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 欣
“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就决定了,人的一生至少有一次和医生打交道的机会。或是小心翼翼将你带来世间,却又拍哭你的妇产科医生;或是将听诊器放在你肚子上吓唬你不听话就打针的儿科医生;或是告诫你少喝酒少熬夜切去你阑尾的外科医生。在我22年的人生里,对两位医生印象深刻,每次想起都肃然起敬。
孩提时代,不知道谁嫉妒我过分坚挺的鼻梁,一棍子不小心打伤了它。从此,落下了流鼻血的毛病。小学上着课,一低头就开始流鼻血,血滴在我橙色的书包上,滴到教室的水泥地板上。半夜睡着觉,开始流鼻血,脸上枕头上到处都是。很多次因为怎么也止不住血,父亲又是个晕血的“胆小鬼”,所以每次都是母亲背着我往诊所跑。因此,我从小就很自觉地远离了打沙包、踢毽子等一系列可能打到鼻子的课外活动,哪怕感冒都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大力地擦鼻涕。后来检查身体,说是因为鼻粘膜太薄的原因,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修好这点破的地方,另外的地方也很容易破。所以,暂时将彻底治疗流鼻血这件事搁置了起来。
直到七年级,某天放学,母亲来接我。她带我去了一家开在自家院子的小诊所,那小院里种了两棵石榴树,给我把脉的是一个坐在床上的老爷爷。他的牙几乎掉光了,说的话我大多数听不懂,负责沟通的是母亲和这位老爷爷的儿子。最后开了几付中药便回家了。令人奇怪的是,我自从服用完这几付中药后,一年内再没有流过鼻血。为了证明这究竟是不是老爷爷的功劳,我费尽心思,自己背着母亲使劲抠鼻子、擤鼻涕。不管我怎么折腾我的鼻子,它就像葫芦娃里的三娃一样,金刚不坏,一点血丝都没有。
再长大一些,可能鼻子觉得自己也该懂事一点了,就很少流鼻血了。偶尔一两次,我总是会对母亲感叹,当年那个老爷爷真是个神医。
2018年春节前夕,我已经是个大三的学生了。我吃着糖葫芦,晃悠在年味颇浓的大街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姥姥扫墙灰时,没站稳,从一个较高的椅子上摔了下来,已经在镇上拍了片子,但手术只有市医院才能做,所以大姨送姥姥过来了。那天,我们一堆人来回跑了三家医院,就是没有医院接收姥姥。我知道躺在从小镇医院借来的担架上的姥姥一定很疼。
终于,当我们来到第四家医院时,姥姥可以安心住院动手术了。主治医生姓王,他观察完重新拍的片子后,来到病房里,开始牵引姥姥受伤的腿。可姥姥怕自己的脚脏,怎么样都不肯让我脱掉她的袜子。医生很温柔地说,你是我的患者,哪有医生会嫌弃自己的患者的。我看着那个专心做牵引的医生,之前那些焦躁和愤怒一下就消失了。医生嘱咐我们一定多给老师按摩,买一个充气的床垫,防止久卧引起的肌肉退化,过几天就可以安排手术了。姥姥当时还被查出有糖尿病,所以每天要打两次胰岛素、测三次血糖。我看着护士从姥姥干瘪的手指上费力地挤出一点点血,不知道该如何帮姥姥。
那一年除夕夜,我在医院陪姥姥。窗外下着雪,时不时有烟花爆竹声。隔壁病床也是摔了腿的人,年纪大约40左右,他的妻子和他一样,是聋哑人。所以病房里很安静,我给姥姥洗漱完,便关了灯,打算去楼道走走。姥姥无法下床,每次上厕所都不是很方便,所以不愿意多喝水,而且尿中带有杂质。看到对门医生办公室灯还亮着,便敲门进去。“王医生,除夕您不回家吗?”“小姑娘,是你啊。我得加班啊,你有什么事吗?”我告诉他,姥姥排尿的问题,他说没什么问题,明天开点药就可以。他说话的时候,还在看一些病例。另一个实习医生进来了,问王医生需要吃点什么,他正好出去买。“烧烤夹馍吧,再带一瓶冰可乐,钱我一会给你发红包。”“知道,馍可以没有可乐必须有。”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本该吃着年夜饭看春晚,患者和医生却在这里相互陪伴。第二天,我悄悄在王医生办公室放下一罐可乐。
有一天,我听到楼道有点吵,便出去看看。原来是王医生去看望另外一个病人的时候,发现病人每日必需的一个康复项目护士迟迟没有做,王医生在询问护士们原因,差点吵了起来。他不计较吃什么,休假多少,只在乎自己的病人是否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另外就是今天能不能喝到可乐。我在楼道看他较真的样子,很是动容。
因为测血糖的费用一次次加起来也不算少,所以王医生让我们自己去药店购买血糖仪。我根本不敢扎姥姥的手指,平时都是舅舅负责。有天早晨,我买来早饭后,舅舅去楼下缴费迟迟不回来。我怕粥凉了,就请一个护士帮我测一下姥姥的血糖值。她脸圆圆的,值了一晚上夜班刚准备下班,但很热心地帮了忙。护士刚走,姥姥就对我说,这几天就这次测的时候不疼。我把本来买给自己的两个包子,送给了刚才那个护士,她很开心地对我笑。后来,手术很顺利。王医生交代了我们一些事后,就去做下一台手术了。姥姥出院的时候,嘱咐我给王医生送一箱牛奶。王医生笑着说谢谢,让我好好学习。
以上两位医生,是我22岁有限人生里,在我心里进一步将医生的形象具化的人,他们都是心中有信仰的善良人。
可是,这个时代,总有人是无知而带有恶意的。从新闻上看到眼科医生陶勇被砍伤后,我的眼泪突然流下来了。那位将患者从黑夜拉回到光明的医学天才,对人和善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就这样再也没办法拿起手术刀了。突然想起,姥姥在很早的时候,眼睛就不好,做过很多次手术。我很小的时候,去看望姥姥,姥姥说她的眼睛里取出了黄豆那么大小的一块东西。之后,她的视力好了很多,可以做些针线活了。想到这里,泪水悄悄涌了上来。多少人的眼睛,就因为一个无知狂妄之徒,永久地合上了。我希望这个时代里的个体,不要吝啬自己的善意,不要愧对自己的良知。可以相互信任,重新构建一个和谐的社会。我期待,医生可以放心大胆地救人,患者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医生护士,患者家属可以放下不理智、放下自以为是、释放自己的一点点善意,总有一天,信任会把我们紧紧地粘合在一起。
22岁的我,遇到过不公,遇到过善良,但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始终可以是最简单的关系。只要相互信任,付出一点点小小的善意,收起一丝丝自以为是的傲慢,摩擦就会一点点消失,冲突就可以一点点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