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林,丑 送
(华东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南昌 330013)
修睦,号楚湘,唐末五代时期诗僧。根据《宋高僧传》记载,修睦于后梁时曾在庐山担任过僧正[1]686-687。到了南吴乾贞二年,也就是后唐天成三年(公元928年)时,修睦此时仍在庐山,并且担任庐山“东西二林监寺,谭论大德”[2]5。在庐山生活期间,与贯休、齐己、处默、李咸用等人交往密切,互有诗歌赠答。此外,根据《唐诗汇评》的记载,修睦还“曾经行长安、扬州、岳阳”等地[3]。就其诗歌创作而言,尤长于近体,且多吟咏僧居生活以及寺院景致,颇具诗名。时人李咸用曾言“李白亡,李贺死,陈陶赵睦寻相次。须知代不乏骚人,贯休之后,惟修睦而已矣。睦公睦公真可畏,开口向人无所忌。才似烟霞生则媚,直如屈轶佞则指。意下纷纷造化机,笔头滴滴文章髓。”[4]7386可见其对修睦的赞赏推崇。修睦著有《东林集》一卷,已佚。据笔者统计,修睦现存诗歌共有三十一首,其中《全唐诗》存诗二十七首,《全唐诗补逸》存诗一首,《全唐诗续拾》存诗三首。
(1) 借物兴怀、饶富情思的咏物题咏诗 咏物诗在修睦现存的诗歌中数量最多,共计有十二首,分别是《落花》《落叶》《松》《长安柳》《僧院泉》《三生石》《庐山》《东林寺》《简寂观》《落星寺诗》《山北东林诗》《岳阳对柳》。而其题咏诗一共有四首,分别是《题僧院泉》《题虎掊泉》《题田道者院》《题僧梦微房》。就现存的修睦咏物与题咏诗而言,其在题材内容上主要有两大特点:首先,诗人吟咏的对象范围是比较集中的,主要可以分成两类:一是松、柳、落花、落叶、石等文人型咏物诗中的经典吟咏对象;二是寺院、道观这些宗教性场所建筑以及其内部景观。而且,这些吟咏对象有许多都与庐山密切相关。东林寺位于庐山西麓,为佛教净土宗的祖庭寺院。简寂观位于庐山南部的金鸡峰下,是道教的名胜古迹。落星寺处于鄱阳湖北部,毗邻庐山,而虎掊泉也位于东林寺内。《庐山记·叙山北》云“上方之北,有虎掊泉,昔远公与社贤每游北峰顶,患去水甚远,虎则掊石出泉”[2]11。由此可见,在修睦的咏物题咏诗中,庐山的风光景物无疑是诗人吟咏最多的客观对象。这也印证了庐山与修睦之间的深厚情谊。
其次,修睦继承了以往文人型咏物诗的写作传统,在咏物、题咏之中寄托自己的情感与志向,实现情与物的融会统一。试看其《东林寺》:
欲去不忍去,徘徊吟绕廊。水光秋澹荡,僧好语寻常。
碑古苔文叠,山晴钟韵长。翻思南岳上,欠此白莲香[4]9616。
诗人起手便以一句“欲去不忍去,徘徊吟绕廊”引领全篇,表达自己对东林古寺的不舍与留恋。紧接着,诗人详细描绘了东林寺中的种种美好景象:秋日里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回荡在晴空中的悠长钟声、布满青苔的古老寺碑,等等。最后,诗人把南岳与东林相比较。“翻思南岳上,欠此白莲香”,诗人认为南岳虽好,却也没有东林的白莲美景。言语之外,诗人再次表达了自己对东林寺的眷恋之情。其他如《落星寺诗》《落叶》《落花》《题田道者院》《题僧院泉》等诗歌,同样都是如此。诗人在吟咏物象的同时,或流露出自己喜好隐世清修的人生态度,或寄寓自己思念故山的真挚情感,或倾吐对自然山水的喜爱之情,或表达对寺院生活的满足之感,或抒发对同道同门的称赞之意。
(2) 记录生活、直抒性灵的闲适诗 闲适诗也是修睦诗歌中的一大常见类型。在这一类诗歌中,诗人一方面描写叙述自己的生活见闻与体验,一方面抒发自己的闲适情怀。试看其《秋日闲居》:
是事不相关,谁人似此闲。卷帘当白昼,移榻对青山。
野鹤眠松上,秋苔长雨间。岳僧频有信,昨日得书还[4]9615。
此诗首联便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诗人超然脱世、悠闲自存的生活态度,令人印象深刻。简单的一句陈述,却让读者感觉一个超然物外、悠闲度日的诗人形象如在眼前。而其后的关于诗人闲适生活的具体描绘则让这个形象愈发清晰生动起来。长空晴日,诗人卷帘移榻,悠闲地遥望青山绿景,院中的秋苔因为得到雨水的滋润而长得愈发青翠茂盛,野生的仙鹤此刻正在松树上安眠休息。这一切仿佛一幅生活画卷在读者的眼前缓缓展开,清幽淡雅的自然环境,清闲安适的生活内容,两者交相辉映,不由令人神往。在诗歌的末尾,诗人还特意写到自己的交友之乐。诗人的闲静生活虽然只有自己一人,但诗人却并不孤单,因为可以通过书信与好友诉说心事,交流感情。而这种好友之间的真情交往也为诗人的闲适生活增添了一份人情之美。类似的作品还有《睡起作》《岳上作》,同样都描绘了诗人的闲适生活与心态。
当然,在现存的闲适诗中,也还有一些其他主题的诗篇,例如《宿岳阳开元寺》《秋台作》《怀故园》等。在这些作品中,诗人虽然也叙述了自己的生活故事,但阐发的并非自己安然闲适的生活心态,反而是对自身在外漂泊的感伤,以及对故地的思念。
独上高楼上,客情何物同。孤云无定处,长日信秋风。
兄弟多年别,关河此夕中。到头归去是,免使叹洪濛[4]9619。
此诗名曰《秋台作》,结合诗中内容观之,应该是诗人秋日里独登高楼时所作。整首诗歌情调悲苦、言语沉重,字里行间反映出诗人内心深处强烈的漂泊之叹、孤独之感以及渴望回归故土的愿望,与之前的闲适诗主题存在较大差异。
(3) 反映社交、富含情义的友谊诗 在前文中,我们曾有介绍,修睦在庐山生活期间其实与许多僧徒文人都有来往交游。《全唐诗》卷八四九修睦小传就有相关记载,其云“修睦,光化中为洪州僧正,与贯休、处默、栖隐为诗友”[4]9615。《宋高僧传》卷三十《栖隐传》也云“广明中,避巢寇入庐山折桂峰……与贯休、处默、修睦为诗道之游”[1]683。而另一方面,在修睦的现存诗作中也有一些作品反映了修睦与其好友的社交应酬情况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具体而言,这类题材的诗歌可以分成两种:一类是送别友人的送别诗;一类是与友人之间的赠答怀友诗。
首先,试论其送别诗。现存的修睦诗歌中一共有三首送别诗,分别是:《送边将》《雪中送人北游》《送玄泰禅师》。在这三首送别诗中,诗人都表达了自己对友人离去的不舍之情,而且这种不舍之情的表述都是通过结尾询问归期的形式得以实现。如在《送边将》中,诗人在结尾处言道“归期定何日,塞北树无花”[4]9616。另外,在《雪中送人北游》的尾联中,诗人同样也是言道“此去迢遥极,却回应过春”[4]9616。而通过诗人对友人“归期”的询问与猜想,我们不仅可以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对远去友人的不舍与眷念,体味到他们之间真诚深厚的友谊,同时,也使得诗歌内容显得更加真实质朴,贴合实际。
其次,除去送别诗以外,修睦的现存诗作中也还有不少赠答怀友之作,反映了诗人与友人之间的社交来往情况以及深厚友谊。试看其《怀虚中上人》:
檐雨滴更残,思君安未安。湘川闻不远,道路去寻难。
吟鬓霜应蚀,禅衣雪渐寒。倚松因独立,一鸟下江干[4]9617。
首联一句“思君安未安”便已直接述说出诗人对远方好友的怀念与记挂。颔联紧接着交代了诗人与友人之间的相见之难,这也是诗人为何如此想念好友的原因。颈联中,诗人展开联想,对友人的生活状态进行了推测,再一次凸显了诗人对友人的真切关怀,也反映出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最后,尾联部分,诗人写自己倚松看飞鸟渡江而去,看似只是在描写眼前实景,实际上却是在以实写虚,借飞鸟离松来指代友人离别,表达了诗人对远方好友的牵挂与思念。
李咸用曾评价修睦诗歌“语尽景皆活”[4]7396,可见其艺术水平不低。修睦诗歌的艺术特色,主要有以下两点:一是工于律诗,方式多样。在现存的修睦诗作中,除《长安柳》《庐山》《松》《怀故园》之外,其余都为律诗,计有二十七首,占比达90%。而在这些律诗当中又以五律为多,共二十四首。此外,还有七律两首,排律一首。值得注意的是,律诗不仅在数量上取得较大成绩,在体制形式上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
首先,就结体方式而言,律诗一般对首尾两联不做硬性的对仗要求,但要求中间两联必须对仗工整。满足这种体式要求的诗体,便称之为正体。在修睦的律诗作品中,便存在许多正体。例如《三生石》《落星寺诗》《题田道者院》等诗作也属于正体。当然,除去正体以外,在修睦的律诗作品中,还存在蜂腰体。宋人魏庆之《诗人玉屑·诗体》云“颔联亦无对偶,然是十字叙一事,而意贯上二句,及颈联,方对偶分明。谓之蜂腰格,言若已断而复续也”[5],故“蜂腰体”属于诗歌变体之一,即指整首诗歌中只有颈联对仗,其他三联都不对仗。而这种诗体也反复出现在修睦的律诗创作中。其《望西山》便是一例,诗云:
积翠异诸岳,令人看莫休。有时经暮雨,独得倚高楼。
云外僧应老,林间水正秋。到头归隐处,岂在问嵩丘[4]10037。
诗歌首联总写山岳引人入胜的翠绿景象,颔联写诗人此时的观景环境,一个“独”字表明诗人的孤独处境,颈联写诗人的联想猜测,尾联写诗人的归隐之情。四联各自叙事,首、颔、尾联都采用散句格式,只有颈联形成对仗。其不仅将全诗收束起来,也使得各联之间在逻辑关系上形成紧密的联系,达到意脉贯通的效果。除这一篇外,《岳上作》《怀虚中上人》《思齐己上人》等诗篇也同样属于蜂腰体。
其次,就对仗方式而言,修睦诗歌中既有严谨工整的工对,也有灵活通达的宽对与邻对。前者如“嵩岳几时下,洞庭何日过”(《喜僧友到》)[4]9617。这一联中,地理名词对地理名词,时间副词对时间副词,行为动词对行为动词,对仗十分工整严谨,令人赏心悦目。而除去工对之外,修睦诗歌中也还有许多宽对、邻对、轻重对。例如“独树茜萝湿,遥汀白鸟闲”(《落星寺诗》)[6]、“吟鬓霜应蚀,禅衣雪渐寒”(《怀虚中上人》)[4]9617、“卷帘当白昼,移榻对青山”(《睡起作》)[4]9617。它们或是植物对动物,或是人体对衣饰,或是时间对空间,这些对仗类型与工对相比,虽在工整性上稍逊一筹,但却也因此另具一份灵活通变之美。
此外,在修睦的一些诗歌作品中,还存在流水对。所谓流水对是指一联中出句与对句在意义与语法结构上不是相对,而是上下相承,使得一联当中诗意如行云流水般一贯而下。例如:“偶登湖里寺,疑到海中山。”(《落星寺诗》)[6]1364上下两句在句意上前后承接,构成一个顺承复句。另外还有 “昔出长安道,独游隋苑东”(《岳阳对柳》)[4]10037、“莫轻竹引经窗小,须信更深入耳多”(《题僧院泉》)[4]10036等同样都是上下两句意义相承的流水对。与普通的对仗方式相对,流水对中诗句意象群的密集程度有所降低,从而也使得诗意表达得更加疏宕。
最后,就句式而言,修睦现存五言律诗的句式也常常不拘一格,多有变化。五言律诗惯常造句形式,一般为上二下三的形式,这比较符合大众的阅读习惯,吟诵时也更朗朗上口。修睦诗作中有不少诗句便是如此,例如:“雨过闲花落,风来古木声”(《题僧梦微房》)[4]9618、“砌曲夜声苦,窗虚客梦阑”(《僧院泉》)[4]10036。
可除了这种惯用句式之外,修睦的五律作品中也还有不少变体句式存在。例如上二中一下二式:“风逆沈鱼唱,松疏露鹤身”(《宿岳阳开元寺》)[4]9615、“野鹤眠松上,秋苔长雨间”(《秋日闲居》)[4]9615;又如上二中二下一式:“看水看山坐,无名无利身”(《睡起作》)[4]9617、“古岩寒柏对,流水落花随”(《题田道者院》)[4]9616。这些变体的存在也颇具意义,一则体现出修睦律诗创作中求新求变的一面,二则有助于形成拗峭多变的诗歌节奏,使诗句愈加错落有致,富于变化,读起来也更加铿锵悦耳。
二是诗风清雅平淡。清人焦袁熹在《答钓滩书》中曾云:“愚尝得观唐人之作,盛唐以上,意象玄浑,难以迹求;至中晚而其迹大显矣。一言以蔽之,其惟清乎?”[7]的确,“清”作为一种审美风味,在中晚唐的诗歌中普遍流行开来。贾岛诗之清瘦、孟郊诗之清寒、杜牧诗之清丽、司空图诗之清远无不显示着“清”味在文人诗歌中的蔓延与成长。并且,这样一种审美风味在晚唐五代时期的诗僧创作中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例如:齐己,《宋高僧传》卷三十称其“性耽吟咏,气调清淡”[1]687,孙光宪在《白莲集序》中也称赞其诗“词韵清润,平澹而意远”[8]。此外,贯休在其作品中也曾表达对“清”味的追求,其说“境清僧格冷”(《题灵溪畅公墅》)[4]9358,又说“清吟绣段句,默念芙蓉章”(《寄冯使君》)[4]9341,而这样一种“清”味在修睦的诗歌作品也有所反映。
第一,意象清雅幽冷。在修睦诗篇中聚集着大量清逸闲雅、幽静孤冷的景观意象,例如野鹤、秋苔、青松、孤云、落花、落叶、风雨等,这些冷色系的意象在诗歌中的大量出现,既为诗歌增添了一丝清冷静寂之美,同时,透过意象的衬托与渲染,诗人的情感表达也愈加真切动人。试看其《睡起作》:
长空秋雨歇,睡起觉精神。看水看山坐,无名无利身。
偈吟诸祖意,茶碾去年春。此外谁相识,孤云到砌频[4]9617。
该诗是一首典型的闲适题材诗歌,主要描写了诗人日常的生活内容:绵绵秋雨浸润着万里长空,诗人小憩醒来,倍感精神舒畅。因为没有世间那名利琐事的困扰,诗人得以悠然地坐观远方的山水景物,时不时地还能吟咏一两首前贤创作的偈颂,以及品鉴一番去年采集的春茶。诗人的生活十分悠闲自在,整首诗歌也充满清闲安逸的审美风味。首联以长空秋雨开头,既点明了诗人小歇时的自然环境,也为整首诗歌增添了一丝清新凉爽之感。观赏山水、吟诵偈语、品尝香茗,都是平淡普通的生活内容,但在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诗人笔下却也别具一番清雅气息,两者交相辉映,形成清幽闲静的诗歌意境。诗歌尾联,诗人以孤云作结,既凸显自己的清高品行,也使得整首诗歌的意境越发清远遥深。
第二,语言清淡自然。修睦诗歌中的清味也反映在他的语言风格上。总体而论,修睦诗歌的用语往往都比较清淡,很少使用华丽富贵、花哨艳美的词语。就以颜色词为例,其诗中经常出现的颜色词大都为青、白、翠等色彩偏于清冷素雅之类的词语。比如:“水边寒草白,岛外晚峰青”(《送玄泰禅师》)[4]9618、“石肥滞雨添苍藓,松老涵风落翠花”(《简寂观》)[4]9617。以上几例在用语上都比较朴素自然,尤其在关于色彩的视觉描写方面,诗人没有使用艳丽华美的语言,而偏向于使用冷色系的词语,而这类颜色词的广泛存在使得修睦诗歌不由地呈现出一种清雅平淡的审美风格。
虽然,修睦诗歌的语言具有清淡自然的一面,但这种清淡与自然却并非轻率为之。相反,这来自诗人在遣字用语上的精心锻炼,或者说,是在经历千锤百炼之后的归于自然平淡,恰如陆游所言“工夫深处却平夷”[9]。试看:“清宵寒露滴,白昼野云隈”(《三生石》)[4]9618,一句看似随意自然的描写,却饱含诗人的慧心巧思。一个“滴”字,生动地刻画了露珠滑落叶尖时的轻盈姿态,极富动感,而且还易让人联想到露珠滴落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如此一来,既有视觉上的描摹,又有听觉上的想象,两者相辅相成,可见诗人心思之机巧。“偎”本是形容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依傍,诗人却用之来摹绘团聚在一块的空中野云,从而成功地将云彩人格化。这样即使得景物更显活泼灵动,也让整首诗歌更富有诗意。
此外,在修睦的一些诗句中也还存在着口语化的倾向。例如:“入门空寂寂,真个出家儿”(《题田道者院》)[4]9616、“嵩岳几时下,洞庭何日过”(《喜僧友到》)[4]9617、“一尚不可得,三从何处来”(《三生石》)[4]9618,这些诗句都十分简单明白,呈现出口语化的特点。修睦将这些近似口语的语句点化入诗篇当中,既使自己的创作语言更加丰富。同时,通过引用日常语言,诗歌也更加亲切率真,自然有味。
(1) 在诗歌创作上,上承贾岛,下启宋初晚唐体诗人 闻一多先生在论述贾岛对后世诗歌创作的影响时,曾这样问道“为什么几乎每个朝代的末叶都有回向贾岛的趋势”[10]?先生的疑问,在指出贾岛诗风对后世诗歌具有重要影响的同时,其实也为我们认清修睦诗歌对贾岛诗风的继承与学习提供了启发性的思考。
首先,在律诗创作上,修睦便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方回在《瀛奎律髓》中曾云“贾浪仙五言诗律高古。平生用力之至者,七言律诗不逮也”[11]。胡应麟也说“曲江之清远,浩然之简淡,苏州之闲婉,浪仙之幽奇,虽初、盛、中、晚,调迥不同,然皆五言独造。至七言,俱疲苶不振矣”[12]。的确,在目前现存的四百余首贾岛诗歌中,五律不仅数量最多,超过一半,而且其艺术成就也最高。而修睦也是如此,其五律在数量以及艺术成就上也最为出色。此外,修睦不仅与贾岛一样致力于五律创作,而且修睦还学习与继承了贾岛律诗创作中的求新求变意识,在律诗创作中,大量地使用变体,涉及结体、对仗、句式等多个方面。
其次,在雕琢字句上,修睦也继承了贾岛的苦吟风格。贾岛历来以苦吟著称,正如他自己所言“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13]。晚唐五代时期,由于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整个社会普遍笼罩着一种低沉、哀婉、伤感、苦闷的时代氛围,而这种气氛反映到诗歌创作中,便是苦吟之风的普遍流行。许多苦吟诗人,乃至于苦吟诗僧大量出现,并且在诗作中表明了他们对贾岛的接受与推崇。例如:齐己《寄洛下王彝训先辈二首·其一》云“贾岛存正始,王维留格言。千篇千古在,一咏一惊魂”[8]47,贯休《秋末入匡山船行八首·其六》云“岛香思贾岛,江碧忆清江。囊橐谁相似,馋慵世少双”[4]9317。虽然从现存修睦诗歌中未发现能直接表明修睦崇敬贾岛的诗句,但是齐己、贯休等都是与修睦有亲密交往的著名诗僧,从他们的身上或可印证修睦对贾岛的接受与崇敬。而且,在修睦的现存诗作中的确也存在着许多雕琢字词的痕迹,这在前文的分析中也得到了证明。由此,修睦对于贾岛之苦吟诗风的接受与承继也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在宋初的诗坛也有不少诗人对贾岛诗歌格外推崇,他们在诗歌创作上也积极学习和模拟贾岛诗风,学界称其为晚唐体诗人。例如:宋初名家潘阆在其诗《忆贾阆仙》中就表明了自己对贾岛的追慕之情,诗云:“风雅道何玄,髙吟忆阆仙。人生终百岁,君寿合千年。骨己埋西蜀,魂应北入燕。不知天地内,谁为续遗编?”[14]可见其对贾岛的仰慕崇敬之意。此外,还有九僧,身为出家人的他们与曾经出过家的贾岛在苦吟上也取得了跨越时空的共鸣。保暹曾言“吟苦人成癖,年衰自长慵”(《秋居言怀》)[15]411,希昼也云“遥知林下客,吟苦夜禅忘”(《寄怀古》)[15]411,由此也可窥见九僧们对贾岛苦吟诗风的继承。而就贾岛诗风的承继而言,修睦其实恰恰处于贾岛与宋初晚唐体诗人的过渡阶段,其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承前启后的接续性功能。
(2) 丰富晚唐五代时期诗僧群体的创作成果 晚唐五代时期的诗坛,流派纷繁,诗人众多,除了李商隐、杜牧等优秀的文人型诗人以外,大量的诗僧也在此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并成为当时诗坛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创作力量。据《全唐诗》统计,李唐一代共收录生年可考的诗僧六十九人,诗作两千八百余首,而其中晚唐五代时期的诗僧高达四十人,诗作近两千首,由此可见,当时诗僧创作的繁荣景象。而修睦作为诗僧群体中的一员,以自己的创作为当时繁荣的诗僧创作贡献了一丝力量。首先,虽然修睦现存的诗歌在数量上无法与齐己、贯休等同期诗僧相比,但我们也不能就此否定修睦的贡献。按照史料的记载,修睦其实也曾有诗集问世,只可惜未能留存至现世。但既然修睦当时可以结集出书,想必其创作成果也自然不少。由此,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修睦的诗歌创作在当时的诗僧创作中也起到了一定的锦上添花之用。其次,修睦还通过写诗、寄诗等形式与当时其他的僧人士子广泛地进行社交活动。而通过这样的诗歌交游活动,修睦不仅自身创作出了许多交游诗,同时也促使和带动其他的诗僧朋友们积极创作。这在客观上也进一步丰富了晚唐五代时期诗僧群体的创作成果。
(3) 有助于进一步充实庐山地区的文化底蕴 大美庐山,风光秀丽,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赏景吟咏的绝妙去处。就以李唐一代为例,大量的诗人士子都曾领略过庐山壮美俊秀的山水风光,并且还亲自题诗留恋,传为佳话。例如:孟浩然的《晚泊得阳望香炉峰》,李白的《登庐山五老峰》,白居易的《登香炉峰顶》等等。除了俗世文人的歌咏之外,还有许多释子僧人也同样对庐山的秀美风光喜爱不已,还曾在庐山寓居过较长的时间,齐己、贯休等便是如此。修睦与庐山也有着深厚的情缘,不仅长期在庐山生活,而且也创作出了不少歌咏庐山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的诗篇。这在前文中已有论述,在此便不再赘述。需要指明的是,这些歌咏庐山风景的诗作,一方面为读者们描绘了庐山奇丽秀美的山水景观,帮助其体会庐山的多彩魅力。但另一方面,诗人对庐山的歌咏反过来也进一步充实了庐山景观的文化底蕴,丰富了庐山的人文遗产,对于当下庐山地区的旅游文化建设也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