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装饰艺术研究

蔡娇娇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市，333001）

0 前言

中国制瓷历史悠久，而宋代作为中国制瓷艺术与技术辉煌璀璨的时代，在我国悠久的陶瓷发展史上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陶瓷器物既是生活物质之物也是精神文化的产物，是一定历史时期社会发展的见证，反映着当时的社会物质风貌和人们的精神文化面貌。宋代瓷器从器型、纹饰和釉色等都突出表现了当时人们的审美风尚，同时宋代文人群体社会地位提高，社会影响力增强，文人士大夫群体在满足了物质生活需求的同时，对精神文化的审美需求日益提高，作为宋代社会发展的精神文化领袖，文人群体的审美意趣深刻影响着宋代的艺术文化创作，其对陶瓷器物及其装饰的影响更是显而易见的。文人意趣是文人群体在一定的社会时代背景下形成的思想文化观念，体现文人的生活审美情趣，并对社会文化生活产生影响。宋人推崇典雅、恬淡、质朴的含蓄之美，一改唐代的雍容华丽之风，其简朴的思想观念深刻影响宋瓷的创作。而宋代作为体现文人意趣最为鲜明的一个时代，宋代文人意趣对宋瓷装饰艺术影响深远。本文旨在通过对宋代文人意趣的探讨，从釉色、造型和纹饰等方面论述其影响下宋瓷装饰艺术的特征，以及宋代文人阶层的审美取向对宋瓷装饰艺术的具体影响。

1 宋代文人意趣的兴起

文人意趣是指文人群体的审美情趣，随文人群体社会地位的提高和发展壮大而形成，因话语权的加强和社会影响力的扩大，从而影响社会的审美风尚。因社会时代背景不同，文人的审美意趣会有很大的差异，本文所要论述的是宋代的文人意趣以及对宋瓷装饰艺术的影响，本节主要从社会时代背景和文人群体自我意识的觉醒两个方面阐述宋代文人意趣的兴起。

1.1 社会时代背景

宋代文人意趣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必然受到时代背景的深刻影响。在政治上，宋代统治者为巩固政权，实行“重文抑武”的治国政策，并且通过科举制度的完善提高文人的社会地位，文人士大夫阶层的社会地位空前提高，同时在宋代政治与社会文化生活中拥有诸多话语权，成为社会上的精神文化领袖，文人士大夫的思想文化观念深刻影响着整个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在文化上，宋代统治者对文人群体的重视，使得在整个社会中形成了尚文重理的艺术文化氛围，文人们寄情于山水之中，大胆抒发个人情感，形成新的审美风尚，并且影响到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层面；在经济上，宋代经济发展的繁荣为文人意趣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宋代手工业发达，市民阶层壮大，商品经济发展迅速，使得书画、珍玩等精神文化产品在市场上大力流通，同时为文人意趣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文化环境。

1.2 文人群体自我意识的觉醒

余英时在其著作《士与中国文化》中指出：“宋代是继战国时期、东汉末年士阶层的兴起和自觉以来的又一次士的群体自觉之时代。”①宋代统治者推行崇文抑武的国策，文人士大夫们社会地位提高，其群体身份在社会上得到确认，为文人士大夫群体自觉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文人群体社会身份的认同和社会地位的提高，使文人群体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增强，形成“以天下为己任，达则兼济天下，忧天下而忧”的群体意识。与此同时，身处转型时期的宋代王朝在政治上有着朋党之争等诸多矛盾，文人士大夫们积极反思自我，提出有利于维稳政治与社会发展的有益见解，并在此过程中形成新的价值观念，注重情感的抒发，在诗词歌赋中寻找精神寄托，积极表达自我，形成新的审美观与艺术观。总而言之，文人群体自我意识的觉醒是文人意趣兴起的重要主观条件。

总之，宋代文人意趣的兴起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有来自客观的社会背景因素，如统治者推行的重文政策为其社会地位的提高奠定基础，以及宽松闲适的生活为文人之间的文化交流提供保障等等，这些都为文人意趣的兴起创造了有利环境；同时也有来自文人群体本身的主观因素的影响，文人雅士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得对其社会文化地位有了自觉认知，从而推动了新的审美风尚的形成。

2 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装饰特征

中国制瓷历史悠久，而到了宋代因人们对瓷器审美观念的改变，宋瓷已不再如唐代瓷器那般丰满艳丽、雍容华贵，而是深受当时社会时代审美风尚的影响，整体呈现出清新秀丽、含蓄典雅的美学特征。同时宋代文人士大夫群体势力的增强，以及文人意趣的形成，对宋瓷装饰工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以满足文人群体审美要求的陶瓷器物增多。宋瓷的特色主要表现在它的釉色、造型和纹饰上②，本节旨在从釉色、造型和纹饰等三个层面探讨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装饰特征。

2.1 清雅恬淡的釉色美

陶瓷制作发展到宋代形成了官窑与民窑两大制瓷体系，随文人群体社会地位的提高，陶瓷的审美与艺术风格深受文人士大夫审美观念的深刻影响，主要供皇室和文人士大夫阶层享用的陶瓷器物在釉色上迎合其审美取向整体呈现出清雅恬淡的装饰特征。

宋代的制瓷业相较于唐代取得了更高的成就，青瓷与白瓷虽在唐代已有生产，但因制瓷工艺的受限，此时的青瓷大多并不纯净，而至宋代已能烧制出纯正的青瓷。宋代作为中国陶瓷制作与生产的黄金时期，在釉色装饰上受时代尚文风气的影响，开创了陶瓷釉色新的美学境界。宋代器物色质之古雅温润，首先集中体现在宋瓷的釉色装饰上③。陶瓷釉色发展到宋代不断丰富与创新，集中体现了宋代文人的审美意趣，中国自古的“尚玉”观在宋代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宋代烧制出温润如玉的青瓷，其在宋代汝窑、官窑和龙泉窑都有所烧制，是中国青瓷发展的高峰，流溢着素雅恬淡之美，这一时期受道学的影响，文人雅士崇尚淡泊质朴、自然含蓄的审美观，而青瓷正是这种审美情趣的反映，折射出清逸无为的思想境界，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而创烧于五代的青白瓷，至宋代烧制技术业已成熟，以景德镇窑烧制出的青白瓷为代表，胎质细密、釉色青白、莹润如玉，极具鲜明的时代审美意趣；作为北宋贡瓷的定窑，以生产白釉瓷闻名于世，其胎质洁白、釉色纯白细润、制品精良，给人以温润恬静之美感，深受宋代皇室和文人士大夫的喜爱。

2.2 质朴典雅的造型美

宋代制瓷业高度发达，是我国制瓷工艺史上非常繁盛的时代，钧窑、汝窑、官窑、定窑和哥窑五大名窑烧制出器型各异的陶瓷器皿，以满足社会中不同群体的审美需求，宋代陶瓷器物在造型上追求质朴、简洁、典雅的审美意趣，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宋代瓷器造型相较于唐代更加丰富，其造型创作的灵感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对自然的崇拜。宋代文人群体有着高雅的生活方式，同时又表现出对田园的向往和自然的热爱，淡泊名利。宋瓷造型通过对自然事物的模拟与象征，以体现形而上的“道”，富于人文修养的情致④。因此，宋瓷在造型设计方面不仅讲究其实用性，更加注重其审美功能，充分反映当时的时代文化背景和社会的审美风尚。宋代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代，统治者“重文抑武”的治国之道，使得宋瓷的艺术风格深受所倡导的“理学”思想的深刻影响，在造型上整体呈现出质朴典雅的美学特征。宋代朱熹所倡导的理学之风盛行，在文人士大夫的推动下，宋瓷器型崇尚简约质朴、内敛典雅，而不追求过多的雕饰，其在宋代五大名窑中的一些瓷器器型中都有所体现，如宋代官窑生产的瓷器造型严谨而富于理性，讲究器型比例的均衡与协调，充分体现了当时社会中所推崇的理性精神。

2.3 重“意”尚“逸”的纹饰美

因为社会阶级属性的不同，人们对陶瓷器物的需求也有所不同，陶瓷制作针对不同的需求群体呈现出不同的艺术风格。文人士大夫作为社会中的知识群体，在宋代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在政治上享有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斗茶、赋诗饮酒等休闲娱乐活动充斥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同时使得与其生活息息相关的陶瓷器皿具有文人气质，其表现在宋瓷纹饰装饰方面则具有重“意”尚“逸”之美。

表现美是纹样装饰的主要目的之一，因此在装饰题材上必然受到时代的审美思想影响⑤。宋代确立文人治国的政治方略，在政治上尤重文士，倡导与文人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在艺术审美意趣方面文人气息浓厚。在宋代文人意趣的影响之下，宋瓷纹饰显示了时代的精神风貌和美学思潮。一方面，宋代宽松的政治环境，使得一大批文人墨客寄情于山水自然，以画抒情，推动了文人画的兴起；另一方面文人画的兴盛，使得文人雅士们选择以梅、竹、莲、牡丹等寓意高洁品质的植物为载体，抒发内在的精神世界。而艺术之间是相通的，受宋代文人画发展的影响，宋瓷的装饰纹样富有文人气质，从宋代各大名窑烧制的陶瓷器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具有文人审美意趣的纹样装饰，如宋代定窑、景德镇窑等烧制的瓷器多有莲花纹样进行装饰，显示了宋代文人群体所追求的精神品质。与此同时，受诗歌、书法等其它艺术形式发展的影响，宋代瓷器很多借用文人墨客喜爱的诗歌、书法等作为纹饰来进行装饰，在文人化的笔墨情趣中注重意境的表达。

综上所述，瓷器发展至宋代，具有鲜明的时代审美特征，宋瓷装饰无论从造型、釉色或是纹饰等方面都深受宋代文人审美意趣的影响，呈现质朴、典雅之美感，而与隋唐陶瓷装饰的华丽丰腴以及明清陶瓷的艳丽繁复相比，彰显宋代文人温婉谦逊的品质，极具时代审美意趣。

3 文人意趣在宋瓷装饰艺术中的渗透

3.1 文人意趣与宋瓷茶具

据唐代陆羽《茶经》记载：“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⑥可见我国茶文化历史之悠久，至宋代更有宋徽宗著作《大观茶论》，大力宣传和倡导茶文化,兴于唐代的茶文化至制瓷工艺精湛的宋代达到全盛期。同时，经历各朝代的发展，饮茶不仅作为一种品饮活动，更是被赋予了更多文化意义，成为艺术文化活动的一种，如琴棋书画一般的茶文化在文人士大夫阶层广为流行。同时宋代饮茶重品，“茶会”“斗茶”等在社会中盛行，而饮茶需要茶具，与饮茶相关的一系列艺术活动的出现与盛行，使得人们越加追求做工精湛、质地精良的茶具，以提高品茶、斗茶的意趣，从而使得茶具相较之前产生了很多变化。

质地精良、造型优美并附有文化意蕴的茶具，对于衬托茶汤、保持茶香、提高品茗的情趣，有着重要作用，黑釉建盏成为文人雅士们的首选茶具⑦。宋代文人群体因社会地位的提高，拥有宽裕闲适的生活，为其赏玩创造了有利环境，文人雅士对瓷器的关注与欣赏，为陶瓷艺术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动力，宋时的各大名窑迎合文人雅士的喜好，生产出众多质地精良且富有文人气息的瓷器。宋代社会上“斗茶”之风的盛行，对于文人雅士来说，瓷器不仅是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实用品，也是可供其玩赏的艺术品，其文人群体的审美意趣必然影响陶瓷茶具的制作。同时也因为文人雅士们的推崇，陶工烧制饮茶瓷具时，其茶具风格也会充分考虑文人雅士的审美意趣，如作为饮茶器的建盏，在突出实用功能的同时，迎合文人雅士的审美情趣，通过窑变工艺使得建盏的釉面花纹丰富优美，更加具有艺术性。

3.2 文人意趣与宋瓷纹饰

宋代物质生活富足，文人士大夫富裕闲暇的生活以及审美意趣促进了宋代文化的繁荣昌盛，在时代文人审美的影响之下，对于陶瓷艺术高度发达的宋代产生了巨大影响，五大名窑的兴盛为宋代带来了众多美轮美奂的陶瓷器物，而宋瓷在文人意趣的影响之下，在装饰纹饰方面具有鲜明的文人审美旨趣。本小节旨在从宋瓷的绘画装饰与书法诗文装饰等层面探讨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审美风尚。

3.2.1 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绘画装饰

宋代文人士大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文化修养，他们寄情山水田园，为民间绘画艺术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同时将民间绘画技法与风格带至上流社会之中，促进了宋代绘画艺术的快速发展。宋代绘画艺术的高度发展以及文人画的兴盛，无疑会对同一时期的陶瓷装饰艺术产生巨大影响，而文人画注重写意，重视笔墨意趣，使得受其影响之下的宋瓷装饰图案突显时代文人精神。

陶瓷艺术讲求“气质”，“气”是气韵，“质”是品质、质地，气质是气韵和品质的统合⑧。宋代作为中国历史上文化高度发达的一个时代，在审美风格方面，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文人士大夫的推崇下，以意趣取胜的文人画在社会上广受欢迎，反映在陶瓷装饰方面则是梅、菊、竹等绘画题材受到文人画的影响，被广泛作为纹样用于宋瓷装饰，表现出很强的写意性，同时体现了时代文人的审美意趣，如宋代磁州窑、吉州窑等出土的瓷器多使用写意的竹、梅、莲花等纹样装饰，纹样风格深受文人画的影响。与此同时，文人雅士所喜爱的自然山水画被运用于瓷器装饰，增强了瓷器本身的艺术感与文化性。宋代陶工烧制瓷器时，十分注重时代审美风尚的表达，宋瓷装饰结合文人画的兴盛，以画点缀，讲求意境，迎合了宋代上层阶级的审美。

3.2.2 文人意趣影响下宋瓷的书法诗文装饰

在中国制陶史上，瓷器与文字艺术的结合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至唐代长沙窑，长沙窑烧制的陶瓷开创了中国瓷器文字装饰的先河，因唐诗盛行，使得唐代瓷器上出现了大量的诗文装饰，丰富了瓷器装饰的艺术形式。宋时，瓷器装饰积极借鉴了前代即唐代的陶瓷文字装饰形式，并且开拓创新，文字装饰的内容不断丰富，风格极具时代特征。

宋代尚文，作为一个文人社会，书法诗文等文学艺术的发展相当兴盛，甚至由于文人雅士的普及推广，在社会上达到极盛。宋人开创“尚意书风”，苏轼、黄庭坚、蔡襄等书法大家的创造性书风影响了整个社会的审美，引起人们用文字装饰瓷器的兴趣⑨。宋代瓷器文字装饰的内容，除诗词曲赋外，还包括寓意吉祥的词语、民间谚语、警句等等，是对时代社会风俗和思想文化的深刻反映，同时文字装饰的风格受时代文化背景的影响，行草成为主流。宋代文人雅士得到统治者的重视，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满腹经纶，推动书法艺术的发展与诗词歌赋在社会中的广泛传诵，同时不同艺术风格之间的相互碰撞渗透到陶瓷装饰的创作之中，以书法诗文为主的文字装饰为宋瓷装饰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起到美化瓷器的作用，提高了瓷器的审美性和文化性。书法艺术发展到宋代，受社会审美旨趣的影响，相比唐代规整的楷书发生了很大改变，重写意以及飘逸洒脱的行草风格成为书法艺术的主流，因此，这一时期瓷器文字装饰的风格以行草为主。同时诗文装饰书写形式丰富多样，除刻划和笔书，还以淡雅的花边和弦纹为边饰作为装饰成分⑩。窑工们迎合社会大众对书法诗文的审美要求，积极的将之创作于瓷器装饰，丰富了宋瓷装饰的内容和形式，也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生活的折射。

总之，宋代文人的审美意趣对宋人产生了巨大影响，使得整个社会的艺术审美体现了宋代文人的审美趣味。作为时代物质和精神文化的产物—宋瓷积极借鉴唐代长沙窑文字装饰的形式，同时汲取同一时期其它艺术形式之长，如宋代诗书画艺术，在装饰内容和风格等方面不断开拓创新，其审美性得到提高的同时，也是宋代文学、艺术和社会生活等的深刻反映。

4 结语

综上所述，宋瓷在文人意趣的影响之下被赋予了新的审美风尚，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宋代文人意趣的兴起是社会时代背景即政治、经济和文化艺术以及文人士大夫自身因素等等多方面相互作用的结果，与此同时，受文人意趣的影响，社会大众的审美取向发生改变，而作为一个制瓷业兴盛的时代，瓷器装饰的审美风格必然受其影响，呈现出与文人意趣相一致的审美旨趣，形成超逸出俗、质朴含蓄、清秀典雅的审美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