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骏
2020年11月4日,美国大选日第二天,纽约民众走上街头,要求“计算每一张选票”。此前特朗普宣称自己已经赢得大选,要求停止计票。
11月7日,随着计票结果显示拜登以微弱的优势拿下关键州宾夕法尼亚州,在选举委员会没有确认的情况下,美国主流新闻机构纷纷第一时间确认拜登获得了273张选举人票,跨越了270张的当选门槛,赢得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拜登随后也发声明称自己已经当选。但与此同时,总统特朗普却如往常周末一样去弗吉尼亚州的高尔夫球场放松,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事实也证明,特朗普并不想承认拜登胜选的结果,并称要继续推动法律程序来核实几个关键州的投票。只要任何一方不认输,这场选举就远未结束,美国也将被这样的选后乱局拖进一场宪政危机。
拜登宣布胜选后,特朗普一直在宣扬选举结果被操纵的阴谋论。他称欺诈性的邮寄选票从他这里偷走了选举。尽管少数具有影响力的建制派共和党人敦促特朗普承认选举结果,但大部分共和党人都默认了特朗普的这套阴谋论。正是特朗普和共和党在“选举被窃取”的问题上口径一致,才会给本就摇摇欲坠的制度造成进一步破坏。
特朗普和共和党推翻选举结果的尝试将向何处发展?据媒体报道,他们的计划是尽可能地把几个选举争议州的法律诉讼时间拉长,或许会持续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如果到12月8日“安全港日”,几个关键州的法律争议仍未解决,那么他们的第一个目的算是达成。因为根据美国宪法规定,这种情况下州议会有权决定选举结果无效,并选择自己的选举人。理论上,控制州议会的政党势必会选择本党的选举人,但如果州长来自另一党,那么州长也会选择本党的选举人,这种情况下就会出现所谓的“对立选举人”。此番争议比较大的宾夕法尼亚、密歇根和威斯康星的州长都是民主党人,州议会由共和党人控制。另外,同样存在争议的亚利桑那州,虽然州长是共和党人,但负责监督选举的州务卿是民主党人,她也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力来提交一份拜登的选举人名单。
无论如何,总统选举人团都必须在12月14日召开会议并投票,但是“对立选举人”会将相同的选举人票投向其所代表的一方。2021年1月6日(新一届国会议员就职后第三天),国会参众两院将联合开会,正式统计选举人票数。国会该如何选择投票结果?一些观点认为这将是副总统迈克·彭斯以“参议院议长”的身份决定。但大多数美国法律专家认为,决定权在国会。
如果分裂的国会不能就计算哪些选票达成一致,决定权随后会移师众议院。如果目前的党派平衡保持不变,50个州的50张票中将有26张支持特朗普,显然这对特朗普有利。不过,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可以在彭斯計算州代表团票的时候作梗,宣布2020年众议院改选中得票接近的议席需要重新计票,并无限期休会。于是,彭斯就无法按照宪法要求,在众议员“在场”的情况下完成计票。如果在明年1月20日就职典礼当天仍未完成计票,众议长本人将成为代理总统。按照今年众议院改选的结果,民主党将继续掌控众议院。
如果彭斯反对众议长佩洛西的决定,他会在另一个地点重新召集众议院共和党人一起参加参议院会议,然后选择特朗普当选。至此,1月20日会出现“三个总统”的情况。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是最坏的情境,手中握有军队“钥匙”的特朗普会否采取极端措施将美国拖入深渊?不能不令人担忧。
当然,选后危机发展到如此极端的状态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的结局可以从百年多前的两场选举中去寻找。在这两场选举中,经历选后危机的落败者最终都保持了冷静,没有将他们对落败的失望转化为暴力,而是顺应并承认了美国的宪法制度。
一场是1824年大选,尽管安德鲁·杰克逊在普选票和选举人票上都领先其他三位候选人,因为没有获得过半选票,根据美国宪法,最后的决定权落到了众议院。此后,排在第二位的约翰·昆西·亚当斯获得了排在末位的亨利·克莱的支持,被众议院选为总统。这本符合程序和惯例,但当克莱被亚当斯任命为国务卿时,杰克逊和他的支持者们立刻怒不可遏,指责他们进行了“腐败交易”。不过,享有高威望的杰克逊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利用民众运动来改变选举结果,相反他运筹帷幄,利用民粹主义在四年之后登上总统宝座。
另一场是1876年大选,民主党候选人塞缪尔·蒂尔登在普选中比共和党候选人卢瑟福·海斯多得25万张选票。但由于竞选当天出现了选票欺诈和暴力恐吓,共和党拒绝承认对手的胜利,对选举人团票数统计结果也提出质疑。当时蒂尔登获得了184张无争议选举人票,距离胜利只差1票,海斯则得到165票。争议来自佛罗里达、路易斯安那、南卡罗来纳和俄勒冈州的20张选举人票上。在其中三个南方州中,每州都提交了两套选举人团所投的选票。而在之前海斯毫无争议获胜的俄勒冈州,民主党州长却用民主党人替换了一个有争议的共和党选举人。1877年1月,国会为打破僵局,成立了由参议员、众议员和最高法院大法官各五位组成的选举委员会,其中八位共和党人,七位民主党人。最后,委员会把全部有争议的选票都判给了海斯,使后者以185票比184票的微弱优势反超并获胜。民主党对这个决定感到震怒,扬言要采取行动阻止海斯就任,蒂尔登的支持者甚至威胁使用武力,喊出“要蒂尔登,还是流血!”的口号。不过最终两党达成妥协,避免了流血冲突。作为让海斯当选总统的回报,共和党承诺加大对南方的拨款力度,并在海斯的内阁中任命一名南方人,且奉行南方的地方自治政策。
今次大选的过程和结局更有可能是1824年和1876年两次大选历史镜像的结合。过程上或许会和1876年大选相似,两党僵持不下,一直延宕到明年1月才能决定。结局则有可能一方面像1876年,两党达成妥协,或者民主党默认不对特朗普卸任后进行政治清算;另一方面则可能像1824年,特朗普追随民粹主义先驱杰克逊的步伐,四年之后利用已经煽动起来的“特朗普化”的选民情绪卷土重来。尽管这次不接受选举结果的特朗普是在任总统,享有1824年杰克逊和1876年蒂尔登不曾拥有的特权和权力,但受到各方面的压力,孤注一掷的特朗普似乎也不太可能冒险采取武力行为破坏宪法秩序。
不过,当今天还需要翻出140多年甚至近200年前的历史先例作比较时,是否可以说今次选举无论最后证明是一场宪政危机还是一出政治闹剧,这个“剧本”本身都说明美国的宪法制度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与其说人们在猜测拜登能否在明年1月20日顺利就职,不如说大家都在观察美国这个所谓的“民主灯塔国”,其选举制度是否跟得上国内政治发展,又或者说人们是否还会相信,美国是一个可以通过法律程序和平解决内部分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