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昊
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各种前所未有的矛盾和冲突也随之而来。在精神层面,现代人遭遇的认同危机已经蔓延开来,着手解决认同危机已是迫切和无法回避的难题。认同理论在西方产生较早,成果较为丰富,学者们研究了认同危机的各个方面,如政治认同危机、文化认同危机、国家认同危机等,并探索了应对认同危机的路径。其中,承认哲学立足于主体间的相互承认,提供了化解认同危机的独特视角。认同的形成过程必然与寻求他者的承认不可分割。本文选取了三种有代表性的承认哲学,主要考察黑格尔以抽象主体为内容的精神承认、霍耐特社会批判维度的伦理承认、泰勒为应对魁北克问题谋求认同的政治承认,探究在认同危机问题上不同的处理对策,阐明他们的理论的局限性,并在此基础上寻求化解认同危机的根本性方案。
启蒙现代化的胜利与其所招致的灾难相伴相生。随着主客矛盾一定程度的缓和,不同主体间的冲突和对抗也凸显出来,使得社会认同被原子式的、相互分离个体一步步削弱。基于此,黑格尔在继承费希特思想的基础上,试图在抽象的思辨体系中构造出一种精神承认哲学,以处理不同主体间的对立引发的社会认同危机。
在耶拿早期,黑格尔主要致力于解决个体与共同体的矛盾和冲突,即个体对共同体的认同问题,这是法国大革命的遗留问题。个体既是承认的主体,也是承认的客体,他者的承认是自我认同的逻辑起点。在家庭中,个体首次被置于承认关系的视野中,自在存在的个体以相互承认的方式成为自为的存在和他为的存在,实现自身与他者的统一,获得自我认同。然而,依靠家庭的“爱”维系的承认关系和认同归属毕竟是不完善的、有缺陷的,原始的承认关系必然要走出家庭,在另一共同体中获得承认。这就形成了基于“承认”的合法化契约关系,从而也为双方的对立冲突埋下了伏笔。黑格尔认为,冲突尤其是生死斗争才是个体获得承认的真正途径。
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通过对主奴关系的阐释,生动地展示了主体间承认关系的演化和自我认同的建构过程。为获得承认而展开的殊死搏斗产生了主人与奴隶两个社会阶层,由于“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他的满足”(1)③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等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21页,第129页。,这极大地激发了主奴渴望得到他者承认的欲望。从表面上看,因为得到了“承认”和奴隶创造的劳动物品,主人实现了自由和身份认同。但事实是,主奴关系已经开始颠倒。在劳动过程中,奴隶“扬弃掉自己的内在的直接性,并通过这种外化和对主人的恐惧造成了智慧的开端,即造成了向普遍性自我意识的转化”(2)黑格尔:《哲学科学全书纲要》,薛华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6页。。智慧的劳动使奴隶最终成为真正的主人,获得真正的承认。正是在此意义上,黑格尔断言:“独立的意识的真理乃是奴隶的意识”③。
尽管主奴双方在生死斗争中都获得了相互承认,但却是以彼此的自我丧失为代价的,这注定了承认的辩证法必然要被扬弃。黑格尔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回到耶拿时期的爱的调和模式上,然而,在伦理的三种制度形式——家庭、市民社会、国家中,爱的承认模式并不能穷尽其全部。由于市民社会成员的逐利的本性,使得相互承认的自我权利常常遭到侵害。这种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矛盾困境只有上升到国家层面才能克服。国家作为“神在地上的行进”,实现了普遍性与特殊性的有机结合。在国家中,一方面,个人的特殊利益获得了承认;另一方面,“通过自身过渡到普遍物的利益,他方面他们认识和希求普遍物”(3)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260页。,甚至将其视作人类活动的最终目的。同时,个人的主观自由在主体间性的社会关系中真正获得,从而由自在的存在走向自为的存在。至此,启蒙引发的主体性危机,即认同危机,在黑格尔这里就以“我们”代替“我”的方式在精神领域中通过承认寻得一条出路。
如上所述,精神的承认哲学在抽象的思辨体系下打上了形而上的烙印,缺乏一种规范性的社会维度。为此,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三代领军人物霍耐特基于对黑格尔哲学的认识,借助于对米德社会心理学的实证分析,将承认问题与社会批判联系起来考察,以伦理的承认建构当代社会的认同理论,从而开辟了认同理论的新路径。他将“爱”、“法律”与“团结”视作主体间的三种承认模式,当主体能够得到承认,自我认同就会建构起来;反之,倘若主体得不到应有的承认,自我认同危机就会出现,个体认同就会面临“强暴”、“剥夺权利”与“侮辱”三种蔑视形式。
在第一阶段关于“爱”的承认模式中,霍耐特主要探讨了母子之间的承认关系。基于“爱”的承认关系是主体获得自我认同的前提。最初,孩子对母亲绝对依赖,“母亲在怀孕过程中就先行地自我认同于她的婴儿”(4)霍耐特:《为承认而斗争》,胡继华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06-107页。。在儿童独立性不断增强的过程中,双方形成一种以“爱”为主导的承认关系。同时,儿童发展出以自信为特征的身份认同,不断识别、克服最初与他者那种“模糊的符号化关系”。然而,基于家庭或友谊的爱的承认模式不能延伸至家庭或友谊之外的社会关系网络中,这需要法律模式取而代之。通过一种“普遍化他者”的立场,使自我作为“他者”的权利得到承认,进而获得法人身份。此时,承认关系伴随着道德伦理的义务与责任。权利被承认,意味着主体被社会接受,自我认同就会在被尊重的个体意识中形成。不过,在“爱”与“法律”的承认模式之外,个体“还永远需要一种允许他们积极地与其具体特征和能力相关联的社会重视形式”(5)霍耐特:《为承认而斗争》,胡继华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27页。。霍耐特认为,这种获得社会重视的承认模式是团结,因为它与集体认同相关度更大。团结模式的形成依赖于主体间的对等重视,这既尊重了不同主体间的差异特性,还使社会成员在如何得到他者尊重的考量下因共同的目标形成一个价值共同体,从而使个体的行为获得一种积极的意义。
可以看出,霍耐特的三种承认模式是基于黑格尔伦理实体形式而得出的。在此基础上,他分析了拒绝承认的形式蔑视,包括强暴、剥夺权利、侮辱。在他看来,不管是黑格尔还是米德,他们都没有对蔑视进行深入的思考和分析。霍耐特认为自己应承担起这个任务,以填补理论的空白。蔑视是对承认的否定,是拒绝承认。作为一个否定性的概念,蔑视指的是一种不公正的行为,因为它既损害了主体的自由,也使主体间肯定性的承认关系遭到瓦解。既然获得承认是形成认同的前提,那么,蔑视的后果则使主体无法获得自我理解,进而产生认同危机。
伦理承认的提出,凸显了他者的承认对自我认同的构成性作用。更重要的是,它使认同理论与社会发展联系在一起,认同成为与道德规范息息相关的伦理问题。以霍耐特学说为代表的具有伦理意义的承认理论,不仅为当前社会批判理论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而且为化解认同危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指导。甚至,面对多元社会各种思潮的不断纷争,霍耐特提出“多元正义论”以揭示文化多元的事实对现实政治的冲击,并曾考虑将“文化承认”纳入承认形式中。这一问题就在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那里以另一种承认哲学形态得到了回应。
20世纪晚期,面对多元文化主义的盛行及其对现实中政治认同的挑战,泰勒意识到承认已经成为一种迫切的现实需要。在黑格尔承认哲学的影响下,他以文化的承认为起点,来应对程序自由主义解决社会冲突的无力状态,化解现实的政治认同危机。泰勒所强调的承认的政治,是与加拿大的魁北克运动密不可分的,魁北克居民斗争的动力主要就在于无法得到承认。在加拿大,魁北克省是仅次于法国的世界第二大法语区。当地居民说法语的占据绝大多数,但是在加拿大全国,英语却是通用语言,法语受到种种排斥。尽管政府采取了国家中立原则,对魁北克的法语文化给予了支持,不过现实中平等只是一种表象,背后掩盖的是事实的不平等,不懂英语的法裔在现实中失去了很多理应享有的权利。在此意义上,魁北克居民将语言问题上升为政治问题,要求自主权。泰勒认为,魁北克民族分离运动的根源是平等的承认的“缺席”,由此他开启了理论研究从认同到承认的内在逻辑转向。
认同是表征一个人是谁以及对人的本质特征的认识,其表达的含义是:“我们的认同部分地是由他人的承认构成的;同样地,如果得不到他人的承认,或者只是得到他人扭曲的承认,也会对我们的认同构成显著的影响”(6)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治》,《文化与公共性》,汪晖、陈谷燕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290页。。真正的认同建立在彼此间相互承认的基础上,平等的承认对认同的形成至关重要。泰勒的承认思想正是从二者的内在关联出发建构起来的。他指出,认同和承认之所以作为一个现代性问题凸现出来,原因在于等级制度的解体和“本真性”理想的产生。在传统社会,认同取决于社会地位的高低,建立在不平等的等级制度之上。本真性的理想的产生,瓦解了传统社会依靠地位获得认同的可能,并进一步促进了传统社会等级制的衰弱。所谓“本真性”,指的是忠实于自己内在最真实的声音,即我按照我的方式生活,遵循内心的呼唤。人们由于内在地认识到自我与他者的不同,才建立起独一无二的自我认同。
同时,现代社会荣誉政治让位于尊严政治,使平等的承认成为可能。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 “普遍主义的政治”显然是民主发展的历史性进步,然而,它所导致的后果却使个体又重陷普遍主义的泥潭。平等尊严的政治实质上带来了对差异性的不承认后果,这势必形成歪曲的认同,引发认同的危机,所以必须以差异政治加以弥补。但是,差异政治又存在同质化的倾向和种族中心主义的后果。泰勒意识到,在普遍主义的政治和差异政治之间,存在着矛盾和某种程度的张力,因此,可以在此基础上构建平等承认的政治:既考虑普遍主义政治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又顾及差异政治的现实需求,以解决自由主义理论面临的现实困境。具体而言,就是在普遍主义原则的基础上,给予独特性以平等尊重和承认。值得注意的是,平等的承认与认同的建构都是在对话中实现的。对话作为人类生活的本质特征,是我们理解自己、建构认同的重要前提。 “我的认同是通过与他者半是公开,半是内心的对话协商而形成的”(7)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治》,《文化与公共性》,汪晖、陈谷燕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298页。,认同本质性地依赖于与他者的对话。
可以看出,泰勒由文化价值的平等承认提出的“承认的政治”,旨在实现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群体间的平等承认,通过文化承认的路径达到政治认同,走出现实的认同危机。在程序自由主义与多元文化主义之间,他本着调和理论冲突、解决现实难题的目的,找寻到了一条中间道路:温和的自由主义。温和的自由主义一方面秉持平等尊重的原则,另一方面承认不同文化各自的独特性意义和价值。可以说,这种尝试为不同群体实现平等承认与政治认同提供了实践领域的新思路。
黑格尔、霍耐特和泰勒有着相似的理论关注点,他们都从承认哲学的视角出发,提出了解决现代性弊病的时代方案。在他们看来,主体间的相互承认是达至认同的重要手段。因为,承认的目的就是为了认同的建构。若脱离了这一目标,承认哲学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黑格尔力图站在承认的立场上克服现代社会国家与个人的对立,实现个体的国家认同,但抽象的思辨体系注定了他无法在现实中解决真正的承认问题,从而也无法解决个体与共同体的认同危机。马克思与黑格尔的重要区别就在于:黑格尔的辩证斗争发生在思想深处,马克思的斗争是在现实中切实地改造世界。但是,不可否认,前者已经触及到了劳动与人的发展问题。成熟期的主奴辩证法肯定了人类历史中劳动的重要地位,将劳动作为获得承认的重要方式,劳动过程就是承认的体验过程。可以看出,黑格尔高度重视劳动的作用:劳动塑造人的品性,智慧的人必定是劳作的人。马克思对黑格尔在此问题上的认识给予了高度评价:黑格尔抓住了劳动的本质。实质上,劳动不仅是实现自我解放的工具,也是形成个体自我认同的方式。在黑格尔时代,劳动已经造成了生产者与自身需求的分离,使生产者成为一种孤立的、抽象的存在,黑格尔将此现象称之为“劳动的异化”,但遗憾的是劳动范畴并未贯彻下去。当面对市民社会无法调和的“恶的循环”,黑格尔构筑起代表绝对精神的伦理国家,却没有详细论证国家层面的承认形式。后来霍耐特在《为承认而斗争》中提出的团结的模式,仍然不是一种确切的规定。
霍耐特的承认理论不仅利用米德的社会心理学对黑格尔的承认理论进行了嫁接与改造,还吸收了哈贝马斯的主体间性理论。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的“人人为敌”的自然存在状态在他这里被转化为“主体间性”的承认模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原子化个人主义的缺陷;而且,霍耐特所力图构建的具有团结性质的价值共同体,有助于主体形成自信、自尊与自重的实践自我关系,这为自我认同的获得指明了路径。并且,他试图将正义问题与道德问题联系起来,构建一种以正义和道德为核心的政治伦理学,为研究当代政治哲学和化解认同危机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虽然霍耐特的承认理论捕捉到了当前社会“为承认而斗争”的一些关键问题,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霍耐特的“团结”是有明显缺陷的,其过于理想化的说明带有很强的不确定性。而且,在价值多元化的社会中,一个共同普遍的、用以衡量个体或群体对社会的价值大小的标准是无法确立的。彼此对等重视的主体必然会产生积极的价值取向、引导社会走向团结吗?答案是否定的。相反,这些主体可能会消解共同体原有的价值,如此一来,成员的身份认同危机就更加凸显。另外,霍耐特关注的焦点是处于主体间关系中的个体,主要分析的是个体认同的问题,对于群体重要性的论述却相对匮乏,所以团结的设想无法实现。
针对霍耐特遗留的承认难题,泰勒试图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中加以解决。他意识到了自由主义政治内有的矛盾与张力,并进行了深切地洞察与反思。面对普遍主义政治与差异政治的理论争执,他主张一条“中间道路”进行调和,以弥补对立性思维带来的现实冲突。毫无疑问,“承认的政治”相对平等尊严的政治和差异政治而言,确实是一种超越,它既尊重了平等的原则,又表达了对独特性的关切,这是泰勒在政治视野中的重要理论贡献。温和的自由主义政策对文化共同体的关注,为实现文化承认、进而达到政治认同、解决魁北克问题提供了一种有益的探索。然而,这条中间道路充其量只是一种可能性,不可能真正解决文化承认与政治认同危机。一方面,“承认的政治”可能会束缚个体的自由。如前所述,泰勒将所有文化都具有同等价值作为其逻辑起点,这意味着,当某种文化因其价值需要被保留时,共同体成员就必须承担起维持保存这种文化的积极义务,这将对某些个体提出忠诚于文化社群的要求,不免会对这些个体差异对待,共同体之外的个体进入此社群的行动可能会受到限制。另一方面, “承认的政治”可能无法实现对话。由于价值评判标准的缺失,我们无法证明很多文化的价值所在。这可能会导致文化间的对话出现困难。所以,不同文化群体的承认就无法实现,文化认同和政治认同就更是幻想。
值得注意的是,三位承认哲学家都面临着同样的理论局限性,即对利益因素和社会经济结构的忽视,这种避重就轻的方式决定了他们无法深入到认同危机的真正根源。黑格尔从抽象的观念层面出发,试图在思维中构筑起伦理国家,实现民众的国家认同;霍耐特从伦理层面出发,尝试弥补黑格尔承认哲学中在经验方面的不足,但是也难以做到理论与经验的一以贯之;泰勒的侧重点是文化,从文化到政治的分析路径,也仅仅是停留在观念维度。现实中,认同问题与利益是相互交织的,“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和他们的利益相关”(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7页。。经济上利益分化是产生认同危机的真正根源。从承认哲学的角度,认同危机的化解,必须依靠经济上的平等承认来完成。
如上,黑格尔、霍耐特、泰勒在不同的侧重点上提出了化解认同危机的不同方案,这些积极的探索深化了人们对认同危机的认识、对化解认同危机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是由于他们没有充分地意识到现代社会认同危机的出现是与利益分化尤其是经济利益的分化联系在一起的,导致了他们都只是停留在上层建筑层面去化解危机,而没有深入到社会存在这个根源性因素。所以,他们都未能揭示认同危机的本质,也不可能找到化解认同危机的现实出路。只有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上,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实现经济上的平等承认,才能真正化解认同危机。
在马克思那里,承认哲学与人的解放是不可分割的。正是在对现实中虚假的承认关系的批判中,马克思建构起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关系,实现人的解放。他认为,主体间的相互承认理应反映人的本质特征,理应是现实个体展开社会交往活动的具体状态。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彼此相互承认的只是他们的物质利益关系。这种物质利益关系以一种纯粹的商品交换关系为表征,社会关系在这种“物的依赖”关系下呈现出异化状态,每个个体必须依靠商品才能实现对他者身份的确证、对自我存在的证明。这种承认关系的实质是对人的本质的背离,因此是虚假的、不真实的。在主体间虚假的承认关系之下,主体的认同感也被歪曲地形塑着,精神上分崩离析、无所归依。人们将自身与资本紧密捆绑,被迫使自我从属于资本、沦为资本的奴隶,完全丧失了对人的本质应有的认知和定位;人们之间的联合与交往只不过是将他者视作“异己”的存在,是自我个性实现的手段,彼此越来越冷漠与孤立,堕入认同危机的处境而不知所措。社会关系之所以陷入物的统治的泥潭、以致扭曲和异化,产生虚假的承认和认同危机,根源在于资本的介入和推动。要想重拾为人的尊严,获得真实的自我认同,必须打碎资本的统治,彻底废除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建立真实的承认关系,实现人的解放。因为私人占有的本质就是通过对实物的占有来获取承认,而无关乎人的一切肉体和精神的感觉,最终使人们变得愚蠢且片面。只有扬弃了私有制,实现经济上平等的相互承认,自我认同的实现才是可能的。马克思清醒地认识到,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只能在资本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后才能实现。同时,必须依靠无产阶级的联合,建立“真正的共同体”,消解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奴关系”,消灭一切压迫人、奴役人、蔑视人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建立主体间真正的承认关系,进而化解社会认同危机。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认为经济承认是化解认同危机的根本和关键,只是强调经济因素对实现认同的基础性作用,而不排斥其他社会因素在认同建构过程中的重要影响,并不是某种机械的“经济决定论”。马克思对社会历史的考察也并非一味地只停留于经济层面。自始至终,马克思关注的核心都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诚然,不平等的经济关系是认同危机产生的最终根源,但是如果把经济因素视作危机产生的唯一决定力量,就陷入了一种狭隘与抽象。现实中认同危机的产生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除了经济因素之外,传统、政治、文化等同样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相应地,认同危机也需要在多种合力的作用下才能得到化解。
综上,化解认同危机的根本路径在于建立经济上平等承认的真正的共同体,使生活于其中的人重拾存在的身份感与意义感,重塑对共同体的认同感,实现人的解放。遵循着马克思的路径,人类社会最终将走向平等承认的真正的共同体,伴随着私有制的废除,劳动成为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力量的展现——每一个体的劳动都是“对生产力总和的占有”和自我全部才能的发挥,社会关系也不再以资本为中介,而是以人的方式直接交往,相互承认的个体在劳动中重获自己的真正本质,重获对自我身份的确证,重拾生存的意义感和归属感;同时,个人的生产能力得到增长和提升,社会财富充分涌现,并为个人的发展提供一切可能性和条件,个体对共同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自然稳固地形成,只有到了那时,才能真正化解现代社会的认同危机。
自德国古典哲学伊始,思想家们就开始从不同的层面考察承认哲学对认同危机的化解路径,这从侧面反映了认同危机对现代人生存的深刻影响和制约。在当前转型期的中国社会,面对改革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认同困境,需要我们以理性的科学的态度审视并谋求合理的解决方案。身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我们更应该清醒地意识到,中国已经跨越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制度障碍,因此我们可以提供更为公正的社会环境,促进个体认同的实现,在社会认同中提升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