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历史文化的研究与开发

高 平

潇湘八景研究笔谈

2020年1月8日至11日，第二届潇湘八景论坛在永州召开。西北大学高兵兵教授，浙江工商大学陈小法教授，台州学院高平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冉毅教授、吕双伟教授、吴雅莉博士，湖南科技学院张京华教授、周欣副编审、张能泉教授、彭敏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生唐羽翔，以及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教师周平尚、侯永慧、敖炼等参加论坛。与会学者在岳阳君山实地考察“洞庭秋月”景观，在湘潭昭山实地考察“山市晴岚”景观。在永州祁阳实地考察“浯溪碑林”，在永州零陵实地考察“朝阳岩”摩崖石刻，愚溪与柳子庙，白蘋洲、蘋洲书院与潇湘合口，潇湘庙与“潇湘夜雨”景观标志点。现据论坛发言录音及参会文章，编出本期笔谈。

潇湘八景；潇湘夜雨；中日文化交流

湖南历史文化的研究与开发

高 平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

我和陈小法教授都是浙江省中日关系史学会的会员，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到湖南参加学术研讨会。去年学会与我所在的台州学院人文学院合作，在临海校区办会。台州是中国和日本交往密切的地方，但情况比较复杂。明朝倭乱的时候，台州是重灾区，戚继光抗倭的主战场之一就是台州。我上班时经常经过一个地方叫花街的（就是成语“花街柳巷”中的那两个字），嘉靖四十年戚家军曾经在此消灭大举进攻的倭寇。去年开会的时候，我还带大家去桃渚古城考察戚家军抗倭遗迹。那里至今还有铁炮和双层敌台，椒江的戚继光祠堂里还有鸳鸯阵的模型。清代以后，台州与日本的关系比较密切，但还是有些紧张。不过唐宋时期却是很友好的，最有名的就是日本平安时期的高僧，日本天台宗的创始人最澄大师。他随遣唐使来中国求法，目的地就是天台山。他先在台州州治临海的龙兴寺受菩萨戒，现在龙兴寺的西厢房还建有最澄大师的纪念堂，上次会议时大家去看过的。最澄后来又到天台山学习，抄写了很多佛经回去。王勇教授曾提出“书籍之路”的概念，他当时就是从《隋书》中倭人购书而不是商品得到启发，认为日本遣隋唐使之路就是书籍之路。另一个来台州的高僧是日本室町幕府时期的荣西法师，他曾两次到台州的天台山求法，后来创立了日本的临济宗。他还从天台山带了茶种回去，亲自试验栽培、制作，并写了有日本《茶经》之称的《吃茶养生记》，所以台州是日本茶道的发源地之一。元代初期我们台州有一位临济宗高僧叫一山一宁，他作为使臣出使日本后，被日本大臣扣留了下来，后来创立了日本临济宗的“一山派”，被尊为国师。他对日本的佛学、文学都很有影响。上次会议冉毅教授提交的研究一山一宁大师的论文写得很好。陈教授则为会议专门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文章，梳理台州和日本之间的关系。这几天我们在湖南考察，发现湖南和浙江一样，与日本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联系也非常紧密。我主要研究的是江户后期和明治时期中日文化的交流，在我接触的有限资料里，发现湖南和日本之间的政治关系值得重视。近代最典型的人物是两湖总督张之洞，黄兴这些辛亥功臣不少都是他派出去的。很多湖南人都是怀着救国救民的思想到日本留学的，他们办的《湖南》杂志影响巨大。我印象最深的是杨度，他和梁启超是同时代人，曾模仿《少年中国说》写了著名的《湖南少年歌》，里面有两句诗“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读了真让人热血沸腾！东洋、西洋的文学里都有尚武精神，像黄遵宪的《日本杂事诗》中提到日本人出征之前高呼“祈战死”，梁启超的《饮冰室诗话》也提到了这一点。我估计杨度在日本学习的时候，是吸收了日本人这种精神的。像他这样以身许国的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当时的社会风气。我觉得中国各个省如果都像湖南人这样有血性，中国怎么会不强大？

下面我再谈下对潇湘八景的粗浅认识。2018年5月我在京都的时候，曾特意去都博物馆看池大雅的画展。池大雅画风多样，不同时期有不同风格，每一幅画都引人入胜。他有两组“潇湘八景”图，当时我看的时候就感叹一个日本画家能对中国艺术理解得如此透彻。他们在绘画领域能达到这么高的程度，在诗歌领域也能达到同样的程度，这说明日本向中国的学习是全方位的，文学、绘画、茶艺、佛教等等无不如此。有次我路过东京的一个乡下小镇，看到有个小店铺在卖瓷器、茶叶。店里的白瓷茶壶温润如玉，拿在手里摸着摸着就感觉和自己的体温一样了。它的胎壁很薄，几乎是透明的，虽然价格昂贵，但我还是忍不住买了一个，回来后从来没用过，就是偶尔拿出来欣赏。很多时候我们研究日本都带着一种批判的眼光，写东西总要找个地方来批判一下，这种民族感情是很难改变的。我在研究日本近代诗史的时候，发现他们有些地方确实是以杜甫的实录精神指导自己的创作，但也有一些本民族的东西，比如崇尚武力到穷兵黩武的地步，对天皇无条件的信仰，就和杜甫很不一样。对于潇湘八景，我觉得冉教授已经做得非常深入了，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人。如果说还有什么拓展空间的话，我以为有关诗歌和绘画之间的关联需要进一步展开和深化，比如这个画家所画的潇湘八景和其他画家画的潇湘八景、他写的潇湘八景诗和其他人写的潇湘八景诗思想上有什么不同，艺术上各有什么独到之处。我写文章，有时会设想有一个潜在的读者，甚至一个潜在的竞争者存在。具体而言，就是我的文章写给谁看，中国学者、日本学者看了会如何评价？我写这个文章，你也写这个文章，我用这个材料，你也用这个材料，但谁会做得更好呢？这样想的话，就会引进别人的视角，督促自己更加严格、更加全面地思考问题，尽量消灭漏洞。就像我们研究潇湘八景，假设大家一块儿写，日本人会怎么写？他们如果看到我们的研究成果，会不会觉得比较粗糙，甚至经不起推敲？再比如说诗和画的关系，我们经常引用苏东坡对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评价，潇湘八景有诗也有画，那么同一幅里诗和画是如何相互配合的？独立的诗或画能否体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建议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钱钟书先生写的《中国诗与中国画》，里面对中国传统的诗画关系有着非常精彩的表述。

冉教授插话：你能谈谈你对蘋岛湘妃庙的感受吗？那个庙都要倒塌了，你还进去看！

这个庙是有文献记载的，湘妃庙在舜文化史上有重要地位，再破再倒也是文化遗产，也值得一看。我刚才谈的都是纸上材料，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那我就顺带谈一下这次的考察感受吧。我来湖南的第二天（7号）就去实地考察了，上午是在岳阳楼。其实我对这些景点不抱有多大期待，但是去的时候，有些地方还是让我感动。比如说冉教授带我去看周瑜当年训练水军的场所，一座楼下有个像隧道一样的地方，这就是岳阳门。它还是有些古意的，从那里出来往东看，湖面确实很浩渺，可以想象当年吴军的雄壮气势。“遥想公瑾当年”，在那个地方，你会不自觉地想到苏轼的词。后来转到一个小院里，发现那里的一块碑上竟然真的刻了这几句词。碑文的后面就是小乔的墓，旁边还有小乔祠堂一样的房子，里面挂的是小乔读兵书的画像，我仔细地看了。其实历史不忍细看，根据《三国志》裴松之注的记述，是小霸王孙策使诈，攻下庐江后把城里桥公（后世讹作“乔公”）的两个国色天香的女儿给虏获了，自己霸占大桥，再把小桥赏赐给他的兄弟周瑜，并且厚颜无耻地说：“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真正的历史其实是这样的，但是后文人觉得这是很风雅的事情，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无辜女子的耻辱和血泪。所以文学创作和历史事实不完全一致，关系比较微妙。我在岳阳楼还看到楼的唐宋元明清五朝旧制模型。历史上的岳阳楼在不同的时期都是建了毁，毁了建，再建的时候构思就不一样了。五个朝代的模型都是青铜铸造的，就放在那里，每个都有简介。我觉得这个创意很棒，为什么呢？因为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设计，能让你感觉到时间的流转，同时又有一种真实感。我们无法登上唐代杜甫时期的岳阳楼、宋代范仲淹时期的岳阳楼，但是设计师可以仿造出来给我们看，这种用心很巧妙。此外岳阳楼的文创产品也做得很好，有扇子、湘绣、茶叶、木雕，还有很多服饰。地方政府把文化做成产业，就像我们那边做唐诗之路的研究与开发，政府部门和我们有很多来往，制定文化、旅游政策的时候会征求我们的意见。我觉得我们做学问不能只做纯粹的学问，纯粹的学问当然需要人做，但是当下更需要的是我们怎样把学问转化为生产力，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增加他们的就业机会。补充一下，浙东唐诗之路就是唐代的诗人们从长安、洛阳等地经大运河南下，进入浙江后，渡过钱塘江到了绍兴，再沿着浙东运河向东走，经曹娥江、剡溪上溯，再登上宗教圣地天台山。当代学者发现了这条路，并将它称为浙东唐诗之路。这条路上有李白、杜甫、孟浩然、白居易、元稹等人的很多诗歌。据说现在浙江省将要财政拨款四十个亿来重新打造这条黄金水道。我前段时间参加临海的一个唐诗之路主题活动，那里有女生弹奏《春江花月夜》《阳关三叠》，他们要把唐诗、音乐、旅游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一起开发。我在岳阳楼看到湖南的地方政府也做得很好，会把这些经验带回去。在岳阳楼的时候，冉老师说君山没什么好看的，基本上都是自然风景。我去了后发现那里的历史文化资源还是很丰富的，有洞庭观、二妃庙等等，特别是柳毅井，我觉得很有意思。井栏是一个有缺口的圆圈，就像古代的玦。两端各有一个鱼头，就像你们湘菜中的剁椒鱼头，四分之一的身体连着。我怀疑剁椒鱼头就是从这里得到灵感的。

张京华插话：我们今天午餐要订剁椒鱼头，周平尚书记请你和食堂讲一下。

谢谢张教授！柳毅井有台阶可以下去，台阶的一边有浮雕，是夜叉的形象。我从不同的角度去拍，可以呈现柳毅井不同的样态。井的后面有个传书亭，亭上的对联是左宗棠写的，很有内涵，值得一看。君山回来的路上，两边全是浩荡的芦苇，很壮观。昨天我们去了蘋岛。此前我就想潇水和湘水在此合流，但怎么个合流法呢，在我印象中它只是一个概念。待我去看的时候发现，哦，原来这是潇水，那是湘水，合流的地方是这里，与我之前的感觉不同。二水交汇，烟雨蒙蒙，与北方大不一样。这次在张教授、冉教授和各位湖南老师的带领下，我用将近一周的时间到几个历史文化遗迹去现场考察，得到的认识和感受，不是光靠读书就能获得的，所以对各位的热情接待与帮助非常非常地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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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20）04-0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