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 传媒与艺术学院, 上海 200438)
足球有泛人类表演之基因,在现代社会则具备了高效传播之品格。出于表演之需,人类社会中的任何一个族群都会在合适的时机展示出既有的表演理念与价值。正因如此,表演一直是这个世界上不可或缺的职业,世界各国的表演主体都在试图构建出一种权威、先导、训诫性展示模式,它在任何一个国家、族群乃至家庭都是一种固化的权力。表演与信仰有互动性,表演的世俗化裂变更容易生发在尚未完全转型成功的现代国家,即便在成熟的现代国家,表演的信仰属性还在发挥作用。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足球是一种相对独立的信仰体系,却忽略了其表演学的原生性品格,足球的世俗性成分仍然纷繁复杂,足以构建出一种人类特定族群的外在能量。足球既然是对狩猎行为的模仿,它便是一种天然的表演素材,人类表演的内在目的是保存、延续并展示一种共同体的基本价值观,而其外在的目的则是缓解族群的内在危机。换言之,任何一种社会危机都有缓解与拯救之法,其中不乏军事、经济、信仰之类的元素,而娱乐同样有缓解族群危机的潜在能量。对于那些将足球视作生命的人来说,唯一可以提供拯救自我的力量的便是足球本体。
足球的宗教性被西方学者屡屡提起,其原因在于人类的觉醒大多以宗教、教化或其他信仰性理念的出现为标志,人类社会中的人文社会科学也以此为生发点,人类的史前仪式的出现时间要早于史前启蒙。先说戏剧。戏剧仪式源于史前仪式。史前文化的娱乐化现象比比皆是,这里展示出一种人类自然进化的基本路径。人类社会中的技术更新速度很快,人类在失去一种技能之后总会生发出一种弥补效应,这种弥补效应就是艺术生成动力。从人的绝对性价值确立的高度看,现代社会中所有的身体艺术都是人类史前生活的再现形态,且带有强烈的史前社会的印记。足球便是这样一种高度抽象化的对史前狩猎行为的戏仿现象。
足球可以构建节日,足球所构建出来的节日盛景同样生发于怀旧、返祖、感恩之类的动机。足球因纪念狩猎而生,足球也使得狩猎变成了一种更为遥远的节日。现代足球是一种展演性职业,如同人类任何一种职业一样,人类社会中的展演性职业也具有新陈代谢之特点,现代社会中的诸多新职业的兴起都会促使一些老旧的职业消亡,同时也会让一些远古职业以一种文化的形式继续留存下来,足球便是这样一种以表演的方式保存古老职业既有价值的新型演艺性职业。在人类表演学的价值体系内,足球强大的游戏性使得其自身足以变成一种高于游戏、文化至上的物象,足球会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节日,正因如此,人们还在讨论足球的原始意义,也在谈论其最具独特性的狩猎原型,然而,狩猎本身也曾经是一种节日。远古人为了庆祝狩猎成功,或感激大自然的恩赐,总会做出一些与狩猎相匹配的事情,借以表达一种对人类本体技能与自然恩惠的赞美之情,狩猎节就此成为一种很好的娱乐活动。从节日学的高度考察,许多民族都有自己的狩猎节,中国亦然,“清代,冬至这天是满族的狩猎节”[1]105。尽管汉民族很早就放弃了狩猎活动,但是,人们对狩猎节的认同往往可以超越社会生活的域限。出于对生活本然压力的消解之需,人们总会在合适的时候赞美狩猎及其无法剥离的野性之美。其实,这也便是足球节日性的生发原点。由此可见,简单的愉悦感在自然生活、狩猎语境以及足球竞技中都存在,因此,作为一种再现狩猎精神的身体行为,足球经常制造出一种对史前狩猎现象的高仿镜像。
狩猎的宗教性仪式与足球的世俗性仪式十分相似。两位中国学者曾经参与过21世纪初法国的狩猎节日,并记述了当时的情况。“2007年10月底,我组织一批华人摄影家前往巴黎以南约150千米的洛里斯市,拍摄圣于贝尔传统狩猎节仪式和围猎出发地。我们大清早从巴黎出发,赶到洛里斯市,教堂里正在进行狩猎节纪念弥撒,然后在教堂外举行出征仪式。”[2]206狩猎有二元性,其中既包含了狂欢的意义,也含有庄严的成分。“号角齐鸣,猎手们戎装出场,穿着节日盛装的少男少女向民众分发狩猎宗教仪式餐饼,一切都具有象征意义,场面庄严隆重而热烈。然后,猎手们骑着骏马,仪仗队坐着汽车,几辆闷子卡车载着上百条猎犬迅速出发前往大森林的某个林中空地,在那里还要举行行猎启始仪式。”[2]206狩猎仪式二元性与宗教仪式很相似。这里需要阐明,许多风俗都包含禁忌,而很多禁忌都和食物短缺相关,包括儒家文明在内的很多文明都禁绝狂欢活动,作为儒教国家的中国,其生存所依仗的是黄河流域的物产,由于黄河流域本然的物产不稳定因素,商代以来的中国人很难完全做到食物自给,因此,传统中国一向反对狩猎式极限狂欢。中国的各种旅游节从未出现过极限狂欢现象就是明证,非狂欢的中国文化直接影响了本地区足球的发展态势。即便从仪式学的角度看,儒家的日常性或节日性仪式中都有一种庄严、冲淡、雍和之态,而足球仪式却有一种狂放之美、解脱之境与缜密之思,两者的差距甚大,几乎势不两立,两者的无兼容性的特质同样表明了足球在中国的不易生性。
通常而言,地域物产的丰富性与本地区禁忌文化的严酷性成反比,而禁忌是文明生发之基石。每一种文明都有一种与之匹配的学理,其中的生活学内涵代表进化论意义的至高精神,仪式学内涵则代表与之匹配的日常性价值观。其实,文明对学理有掌控力,文明和学理的差异在于其有组织性、场域性与更为明晰的价值指向性,而学理仅具有实验性、先锋性与学理性。人类社会中的大学则以文明觉醒为原点,以足球的生发地欧洲为例。公元5世纪至15世纪的中世纪文明一度以宗教为主体。欧洲最早的大学是法国的巴黎大学,巴黎大学的前身是创立于9世纪末期的巴黎圣母院的索邦神学院。正因如此,欧洲人习惯于从宗教学的角度考量各种社会现象。涂尔干就认为,人类社会中的诸多精神性事项都和宗教有关联。“我们在论述中一刻也没有提到过精灵、妖魔、神圣人格等字眼。而如果某些作者由于这个原因,就拒绝把图腾制度视为宗教,那却是因为他们所持有的宗教现象观念并不确切。”[3]161足球显然不是宗教,足球在中世纪一度受到教会的遏制。然而,现代虽然逐渐摆脱了外在宗教的约束,但是,在各类媒体的簇拥下,现代足球却意外地具备了显性化与隐性化的信仰性元素。质言之,足球的信仰性、身体性、表演性、仪式性价值一再得以展示,在足球的场域内时常可以看到人们对足球的超世俗的反应,足球的超世俗价值在此再度得到验证。
史前艺术与史前宗教同样互为表里,不少学者对此有所阐释。胡志毅认为,“从现代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的大量研究成果来看,戏剧起源于宗教祭祀是大致可以认可的”[4]234。类似的对应关系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而如足球这样的自然游戏经常会变成沟通两者的媒介。换言之,足球兼具艺术与宗教两者之美。现代足球有多重寓意,其已将足球自身带到一种主流文化的行列,于是,一个问题随即出现,足球是否真的跃出了体育的范畴,进入到了高端的表演艺术的序列?
其实,解答这样的问题并不复杂。挪威人类学家托马斯·许兰德·埃里克森对信仰有其独特的理解:“这里的总体观点是意义是有用的;宗教的知识和其他知识对于人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只要它可以用来做一些事情,只要它与他们的经验相联系。从这个角度说,仪式使宗教非常抽象的原则被戏剧化,使宗教的内容具体化和可被认知,将它与经验相联系,并使社会和政治秩序合法化。”[5]297埃里克森高度重视仪式的审美价值,这便将信仰的价值观与表演的戏剧性联系在一起。足球与戏剧的关系在仪式学的平台上达成了妥协。三者不仅有同源性的意义,还有联动性的再发性能量。足球的信仰性、身体的表演性与宗教仪式感就此融会在一起,从而构建出一种新奇的文化精神。
游戏和表演有天然的血脉关系,两者都是竞技现象的近亲,三者再度构成一种具有再生性动能的文化链。埃里克森认为:“在一个游戏中,游戏的首要目标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内在价值:球越过了线或者进入了篮筐,聚集了更多筹码,使木块摆成特定的形式(如在国际象棋中),在比赛结束后比你的对手拥有更多可供娱乐的特定卡片等。这些事情从内在上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它们的意义和价值仅仅在于赢得比赛,在这个特定的小宇宙中,游戏创造了一个和生活的严肃完全对立的世界。相比起真正的生活,游戏更加轻松。”[6]15足球观众对足球的迷狂源自身体的自然冲动。很多观众本然性地对技艺表演充满了兴趣。“这次世界杯的热浪,严重地扰乱了我平时有序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看球,赛事现场转播大多是下半夜,关上电视机,窗外的黎明已悄悄到来。我看球,不大关心胜负,更感兴趣的是球艺的表演,我常常带着那精彩漂亮的一脚镜头进入梦乡。”[7]435人们还在谈论欧洲的足球文化,那里充斥的是自然的张弛感,为此,人们只能将其与艺术联系在一起。奥利维拉·贝斯特拉诺认为,足球是“人类最具天才性的娱乐以及最具竞争性人类价值的代表”[8]。一位旅行家曾经记述过自己在西班牙的经历。“11月我和HS一家去了西班牙马德里和毕尔巴鄂、托内多小镇等地。何塞一家的热情接待,一路陪同我们去四处游玩,真的让我们感觉很亲切,尤其他们家里父母和两个儿子的感情很深,让人感觉马德里的家庭中还保留有传统家庭的气氛,这在欧洲真的很少见。如果没有亲自去西班牙体会他们夜生活的作息时间和观看弗拉明戈舞的惊艳,或许我们是无法真正地去理解他们的足球、艺术、生活的缘由的。”[9]446恰是高度的社会风险压力、人的原始炫技冲动及其对原始逐猎对象的复杂情感导致了足球文化的生发。球迷们的信仰支点或许只能是如世界杯、欧冠之类的顶级赛事,因为那些赛事始终都浸润着人类终极命运的主题,充满了戏剧性元素,类似的场域中到处可见鲜明的戏剧性,两者相差无几,但又有差别。戏剧与足球的差异在于戏剧有轻微的功利性,而足球有强大的功利性,然而,站在实用主义的角度看,两者的差异几乎不存在,因为两者都有一种驱除心理危机、治愈精神创伤、恢复健康人格的基本动能。
其实,在艺术的领域内谈论戏剧未必合理,戏剧一直有一种单列于人类文明体系中的动能。即便在艺术的范畴内,戏剧也算得上是一种最为通达的表演形态,它沟通了视觉、听觉、触觉记忆,让人们在自我化的大世界或小世界里流失掉内心的孤独感,但是,也有人站到更高的实用主义的立场,认为戏剧并无用处。阿尔托曾说:“戏剧就是立即的无偿性,它尊重无用的、对现实毫无益处的行动。”[10]18如果以此为评论起点,文化都有无用性,足球亦然。其实,足球的精神价值仅仅体现在球迷群体中,足球在任何一个地域都有一种针对固定集群的投射效应,换言之,足球的精神性价值只作用于以球迷为主的固定人群,足球在此展示出其特别的异化性、裂变性和对立性元素,足球的道德短板就此呈现,而戏剧的道德缺失现象同样存在,在失去了球迷与戏迷的前提下,两种演艺体系都会受到遏制。然而,足球与戏剧都在挣扎,借以展示各自的生命范式。梁文道试图解读足球的超体育价值,为此,他不惜将足球解说的方式分裂,借以构建出一种非常态的戏剧效应。“我相信在电视机前欣赏一场赛事,声音可能要比画面还重要,因为声音和它传达的内容就像在说故事,勾勒出了情节和焦点。就像以前各种文化传统都能见到的那种‘说画’表演:表演者向大家展示一幅画卷,邀观众一边顺着他的手指注意画面上的细节,一边听他把画中的主题故事娓娓道来。足球赛岂不正是一种戏剧?一种故事?”[11]232-233由此可知,足球中蕴含一种较为单纯的戏剧性。央视《天下足球》栏目策划人也认可了足球的艺术品位。“在被称为‘小世界杯’的意甲,佛罗伦萨的足球好像构架了一种特殊的意境,巴蒂斯图塔气吞山河,力拔山兮,而在他身后的鲁伊·科斯塔逍遥细腻,柔和雅致。在巴蒂的锋芒下,鲁伊显得平淡而低调,但这恰好给了他一个专注于修炼自己足球艺术的舒适环境。”[12]236这里已然涉及足球的高峰体验问题,这样的高峰体验并非一种真实的心理感应,它应当是一种对身体的再度解放的诉求。足球中高度的高峰体验性是其本然的现代性特质的延伸,但它仍然与艺术不具备完全的同一性。因此,足球肯定不是一种注重个人修为的静态型运动项目,足球自身也很难成为经典的静态型艺术,足球生活在艺术的喻体中比它成为纯正的艺术更为合理。游戏本身就有多义性。胡伊青加曾说:“轻浮与迷狂是游戏活动表现出的孪生两极。”[13]25足球的情感极限成分浓郁。航鹰指出了足球和戏剧在营造大结局方面的差异性:“关于结局,足球与戏剧不大一样。看戏的观众走出剧场时情绪是一致的要么同喜,要么同悲,要么都在默默思考。球赛的结局却总是把球迷们推到‘西院笙歌东院哭’的境地,一方大喜,一方大悲,泾渭分明。”[14]290正因如此,足球无所谓轻浮与凝重之说,足球是一种超越艺术风格的原始技艺的展示过程,它是一种史前戏剧,且是一种对远古狩猎技艺的再现形态。足球留存至今,并非以其复杂性取胜,相反,足球的本意在于呼唤起民众的原始主义的情怀。足球的人类学意义显然要大于其艺术性价值。
西方学者更看好足球与其他艺术的关联度。威尔逊显然看到了足球的艺术性:“其实这没什么道理,跟舞蹈、戏剧和音乐一样,足球同样是一种要求高超技巧的自我表现方式,它以规则和原则为框架,需要其他参与者的互动和理解。几乎找不到哪种对‘艺术’的定义能包含舞蹈、戏剧和音乐,同时又将足球排除在外。一旦接受了这一点,那就一目了然了,无论从观者还是参与者的角度看,足球都是世界上最流行的文化模式。”[15]4徐能力求阐释清楚足球与生活的关系:“足球与生活的相似性应该已经很明显,但是让我进一步来阐述类比的细节,因为它们是很有趣且相当微妙的。美丽足球的秘密是其在两种元素混合中的易变性。”[6]16其实,这里所说的足球与生活的关系指的是一种极端性场面,因为生活中还有很多优雅、浪漫、自然而然的元素,足球与生活的关系是一种本质性的关系,它是一种充满极端张力的对立态势。“这关系到比赛的不同长度的部分:不到一秒钟,如空中横转之后控制球;几秒钟,如带球或者面对面对抗;十到二十秒,如精心策划的进攻;十几分钟,如用特定的策略防卫,直至整个比赛甚至整个赛季。(如果你想以一个高度复杂的方式表达,关于能力和机会的混合,那么你可以说足球拥有一个规则碎片结构,或者自我相似性:这种混合存在于不同的时间规模上。)能力或机会可能以非常不同的比例主导比赛的走向,或者它们可能大致平等地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是可能的。”[6]16保罗还极为精确地区分了生活中的制裁与游戏中的制裁的差异:“对球员违反游戏规则所实行的制裁不是真实生活中的制裁,而是游戏中的制裁:它是有意义的,但是只是在游戏中造成伤害。现实生活中的制裁带来一些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利,如付出金钱或一段时间内失去自由。”[6]18游戏中的制裁可能来自人的自主性,还可能来自天裁,因为人的自主性中也蕴含天裁的意味。“游戏制裁以对另一个队有利的形式也带来不利,如惩罚或被罚下一名球员。我们可以说,制裁停留在游戏中。它们和现实生活的制裁一样服务类似的功能,但它们仍然停留在游戏中(除了一些例外)。”[6]18不难看出,艺术并非一种绝对的人为设计的产物,艺术植根于自然生活,而足球则来自生活本身,两者的呼应感十分强烈。这里需要解读一下足球在独特的文化土壤中的根性显示状态。从游戏至上的层面考量,非洲人、南美人、欧洲人占居着现代足球世界的主导地位。非洲人将游戏当作人生的一部分,南美人将游戏看作一种宗教,而欧洲人将游戏当作一种高端生活的符号。以儒家文明为代表的东亚人则一度有一种将游戏看作一种试错工具的趋势,文化的差异导致了生活态度的差异,同样也会决定足球与所在文明体系的匹配度、交织感与适宜度。从文化差异的立场上考量,东亚国家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繁荣未必会提升其足球水准,甚至还有生发出极端性的抑制足球文化基因常态生长的能量。换言之,东亚文化一度成为足球发展的非积极性元素,东亚文化在今后很长的时间内也一直有类似的功能。文化的差异导致足球发展的不平衡,其中并无绝对的是非标准,文化只有存在与不存在的选项,而无绝对性的是非之别。
回归到戏剧的世界更能说明问题。其实,世界的戏剧性元素极为丰富,人类自身的欢乐与忧伤、狂喜与悲苦,都会化作一种简单的戏剧语境。这里需要说到闹剧和正剧的差异。正剧的价值体现在示范性,而闹剧的功能在于宣泄性,相对而言,闹剧具有更多的放纵性、狂欢性以及情色基调。“其实,世界杯对许多球神来说,既是戏剧又是悲剧,都说世界杯是足球诸神的盛宴,每次世界杯亿万球迷都把眼光盯着大牌球星、球神看,对这些球神来说,当球踢好了,球神就熠熠发光,一夜成名,可惜这次世界杯,球神们却以悲剧形态走向世界,有魂不附体的、有早早被淘汰回家的、有被罚出场的……,世界杯揭示了球神的不完美,广大球迷开始对球神产生各种质疑,男神对自己命运的、自身局限挑战的悲剧,欲哭无泪,事实证明,世界杯盛宴不但不都是大神的,而且还是某些球神悲剧的序幕,每个球神都哭泣过,是悲喜交加的,但是,如果一个球神在悲剧之后,再欢笑,才是最灿烂的欢笑!”[16]足球不是正剧,亦非闹剧,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文化。足球的场域充满了极端而赤裸的欲望,人们对胜利者的拥护、赞美、膜拜之情溢于言表。足球构建出一种与日常性生活迥然有别的境界。面对一种简单至极的身体语汇,人们会暂时性地屏蔽、淡化甚至遗忘世界的真实性、复杂性与现场性。足球就是这样,将一种最为极端的表演形态浓缩到一种至简的场域,足球的所有价值就得以体现,它让人联想到所有的仪式空间以及置身于此空间的人的诸般作为。足球中蕴含大量的自然的嬉戏的元素,同时不乏探险因子,两者也构建出现代人的基本的休闲性生活方式。正因如此,人们在足球游戏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自救。卡米罗·欧拉亚、纳尔逊·兰姆、高丽亚、罗伯特·扎拉曼在《一种“梅西”式的生活方式》一文中曾说:“足球是极具魅力的运动,并不是因为它有很好的规则。恰恰相反,足球运动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规则是一塌糊涂的。美丽来源于自由。在这样的足球运动中,这种自由就是由这种松散的规定所提供的。足球使我们知道,我们不需要录像机和及时回放来让我们知道该怎么做。”[6]260其实,足球运动充满了原始质感,并且一直联通着人与自然界中的诸多生灵的生物习性。不可否认,如同人类一样,任何一种生灵都期盼自由,然而,自由蕴含一种不可知性,这便是足球存在的理由。足球游走于自然之境,其所完成的是一种人与自然万物的沟通功能,足球的自然性、正义性在此也得以完整呈现。从游戏至上的角度看,足球是人性的象征,其纯洁性体现在人类自然而自由、自行而自在的行为选择方面,足球由此而维持着内在的纯度。
足球是一种非常直白而简约的游戏形态,不仅如此,其背后的理性精神同样充满了崇高感,所以,现代足球很难为一种单一性的自然动机所驱使。艾希勒也看到了足球的至简与至繁的矛盾统一关系:“人们总是可以在最简单的事物上完成最复杂的想象,所以,就有足球专家、足球理论家、足球哲学家存在。好吧,还有关于足球的书。然后就有了足球运动员,他们能让这些专家因为欢欣鼓舞而无话可说。可是也会不知所措——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恰恰是并不了解自己该怎么做的球员,体现了这种游戏的光彩和天赋。”[17]1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可以凭借直觉体察到足球作为一种高度自然化游戏的所有特征。由于进化基因的作用,人类很难与自然作出彻底的妥协,因此,人类也无以放弃类型各异的暴力行为,足球作为人类社会生活的缩影,其所扮演的正是一种虚化掉真实的残酷性的角色。于是,足球只能虚拟为一种原始竞争时代的旗帜性符号,足球中所蕴含的自然性在此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至简本身也有极限,至简的极限便是反智现象。正因如此,人们面对足球只能萌生出更多的归然之意,一种淳朴的史前情境赫然呈现,足球最终点亮的仅仅是一盏自然人性的灯塔。
足球的现代性话题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兴趣。兰伯特高度认可了足球的现代性。“作为球迷仍然涉及匿名参与到无言的宣泄仪式中,但是一种自我决定的意识也被暴露出来了。公共参与和集体利益意识标志着球迷演进的最终阶段:从几十年前挤在露台上看比赛的工人阶级到拥有选举权的有产者,这已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6]203当然,足球本身是一种场域性的产物,其中炫技化的足球必然伴随着大量的表演化内容。通常而言,足球是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其中的法哲学的神圣性无可置疑。这里不妨列举贝利踢球遭遇球迷额外保护的事例。“在美国哥伦比亚足球场举行的一场扣人心弦的国际足球比赛中,贝利因一个稍稍过分的动作被严厉的裁判罚了黄牌,观众席上顿时嘘声大作,贝利也激动地走过去与这位裁判据理力争。这时,这位铁面无私的裁判似乎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激怒了,他不加思索,毫不犹豫地立刻亮出了红牌,要立即把贝利罚下球场去。”[18]22文章用“主角”一词来比喻贝利,其中有崇尚戏剧性的因素,也有将真实的竞技比喻为虚饰的表演的内涵。不仅如此,事件从根本上颠覆了竞技比赛的真实性。“此时此景,观众席上却像炸开的油锅,他们当中许多人是远道赶来专门为目睹‘球王’风采的,这下,主角要被罚下去,他们怎么能依呢?球迷们纷纷从看台上跳下,涌进比赛场内,把这位可怜的裁判团团围住,带着愤怒的情绪要求裁判改变这一判罚,大有不改判便要动武之势。可这位裁判偏偏是个‘楞头青’,宁愿冒着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的危险,仍然坚定不移地坚持维持原判。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球场的警察冲进人群,救出了这位危难当头的裁判,从而避免了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悲剧。”[18]22-23从事情本身的情况看,观众在这个时候参与了赛事,并深刻地影响了赛事的进程。“但是,球迷们仗着人多势众,哪肯就此罢休,他们成千上万地站在球场内,使比赛无法继续进行。看来更大的骚乱将会接踵而至。大会仲裁委员会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于是,在紧急情况下,一个非常特殊的决定产生了,大会决定重新换一位裁判上场执法,并撤销了前任裁判对贝利罚红牌的决定。这样,观众才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热烈地鼓掌欢迎贝利重新上场献技,球赛继续进行。在历来的国际足球比赛中,这种迫于球迷的压力而重新改判的例子是绝无仅有的。”[18]23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表演的仪式性时而要高于竞技的仪式性,虽然这是一起绝无仅有的特例,但是,事件再度证明,足球世界中法哲学的破灭并非不可能,而虚饰性的表演有时也会战胜真实的竞技。运动项目的差异性与生活的差异性大体一致。[19]67表演的情境化现象体现出可贵的可操作性。
阿瑟·伯格解读过美式足球的艺术性。“媒介分析家必须记住,在探讨媒介内容时——无论是橄榄球、肥皂剧、新闻还是别的形态,都非常复杂。我们必须谨慎为之。”[20]125由此可见,足球的表演性元素十分丰富。“现代体育的表演性和娱乐性,及其得到的广泛关注度,都使它突破了原有功能,而承载着更多文化意义。”[21]34其实,足球高手中不乏天才的表演艺术家。戈夫曼曾经释读过人类群体的表演天性。“一位专业人员也许在街上、在商店、在家里愿意扮演一种非常卑谦的角色,但在他能够大显身手的专业领域,他却会千方百计地作出一种富有成效的表演。而要作出这样的表演,他就必须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调节。”[22]17球员的职业本身就很像演员,球员在球场上也仅仅是在展示一种职业特长,其中既有展示身体魅力的动能,也不乏掩饰性、虚饰性、虚假性的装扮性动机。由此不难看出,现代足球承续于英国13世纪古足球的精神,并在重新开发后逐渐走进世界民众的生活中,足球并非一种偶然发现的游戏形态,二战以后,它在得到人类的现代精神过滤后,展示出了前所未见的文化潜能。事实也是如此,足球一向是现代媒体的过滤对象,足球由此而逐渐演化为一种新型的视觉艺术,足球在催生大量球迷的同时,也获得了习惯于观看经典戏剧的全世界高品位观众的认可。谢克纳曾认为人类表演现象中有七种功能,且有八种情境,其中有两类与体育运动相关。[23]5关注人类表演现象的中国学者也看到了体育、戏剧与仪式的三角纽带关系。“如果让戏剧与体育共同认祖归宗,那么,仪式一定首当其冲。”[24]14足球的表演性包括了球员的规范性身体表演、超规范性竞技表演以及各种各样的庆贺动作。“英国人从前认为,球员在本队进球得分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表达喜悦心情的做法,只是那些情绪敏感的外国人的习惯。可现在英国人在观众和摄像机镜头前,也抛掉了矜持。”[25]241足球的表演维度也在扩张,其演进的规律值得人们再度思考。
从人类表演学的角度看,任何一种可供观赏的人类表演都有观赏性,同时也有戏剧性,其中包括竞技体育。“现代体育已超出身体运动和技术的狭义涵义,作为一门身体文化艺术展现给人们的是精神的享受和文化的熏陶。”[26]55竞技的表演性元素极为强劲,其与身体艺术的血缘关系很近。“竞技运动表演与其他形式表演的不同主要在表现手段和审美感受上。各种表演形式具有不同的身体表现手段。”[19]45足球的身体语汇极为丰富,其中不乏各种各样充满韵律感的动作,兰伯特对此作过解读:“足球的美是多种多样的。观察者们不仅会对运动天赋、芭蕾舞般的优雅、极具创意的想法以及对球的利用以及任何可以辨别出来的战术的执行而感到振奋,他们也会对包含这些内容的新颖的、流畅的赛事而感到兴奋。”[6]199作为一种身体语汇的足球,与其他身体类艺术形态的勾连性关系随处可见。中国人也经常将足球当作表演性艺术,这与中国人对杂艺类表演的迷恋惯性有关。这种现象从国人引用的一段描述第一代球王李惠堂的文字中即可得知:“对于李惠堂出色的脚下技术,英国媒体曾经评价道:‘他的速度很快,犀利的盘带在球场上就像跳舞一样,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跳着自己的旋律,实在难以想象他能把球踢得如此艺术。’”[27]足球的舞蹈性可以是一种实体,还可以是一种喻体,它构成了足球递进为艺术的独有因子。不难看出,中国人对足球的描述借鉴了大量的评述艺人的技巧。中国人爱恋艺术足球还和中国人喜欢评书中的金戈铁马、朴刀赶棒类的评书有关,这里已经显示出了口头艺术中的人类表演与人类表演艺术中的民间评论之间的复杂关系。
整体而言,社会表演学家更看好人类世界中表演的共生性价值。孙惠柱认为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都讲摹仿,前者讲摹仿理念,后者讲摹仿生活,但都强调对摹仿者身外之物的摹仿。[28]234为了更好地解读足球的戏剧性,不妨从亚里士多德说起。亚里士多德曾说:“作为一个整体,诗艺的产生似乎有两个原因,都与人的天性有关。”[29]47亚里士多德还认为,包括史诗、戏剧和音乐在内的艺术皆源于摹仿。[29]27仪式带有强烈的原始性元素,同时还具有相对的随机性、普适性与反复呈现之特质。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说构成了其诗性哲学的主体,他看到了人类摹仿行为的重要性。“首先,从孩提时候起人就有摹仿的本能。人和动物的一个区别就在于人最善摹仿,并通过摹仿获得了最初的知识。其次,每个人都能从摹仿的成果中得到快感。”[29]47足球亦然,仪式化的身体对抗降低了人类原始竞斗的风险,人类的身体仪式得以留存,它不仅保全了人类自身,还将一种文明形态固化下来,成为全人类的一种值得信赖的身体、行为乃至精神元素。由此可见,足球很难算得上一种传统意义上的戏剧,而仅仅是一种对身体对抗行为的虚饰化、嬉戏化与抽象化的表述方式。
人类表演学的主体是身体,而足球的主要载体也是身体。因此,回到身体的世界可以更好地考量表演学与足球学的关联性。从身体的自然性层面考量,人类有摹仿同类以及其他动物乃至植物的行为,这种现象揭示出人类社会中的戏剧的生发动机,也可看到人类自身爱好学习的天性。许多猫科或犬科动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可以约略看懂人类的肢体语言,足球在展示人类仿生学价值的路径上一向处于领先地位。德国哲学家曼·艾根和乌·文克勒曾说:“难道我们的一切不是来自于游戏吗?首先来看肌体和肢节的游戏:互相协调的行走动作就是在没有目的的乱抓和乱蹬中逐渐形成的,因此游戏的意义是:从玩耍的好奇变成深刻的知识,从颜色、形状和响声的游戏中创造美好的艺术作品。”[30]3当然,任何一种球类项目都有仿生的意味,仿生现象由此而具备了泛生物学的实验价值。但是,人类社会中仿生现象大多都遵循一种先理念后实践的程序,这便意味着仿生性的实验不可能全部成功。换言之,仿生实验更多呈现出一种试错状态,成功的几率少之又少。但是,仿生实验也很难完全失败,在此视野上考量,仿生实验的价值不等于成功,但也不等于无意义。质言之,仿生实验的意义体现在它在用身体行为阐释出一种物种和另一种物种的另类关系。足球放弃了手臂的主体功能,其意义指向则是其他非依赖上肢的主导意义的生物,足球由此获得了仿生学的积极价值。在摹仿与仿生的意义上,足球的戏剧性得以彰显。
足球竞技中有丰富多彩的肢体语汇,这也成为其与戏剧发生关联的最好的资本。吴光耀显然看到了动作语汇的独立性意义:“语言是社会的产物,人为了交流思想而产生语言,但在语言产生之前早已有动作和手势存在。人类在发展的低级阶段就使用手势作为交流思想的方法,而在语言逐渐发展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还必须以动作和手势来陪随语言,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31]10由此可知,语言是后起的交际手段,肢体语言则要古老得多。“即使在今日,在有些印第安人和非洲俾格米部落中,语言的发展还处于低级阶段,以致在黑夜中就无法交谈,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手势。无疑地,原始人要与同伴交谈,或向他们进行解释和发出警告时,还处于低级阶段的简单语言必须以动作姿势来配合和补充,才能有效地表达思想。而即使到了文明社会,我们还不能忽视手势在交流中所起的作用。”[31]10观念对人的行为仍旧有惯性的主导作用,正因如此,中国的媒体人与球迷都喜爱充满奇幻感的进球,因为那样的进球带有很强的艺术品格。2013年10月27日,巴萨对阵皇马,替补上场的巴萨球员桑切斯巧妙吊射得分。“巴萨对皇马的比赛,桑切斯未能进入首发阵容,这是因为马蒂诺要安排法布雷加斯扮演‘伪中锋’的角色,不过比赛下半场,在皇马一度踢出感觉、C罗和本泽马几次制造威胁的情况下,马蒂诺想到了用桑切斯。而智利‘神奇男孩’也打入了一个艺术品般的进球,帮助球队锁定胜局。……这个进球不但漂亮,是力度和准确度的完美结合,还很重要,具有决定性意义。这样的进球是球迷百看不厌的。……这位号称‘智利C罗’的球员,这一场比真正的C罗表现更出色,进球更有艺术性。”[32]文章使用了“扮演”一词,显然是对戏剧术语的一种借用。雷默曾调侃过梅西和C罗:“虽然梅西的话儿不足以拍摄如同C罗一样鼓鼓的内裤广告,但是梅西只要听到C罗进球的消息,总能从睡梦中惊醒,提前进入训练场准备。”[33]这里也以电视广告的语气介入,借以显示一种通俗文化的粗鄙性、亲和力与自然性。由此可见,即便在以推销绅士风度著称的英国也同样弥漫着近乎偏执的激情主义行为与思潮。
在人类表演学的视野上看,球员像演员一样,一定要沿着一种既定角色的路径表演下去,借以完成其演艺程序。“竞技运动表演的欣赏具有其独特性,人们在欣赏的时候主要以视觉为主,观众通过视觉的信号传入大脑进行信息处理,再通过神经元传递到各个器官,产生不同的反应,观众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的是人类的力量、速度、耐力、技巧直至人的精神风貌,对胜利的大声呐喊,对失败的扼腕叹息。”[19]46人类个体或群体的激情状态迥异于日常状态,人们之所以要看足球,也是想看到一些在日常状态下看不到的镜像。“竞技运动的欣赏者在走出竞技场的时候,对竞技运动的感受并没有停止,而是把这种感受带入自己的生活,通过亲身参加运动实践来强化对运动的感受,这种动觉感受是在其它表演的欣赏中很少出现的。”[19]46孙惠柱则认为,“艺术是对现实的日常生活所进行的虚拟的摹仿表演,这就把二者分割得很清楚。其实二者之间并没有一条可以截然划清的界限,而是有着无数层次的过渡形式。社会表演学主要研究的,就是如何通过适当的过渡形式,用戏剧性手段对现实社会生活施加积极的影响”[34]191。在此意义上可以看到足球的社会表演价值性。
游戏的场域十分独特,胡伊青加曾对其作过释读:“在游戏的圈子内,日常生活的规则和习惯不再有效。我们此时是与他人不同的,并与他人不同地行事。”[13]15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球迷看球与戏迷看戏的心态大体一致。帕维斯认为,一次性的表演作品极易消失,菲兰则将这种模式延伸到政治表演领域,认为两者存在相似性。[35]178足球只有演练没有排练,只有再现没有重现,只有唯一性没有重叠性。足球之美,美在其瞬间出现而又瞬间消失,不仅如此,足球之美还很像中国书法,具有一次呈现无以更改之特质。
足球是规则约束下的产物,而规则可以促进人们对人世间任何一种令人感到纠结性事物的消解性理解。“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一系列的规则必须得存在,这就带来了另一个困境。确保规则的实行需要很大成本,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是否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愿意为此牺牲多少自由来确保权力的实行。场上的球员不能用手接触球,只有守门员可以。”[6]260规则使得进球充满了艰难感,进球就此展示出其特有的稀缺性。“然而,在友谊赛中,甚至世界杯里,都有人用手触球,并进球。1986年6月22日,马拉多纳追逐一个高球,希尔顿是最有可能抢到球的,却被马拉多纳抢先了,他是一个很矮的球员,能抢到这个球让人倍感惊讶。他是怎样做到的?他用了他的左手,很多英格兰球员围着裁判争辩了几分钟,但是裁判却判定此进球为有效进球。”[6]260任何一种竞争性游戏都有障碍设置的环节,足球亦然。足球的游戏规则并未扼杀饱含美学意趣的进球,相反,足球的规则很好地保护了优美的进球,不仅如此,许多美好的进球中不少来自贴近甚至超越规则的操作,美与自由的转换性动能在此再度得到验证。
其实,人类日常生活中的行为都有无法复制的特质。客观而言,人们对艺术足球的要求称得上苛刻。巴西队获得了1994年美国世界杯的冠军,却并未完全赢得艺术足球的名誉。在很多时候,同样有艺术足球美誉的法国队经常给巴西队造成麻烦。“没有了推崇艺术足球的法国队加盟的世界杯是乏味的。虽然号称世界艺术足球鼻祖的巴西队获得了冠军,但他们的足球艺术却大大地打了折扣,以邓加为首的兢兢业业却缺乏想象的球员占居了巴西队阵容的主导地位,每场比赛佩雷拉的排兵布阵上总会有八名以上防守型队员,他们无坚不摧的进攻基本上仰仗于罗马里奥和贝贝托的发挥。阿根廷、哥伦比亚倒是踢出了艺术,但他们早早地在八强赛之前便被淘汰了。”[36]129球类游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现代足球置身其中,逐渐占居了首要位置,其中的原因便在于足球的身体性元素要更为丰富复杂。南帆曾说:“不论这个世界出现了多少话语体系,躯体仍然是最有力的语言。语词只能与语词对话,躯体却能感动躯体,这是一个不变的真理。”[37]261谢克纳曾引述布鲁克的人类表演学观点,认为人类的经历中一些最深刻的内容往往是声音和肢体动作。[38]37这里依稀可见一种联通世界各种身体技艺的倾向性。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足球为球类项目的佼佼者,且一直具有一种对体育本体的超越性趋向,正因如此,足球足以担当起一种特殊的使命,其与音乐、书法、舞蹈一样,皆为一种源自人类本体的感性化、表意化、抒情化的话语,其动作语汇一直带有史前意味。
足球是一种现代球类游戏,它从一开始就饱含竞技性,并充满了自然、自由与自在的特质。足球的完整性体现在多方面,其中有纯色竞技因素,亦有极端游戏的成分。足球可以建构一种积极性的社会能量,还可以解构一种既有的文化势力。足球可喜可悲、可刚可柔、可隐可显,展示出强大的融通力。媒介时代到来后,足球已然变作一种新型的大众表演形态,其中有来势汹涌的人类表演的镜像,亦有球员、球迷,甚至教练、裁判联袂上演的社会戏剧,足球由此充满了一种由身体表演派生出来的行为与技术、创造性与规范性、破坏性与建设性的矛盾体。现代足球不可能演化为传统戏剧的元素,足球更近似一种相对独立的戏剧,且已然成为一种解构现存表演形态超然化的戏剧形态。从史前娱乐到近代戏剧,由身体游戏到现代足球,人类的身体表演文化一直以最能体现神奇性、神话性与神异性特质的身体表演行为为主流。在现代媒介的深度作用下,足球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非世俗化的改进程序,进而超越了其他的神话类的文化产品,足球从世俗游戏演进为充满精神能量的游戏,其身体美学的元素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