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脸鹰鵟
大鹫
黑嘴松鸡
因为父亲和哥哥都在林场工作,我七八岁时,他们就领着我漫山遍野跑,告诉我一些树木和鸟类的名称。所以,我从小就对大自然充满兴趣。真正接触到野外研究,是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老师招募去大兴安岭调查黑嘴松鸡的志愿者,我非常踊跃地报了名。
大兴安岭腹地几乎没有人烟,我们只能住帐篷。我们一行五人带去一个帆布帐篷,非常大,支起来能住六个人左右。帐篷支好之后,要在边上洒一圈煤油(蛇比较讨厌煤油的味道),然后用大树枝把帐篷的四个角和四个边压上。住之前,老师特别强调这个区域有很多野兽,有黑熊,有野猪,还有狼,让我们不要单独行动。
结果就在住帐篷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令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的事情。那天半夜,一个同学想去厕所。因为帐篷门用绳索封了好几道,打开特别困难,得一道道解开,他就走了一个捷径:把压着帐篷边的树枝挪走,从那里钻出去。
他钻出去时我没有注意,钻进来时我忽然醒了。当时我感觉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往帐篷里钻,我大叫一声:“有狼!”随手摸到一个铁制的军用水壶,壶里还有半壶水,对着黑影就扔过去,“当”的一声击中了目标。
老师醒了,用手电一照,发现那个同学的头、胳膊和肩部在帐篷里,而多半个身体在帐篷外,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晕过去了。我们把他拽回帐篷里,那个同学醒了之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狼跑了吗?”我们觉得他不是被我用军用水壶砸晕的,而是听我喊“有狼”被吓晕的。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这个同学左额头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特别内疚。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们现在也不在一个城市,但每次见面都会提到这件事情。
在大兴安岭那段时间,还有几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比如,老师没有想到我们三个志愿者饭量那么大,结果带的粮食不够,就领我们去当地少数民族家要饭——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要饭经历。
我们走到少数民族同胞家里,看到有几个圆圆的垒起来的黑色东西。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又非常累,就一屁股坐在上面。老师马上把我拽下来,说,赶紧走,我们不可能再要到饭了。原来我坐的那个东西就是少数民族吃的粮食……
我们去大兴安岭调查的是黑嘴松鸡。一到繁殖季节,区域内所有的黑嘴松鸡都会到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进行舞蹈和打斗。公共求偶场最中间是优势雄鸟的区域,只有在这里站稳脚,才可能获得配偶。
我真正接触猛禽是在硕士期间,简单地说,猛禽就是以肉食动物为主食的一群鸟类,如鹰、隼、猫头鹰等。猛禽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非常大,它处于能量金字塔的顶端,从上至下对动物群落有很强的调控作用,反映了一个生态系统的健康程度。
我研究的是灰脸鵟鹰的基本生活史特征,包括它什么时候开始配对,什么时候产卵,产几枚卵,孵卵期多长,能孵出多少雏鸟,育雏期有多长,雏鸟长大以后又飞向哪里……研究猛禽有一定危险性,灰脸鵟鹰是一种中大型的猛禽,第一次找到它的巢时,我非常兴奋。那棵树大约有十四五米高,我爬到一半时,灰脸鹰成鸟发现了我,对我展开攻击。
它第一次攻击从高空俯冲下来,两只爪一下就把我的帽子抓走了,我一摸頭,摸到几道凸起,原来已经被它抓出印子了。第二次是从水平方向攻击我的头,我赶快往下一蹲,它从我头上掠过。第三次是攻击我的腰,这次就没法蹲了,我只好一转身躲到树后面去。第四次是两只鸟同时攻击我,我没办法,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非常幸运,树下都是落叶,我并没有受伤。这件事后我就有经验了,后来我每次上树都必须装备齐全,戴上厚厚的摩托头盔,穿着棉袄和棉裤,还要戴双棉手套。我研究灰脸鵟鹰生态习性的时候是夏天,所以研究它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感到最热的两个夏天。在野外待的时间长了,我见到人感觉非常亲切,但我这身打扮谁见到我都跑,觉得我很不正常。
我在博士期间研究长耳鸮。鸮形目的鸟类绝大多数都是晚上活动、白天休息,在研究期间,我遇到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带着手电上山。我在前面走,腿和草摩擦发出刷刷刷的声音,但我听到身后也有个刷刷刷的声音,我回头用手电一照,什么都没有。我一停下,后面声音也停下;我往前走,刷刷刷的声音在我后面又出现了。
当时我心里特别害怕,在慌乱之中碰到一棵树,本能地用胳膊做了一个防御动作——结果胳膊一痛,三四天都没抬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是一只刺猬跟着我。刺猬除了吃蚂蚁外,还特别喜欢跟着大型动物走,这样能吃到一些大型动物吃剩的食物残渣。那只刺猬误以为我是一只大型动物,就跟了我一路。
长耳鸮平时以树洞作为巢址,有时候它会抢占喜鹊的巢。其实,抢占喜鹊巢的猛禽不只长耳鸮一种,如果是红隼夫妇抢喜鹊的巢,它们和喜鹊至少得打斗两三天。而长耳鸮趁喜鹊不在时就直接钻到巢里,喜鹊回来后撵也撵不走,打也打不过,没办法,只能放弃这个巢,另找一棵树做个新巢。如果新巢再被抢占,它还会另筑。运气不好的喜鹊,整个繁殖季节都会在筑巢中度过。
除了研究猛禽,我还参与救助猛禽。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从2001年成立到现在,我们已经救助了将近6000只猛禽。救助完后,在放飞猛禽时,我们会把GPS固定在它身上。这样,我们就能知道这只猛禽所在位置的经纬度,还有飞行速度、飞行高度等数据。我们曾用GPS标记了一只大鵟。从北京放飞之后,它一直往内蒙古方向飞,飞了大约20天,忽然没信号了,当时我们以为是GPS发射器脱落了。后来有人提出,是不是出国了?我们就把它戴的GPS开通了国际漫游,果然在蒙古国出现了信号。(邓文洪,世界雉类协会专家组成员,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摘自我是科学家iScientist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