毛是台湾较有代表性的作家,其创作年代刚好跨越1976—1990年,是较为合适的比较对象。约107万字的《三毛全集》中共有约181例‘M+PP’,频率为每百万字169例,远远超出同时期大陆‘M+PP’结构的频率。”[11]例如:
(28)烟雨蒙蒙的华冈上,站着单独的她,看上去不像老师,像一个学生。
(29)即使人去旅行时,放在西班牙家中的它,总也注满了酒挂在墙上。
至于1970年以后的“定语+人称代词”例子仍然很多。
何烨说:“对于接受‘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年龄段的差别反映了此结构在汉语中的普遍使用是近十几年开始的,是近20年来的产物,广大的青年人是使用这种结构的先锋。”[1]133
魏志成有一个统计,说对《中国散文鉴赏文库·现代卷》(183.1万字)和《中国散文鉴赏文库·当代卷》(183万字)这两部文库做了一个简要的统计,共有41位作家出现110处“定语+人称代词”结构。[12]又据张凤琴、冯鸣统计,郁达夫的《沉沦》一共358页,“定语+人称代词”结构共出现60次。[13]又据戚东华所举例子统计,“五四”至新中国成立,单是报刊篇名共出现“定语+人称代词”17 例。[14]这些数据充分说明,“定语+人称代词”的“普遍使用”并非是“近十几年开始的”。再说我们前面所统计的沈从文作品中的数据更是有力的证据。
更何况,在我们的多年积累中,在“五四”以前的汉语中,“定语+人称代词”也有很多例子。崔山佳已经举有不少例子,我们现在积累了更多的例子,共达400余例。
何烨说:“与此同时,‘定语+人名’结构中的定语容量在2000年语料中明显地扩大(篇幅关系在此恕不细述)。‘定语+人称代词’在汉语中出现是汉语句法的一大突破。”[1]133
在我们积累的材料中可见,20世纪80年代开始,“定语+人称代词”比此前明显地扩大,而并非要到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