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与回响
——浙东唐诗之路上的临海书写

2020-01-09 09:19:53王宏芹
台州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浙东台州江水

王宏芹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1991年,竺岳兵先生在南京师范大学举办的“中国首届唐宋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读了他的论文《剡溪——唐诗之路》。竺岳兵先生认为“唐诗之路”主要有三个构成要素,一是范围的确定性,二是形态的多样性,三是文化的继承性,并具体论述了浙东诗人如林的盛况,唐代诗人畅游剡溪三山等地的旅行方式、审美方式以及浙东地区丰富的自然与文化遗产等内容。[1]竺岳兵先生的论文引起与会学者的注意,后经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正式命名为“浙东唐诗之路”。

“浙东唐诗之路”的研究,迄今已有近30年的历史,举凡浙东唐诗之路学术概念的阐释、诗歌整理、诗人漫游行迹考索、诗路形成原因探查、诗路沿线古迹保护与旅游开发等问题,都受到众多学者的关注。临海作为台州州治,风景秀美、人文荟萃,是浙东唐诗之路的枢纽,却较少见到对临海在浙东唐诗之路研究中意义的探讨。文章考察唐代诗人对临海的认识,分析他们的临海书写产生的原因,以及经由书写所形成的文本记忆,以期对浙东唐诗之路上的临海书写进行探讨,进而深化浙东唐诗之路的研究。

一、台州地阔海冥冥:杜甫的临海想像

郑虔(691—759),郑州荥阳人,有史才,曾著史书,但因被告发,被贬十年。再还京师后,玄宗爱其才华,特为置广文馆,郑虔也因此被称为“郑广文”。郑虔能受此优待,是因他有“三绝”,“虔善图山水,好书……尝自写其诗并画以献,帝大署其尾曰:‘郑虔三绝。’”[2]5766郑虔擅诗、书、画,遂被玄宗称为“郑虔三绝”。安史之乱起,郑虔被劫掠至东都洛阳,授伪职水部郎中,郑虔称风疾,求摄市令,秘密与肃宗通信,安史之乱后,被贬为台州司户参军。[2]5766

郑虔被贬台州之后,杜甫有多首诗述及此事,至德二载(757),郑虔前往台州,杜甫作有《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

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3]425

郑虔60余岁被贬,故言其“鬓成丝”“垂死”,又因其才高难为用,故曰“樗散”,爱酒善画,乃称其为“老画师”。长安距台州万里之遥,至交分别,如何不伤心。关于“严谴”,据郑虔墓志,郑虔在安史政权中历任兵部郎中、国子司业[4],比本传中所言官职要高,可见正史中有所讳饰。在安史之乱平定的前后,唐朝廷中对如何处置安史逆臣的问题有“一系列繁琐的甄别程序”,且运作有效,结果也非常细致准确。而且当时整个朝廷对“贰臣”的态度是以同情宽容为主的。[5]《太平广记》卷二一二引《明皇杂录》言:“安禄山之陷两京,王维、郑虔、张通皆处于贼庭。洎克服,俱囚于杨国忠旧宅。崔相国圆因召于私第,令画名画数壁。当时皆以圆勋贵莫二,望其救解,故运思精深,颇极能事,故皆获宽典。至于贬降,亦获善地。”[6]郑虔被贬台州,在当时被认为是“善地”,杜甫所谓的“严谴”明显是情感上的难以接受,而非当时的普遍看法。下阙写自己阙为面别,以诗寄情之意。郑虔老于台州,此时的分别正是永诀了。

杜甫与郑虔情谊深厚,写有《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等诗作,特别是《醉时歌》写自身与郑虔同病相怜,道尊才高却不为世所用,诗言:“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德尊一代常坎轲,名垂万古知何用。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3]174-176郑虔德尊一代、才过屈宋却官冷食缺,一生坎坷。杜甫渴望致君尧舜,但衣短命穷,始终郁郁不得志,杜甫与郑虔同病相怜,放旷绝俗的郑虔是杜甫敬佩的对象,也是杜甫自我形象的写照。得钱相觅,饮酒高歌,不分你我。歌中有鬼神,人世间的愁苦也可以暂时抛却。与郑虔的交往,是旅食京华的杜甫所能得到的不多的安慰。在郑虔去世之后,杜甫曾言:“故旧谁怜我,平生郑与苏。”(《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3]1190郑即郑虔,苏为苏源明,杜甫与郑虔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乾元元年(758),杜甫忆郑虔故居作《题郑十八著作丈故居》言:“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乱后故人双别泪,春深逐客一浮萍。酒酣懒舞谁相拽,诗罢能吟不复听。第五桥东流恨水,皇陂岸北结愁亭。”[3]470台州是郑虔所赴之贬所,在杜甫的想像中,那里是地阔海冥冥,有着无晨暮的云水风浪。乱后的故人,聚而骤散,犹如浮萍一般,飘浮不定。酒酣懒舞,诗罢能吟无人听呼应《醉时歌》中所言“但觉高歌有鬼神”,第五桥与皇陂岸,是往日同游之地。往日相聚之乐与今日不复相见之悲,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杜甫又有《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言:

天台隔三江,风浪无晨暮。郑公纵得归,老病不识路。昔如水上鸥,今如罝中兔。性命由他人,悲辛但狂顾。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从来御魑魅,多为才名误。夫子嵇阮流,更被时俗恶。海隅微小吏,眼暗发垂素。黄帽映青袍,非供折腰具。平生一杯酒,见我故人遇。相望无所成,乾坤莽回互。[3]559-561

天台即天台山,代指郑虔所在的台州,三江指长江、钱塘江、曹娥江。首四句叙郑虔被贬台州,归期无日。中间八句写想像中的台州景象,边地孤城,山鬼、腹蛇,担心郑虔为人所害、为物所伤。后又叙述郑虔来台始末,台州地处海隅,被贬此地的郑虔也是眼暗发垂素,想像中郑虔孤立危急的遭遇读来令人感叹。

郑虔被贬台州在杜甫笔下还有类似的描写,杜甫《所思》言:“为农山涧曲,卧病海云边。”[3]666乾元二年(759),郑虔卒于台州贬所,《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言:“羁游万里阔,凶问一年俱。白首中原上,清秋大海隅。”[3]1190《八哀诗》其七悼念郑虔言:“老蒙台州掾,泛泛浙江桨。履穿四明雪,饥拾楢溪橡。空闻《紫芝歌》,不见杏坛丈。天长眺东南,秋色余魍魉。”[3]1411台州位于大海隅,距离首都长安万余里,郑虔从长安到台州要越过钱塘江、穿过四明山。楢溪在天台县东,孙绰《游天台山赋》言:“济楢溪而直进,落五界而迅征。”[7]杜甫想像郑虔“履穿”“食橡”的经历,是对朋友的担心。《紫芝歌》是商山四皓为避秦乱隐居时所唱歌谣,此指郑虔所住即是埋迹深山,杏坛本是孔子聚众讲学之所,不见杏坛指郑虔久离讲席。“东南”即台州所在之地,“魍魉”亦出自《游天台山赋》,指山中精怪。

总结杜甫对郑虔贬所台州的描述,是远离政治中心长安的东南海隅,地广人稀,间有野兽出没,风浪无晨暮,被贬至此地的郑虔“为农山涧曲,卧病海云边”,甚而至于“履穿”“食橡”。这是杜甫笔下的台州府、杜甫思念的友人郑虔,但这却多是杜甫想像中的景象,甚至是杜甫从前人文本中获得的阅读经验,并不是实际。

杜甫20岁时曾有漫游浙东的经历,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对浙东充满向往,他在晚年的《壮游》诗中有详尽的叙述。杜甫是否登天台山难以确知,陈贻焮在《杜甫评传》中以为“他既已到此(剡溪、天姥),近处诸般名山胜概想都观赏过”[8]。年少时期的壮游是杜甫一生的回想与追忆,浙东是杜甫阅读过的文本,是同时代人的诗章,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对台州府的书写充满了清冷寂寞,这并不是惟一的真实,情感在其中的作用要远多于事实的根据。正因为郑虔的被贬,杜甫自伤同类,才将台州府刻画成一个风浪无晨暮、满是魍魉与蝮蛇之处。朱庆余《台州郑员外郡斋双鹤》言:“丹顶分明音响别,况闻来处隔云涛。情悬碧落飞何晚,立近清池意自高。向夜双栖惊玉漏,临轩对舞拂朱袍。仙郎为尔开笼早,莫虑回翔损羽毛。”[9]5884诗写台州府郑虔郡斋外双鹤,那“立近清池意自高”的双鹤正是郑虔形象的写照,与魍魉蝮蛇无涉,而郑虔在台州开馆授徒,为台州文教之祖,已是重登杏坛了。

“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是杜甫对台州府的想像,诗中的境界虽比较冷清,但有一种阔大的气象,这一想像台州府的论述成为了后世诗人的语典,诗意也产生了变化。宋代陈知柔《次海上长亭村》言:“行到山穷处,微茫岛屿青。百年多逆旅,万事一长亭。风雨晚潮急,鱼虾晓市腥。平生诵佳句,今见海冥冥。”[10]22987长亭村今难以确知其地,由诗意可见是在东南海隅,所以他在诗中用杜甫《题郑十八著作丈故居》中诗语与诗意,即诗中所言之“佳句”。陈知柔的笔下的长亭村仍不免偏远,却已经有了怡然自得之意,不是对他乡的夸张想像,而是自身亲历后的验证与超然。曾几《送曾宏甫守天台》言:“莫作阳关堕泪声,丹丘胜事要君听。兴公赋里云霞赤,子美诗中岛屿青。”[10]18557曾宏甫是曾巩侄孙,曾几送别曾宏甫守天台,诗中充满劝慰之言,显然此次的调官并不如意,但曾几用孙绰《游天台山赋》与杜甫诗来安慰,杜甫本来的带有些微恐怖的描写此时已经成为令人向往的书写。戴复古《焦山》更是以杜甫的语典来书写焦山,并以为乃是仙境,“江接海冥冥,山连岛树青。似非人境界,宜有佛宫庭。”[10]33551开头两句明显是借用杜甫诗句,紧接着称赞镇江焦山之境非人境,焦山是东汉焦广的隐居之地,历来诗人多有吟咏,戴复古以杜甫书写台州的诗句刻画焦山,已与杜甫的诗意完全不同了。

二、任翻题得清新字:任翻巾山三诗与回响

任翻,唐末诗人,国史无传,仅知其为江东人,家贫,曾至长安参加科举,但不幸落第,遂归江湖,专尚声调,苦吟成篇。《唐才子传》言:“蕃,会昌间人,家江东,多游会稽苕、霅间。初亦举进士之京,不第,榜罢,进谒主司曰:‘仆本寒乡之人,不远万里,手遮赤日,步来长安,取一第,荣父母。不得,侍郎岂不闻江东一任蕃,家贫吟苦,忍令其去如来日也!敢从此辞,弹琴自娱,学道自乐耳。’主司惭,欲留,不可得,归江湖,专尚声调。”[11]346-347刘克庄《后村诗话》将任翻归入朱庆余门下,认为其诗歌成就可与司空图比肩。

《唐才子传》记任翻有诗77首,今仅存十余首。任翻曾登台州府巾山,题诗壁间,即《宿巾子山禅寺》一首,“去游天台巾子峰,题寺壁间云:‘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既去百余里,欲回改作‘半江水’,行至题处,他人已改矣。后复有题诗者,亡其姓名,曰:‘任蕃题后无人继,寂寞空山二百年。’才名类是。”[11]348任翻题诗巾山,既去之后欲将“一江水”改为“半江水”,行至题处,已被他人改过。宋陆佃撰、明牛衷增辑《增修埤雅广要》记此事言:“唐诗人夜宿峰顶寺,题壁曰:‘绝顶松楸生夜凉,鹤翻清露滴衣裳。前村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书毕,既下,忽忆月照一江水之时开竹房。月方就中,恐太早。返而易‘一’为‘半’字,则僧已易之矣。”[12]月照一江时,月方就中,月半时分,僧人不可能此时开竹房进行晨课,只能是月亮西斜照半江时,天将明,僧人开竹房才有可能。任翻改“一江水”为“半江水”或许是出于客观科学的考量,但亦未必如此。

任翻题诗巾山,又欲改“一江水”为“半江水”故事,至清代,甚至有诗话以为是高适任两浙观察使时过杭之清风岭所作,后意欲改“一江水”为“半江水”,却已为骆宾王所改。此论之荒诞不经显而易见,高适与骆宾王并非同时代人,高适也未曾担任过两浙观察使。这样的附会之所以出现,原因在于《宿巾子山禅寺》一诗脍炙人口、流传广远。骆宾王曾被贬临海县丞,或许也是此诗产生张冠李戴现象的原因之一。

任翻写有三首巾山诗,并在后代引起持续的回响与吟唱,成为吟咏巾山的经典文本。三首诗依次为:

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

前峰月映半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

——《宿巾子山禅寺》

灵江江上帻峰寺,三十年来两度登。

野鹤尚巢松树遍,竹房不见旧时僧。

——《再游巾子山寺》

清秋绝顶竹房开,松鹤何年去不回。

惟有前峰明月在,夜深犹过半江来。

——《三游巾子山述感》[9]8335

三首诗一脉相连,读来有无穷感慨。初至巾山,新秋夜凉,月下,仙鹤在松林中飞舞,灵江水中倒映着月影,有僧人在山中修行。诗意清空一气,幽静淡泊,是典型的晚唐诗风。再至巾山,野鹤尚巢松枝,但竹房已不见旧日僧人。三至巾山,野鹤亦不在,惟有多情的峰前明月,仍旧照耀着巾山,映照在灵江之上。时间的流逝,人世的感慨,在这三首诗中表现殆尽,又因为诗语清新,遂成为后世诗人书写巾山的语典。

淳熙八年(1181),朱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曾在台州地区讲学,《巾子山志》记有朱熹四诗,题为《题巾帻精舍分咏任翻宿帢帻诗》,下有黄瑞云按语云:“朱子巾峰精舍四诗辰长洲吴康叔书于学阁,不知何时摹泐木板,惜年与名无从查考也。”[13]41四诗朱熹集中不载,清宋世荦《巾山双塔歌》言:“任翻三至曾题诗,紫阳四章照岩壑。”[13]163清洪坤煊《巾子山双塔歌》言:“塔底飘飘起烟雾,尚忆任公题宿句。月明自照竹房空,鹤唳还惊松顶露。后来继者朱文公,怀古徐徐留遗风。”[13]164都直接将朱熹四诗与任翻三诗并提,可见题名为朱熹的巾山吟咏在台州地区流传颇广。虽难以确知四诗是否为朱熹所作,但仍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任翻三诗的影响,以及巾山吟咏在后世的传播。

南宋薛师石《巾山》言:“两峰争起入云层,半属虚空半属僧。斜日满山人到少,任蕃去后我来登。”[10]34818“两峰”即巾山两峰,半属虚空半属僧,可以想见巾山画境仙都一般的景象,斜日满山人到少,任翻去后胜迹仍在,登巾山成为一种雅事、胜事。戴栩《仙都祭薛瓜庐文》特意拈出薛师石咏巾山的句子,并与任翻进行比较,“侧闻杖屦,赤城之麓。题句巾山,任蕃赧缩”[14]。所谓题句巾山,即指薛师石《巾山》一诗,戴栩认为薛师石的诗句反在任翻之上。戴栩在祭文中特意提出巾山吟咏之事,正可见后人对巾山咏唱的重视。

具体来说,任翻巾山吟咏的回响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次韵作品。宋代诗人叶茵《次台州巾子山任翻韵》言:“天留胜处占清凉,山挟波光薄我裳。看遍尘寰兴废事,竹阴千古一禅房。”[10]38239叶诗次韵任翻《宿巾子山禅寺》,胜处即巾山,看遍尘寰兴废事,也是承接任翻三诗的诗意,写人事兴废,而竹阴下的禅房却如不动心一般,看山青水涌,岿然无碍。清代洪宗翰《登翠微阁》次韵任翻三诗,第三首言:“杏花阁外为谁开,此地仙人去不回。只有布帆无恙在,年年犹带海潮来。”[13]119仙人飞升而去,此地只剩巾山,潮水无情,年年如期而至,人事却代谢不断,往来已成古今,诗意亦与任翻诗相似。

其次是分题赋咏任翻《宿巾子山禅寺》。除朱熹四诗是这种形式外,清代项嗣吕亦有《咏巾子山以任翻先生诗首章分题四绝》,第一首咏“绝顶新秋生夜凉”言:“披萝拾级翠微颠,金井梧桐月半圆。银汉迢迢星错落,高峰拂槛露华鲜。”四句诗演绎“绝顶新秋生夜凉”一句,但任翻诗中的静寂被繁华富丽取代,少了绝顶的夜凉,多了一份人间天上的华美。第二首咏“鹤翻松露滴衣裳”言:“虬枝绝顶夜光寒,厌汔罗衣湿袂端。遗巾旧有仙人露,何必金茎掌上盘。”[13]19诗中用典颇多,但将任翻句中最重要的“鹤”字抹去,实在是较大的遗憾。正因有“鹤”,才映照出山之幽深、人之高洁。明王宗沐《读任翻初到巾峰寺诗分咏得四绝句》也是此类作品,如第二首咏“鹤翻松露滴衣裳”言:“皎洁衣裳月半轻,露寒华表梦初醒。胡群聊作松间唳,多少闲人引领听。”诗中有“松”、有“鹤”、有“月”,尾联言“多少闲人”,不言自己,实际上已把自身包含在内。最难得是一“闲”字,景闲淡人闲静。第三首咏“前村月照半江水”言:“不尽寒流落浅沙,倒悬飞塔影双斜。初铺月色江才半,一棹渔舟出荻花。”[13]42巾山脚下即是灵江,寒流浅沙即此,月下塔影倒映江面,月亮渐渐升起,尾联以景结,渔舟划破了江面的寂静,将“落”“飞”“铺”所营造而未发的生机直接显现出来。王宗沐的咏唱是对任翻诗意的书写,但又造就了新的空灵境界。

再者是对任翻诗语诗意的借鉴。宋舒岳祥《戏述任翻诗句酬储梅癯见和之作》言:“我爱巾山去复回,城中平地起崔嵬。前村清景何人占,绝顶新凉几夜来。鹤起露翻松磴响,僧吟月上竹房开。任翻炼得清新字,想见斯人百念灰。”[10]40980舒诗中诗语多借鉴任翻三诗,几乎是将任翻三诗融合在一首诗中。王宗沐《明庆寺》言:“苦吟一去任松子,松鹤年年月自圆。”[13]42任松子即任翻,苦吟为诗,松、鹤、月都是任翻诗中的意象,人已逝,月自圆。民国时期孙纶襄《巾峰寺小饮》之二言:“任翻三度后,胜事著巾峰。逸韵思玄鹤,高标仰古松。愁无泉洗耳,喜有酒浇胸。不觉留连久,虚堂动晚钟。”[13]49玄鹤逸韵、高松古标是任翻书写的巾山盛事。

任翻三登巾山,造就一段诗歌史上的佳话,成为后代吟咏巾山的语典,其诗中所言之松、鹤、月、僧、时间的流逝与人事的代谢,都成为后代士人吟咏巾山时不断回响的典范。

三、结语

郑虔因安史之乱授伪职而被贬台州司户参军,杜甫与郑虔情谊深厚,对郑虔的被贬充满了同情与不舍,有着自伤其类的感慨,所以在多首有关郑虔的诗歌中涉及临海书写。由于杜甫感于郑虔临老陷贼,又被贬东南海隅,因而不自觉地夸大了台州的恶劣环境与郑虔的凄凉处境。他的临海书写多源于想像与《游天台山赋》的文本阅读体验,并非实际。任翻是晚唐诗人,曾三登巾山,写有三诗,三诗一脉相承,是后代诗人吟咏巾山的典范。任翻三诗在后世的回响按照诗歌创作类型可以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是次韵书写,其次是分题咏唱,再者是对任翻诗语与诗境的借鉴。任翻的巾山吟咏是巾山之盛事,是后代诗人书写巾山难以回避的经典。临海作为台州州治,在浙东唐诗之路上有着枢纽地位,杜甫的吟咏与任翻的题唱不仅本身具有较高的成就,且都在诗歌史上留下了持续的回响,值得我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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