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潇
我上小学和中学时,每逢新班开学,老师面对一屋陌生的小孩,都会问:“谁会画画?”我想我会呀,于是迅速举手,老师说:“好,那你当宣传委员。”這环节在每次升学分班时都会发生一次。
长大后回忆,我在每一次举手之前,都忘了做一件成年人大概都会做的事——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举手,有多少人举手,我是不是应该等一会儿再举。这也许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包括考量周围,评估自己,再做出决策。但这个系统在我的认知里迟迟没有建立——老师询问谁愿意参加文艺汇演,我举手;老师征集军训标兵班,我举手;老师挑选同学参加中外文化交流,我还举手。举手让我在那个单调的年代里拥有了一个相对丰富的童年,也成为一个爱表现的小孩。
在此过程中,有四个班主任,因为爱表现的事,和我谈过话。
我所在的小学,是一所纪念中国和古巴建交的小学,有一年某日恰逢古巴国庆,我和几个小朋友被派到大使馆参加儿童联谊活动。活动最后一项游戏是抢糖果。主持人宣布开始之后,所有古巴小朋友都冲了上去,我见状也赶紧冲上去,大抢特抢。抢完回头傻了眼,除我之外的六七个小朋友,都站在原地不动,好像是在等老师的指令,老师皱眉看着我,杀气腾腾。
回来后我被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谈话并被定性为:没有教养,不识大体,不得再参加涉外活动。
上了初一,进校就遇到学校艺术节报名,我于是报名表演小品。班主任板着脸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怎么这么爱出风头呢?”我很困惑。她说:“全班就你报名,也太爱显摆了!把时间用在学习上!”之后我们班没有节目参加艺术节。
到了高一,学校选派我到中央电视台参加节目录制。录了两期之后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我放学后画的黑板报在第二天早上会被人擦掉,我课桌里的围巾会凭空消失。那时的班主任是一中年男性语文老师,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很郑重地对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界很大,有才的人太多了。你必须多读书,得让自己有真才实学,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虫小技取得了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我赶紧掏出本来记下。他又说:“得能收能放,随时把心沉下来,别忘了你的正事。你只要学习成绩放在那,谁都没话说。”
再到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上大一,我的班主任是本系前辈大师哥。一天,我正在闷头画板报,他走过停下来对我说:“太低调!画板报又不出声,多参与点活动,多经历点场面!咱们是靠在人面前交流、思考和表达吃饭的!”
那一刻,我转过头用感激的双眼望着他,内心充满暖流。遭受了十几年的否定和打击,一个爱表现的小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土壤!
又是十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变化很大。但我一直谨记十六岁时班主任的教诲——“你必须多读书,得让自己有真才实学,不能靠雕虫小技取得了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今天,我依然是一个爱表现的小孩,当生活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有能力,我依然会像当年一样,坐直,然后高高地,举起我的手。
秋水长天//摘自《三观易碎》,浙江文艺出版社,果麦文化出品,本刊有删节,摄图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