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容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20年前,伴随着《七子之歌》的感人旋律,历尽风雨的澳门终于回到祖国怀抱。通过全面准确贯彻“一国两制”“澳人治澳”和高度自治的方针,澳门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2019年是澳门回归祖国20周年,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9年12月18日至20日赴澳门,出席庆祝澳门回归祖国20周年大会暨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五届政府就职典礼,并视察了澳门特别行政区。
澳门由澳门半岛、路环岛、凼仔岛三个岛屿组成。澳门半岛是澳门居民的主要聚居地,也是澳门最早开发的地区,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我每次去澳门,大三巴牌坊是必得一见的。倘若不去那里站一站,做一番仰视,留下一个身影,就似没到过澳门。在我看来,她是澳门肌体上一个去不掉的印记,一个符号。我最初对澳门的印象就始于这道不是牌坊的牌坊。其实,这只是一个残缺的美的剪影。她本是这片土地,乃至东方最大的天主教教堂,本名圣保禄教堂,位于澳门大巴街附近的小山丘上,是个多灾多难之身。始建于1637年,先后经历三次大火,屡焚屡建,直至1835年10月26日,最后一场大火将其烧得只剩下教堂正门大墙,此墙因类似中国传统牌坊而得名“大三巴牌坊”。
“三巴”即“圣保禄”的粤语音译。据说,在那个年代的巴洛克建筑上,刻有中文字样的只有澳门的圣保禄教堂。单是这一面墙,就足以体现澳门血脉里博大精深的丰富元素。牌坊高约27米,宽235米,共分五层,底下两层为同等的长方矩形,三至五层构成三角金字塔形。牌坊上各种雕像栩栩如生,既保留传统,更有创新;既展现了欧陆建筑风格,又继承了东方文化传统,体现着中西文化结合的特色,堪称“立体的圣经”,是远东著名的石雕宗教建筑。
澳门的路牌都是白底蓝字,上面是中文,下面是葡文。皇都酒店所在的得胜马路也是有来头的。葡国人于1871年为纪念葡国1622年打胜荷兰而建。用一条路的名字来纪念一件可歌可泣的事,行走的人会承载多少别样的分量呢?也有的城市以人名命名,比如武汉的张之洞路、黎黄陂路。这里却在人名后不厌其烦地注明了身份,比如孙逸仙博士大马路、何鸿燊博士大马路、苏亚利斯博士大马路。可见澳门人的礼数之周全,名要点明,后缀身份是礼数,更是尊重。
沿着皇都酒店西侧上行,是一座山。往山上去是一条斜坡,这里是人们健身的乐园。海拔400米左右,竟是澳门半岛最高的山了。因为松树茂密,满山的树木苍翠欲滴,得名松山。山高90米,可以东望海洋,所以叫东望洋山。这里早在1865年(清同治四年)便建起放哨的灯塔。据说松山灯塔闻名遐迩,是中国沿海华南地区最古老的灯塔。灯塔发射出的巨大光柱可向海面横空扫射,给夜航者指引方向。在这里环山走一圈,澳门全景和内地的山河可尽收眼底。绕山半圈可见几门铁炮,这就是炮台,始建于1637年。炮台上有一座小教堂,圣母雪地殿教堂。教堂的墙上据说发现了被隐藏多年的壁画,可惜我无缘一见。
澳门人对中国文化的传承是深潜于骨子里的,像他们牢牢坚守唯书法家才孜孜以求的繁体字,像他们竖排的书,像妈阁庙里永不熄灭的香火,像时尚的高楼下堂而皇之的“三官赐福”的香烟,像西式建筑中静默的中国富商卢家大宅、近代著名思想家郑观应大宅,像教堂林立中的哪吒庙……大海的围护和外族的四百多年的强占,形成了澳门孤岛的性情,像隔绝多年的人,他自身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内循环,成了一座历史的博物馆,一个多元根脉盘根错节的深潭。
海滩是无遮无挡的,巨大的碓石,是弃绝人为的自然的粗放。惊涛骇浪溅起冲天的水花,抵御着澄明的阳光的针芒。新年伊始,内地万木萧索,这里堤岸的树却开着黄灿灿的三角梅。红的、粉的、黄的,像海水浸润过的阳光透亮清澈。从内地寒冬走出的人,见了这蓬勃的海与轩昂的花,内心的寒冬便褪去盔甲,眼里只有和煦的春风了。
龙爪湾有黑色的沙滩,沙是黑的,像地层深处的煤被水打散了,成了细屑的颗粒,海水日复一日地淘洗,细而柔,踩上去却是洁净的,是别样的风情。脚泡在温和的沙里,背靠一棵高大的棕榈,海风梳理纷乱的头发,阳光就那样悄悄地为你打造美丽的剪影。时光的雕刻原来是悄无声息的,阳光隐去了表情,内心的波澜也被抹去了。海边的咖啡厅都是身披鲜花的小屋,可以自由地进出,与金发碧眼的异域女郎随意地聊上几句,不吃不喝,算是练练口语,也不枉走一遭。一切都像风,自在地穿行,像海任性而宽阔地卷舒。在这样的海滩上行走,心是青春的,只想伸开双臂,跳跃地歌唱。海风推拥巨浪,亲吻高耸的堤岸,紫外线柔和地照耀,阳光不知何时已将你染得一身酱红,不知不觉中,人已成了海的一分子,天宽地阔,惬意像蝴蝶的翅膀轻盈地将你萦绕。
澳门是世界上人口密度很高的城市之一,60多萬人,年均2500万往来游客,聚集在30多平方公里的三个半岛上。但是,除景区外,巷子里,街道上,少见人影。有,也是稀稀拉拉的,悠闲自在地漫步,年轻人则从楼上匆匆出来,骑上摩托车,眨眼就没了踪影。一些药店晚上八点半钟就关门了,一些咖啡厅、酒吧晚上十点就歇业打烊,一些公司双休日门上贴个条“今日休息”,便万事大吉。所以,很多人感叹,澳门人闲适自在。
当你艳羡澳门人悠闲自在的时候,不经意推开任何一家酒店的某一扇门,就会发现这里竟是赌场的天下,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博弈的迷雾。抬头仰望,那些耸立在澳门的高楼几乎是清一色的赌场,也是这座城市建筑最豪华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即使一家并不十分起眼的小酒店往往也摆放着一层楼的老虎机。这些地方被称为娱乐场。澳门娱乐城十分讲究风水学,建筑之奇特也疯狂地刷亮着世人的眼睛。莲华大厦和鸟笼大厦的主人便是坐拥5000亿资产的澳门赌王何鸿燊。他是澳门博彩史上权势最大、获利最多、名气最响、在位最长的赌王,一生充满了传奇。
现在澳门政府为每个澳门人发九千元的年利金,年利金正源于博彩业。将天下人口袋里的钱集中到赌桌上,正是庄家们美丽的梦想。环绕着赌场的是数不清的当铺和抵押店。大大的一个“当”,或者赫然醒目的一个“押”,都似鬼门关,让人想到那每一件器物的后面不知隐藏了多少欲哭无泪的故事。再抬头看那莲花剑,像隐喻,像忠告。
在澳门半岛晦暗的老街区行走,时不时会有一些淡绿、粉红的房子从晦暗的灰色中跳出来。色彩的轻盈,像一道尘埃中的风景。那些都是葡国富人曾经住过的房子。卧室的祷告台摆放着耶稣圣像,屋里还有中国式煤油灯、木制洗脸架。简洁时尚的吊顶、厚实的太师椅、镶金边的西洋沙发、打开的留声机、关闭的钢琴、宽大的落地窗帘,隆重而协调。轻盈与厚重,传统与现代,繁华与简约,在这里形成交集。这些房子掩映在高大的绿树丛中十分清新明亮,赏心悦目。那些静默中挺立的榕树像经年的老者深藏着一肚子的过往。
湖北黄冈籍著名诗人闻一多先生深谙澳门之苦,在1925年美国留学期间深情地唱出《七子之歌·澳门》,并将澳门摆在七子之首。
你可知妈港(Macau)不是我的真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那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妈港(Macau)确实不是澳门的真姓,早在秦始皇一统中国时,澳门便正式纳入中国版图,属南海郡番禺县地。那时的澳门,叫濠镜澳。澳就是内地说的湾。传说这里的海域,古时盛产一种叫蚝的贝类,个大味美,海湾波平如镜,故得此名。广东人爱称门,如虎门。濠镜澳也像大陆的一个门户,后来,人们简称其澳门。航海技术发达的葡萄牙人有一天驾船来到这里,问当地渔民这是何地?渔民听不懂葡语,见他们指着身后的妈阁庙,于是答Macau,为粤语妈阁。1557年,葡萄牙人向明朝嘉靖皇帝提出租借Macau,从此一借不还。澳门在离开440多年后终于擦干眼泪回归母亲怀抱。所以这座城市里有太多五味杂陈的历史,太多中西交织的记忆。每当出入这扇门,我的心头也会如江海汇流,波涛汹涌。
从空中俯瞰澳门三岛,她们像三朵莲花的花瓣伸向大海,所以,澳门也称莲岛。“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澳门人终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